《文心雕龙序志》献疑

《文心雕龙序志》献疑

《文心雕龙序》写道：“文心艺术的创造是道、师、圣、体、经、雅、叶、叶变化的。文学的中心也很好。”但就学术界的研究状况来看,关于《正纬》篇的研究长期以来都处于被冷落的状态:专篇的学术论文很少能发现,而有的学者即便提及,也往往采取轻视的态度一、是经、纬同举并重欲说明《正纬》篇“折衷”方法的运用,首先应对谶纬有所了解。谶、纬本有区别,且产生时间不同。胡应麟《四部正讹》云:“世率以谶纬并论,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至汉代,今文经学家将图谶与儒家经义相结合来诠说经书,纬书随之产生。徐养原《纬候不起于哀平辨》云:“要之图谶乃术士之言,与经义初不相涉。至后人造作纬书,则因图谶而牵合于经义,其于经义,皆西京博士家言,为今文学者也。盖前汉说经者,好言灾异,《易》有京房,《尚书》有夏侯胜,《春秋》有董仲舒,其说颇近于图谶,著纬书者,因而文饰之。”故《正纬》之“纬”,图谶也包括在内,刘勰统称并论。这种观念并非其独创,而是渊源有自。前人著述中,谶、纬即已互称不论。如《后汉书·方术·樊英传》云:“樊英……又善风角、星算、《河》《洛》、七纬,推步灾异。”李贤注七纬为《易》、《书》、《诗》、《礼》、《乐》、《孝经》、《春秋》七经纬。汉代,特别是东汉,是谶纬最为兴盛的时期。刘师培说:“东汉之学术,是纬学昌盛之时代也。”而这一点与当时的政治又有着密切的联系。《文心雕龙札记》云:“自王莽引经作谶,以‘伏戎于莽’为己之应,当世阿谀苟合之士,始欲窜乱圣经以投主好,然五经明白近人事,作伪傅会,其事甚难,由是引旧谶而益新文,变其名曰纬,以为经显纬隐,而皆出自圣人,斯足以营惑观者,……光武以刘氏苗裔兴,远同少康之光复,本不待纬候以自崇,然亲见王莽假符命四十二章以愚民,故亦欲假符命以明刘氏之当再立,赤伏符之至,适会其时,光武虽心知其伪,而亦不得不端拜以受矣。既以纬兴,即宜尊纬,君信于上,臣和于下,于是纬之力超越于经。”经书由于“明白近人事”,而不易被任意发挥运用于现实政治,而杂糅图谶的纬书就可以,这就适应了新的时代政治的需要,获得了统治者的支持。据史书记载,光武帝于中元元年(公元56年)“宣布图谶于天下”自汉以后,由于统治者的禁毁,谶纬比之两汉,有趋衰之势。据史书记载,晋武帝司马炎、后赵石季龙、前秦符坚、刘宋孝武帝刘骏及梁武帝萧衍等都有禁绝谶纬之举如在这时期的文献记载中,常可见到经、纬同举并重的情况。举例如下:蔡邕《郭泰碑》云:“若乃砥节厉行,直道正辞,贞固足以干事,隐括足以矫时,随考览六经,采综图纬,周流华夏,随集帝学。收文武之将坠,拯微言之未绝。”齐武帝《赠豫章王嶷诏》:“体道秉哲,经仁纬义。挺清誉于弱龄,发韶风于早日”萧颖胄《移檄京邑》:“若乃经礼纬乐之文,定鼎作洛之制,非云如醴之祥,白质黑章之瑞,谅以则天比大,无德称焉。”梁敬帝《搜举孔子后并缮庙堂诏》:“夫子降炅体,经仁纬义,允光素王,载阐玄功。仰之者弥高,诲之者不倦。立忠立孝,德被蒸民,制礼作乐,道冠群后。”江淹《萧骠骑庆平贼表》:“臣某言,狂贼沈攸之,弃天犯纪,毁礼灭纬”。上引这些材料可以表明,谶纬之学在魏晋、齐梁之际虽屡遭禁毁,在社会上仍然还有着很大的影响。特别是有的帝王,一面禁止,一面又利用谶纬来宣扬君权神授的观念。如后赵石季龙即位后,“禁郡国不得私学星谶,敢有犯者诛”二、《纬》、《经》与汉代课外书刘勰论文,倡“征圣”、“宗经”之说:“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文心雕龙·征圣》)“若文能宗经,则体有六义。”(《文心雕龙·宗经》)作文既须“体乎经”,而对于假托经义、实为乱经的谶纬又当持何态度呢?亦应“体”之吗?由于经书与谶纬的特殊关系,刘勰欲以“宗经”作为自己“论文”的主导思想,就必须要对这一问题作出回答。对于谶纬,刘勰的态度是要以“经”为据,对其进行辨正,指出其谬经之“伪”,还儒家圣哲与经书的神圣地位。这是《正纬》篇所要解决问题的一个方面。《文心雕龙校释》云:“盖《正纬》者,恐其诬圣而乱经也。诬圣,则圣有不可征;乱经,则经有不可宗。二者足以伤道,故必明正其真伪,即所以翼圣而尊经也。”要清除谶纬对儒经、圣人的歪曲和丑化,树立起足以令人信服的文章典范,刘勰必须“正纬”。这包括以下三个方面:其一,刘勰以经书为标准,对谶纬进行辨析:“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叠;《孝》、《论》昭晰,而《钩》、《谶》葳蕤;按《经》验《纬》,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丝麻不杂,布帛乃成;今《经》正《纬》奇,倍摘千里,其伪一矣。《经》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圣训宜广,神教宜约;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商周以前,图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其伪四矣。”其二,刘勰着重论述了谶纬非孔子所作,进一步揭示其伪。关于谶纬为孔子所作,纬书中有不少记载。如《春秋·汉含孳》云:“孔子曰:‘丘览史记,援引古图,推集天变,为汉帝制法,陈叙图。’”《正纬》云:“原夫图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仲尼所撰,序录而已。”刘勰所言“鸟鸣似语”事,原见于《左传·襄公三十年》,文曰:“鸟鸣于亳社,如曰‘嘻嘻’。甲午,宋大灾。宋伯姬卒,待姆也。”类似记载,纬书中比比皆是。如《春秋·感精符》:“鲁哀公政乱,绝无日食,天不谴告也。”上举皆为自然灾异与人事相牵之例,纬书中吉福之征与王政牵合之例亦俯拾即是,文繁不引。诸如此类,刘勰认为皆出于“伎数之士”手而附托于夫子,故辨明之。其三,刘勰深刻揭示了谶纬的盛行,是由于统治者倡导、阿势者趋附所招致的结果。“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一、根据谶纬来决定朝廷大事,制定礼乐制度。如《后汉书·桓谭传》云:“有诏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以谶决之,何如?’”《后汉书·曹褒传》:“会肃宗欲制定礼乐,元和二年下诏曰:‘《河图》称:赤九会昌,十世以光,十一以兴。《尚书·璇玑钤》曰:述尧理世,平制礼乐,放唐之文。予末小子,托于数终。曷日缵兴,崇弘祖宗,仁济元元?《帝命验》曰:顺尧考德,题期立象。且三五步骤,优劣殊轨,况予顽陋,无以克堪,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每见图书,中心恧焉!’”二、谶纬对东汉的人事制度有着直接的影响,这一方面表现在统治者以谶纬之言来直接定官吏的任命。《后汉书·王梁传》云:“王梁字君严,渔阳要阳人也。……拜野王令……及(光武帝)即位,议选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帝以野王卫之所徙,玄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也,于是擢拜梁为大司空,封武强侯。”《东观汉记·孙咸传》云:“谶曰:‘孙威征狄。’今以平狄大将军孙咸行大司马事。咸以武名官,以应图谶。”另一方面,统治者以通谶、习纬与否作为提奖、罢罚官吏的依据。《后汉书·桓谭传》云:“帝谓谭曰:‘吾欲以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出为六安郡丞,竟忽忽不乐,道病卒,时年七十余。”以上刘勰从三个方面深刻论述了谶纬之“伪”,这是符合谶纬实际情况的。而这一论证过程,实际上是建立在刘勰对谶纬进行“擘肌分理”的考核、分析基础之上的。笔者认为,刘勰对谶纬“擘肌分理”的过程应当是极为繁杂的,《正纬》的论证过程只不过是对其所得结论的集中展示而已。刘勰先从四个方面概述谶纬之“伪”,又从著述作者出发,点明其“伪”托之实,最后再从统治者与附趋者双向互扇的角度,来阐说谶纬兴盛之因,揭示其“乖道谬典”的本质。这三个方面足以说明刘勰对谶纬分析的细致程度,即如“擘肌分理”一般。通过这一过程,刘勰把握了谶纬相对于经书“伪”的特性,而这一“伪”也就是谶纬、经书关系的“势”、或曰“理”。谶纬违忤于经义,诋毁于经书,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刘勰发出了“伪既倍,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豫焉”对于谶纬之学,刘勰之前已有通儒抨之。“是以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深瑕,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诞。”后之尹敏则直指谶纬非圣人所作:“帝以敏博通经记,令校图谶,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著录次比。敏对曰:‘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帝不纳。”张衡进一步要求禁绝图谶:“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文心雕龙·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