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因一果的因果关系认定

多因一果的因果关系认定

一、提出问题(一)“合理预见”的定义“预算”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含义是“基于事物的发展规律预测未来”。对于“可预见性(foreseeability)”,《布莱克法律词典》将其定义为“预先意识或知道的能力,对作为或不作为可能产生的损害或伤害的合理预见”。可预见规则可以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方面,在过失侵权的认定上,如果行为人不具有预见到某种损害后果的可能性,则无法避免此种危险的发生,不能以过失为由让其对于难以合理预见的结果承担责任。另一方面,在因果关系的判断上,若受害人的一部分损害后果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的谨慎小心之人能够预见的危险范围,那么行为人则不需要对受害人在这个范围内所遭受的损害承担赔偿责任。(二)可预见规则在司法实践中的不足1.可预见规则的优势。一般来说,可预见性规则有以下优点:第一,保障受害人之合法权益。侵权法作为填补损害之法,力求保障受害人的合法权益,实现相对公平,促进社会生活的稳定。可预见规则从客观角度出发,以“理性人”的标准判断行为人是否履行了注意义务,排除预见主体个体差异性因素对于侵权责任成立的影响,确保受害人的合法权益得到救济。第二,实现加害人之行动自由。侵权法平衡两极利益,也要实现加害人一方的行动自由,以提高生产生活的效率,促进社会的发展。可预见规则要求行为人需要对于主观过错支配下的行为负责,而对于超出合理预见范围的损害结果不承担责任,使加害人合理地承担责任。第三,保证因果关系之客观性。在判断因果关系时,法官应当假设一个一般谨慎处于与侵权人同样的情形时能否预见到损害结果的发生。在司法裁判中,可预见规则有利于规范法官对于因果关系的价值判断,避免法官的主观臆断,实现侵权责任评判的客观性,有利于司法公信力的提高。2.可预见规则的不足。当然,可预见规则也有如下的不足之处。首先是法律依据之缺乏。英美法系通过一系列著名的案例确立了侵权法领域的可预见规则。我国在合同法领域确立了可预见规则,但在侵权法领域未通过法条的形式明确予以规定,仅在一些条文中间接体现。这导致可预见规则的理论构建缺乏法律依据的支撑,其合法性与合理性存在质疑。其次,规范标准模糊。在理论界,可预见规则的概念不确定、范围不清晰、标准不统一。在司法实践中,面对既没有规范化的适用依据,又没有清晰明确的理论支撑的情况,侵权案件的当事人难以充分依据可预见规则作出有利于自己的诉讼行为。第三,法官裁量太自由。由于法官在理论知识、司法经验、办案能力、个人素养等方面有所不同,其对于是否运用可预见规则进行判决的态度以及运用可预见规则进行类似侵权案件审理的结果可能存在差异。正如美国司法界所认为:“没有什么过失行为的后果是完全预见不到的。”(三)确定因果关系推定的可行性在侵权责任因果关系的判断上,我国主流观点采取相当因果关系判断说。而在其中相当性的判断上,往往间接体现了可预见规则的适用。同时,正如张新宝教授所言,对于侵权法中因果关系的探讨,我们往往将研究的重点放在加害人的行为上,而介入因素(受害人自己的行为、第三人行为、自然因素等)常常被我们忽视。笔者认为,针对实践中“多因一果”的情况,引入可预见规则对含有介入因素的因果关系进行认定具有必要性与可行性。1.损害结果和介入因素均可以预见。一般而言,行为人实施初始侵权行为后,导致的伤害引发后续疾病甚至由此病引发的死亡、因严重伤害和精神失常而自杀、因医生非重大过失导致的严重后遗症或死亡、因受伤行动不便导致其他严重伤害等后果,均应由初始侵权人承担责任,没有超出其可预见的范围。2.损害结果可以预见但介入因素不可以预见。在大多数情况下,由于行为人已经预见到危险可能发生,但没有采取措施以避免,即使存在不可预见的介入因素推动了损害结果的出现,行为人仍应当承担侵权责任。但是,如果行为人严格按照此标准有失公平,则需要结合其他因素进一步分析。3.介入因素可以预见但损害结果不可以预见。若行为人不能预见到损害结果的发生,仅能预见到介入因素的发生,则对此损害结果一般不承担责任。例如,甲驾车撞伤乙,乙住院接受全身检查时被发现在事故前已患肿瘤疾病,乙的单位以此为由让乙提前退休。甲可以预见到医院为乙进行全身检查这一介入因素,但难以预见到乙因提前退休造成的损害,故甲不应对乙因提前退休造成的损害承担责任。4.介入因素和损害结果均不可以预见。当行为人既不能预见到损害结果的发生,又不能预见到介入因素的发生时,因果关系自然不能成立,行为人不需要承担侵权责任。二、受害人之自愿行为超过合理限度当行为人实施侵权行为后,受害人为了使自己的合法权益避免进一步受到损害,而采取自救自保等措施,此介入因素一般不会中断初始侵权行为与最终损害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初始侵权人仍应就其行为所导致的全部后果负责。因为在此种情况下,受害人可能因危险紧急的处境而失去其正常的判断力和合理选择的能力,甚至可能失去自由意志而盲目跟从他人采取本非出于自愿的措施。若此时以该介入因素为替代原因从而让受害人对该损害后果自负其责,显然有违民法的公平理念,难以使人们接受。但是,如果受害人的非自愿行为超过合理的限度,难以被合理人所预见时,该介入原因应阻断原因果关系。案情:被告驾车撞上前车引发连环追尾事故及火灾。其中一辆大客车上的旅客发现火势猛烈,担心车身可能爆炸,因天黑将桥缝误当作是安全岛,于是跳桥,导致大面积伤亡。台湾最高法院认为,如果人们发现车身爆炸却不立即走开躲避,会导致更加惨烈的伤亡结果。并且当时又是夜晚,因为能见度不高,慌乱更加容易发生,乘客很难冷静地快速离开现场。被害人虽然自己跳落桥下导致伤亡,但加害行为的相当性不因此受到影响。笔者认为,在缺乏可预见规则法律依据的情况下,法院应结合案件具体情况对受害人的主观心理状态加以分析,详细阐述其非自愿行为引起的介入因素是否具有发生的合理性,从而判断初始侵权人是否能够预见到该介入因素所导致的损害后果。(二)以受害人承诺为因果关系1.受害人故意。当受害人故意是损害发生的唯一的排他原因,而加害人只有一般过失时,加害人对损害结果的发生不具有预见的可能性,受害人故意阻断了原因果关系的成立。若此时让加害人承担责任有失公平,也不利于保护其行动自由。因为在此种情况下,加害人的行为可以被看作是受害人侵害自己权益的一种工具,而加害人往往很难预见到自己会促成损害结果的发生。案情:甲在道路上正常开车行驶,乙突然从路旁冲出,甲躲避不及撞倒乙。甲立即下车查看,发现乙胸前写着血书道:别管我了,我失恋了,让我安静地离去。可以从两个方面分析此案:其一,受害人故意。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以下简称《侵权责任法》)第27条的规定,甲不需要对乙的重伤结果承担责任。其二,受害人承诺。而此案中,乙不构成受害人承诺,因为承诺不得违反公序良俗。笔者认为,需要注意的是,受害人承诺不会阻断原因果关系。例如,甲毒瘾发作,让乙将其捆绑。乙的侵权行为与甲的权益受损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由于受害人承诺,推定行为具有违法性的环节被阻断,乙没有实施不法行为,不应承担侵权责任。2.过失相抵。当侵权责任成立,受害人存在过错,则意味着受害人的介入因素也是损害发生的原因,而加害人对于这部分的原因往往难以预见。一方面,在受害人的过错程度很大时,其行为与合理人的做法相差甚远,加害人对于这种过度的偏差一般不会预见,故受害人的因果率很大,加害人承担的责任很小,甚至不承担责任。另一方面,在受害人过错程度很小时,侵权人对于这种微小的行为偏差具有预见的可能性,其侵权责任的承担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案情:原告在某酒店住宿期间走到一楼通道内,并进入该通道内的电梯井。由于此电梯井中没有电梯轿厢,并且没有安装任何防护措施,导致原告掉入井底并且受伤。法院认为,原告在没有灯光情况下进入通道,疏于观察周围环境,未尽到一般注意义务,且其饮酒影响正常判断力与事件有关,故根据过失相抵原则可适当减轻被告酒店的责任。笔者认为,在过失相抵案件中,可以运用可预见规则对加害人与受害人的因果率进行分析,从而较为公平地确定双方的责任比例,以平衡两极利益,避免法官自由裁量的任意性。(三)次交通事故中被告植物人以其指导治疗,未取得明显损害受害人在侵权行为发生后自杀的情况多有发生。但受害人在事故后自杀的损害后果,是否与加害人的侵权行为具有因果关系,仍然应该结合被害人所受到伤害的严重程度和精神反应等因素,进行个案分析。案情: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被告负主要责任,原告负次要责任。原告构成交通事故精神六级伤残和交通事故肢体十级伤残。后来,原告自杀,割伤了右腕,并在医院治疗5天。法院认定:右腕自杀住院5天,与案涉车祸伤无直接因果关系,超出可预见范围,相关的医疗费和伙食补助费不予支持。医疗费,剔除原告因自杀救治产生的医疗费。笔者认为,在此案结论难以让人接受。由于可预见范围的界定不甚清晰,法官对自杀因素的介入进行分析时,应综合考虑自杀之原因,着重关注初始侵权行为是否导致严重生理损害及精神疾病,从而确定初始侵权行为与因自杀造成的损害后果间因果关系是否成立。(四)行为人未合理预见到损害的类型受害人特殊体质是可预见规则的例外。行为人虽然对于受害人的特殊体质(严重心脏病、头盖骨易受损伤、药物过敏等)难以预见,但往往很难以此作为抗辩事由,仍要对受害人按照其初始状态承担责任。如果因侵害人身权而造成损害,那么行为人只需要合理预见到此种损害的种类即可。如果行为人没有合理预见到该损害的范围、程度或其发生方式,不影响其侵权责任的承担。案情:被告驾驶其轿车,行驶至人行横道线时,碰擦原告致其受伤。经鉴定,原告两处伤残分别评定为十级和九级。损伤参与度评定为75%,其个人体质的因素占25%。法院认为,虽然原告的个人体质状况对损害后果的发生具有一定的影响,但这不是《侵权责任法》等法律规定的过错,原告不应因此对交通事故导致的伤残影响自负相应责任。在司法实践中,受害人的特殊体质不会对因果关系成立产生影响。但此种侵权责任的承担往往导致加害人不服。因此,笔者认为可以比照过失相抵原则加害人的侵权责任予以微调。三、医疗行为发生严重损害应以事故的危险承担赔偿责任行为人作出初始侵权行为之后,第三人轻微过失行为的介入导致损害后果的进一步发生,在这种情况下,第三人的介入因素在一般情况下不会阻断原因果关系。此时,第三人的介入因素属于事物发展的正常态势,初始侵权人具有对此预见的可能性,该过失行为的介入因素不会成为替代原因。例如,医疗行为是伤害他人身体后不可避免的必要措施,因此在非因医生重大过失而导致医疗事故时,加害人对医疗行为伴随的危险仍应该承担责任案情:甲驾车将乙撞伤,撞伤不王利明教授认为,如果不当治疗没有以撞伤的事实作为基础,就不能导致受害人死亡结果的发生,此种侵权为“分别实施、结合造成”,医院与甲应对乙死亡的结果共同承担责任。笔者认为,应将撞伤和死亡当作同一损害,死亡的结果吸收撞伤的结果。而不能让撞人的行为对应撞伤的结果,让医院治疗的行为对应死亡的结果。因为按照事物发展的正常逻辑,被撞伤者进入医院治疗,就会有轻微的治疗不当的风险,加害人对此可以预见,因此第三人的一般过失行为,不会中断因果关系。(二)施某行为时,对于因果关系率没有达到要求免责的责任一般而言,行为人对于其侵权行为后发生的第三人过失行为具有预见的可能性,但当这种介入因素超出合理预见的范围以致于出现偶发性损害后果时,仍然让行为人对此损害后果承担责任则显失公平,不符合一般谨慎之人的合理期待。当第三人在重大过失的心理状态下实施某种行为时,其对于损害后果发生的因果率不应被加以忽视,该第三人需要自负其责,不能由初始侵权人替第三人承担本不应由其承担的责任。案情:甲撞伤乙不足以致死,但医院在手术过程中将乙的动脉割破导致乙死亡。手术刀把动脉割破是非正常的事物发展进程。初始加害人在一般情况下不能预见因第三人重大过失而致的扩大损害后果,原因果关系被阻断,撞人者不对死亡的后果承担责任。笔者认为,在司法实践中由于第三人轻微过失行为与重大过失行为对初始侵权行为和损害后果之间因果关系的影响不同,故对于该过失行为是“轻微”还是“重大”的界定非常重要。一般而言,重大过失是指行为人违反一般人的最普通的注意义务,往往稍加注意就能避免却没有采取措施防止损害的发生。而轻微过失是指违反了社会中善良管理人或者合理人的注意义务,这种标准较重大过失而言对行为人的要求更高。(三)因犯罪而造成损害在一般情况下,行为人实施侵权时难以预见到第三人犯罪行为或故意侵权行为的介入,此时第三人的介入因素阻断原因果关系,仅由第三人对损害后果承担侵权责任。但是,若负有注意义务的行为人因过失行为给第三人提供机会与便利,使其犯罪行为或故意侵权行为更为顺畅地发生,从而给受害人造成损害,该过失行为人不能对此损害后果免责。案情:甲毒害乙的一条狗,狗应在三天之内毒发死亡。在投毒后第二天,丙将狗打死。王利明教授认为,狗必然会在中毒后三天内死亡,丙打死狗的行为不会导致因果关系的中断,甲应就狗的死亡承担全部责任。但狗毕竟是被丙打死的,所以丙和甲承担连带责任。笔者认为,甲不应对狗的死亡承担责任。理由有二:其一,甲不能预见到丙的介入以及因丙的抽打行为所导致的死亡结果。甲只能预见到因自己的下毒行为而导致的狗死亡结果。其二,《侵权责任法》第11条中“都足以”应为“都实然足以”。因为从单独侵权的逻辑出发,所有的责任承担是连带的、自己的责任,而这种自己责任的前提是行为人的行为构成侵权。但甲的行为实际上根本不构成侵权,实际上属于应然侵权。(四)侵权人身的保护“危险招来救助,痛苦呼唤解困”是美国纽约州Wagnerv.InternationalRailwayCompany案所确立的名言。团结互助、见义勇为、扶危济困是人类社会中所提倡的行为准则,加害人在实施侵权行为时应当具有预见到第三人进行救助行为的可能性。当第三人的救助行为介入到加害人在主观过错支配下实施侵权行为所引发的危险状态中时,加害人需要对救助者因救助行为所引发的损害后果承担侵权责任,救助者的介入因素不会阻断加害人与该损害后果之间因果关系的成立。案情:公交售票员甲上前劝架时,发现乙取刀扎中丙腹部。甲为了防止乙继续伤害他人,迅速冲到乙身旁并紧紧握住乙手中的刀。但由于乙挣扎,甲左手掌两根神经被切断根据《侵权责任法》第23条规定,乙应当就甲的损害后果承担侵权责任。笔者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侵权人对于第三人因救助而导致的损害后果很可能没有实际预见。但是,为了鼓励人们见义勇为,并敢于与不法行为作斗争,侵权法对第三人因救助导致的损害后果在侵权责任和公平责任两方面给予双重救济和保护。侵权人身处于团结互助的社会之中,在实施侵权行为时应该预见到他人可能见义勇为,而对于因见义勇为导致的损害后果虽然预见的可能性不大,但我们应该推定其应该预见。只有这样,见义勇为才能在社会中蔚然成风。同时,这也符合助人为乐、匡扶正义、惩恶扬善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四、特殊知识公民的参认定不可抗力时应把握“不能预见、不能避免、不能克服的客观情况”的原则,这也符合可预见规则的要求。只有当达到一定强度的自然原因(如地震、台风、洪水、海啸等)、社会原因(战争、武装冲突等)或国家原因而出现时,不可抗力才可能适用。但是,对于具有特殊技能或专业知识的人员,其对特定事物的预见能力比一般谨慎之人的预见能力要高。此时,要结合其职业或专业背景进行考量。案情:被上诉人在一人行道上等候公交车时,人行道旁的一颗老树被风吹断将其砸伤。上诉人某村村民委员会系该树木的所有权人,主张本案的发生属于不可抗力的意外事件。法院认为,在发生事故时风力达9级,不会造成正常成年树木折断,且该路段的其它树木均未出现折断的情况,故不构成不可抗力情形。实际由常年缺乏对树木管理维护所致。在司法实践中,被告经常以不可抗力作为抗辩事由以否定因果关系,但经常难以达到不可抗力的条件。法官应严格按照不可抗力的特征对案件情况进行分析,以判断行为人的行为与损害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以及不能预见、不能避免、不能克服的客观情况是否为损害发生的外来原因,从而避免可预见规则的滥用,从而平衡两极利益。(二)月日:“陆版金圣叹”案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正常行为往往由于巧合因素的介入而在实质上给他人的合法权益造成损害,或者由于巧合因素的介入使加害行为的损害后果严重扩大,但这种巧合却恰恰能在大多数情况下阻断其加害行为与损害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案情:原被告分别校点完成“周版金圣叹全集”和“陆版金批西厢记”。原告认为,“陆版金批西厢记”仅对“周版金批西厢记”中的原文和标点做了不必要的改动,保留了特殊错误,侵害其对“周版金批西厢记”的复制权和发行权。法院认为,由于被告未就该些字词撰写校勘记,且鉴于古籍点校者个人的文学素养、认知水平,以及编校者的差错等各种因素,亦可能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