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保辜制度的发展

中国古代保辜制度的发展

伤害制度是中国古代刑法规范中的一项重要制度，旨在保护受伤人员，调查受伤人员的法律责任，并整合社会关系。具体来说,当人身伤害事件发生后,受害人伤情未定,如果受害人在法定的期限内(即保辜期限,简称辜限)因该伤害死亡,对加害人以杀人罪论;如果受害人在法定的期限内没有死亡或因其他原因死亡,及在法定的期限之外死亡,则对加害人以伤害罪论处。一、保辜制的意义关于保辜制度的起源,由于先秦时期的典籍佚失颇多,资料的匮乏,使得对保辜制度出现的具体时间难以做出定论。有学者认为:“……《周礼》不言保辜,足见殷代尚无保辜制度。保辜制度也不可能创始于春秋、战国和秦汉。由此可见,保辜制度理当创始于西周,很可能是成康时代的新猷。”这个制度的出现与西周时期“明德慎罚”的立法思想应当是有关联的,是符合保辜制度“重民命而慎刑罚”何休注公羊:“古者保辜,诸侯卒名,故于如会名之,明如会时为大夫所伤,以伤辜死也。……见辜者,辜内当以弑君论之,辜外当以伤君论之。……其弑君论之者,其身枭首,其家执之。其伤君论之者,其身斩首而已,罪不累家,汉律有其事。然则知古者保辜者亦依汉律,律文多依古事,故知然也。”可见汉代明确存在保辜制是毫无疑义的。《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记载:“昌武靖信侯单究。元光五年,侯德嗣,四年,元朔三年,坐伤人二旬内死,弃市。户六百。”汉律所设的20日之辜限,是否为前代通制,这不得而知,如果仅仅存在有此一种辜限,则汉代的保辜制度未免局限性太大。另外,与秦相比,汉代对加害人的处刑较重,这与汉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的精神是一致的,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汉代统治者吸取秦亡的教训,重视“民命”的反映。现存律例中关于保辜制度的记述,最明确、最早的当为唐律,宋、元、明、清历代基本在沿用唐律的基础上又各有所发展。但从探究保辜制度的起源上来看,这一制度的形成应明显早于唐代,唐代仅是这一制度的定型化、系统化或者说制度化的一个时期。二、衰亡的过程保辜制度在中国古代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从模糊到具体、从零散到系统化、制度化,从繁荣到衰亡的漫长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该制度的诸多因素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一)保辜的设立及限制保辜制度适用于人身伤害案件发生后,受害人隔时死亡的情况之下。从唐代以来,历代律例均将保辜规定于斗讼律一章。在保辜制度中,律例所订立的要求加害人为受害人疗伤,并据以决断对加害人所处之罪的期限为保辜期限,简称辜限。辜限确立的合理与否,直接关系到对加害人罪责的追究及对受害人的保护,其在整项制度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辜限的发展变化,反映了保辜制度本身所具有的矛盾,即以期限来决定伤与亡因果关系的不科学性。《唐律疏议·斗讼》保辜条:“诸保辜者,手足殴伤人限十日,以他物殴伤人者二十日,以刃及汤火伤人者三十日,折跌支体及破骨者五十日。”1.以手足殴人,伤与不伤(见血为伤),皆限二十日。2.以他物殴人,伤与不伤,皆限二十日。按唐律规定,“非手足者,其余皆为他物,即兵不用刃亦是”,即伤人的器物除手足外均算作是“他物”,那么“刃”、“汤火”也应属“他物”之列,但事实并非如此,唐律中的“他物”是指除手足、刃及汤火之外的一切器物,用兵器的刃口之外的部位伤人,也视为以“他物”伤人。3.以刃及汤火伤人的,限三十日。4.折跌肢体及破骨的,限五十日。“折跌支体”即“折支跌体”,折支指手足骨折,跌体指骨节错位。“破骨”指伤至骨但未骨折。依照唐律规定,在同谋共伤人、被害人未即时死亡的情况下,要追究加害人的责任必须首先要确定谁下手为重,以此来确定该加害人为重罪并对主谋及从犯减等。因此,保辜的适用应按照一般规定设立相应的辜限,由所有加害人共同保辜,但这种共同的保辜又有其自身的特点:1.辜限只有一个,不能以每个加害人的具体情况设立多个辜限,也不能是多个辜限的平均数。2.结合每一个加害人的伤人工具和对受害人造成的伤情,对每一个加害人按照单独犯罪的情况考虑,可能存在的多个辜限,最终辜限的确定要采取其中最长的期限、吸收其他短的辜限。在不同谋共伤人、被害人未即时死亡的情况下,“各依所殴伤杀论”,仍实行共同保辜,但此种情况下的保辜又显然不同于上述同谋共伤人案件中的保辜,具体来说:如果能分辨出每个加害人给被害人所造成的伤情,那么每个加害人要分别保辜,这时就存在有多个辜限,辜限届满,由被害人的伤亡情况分别具体确定对每个加害人的所处之刑;如果不能分清每个加害人给被害人造成的损害,则“以后下手为重罪”,保辜比照同谋共伤人的情况。《洗冤集录》卷一辑录了宋代检验条例共二十九项,诸条例中,关于保辜期限的明确规定为条例二十七:“诸保辜者,手足[殴伤人]限十日;以他物殴伤人者二十日;以刃及汤火[伤人者]三十日;(折目)折跌肢体及破骨者(三)明律中的辜限有四个层次:二十日、三十日及五十日。与前期相比,少了十日的辜限。具体来说,以手足及他物殴伤人,保辜的期限为二十日;以刃及汤火伤人,辜限为三十日;造成被害人折跌肢体及破骨堕胎的,辜限为五十日。按唐制,以手足殴人伤与不伤皆限十日,明律取消了此十日的规定将手足殴伤人的辜限定为二十日,且未明确规定以手足殴人“不伤”的情况,不过按其意旨,此种情况也应以二十日为辜限。由此而言,这种规定实际上是加大了对加害人的责任追究力度。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明律明确规定了堕人胎的辜限。如前所述,唐律未明确规定堕人胎的辜限,宋代条例也仅仅是“堕后别保三十日”、“不得过五十日”的萌芽状态的规定。明律明确了这一辜限,使其独立成为一种辜限,不再附属于其他规定之上。这种变化主要根源于当时社会实际生活的需要。清律保辜期限的规定同明律,不再赘述。(二)家庭暴力的类型先秦时期是保辜制度的初步形成时期,对于其科罚的具体规定,有待于史料的进一步发掘。依据《春秋公羊传》的记述,其大体做法是:造成他人伤害的要保辜,被害人辜限内死亡的,对加害人以杀人罪论;被害人辜限外死亡,对加害人以伤人罪论。秦代的保辜制度的科罚为:被害人辜内死亡,对加害人以杀人论,黥为城旦舂;被害人辜内没有死亡的,对加害人以伤人罪论处,处耐刑。相比之下,唐律的规定较为具体:1.辜限内被害人因所受之伤死亡的,对加害人以杀人论。具体来说,谋杀人、故杀人的处斩;斗杀人的处绞;戏杀人的流二千五百里;过失杀人的赎铜一百二十斤。2.被害人辜限内未死亡或因他故死亡及辜限外死亡(不论本伤、他故)的,对加害人以伤人罪论。具体来说,因谋杀而伤人的处绞;斗殴伤人的根据不同情况又分为:以手足殴人“虽未损伤,下手即便获罪”及撮人鬓发、擒领扼喉的笞四十;手足殴伤人(见血为伤)及以他物殴人的杖六十;以他物殴人见伤及拔人发方寸以上的杖八十;殴人耳目出血或致人内脏受损吐血或便血的杖一百;折人齿、毁缺人耳鼻或致人一目视力严重受损及汤火伤人的徒一年;折人二齿、二指以上及剃去人头发的徒一年半;以兵器砍、射人及折人肋、损人耳目或致人堕胎的徒二年;折跌人肢体及瞎人一目的徒三年;损人两种器官以上及致人笃疾的流三千里。不因斗故意殴伤人的,比照上述斗伤罪加一等处罚;因戏而伤人的比照上述斗伤罪的处刑以赎论罪。3.辜限内加害人为被害人医治平复的,对加害人按伤害罪减二等处罚。唐律对加害人只追究其刑事责任,不追究其附带民事责任。辜限内加害人为被害人寻医医治的责任不能算作是严格意义上的民事责任。这是因为:唐律对待危害人身安全的犯罪行为立法的“基本原则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对犯罪者采用刑法报复主义,这是唐律关于杀伤罪立法的一个重要特点”,宋代在科罚方面,仅对于被害人的损失赔偿问题较唐代有所进步。断狱令:“诸伤损于人得罪应赎者,铜入被伤损之家。即考决罪人有犯,铜入官”,明清的科罚规定大致相同:1.辜限内被害人因所受之伤死亡的,对加害人以杀人论,处绞刑;同谋共伤人因而致人死亡的造成受害人伤势最重的加害人处绞,原谋杖一百、流三千里,其他加害人杖一百,且根据《问刑条例》其他共犯人若有拿凶器、并受害人身有致命刃伤的,加此持凶器之人“发边卫充军”;2.被害人辜限内未死亡或因他故死亡及辜限外死亡(不论本伤、他故)的,对加害人以伤人罪论。具体说,因谋杀而伤人的处绞;因斗殴伤人的,据不同情况又分为:以手足殴人但未致受害人成伤者,笞二十;手足殴伤人(青赤肿为伤,不用于唐律)及以他物殴人但不成伤的,笞三十;以他物致人伤的,笞四十;拔人头发方寸以上的,笞五十;殴人耳目出血或致人内脏受损吐血或便血的及以秽物污人头面的,杖八十;折人一齿、毁缺人耳鼻或致人一目视力严重受损、破人骨,以汤火、铜铁汁伤人及以秽物灌入人口鼻内的,杖一百;折人二齿、二指以上及剃去人头发的,杖六十,徒一年;折跌人肢体及瞎人一目的,杖一百,徒三年;损人两种器官以上及致人笃疾的,杖一百、流三千里。3.辜限内加害人为被害人医治平复的,对加害人按伤害罪减二等处罚。三、慎刑恤罚思想关于保辜制度的立法目的,古代统治者认为是“所以重民命而慎刑罚”,说到中国古代的刑罚制度,人们往往会联想到那些残酷的非人道的处罚方式和名目繁多的“法定”的及非法的拷讯手段,还有贪赃枉法、循私枉判、贿赂公行、狱政黑暗、酷吏惨刻、淹囚滞狱、草菅人命、冤狱迭起等景象。然而这并不等于说古代社会的司法审判制度都是处在这样一种暴虐无序的、酷滥而无制约、放纵而无规则的状况下。事实上,历史上一些开明统治者都是力图通过封建法制的良好贯彻来达到维护统治阶级整体利益和稳定统治秩序的目的。怎样保证封建法律的实施,从司法审判方面解决避免冤滥或畸轻畸重的痼疾,以实现和加强司法镇压的效果,这是封建统治者比较关心的问题,并在长期的司法审判实践中逐步建立和形成了一套“慎刑恤罚”、制约酷滥的机制。尽管从本质上看,这套的实施,也只是“依法”实现了封建法律本身的维护等级和专制的职能,还是可以积极评价它在形式上、法理上的意义以及在古代司法实践中所起到的某些积极作用。在保辜制度中,加害人所负有的保养义务即便在今天来看也是相对合理的。加害人应为自己的危害行为对受害人负有积极救助和防止受害人利益进一步受损的义务。“保人之伤,正所以保己之罪也”,保辜制度产生的直接动因是确定人身伤害案件中的因果关系的需要。但保辜制的形成与发展,特别是唐代以后保辜制度在法典中的完备规定,应与儒家所倡导的慎刑恤罚思想有一定关系。慎刑恤罚,是指用刑慎重不滥,最初见于《尚书·舜典》:“惟刑之恤哉!”意即考虑到刑罚可能滥用失当,量刑时要有悯恤之意,使刑罚轻重适中,这可以认为是中国古代慎刑思想的渊源。早在西周初年,统治者提出了“德”与“民”的政治概念。将“德”运用到法制活动方面便是“明德慎罚”,即无论立法、司法都必须崇德,审理案件,施用刑罚,要慎重从事,反复斟酌,不可轻率。这一思想的提出,是法律思想史上的重大贡献,它由单纯重神权走向兼重人事,在客观上为法律思想初步摆脱神权的羁绊提供了先决条件。“明德慎罚”的核心在于主张德刑并用,反对专任刑罚,侧重点在于“慎罚”,反对滥杀。西周已将慎罚思想贯穿到司法中去,如区别对待犯罪,最早提出区分过失(眚)与故意(非眚)、偶然(非终)与惯犯(惟终)等刑罚原则;反对“罪人以族”(族株连坐),主张罪止一身。据现存最早的刑法典籍文献《尚书·吕刑》的记载来看,吕刑在刑法原则、刑罚的运用和诉讼审判方面提出了一系列慎刑主张,如“有旨无简不听”(虽有犯意而无事实,则不认为是犯罪);罪行有疑,则应“阅实其罪”;讼辞必须经过验证,未核实者不能论罪;罪疑从赦原则;法官断罪定刑须慎重,要依照刑书条文和判例细加斟酌,以求严宽适中,并规定了“五过之疵”的法官责任制。西汉中期之后,儒学日益受到统治集团的重视,将原来只是表达一种政治伦理思想的一家之言,通过政权的力量推崇成了整个社会的思想意识和最高准则,当然也成为封建时代法的灵魂。儒家强调的“德主刑辅”、“明德慎罚”主张以及一些硕学大儒推崇的“仁政”、“慎刑”思想,就不能不对封建司法制度产生重要影响。儒家在统治方法上,提倡“为政以德”的“德治”或“以德服人”的“仁政”,这是慎刑观的思想基础。先秦儒家的创始人孔子就主张为政必须“宽”、“惠”,“宽则得众,惠则足以使人”。孔子对中罚特别重视,认为“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所谓中刑、中罚,指的是折狱公平、刑罚轻重得当。无僭无滥,不枉不纵、不杀无辜、不诬无罪、定罪量刑准确适宜的刑事法律原则。孟子对“仁”学又有所发展,表现为更重视民心的向背,由此主张“仁政”,反对“虐政”;主张“省刑罚”,反对“重刑罚”。他认为杀人以政与“杀人以梃”、“杀人以刃”没有区别,要想人们遵守礼义法度,应靠教化而不应靠刑罚。孔孟这些思想及“微言大义”,被后世封建思想家和统治者奉为圭臬,加以演绎和发展。“中”的法制原则在秦汉以后古代法中,可以说同样是“一以贯之”的。唐代奉行“德礼为政教之本”,主张法律应宽平简约,应由繁而简、去重从轻,特别对于死刑与刑罚的运用,更须持审慎态度,在司法审判方面,从死刑的判决到推勘、复核,都规定了严格的程序,包括首创法律史上的“九卿议刑”制度和死刑执行前应向皇帝请示的“五复奏”制度等。清人纪昀在其编撰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唐律疏议》中说:“论者谓唐律一准乎礼以为出入,得古今之平”。“平”,即法条繁简得当、定刑宽严适度,符合中道之义。这样,“中”已从先秦时代主要作为一种刑罚原则扩展到立法、司法领域。唐宋以后,封建社会进入衰落时期,统治者开始撕毁以往“仁政”的温情面纱。连理学大师朱熹都主张严刑镇压反抗。但是朱熹主张执法“从严”,不等于主张“滥刑”,相反,他也十分强调慎刑:“狱讼……系人性命处,须吃紧思量,犹恐有误也。”他的完整提法是“以严为本而以宽济之”。“宽”,就是“罪之疑者从轻”,“惟此一条为然耳”,(《朱子语类》卷一百)如此执法,才能既杜绝“纵弛”,又避免“滥刑”。明代正统法律思想的代表人物丘■,通过对儒家经典中刑罚观点的归纳和对前人论述的总结,进一步阐发了慎刑恤狱理论。他认为“圣贤之经典,其论刑者千言万语”,都发端于《尚书·舜典》中的“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这九个字,这是“后世帝王所当准则而体法”的刑罚原则。(《大学衍义补·总论制刑之义》)他还具体提出了“治狱必先宽”,“罪疑从轻”,“免不可得而后刑之,生不可得而后杀之”,“遇有疑狱,会众详谳”,“论罪者必原情”,反对使用“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