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音韵学与汉语方言研究

方言音韵学与汉语方言研究

一、关于上古的音节研究方言音韵学是在方言和音韵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用方言作为材料研究元音问题，用元音作为工具研究方言问题的相互应用。这里说的方言,指的是传统意义的地域方言,主要指的是方言的语音系统,也可以称为方音;这里说的音韵,指的是古音(先秦音)、今音(隋唐音)、等韵和近代音,统括地讲可以称为历史语音。方言作为方言学研究的对象,主要是指现代汉语诸方言,由于古汉语诸方言的材料不足,我们一般不谈及;音韵(历史语音)作为音韵学(历史语音学)研究的对象语指古代汉语(主要是“雅言”系统)各阶段的语音系统及其各阶段的发展。我们把现代汉系普通话语音系统作为现代汉语的方言现象来看待。我们认为方言的研究(方言学)乃以音韵为指导,音韵的研究也时时离不开方言,这是人所共知的汉语方言学作为一门学科,最迟应从东汉杨雄的《方言》算起,少说也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但传统上方言学的研究大都局限于词汇的差异,并没有充分注意语音、语法上的不同,这主要是因为当时缺乏系统的记录语音的工具和语文学注重实用所决定的,也缺乏科学的语言理论指导。清代乾嘉时期,方言研究兴盛,但仍局限于辑录和考证方言词汇的范围,音韵学大师章太炎先生的《新方言》也不过是以音韵为线索,考释词语的演变而巳。20年代开始,特别是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的问世,带动了方言的调查研究,语音问题首先受到了重视。解放前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工作和解放后50年代的普查,都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产生了象赵元任先生的《现代吴语研究》、罗常培先生的《厦门音系》、《临川音系》等著作,它们共同的特点在于静态描写各方言的音系兼及各方言的历史音韵,从历史音韵来观察分析各方言的语音演化。汉语音韵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可以从东汉反切的兴起并运用算起。但是,历史上大家所共同关心的问题,长期以来是《诗经》为代表的“先秦音”,目的是为训诂解经服务的。研究以《切韵》(实为《广韵》)为代表的“今音”系统也只是一个研究古音的手段。近世纪以来,音韵研究才有了质的飞跃,不独局限于周秦古音的研究了,汉魏音、隋唐音、近代音都得到了普遍关注。出现了象李方桂先生的《上古音研究》、王力先生的《汉语语音史》等重要著作。这些成绩的取得都没有离开方言材料的帮助。传统上方言学和音韵学交叉研究是笼统进行的。真正认识到方言应同音韵交叉起来研究的第一位学者,要算明代的陈第。他说:“一郡之内,声有不同,系乎地者也;百年之中,语有递转,系乎时者也。”在时地观念的辩证指导下,陈氏作出了《毛诗古音考》、《读诗拙言》等煌煌巨著。古音学的奠基人顾炎武首先条分缕析,把古韵分为十部,从而得出先秦音系的轮廓,但是他怀疑《诗》三百篇中有方音的不同,他说:“愚以古诗中间有一二与正音不合者,如‘兴’、‘蒸’之属也,而《小戎》末章与‘音’为韵,《大明》七章与‘林’、‘心’为韵……此或出于方音之不同,今之读者不得不改其本音而合之,虽谓之叶亦可,然特百中之一二耳。”(《音学五书·音论》卷中)前此音韵学家虽然都认识到了方音同古音之间、正音与方音之间有分合关系,但是由于历史的局限,这些认识还限于模糊的认识,缺乏科学的分析、归纳和理论指导。古音的研究如此,韵书(包括韵图)的排字列表更是如此。以《切韵》为代表的中古语音系统就很难确定其具体的基础方言,这就难免出现单一音系和综合音系的说法。其后,以《中原音韵》为代表的近代语音系统也没有摆脱方与雅、古与今的纠缠关系,有时把方音、雅音、古音、今音混而为一,掩盖了问题的本质,导致历史语音学难以建立起单纯的雅音体系,只能是一个还欠完善的大致的书面语系统。自从历史语言学使用历史比较方法以来,方言同音韵的关系才紧密地联系起来了,人们用比较的方法历史地把它们贯通起来,于是产生了高本汉的《中国音韵学研究》、赵元任先先生的《现代吴语研究》等,使得方言同音韵的交叉研究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在历史比较的基础上,在各种方言、音韵研究的基础上,方言学同音韵学结合起来研究越来越被语言学界所重视,已充分显示出无可替代的优越性,以研究历史语言系统同现代汉语方言的异时关系、现代汉语方言各自发展的历史层次和历史语言系统在现代方言里的反映为主要目的方言音韵学已具备产生的成熟条件了。方言音韵学这门学科的产生,是以历史比较语言学为基础的,它将在解决方言、音韵两方面的异时关系、发展规律等起到指导和促进作用,成为语言学内部的一门重要的交叉学科。我们虽然有了牢实的基础和丰富的实践,但是,要建立起一门有对象、有方法、有理论、有实践的完备系统的学科,还有待于各方面的努力。二、“冬钟江”的词学特征清代著名音韵学家江永(慎修)曾经说过:“审定正音乃能辨别方音,别出方音便能审定正音。”又说:“人能通古今之音,则亦可以辨别方音。入其地,听其一两字之不同,则其他字可以类推也。”(均见《古韵标准·例言》卷一)这就道出了方言同音韵(正音)的密切关系和方言同音韵之间演变的基本法则——“类同变化同”、“可以类推也”,这是历史比较方法的典范运用。江永在处理音韵问题时,严格遵守这个法则,也就是严格遵守历史比较的方法。如他说:“用此部(指江氏所列的古韵平声第一部“东冬钟江”)方音似‘侵’,‘侵’又似‘凡’,故‘风’、‘枫’、‘芃’诸字后世转而入‘东’,方音又似‘蒸’,‘蒸’通‘登’,故‘弓’、‘雄’、‘熊’、‘瞢’、‘冯’诸字后世音转亦入‘东’。转之中又有辨焉,‘弓’牙音转也；‘瞢’、‘冯’‘风’、‘芃’唇音转也。唯舌齿不转,亦似出于天然,非人力所能为也。”(见《古韵标准·例言》卷一)显然,江永所以取得卓越成绩,与他注重方法有密切关系。作为一门学科,当然要有自己的研究方法,“方言音韵学”也不能例外。讲方法论除必讲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哲学方法和一般逻辑上的归纳、演绎方法之外,还要重视学科的独特性,在总结学习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建立起一套系统的能够揭示方言、音韵及其发展规律的科学方法,指导方言音韵研究的实践。方言同音韵是有机联系的整体,是汉语史的整个系统中的不同部分。历史地看,语音的发展是整个系统的运动,因此在研究中方言音韵学必须重视系统性,同时要注意探讨方言同音韵之间的各种关系。就两者之间的关系而言,要着重于讨论这样几个方面:(1)同源继承关系,(2)对应关系,(3)整体与部分关系(在此不展开讨论)。从两者的整体特征出发,需要以下几种研究方法:(1)系统的整体考察,(2)系联关系的考察,(3)比较方法的研究,(4)统计的定性、定量考察,(5)描写的形象考察,(6)内部的构拟研究。我们就各种方法的运用和功能举例性的阐述如下,从而可见方法在研究中的重要性。我们所列举的这些方法只是重要的部分,在实践中还会有其他一些特殊的方法,同时各种方法之间往往是互相联系的,更应注意综合的方法运用。由于篇幅限制,这里略而不谈。(一)关于古浊声母送气的问题从系统的观点出发,方言和音韵是汉语史中的两部分,它们是一个整体,是一个系统的两个方面。因此,我们只承认方言、音韵中有未被认识的规律而不承认有规律的例外。这就是系统整体考察的基本出发点。在方言音韵学的研究实践中应该反对片面地部分地看问题,反对唯有用的材料而为我用。举例说,古浊声母的送气与不送气的问题,争论很大,有人主张送气,有人主张不送气,各举一些方言材料来说明。到底送气还是不送气仍然没有解决。实际上,在现代方言中,古浊声母在北京话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广州话也如此,长沙话一律不送气,客家话一律送气,上海话送气与不送气均可,由于在汉语里面,送气不送气没有音位上的对立,所以就没有必要为浊声母的送气与否争论不休,全部送气或不送气均可所以,在方言音韵学的实践中要特别注意系统性。它能够使我们看问题有全局观念,结论有广泛的适用性。(二)方言音韵学的应用方言同音韵有很多种内在的联系,用系联的方法揭示方言同音韵之间的多种关系,已成为大家经常使用的方法。自明代陈澧《切韵考》以来,这种方法在音韵研究上巳被广泛应用;但方言研究上没有运用。方言音韵学自应更好地运用这一方法。这一方法的核心是把方言、音韵的内部联系揭示出来。概括地说,有以下几个方面:1.返回系统这注重于韵书的研究,按照反切的特点分成同用、互用、递用等不同类型,把有联系的语音类别合起来,以显示出互相之间的关系。2.语音发展规律方言同音韵有同源关系,这样就在一定范围内特别是词的读音上显示出共同性,把它们系联起来,能够反映一定的语音发展规律。比如:这四个字已知是汉语的基本词汇,在上古、中古、福州、北京为同源关系,我们把它们联系起来,可以发现这样一个发展规律:即上古、福州→中古→北京如果把汉语的基本词在各方言中的不同读法全部系联起来,必定能够揭示出许多有规律的东西。3.借词读法可能是低音节在许多外族语言中借有汉语的译音词,汉语中也借用其他民族语言的译音词。由于译音词在一定历史阶段反映了另外一个语言或方言的读音,无形中留下了一段宝贵的语史实际。我们着重于外族借汉词的情况。如:日译吴音借自《切韵》(601年)之前,声母同今上海话没有区别,但韵母全是低元音,这就促使我们考虑上海话在《切韵》之前的读法也是低元音,再由上海话推测《切韵》的读法可能也是低元音。音韵研究的结果是:马(三)古音类同今音值的联系比较的方法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基础,是方言学和音韵学基本的研究方法。方言音韵学更应该很好地运用这个方法。任何事物没有比较就没有发现,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我们运用比较的方法重要的是要解决方言、音韵中的历史发展的层次问题。通过比较发现方音同方音的联系,方音同古音的联系,古音类与古音值之间的联系,古音类同今音值之间的联系等等。我们说某方言某一形态是较古的遗留,如闽方言的轻唇读重唇,如吴方言的浊声母,都是比较而后得出的结论。语言的发展变化是不平衡的,在方音演化中更能看出这一点,这也只有通过比较才能发现。比较的主要内容是:设音韵研究已把汉语的历史语音系统的轮廓搞清楚了,然后同现阶段的各方言的实际语音相比较,以同源系联的方法,推定各历史阶段的语音系统的实际,从而理出汉语语音发展的规律。比如:近代官话系统中知庄章三组声母的分合大家的意见越来越倾向于知二庄一组,知三章一组。如果同现代方言特别是山东方言比较,马上就可以发现,这两组是合乎事实的。如:由此,我们推测在《中原音韵》阶段也存在过这种事实,分别拟作比较的方法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基本核心,方言音韵学实际上也就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分支,所以这个方法,尤其应当很好地贯彻运用。(四)统计法的运用统计的方法是数理方法运用到语言学上的重大尝试。在音韵研究中时时运用到这一点,在方言研究中也时时运用这一点。陆志韦先生的音韵学成绩是很突出的,其方法论指导首先就是统计法。方法本身只是指导,并不能说运用某一方法产生的结果一定准确,这要看研究者运用方法的水平高低。现在研究上古、中古音系没有不用统计方法的,从入韵字到谐声系统,许多研究者都作过统计,并根据统计的结果阐明某些观点。可惜,在方言同古音的联系研究中,没有很好的运用这个方法,并没有把古音某类字在现代方音的读法进行过全面的统计,所以许多结论缺乏有力的证据,这也有待于我们进一步努力。使用统计法最大的好处在于它能够对方言、音韵问题进行定量、定性的分析,从而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关于《中原音韵》入派三声,周德清说:“平上去入四声,《音韵》无入声,派入平上去三声。”但这只是一个原则,目的是“以广其押韵,为作词而设耳”,“然呼吸言语之间还有入声之别。”《中原音韵》是为作词而设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人完全遵守。有人把关汉卿作品的韵脚进行了全面地统计,发现共用333个入声字。这些入声字的押韵情况同《中原音韵》相比竟有很大区别,仅以清入归上而论,居然有70%的字不合《中原音韵》的条例。从差异数字看,《音韵》入声归派的情况确实只是种原则,实际上在口语中还有入声之别。由此可见统计是重要的。如果我们能够把方言、音韵中的各种现象都进行这种量的统计,将得出定性的结果,这也是方言音韵学今后努力的一个方向。(五)方言音韵学的应用描写语言学是现代语言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运用描写来研究语言,往往形象清晰。这一方法在方言、音韵研究实践中,主要是把历史语音和现代方言的语音系统运用一定的手段把它的类别和实际值描写下来,也就是全面地进行记录、归纳、整理。在各种语音现象描写清楚的基础上,方言音韵学才能立足。现代方言的描写已经具备了相当的规模,历史语音系统的描写轮廓也基本清楚了,由上古到现代汉语语音发展的各种现象大家都在力图描写详备、准确。在这样一个基础上,方言音韵学更应注重描写的运用,在实践中促进描写更精确、更科学。(举例从略)(六)“内转”构拟音值构拟也有人称作古音重建。就是在事实的基础上,运用假设的原则,构拟历史语音的音类之音值,构拟方音的古音的音类之音值,然后把二者联系起来进行研究。构拟法在历史音系的研究中已成为普遍运用的方法,而构拟现代某方音的古音值却还没有充分展开。袁家骅先生指出:“根据古代文献里保存的语言材料(假设有的话),把一个语言的较古的各个阶段研究清楚,然后联系这个语言的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