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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2001年文学学科学术前沿报告

2001年的中国文学研究,在跨世纪的反思中取得稳健的发展。文界思潮,表面看来,不免令人眼花缭乱。但细细去看,纷乱之中也有相对集中的话题。比如“当代文学热点问题”、“文情传真”中的“重说‘纯文学’”、“媒体批评”、“评说‘鲁戏’与重说鲁迅”,以及其他栏目中的重点话题,都在本年度中有一定的代表性,值得予以关注。而把这些现象综合起来,2001年文学研究的基本情形,就有一个大致的眉目与大要的印象了。从这些纷乱又丰盈的文学话题中走出,我们感觉到2001年的中国文学研究,较之过去,无意义的论争减敛了,有意义的论争也很少走样了。建设性的姿态在显现,学理性的成分在增进。而与此同时,那种已经在生长着的自由气息与民主精神,也在与时俱进地强化,这是运行于文坛之中的内气,应比显现出来的事象更为重要。一当代文学热点问题(一)上海重说“纯文学”有关“纯文学”的讨论,源自《上海文学》2001年第3期发表的李陀的访谈录《漫说“纯文学”》(李静采写)。《上海文学》在本期的“刊前语”就此指出:“‘纯文学’这个概念深深影响了八十乃至九十年代的文学写作,然而,这个概念的真正内涵以及产生的时代背景是什么,却少有人提及。一些问题正在被陆续提出。比如,什么是‘回到文学本身’,文学的介入性究竟是什么,文学和现实又究竟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关系之中,所谓‘纯文学’为什么会被引向技术主义、形式主义,等等。而对文学现状的不满,则使一些作家、批评家希望重新检讨‘纯文学’这一概念,总结它的利弊得失,以使文学能够获得更为开阔的视野。”此后,从第4期起,《上海文学》连续刊发了薛毅、韩少功、南帆等人的多篇文章,从不同的侧面探讨“纯文学”的概念及其相关话题。李陀的访谈文章有“为什么要反思‘纯文学’”、“九十年代‘纯文学”的状况和问题”、“‘纯文学’为什么不好看”、“严肃文学应该向古典小说和通俗小说汲取营养”、“文学写作中的速度问题”、“现代主义面面观”六个部分,其中谈论“纯文学”的主要是前三个部分。李陀认为,出现于80年代前期的“纯文学”的提法,到80年代后期得到普遍的赞同,到90年代成为主流的文学概念,但它在近十年间对文学写作的影响不是很好,现在到了对它进行反省的时候了。在90年代,虽然“纯文学”在抵制商业化对文学的侵蚀方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却没有以文学的独有方式对巨大社会变革进行干预,尤其是“七十年代写作”的出现和“个人化写作”的张扬,更使文学与社会的脱节进一步加剧。似乎“个人化写作”不仅是一种与时代合拍的写作,而且是真正的纯粹的写作,这使90年代大多数作家视野很窄,有种小家子气。李陀认为,在“纯文学”的问题上,作家们固然应该重新思索,而批评家更需要反省,要联系国际国内的大背景重新考虑这一观念,不能自缚手脚,主动放弃对社会重大问题发言的权利。中国向何处去,文学向何处去,这两个问题是联系在一起的,你没法离开一个去思考另一个。《上海文学》在2001年第3期同时刊发三篇署名文章,薛毅在《开放我们的文学观念》一文中,从“纯文学”的提法源于文学的内部分类说起,论述了“纯文学”由自律与自由逐步走向死胡同的过程,并具体分析了先锋文学的精英化倾向。张闳在《文学的力量与“介入性”》一文中,着重论析了“纯文学”观念失却反叛性尔后走向保守性,以及文学写作在涉及“介入性”时由虚弱逃离和粗暴介入,暴露出来的作者的精神无力。他指出,写作的“介入性”首要的不是理论,而是写作的实践。葛红兵在《介入:作为一种纯粹的文学信念》一文中,从五四启蒙文学的命题谈起,认为纯文学的介入,其角度不在市场,不在体制,惟在于此。而90年代,文学不再介入人们的经验世界,也不再介入人们的精神世界,它远远地独自跑开了。它成了不介入的文学。在介入的文学方面,现代最伟大的代表是鲁迅,当代最杰出的传人是王小波。2001年第4期《上海文学》又发表了韩少功等3人的讨论文章。韩少功在《为“自我”而知恶》一文中,着重就“纯文学”中的“自我”的概念进行了论析,他认为自我从来就不是个体,一个人越要认识自我,就越要认识世界,一个人越是在表达世界,就越是在表达自我。因此,一个真正闪耀着自我光彩的写作人往往是世界的投入者,而不是逃避者,甚至不是旁观者。吴炫在《文学的穿越性》一文中,首先提出真正的文学是以能穿越现时性,启蒙与非启蒙,纯与不纯的要求,建立一个“个体化世界”为目的的。尔后他从四个方面作了具体论说,指出:中国当代文论不应该提“纯文学”,尤其不应该提西方意义上的“纯文学”,而应提出文学穿越现实的“文学性”问题,用以消解“纯”与“不纯”的二元对立。王光东的《文学意义的当下思索》一文,着重论述了文学与现实的联系与互动,指出现实既然包含于艺术之中,那么对于现实的把握就必须是艺术的、审美的,而不是功利的、媚俗的,这就牵涉到作家的精神世界对于现实的吸纳力和承担力。这些与作家的精神世界同时也与文学的意义相关的问题,是需要我们在当下的文学活动中去认真思考的。2001年第6期、第7期《上海文学》,依然在“重说‘纯文学’”的栏目下刊发多篇文章。南帆的《空洞的理念》一文,前半部分阐述了“纯文学”概念出现的有益性和尔后敛去锐气产生保守性的问题,后半部分论说了文学以丰富的感性经验对理性压抑的解除,并认为,正是这种感性学的涵义和感性经验上的不断突围,使我们能在现今认清什么是文学。王斑的《蜕变与分化》、罗岗的《文学:实践与反思》,则分别从应对商品市场、化被动为主动,80年代作家需要解决写作障碍,90年代作家应当扩充写作空间,以及现代中西文论家对于文学特性的寻索与反诘等方面,对“纯文学”的话题进行了延展性的探讨。总的来看,重说“纯文学”的各种看法,都紧密联系当下的文学现状有感而发,使这一研讨事实上成为对新时期文学过程、经验以及新世纪文学发展与走向的论说与畅想。(二)批评界研讨“传媒批评”传媒批评或曰媒体批评,一般是指由大众传媒主导并在大众传媒展开的文艺批评。近年以来,随着传媒批评的日益兴起与强盛,传媒批评作为一种现象引起越来越多的人们的关注。自2000年始,便不断有人著文对传媒批评提出质疑与批评。2001年,除报刊发表署名文章评论传媒批评外,一些文艺单位还召开有关传媒批评的专题研讨会,从而把传媒批评问题更加显豁地提到了人们的面前。2000年3月18日《文汇报》“文艺百家”专栏,同时发表了艾春的《传媒批评,一种新的批评话语》、洪兵的《期待健全的媒体批评》,两文从各自的角度提出并论评了传媒批评问题。艾文由1999年底在传媒掀起的王朔批金庸、十作家批判书的“批判热”说起,认为一种新的令我们感到陌生的批评话语已经出现,这就是传媒批评。尽管它背后依然受到意识形态的支配,但作为大众文化的一翼,它有着自身的运动方式与运动规律。对于这正在逐步形成的中国式的传媒批评,我们很难用外在于它的标准来否定它或无视它,而如何正面发挥它的社会批判能量,使之成为社会文化建设的组成部分,正取决于知识分子在多大程度上参与其中的工作。洪文则依次评说了媒体批评出现的必然性、媒体批评面目的暧昧性,尔后着重论析了建立媒体批评的必要性。他认为,文学批评与大众传媒紧密结合之后所形成的面目是暧昧而陌生的。而对于公众而言,他们可能并不具备这样的判断基础,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需要一种审视媒体的目光,需要另一种媒体批评。这种媒体批评的内容可以包括:对于媒体相关报道内容的评析;对于媒体报道、图书市场营销与读者认知三者互动关系的描述;对于媒体从业者角色意识与职业道德的评价等等。理想的对媒体的批评可以形成双赢的局面,对于公众而言,它可能提供了解媒体运作的视窗,在此基础上逐步发展起接近和使用媒体的能力;而对于媒体从业者而言,它可以是自我反思的利器,促使其不断提高业务水平和道德水准,以合格的“把关人”身份更好地服务于社会。此后,有关传媒批评的批评不断见诸于报刊。2000年12月7日的《文艺报》,发表了萧云儒《质疑“传媒文艺评论”》一文。萧文认为,由“娱记评论”或“小报评论”主要构成的“传媒文艺评论”,既对科学评论形成挤压和蚕食,又对民族文化心理和社会审美心理造成冲击和侵害,这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①转换批评主体,窃取评论话语权;②转换价值标准,用评论制造新闻热点;③转换评论目的,理性阐释成为文化消费的广告;④转换心理认同,诱使文艺评论和社会欣赏失足。他提醒人们,在西方已经出现的“媒介帝国主义”,我们实在应该警惕,应该防范,应该深思。陈冲在2001年4月15日《文论报》发表《论“文学批评传媒化”》一文,就某篇肯定传媒批评的文章的观点,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批驳。他指出,批评传媒化已是不争的事实,仅仅承认文学批评传媒化这个事实当然远远不够,但如果连这个事实都不承认,那就是十足的讳疾忌医了。对于文学批评的传媒化,责怪传媒没有道理也毫无意义,这对矛盾的主要方面还在于文学批评自身,它本应为广义的文学批评提供充足而且可靠的思想资源,现在它自己却“缺席”而且“失语”。然而,它又被要求“面向大众”——实际上就是向传媒借鉴,那么它不被传媒“化”掉还等什么?2001年第3期《南方文坛》在“今日热谈”专栏,发表了陈晓明、静矣、崔红楠三人的文章,从各自的角度评说了“传媒批评”。陈晓明在题为《媒体批评:骂你没商量》的文章中,把媒体批评界定为“发表在报刊上和互联网上的那些短小凶悍的批评文字”,他认为媒体制造的各种奇闻轶事构成了文坛的主流热点和趋势,一方面媒体霸权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张;一方面学术批评正在走向没落,甚至走向“媒体化”。批评的主导趋势不再是强化学术品质和理论含量,而是变成一些消息、奇闻事件和无聊的叫骂,似乎不骂就不叫文学批评,不骂就没有责任感,不骂就不能拯救文学。静矣的《媒体批评与学院批评》一文,主要从两种批评的载体不同、受众不同以及定位不同等方面,具体论说了两种批评的本质区别,以及两种批评都不能令人满意的问题所在。崔红楠的《穿过我的网络你的手》,主要由自己的上网体验描述了网络批评的自由与驳杂。他指出,网络文化在文学批评领域彻底抛弃了传道的牧师们,但在形成公认的大众趣味方面还有待于时间的检验。2001年6月14~15日,北京市文联研究部在天津举办“网络批评、媒体批评与主流批评”研讨会,在议题上即把网络批评等从媒体批评中分离出来,正式提出三种批评三分天下的看法。来自不同领域的与会者,就网络批评、媒体批评和主流批评的各自特点与相互关系进行充分的研讨。陈晓明把媒体批评的特点归结为新闻性、事件性、随机性、暂时性、青年性、亚文化性和攻击性等,认为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对游牧文化的重建。孟繁华则认为,网络写作与网络批评借助现代传媒呼唤“妖魔”并使其合法化,因此,就今天的传媒时代而言,这是一个“与魔共舞”的时代。白烨把媒体批评的特点概括为复制性、事件化和“酷评”化,认为就当下的情形看,问题不仅在于媒体批评的扩大化,而还在于文学批评的媒体化。因而,主流批评面对新的文学批评现实有必要进行自我反思与自我调整,在与媒体批评等新的批评现象的良性互动中取长补短。(三)评说“鲁戏”与重说鲁迅2001年9月,是鲁迅先生诞辰120周年的日子。为了纪念鲁迅,文学艺术界开展了一系列形式多样的活动,包括在北京、上海、徐州、绍兴等地举行各种规模的纪念座谈会,出版有关纪念鲁迅、研究鲁迅的著作,上演根据鲁迅作品改编的戏剧,各方专家撰写纪念鲁迅的学术论文,等等。由于活动的形式既多,持续的时间又长,使得2001年成了名符其实的“鲁迅年”。在这诸多活动中,怎样看待“鲁戏”的成败得失,如何在当下评说鲁迅,成为“纪鲁”热潮中的两个热点。在首都戏剧舞台连续出现的“鲁戏”,主要有音乐人张广天编导演的音乐史诗剧《鲁迅先生》,电影导演古榕执导的大型话剧《孔乙己正传》,北京人艺郑天玮编剧、王延松导演的小剧场话剧《无常·女吊》。三部“鲁戏”,样式不同,风格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鲁迅作品的基础上,又进行了自己的再度创作。《无常·女吊》的编剧郑天玮说:“鲁迅的作品对我来说有着深刻的影响,它深深地抓住了我”,“我是从当代人的视角去读解鲁迅的”。该剧导演王延松说:“鲁迅的作品对我们这部戏来说是一个蛹,而《无常·女吊》这个戏剧则是咬破了蛹飞出来的蛾,是蛹孕育了蛾,但蛾不等于蛹。”《鲁迅先生》的编导者张广天说:“鲁迅离开我们已经很久了,我们之所以纪念他,并不是他早已腐朽的血肉,而是他永垂不朽的精神。”“有人要把他鬼化,我们就把他神化,这样或许能惊醒迷茫的心灵,发现作为人的鲁迅。”在北京剧协与北京文联研究部于9月3日召开的“鲁迅与当代戏剧创作”的研讨会上,来自戏剧界和文学界的专家学者,对几出“鲁戏”评头品足,细加会诊,肯定者有之,批评者有之,意见不一。据《遭遇激情》(乾武)一文对此次研讨的介绍,一些与会者认为,《鲁迅先生》以音乐形式贯穿全剧,不避作秀之嫌,反以作秀的形式强调作品与恶俗的对抗性,该剧在概括鲁迅先生的言行的同时,其实是在表达创作者自己愤世嫉俗的情感,感染力很强。然而也有与会人士认为,《鲁迅先生》一剧对鲁迅的理解还很浮浅,其基本精神也是与鲁迅对立的,因为鲁迅先生并不是一个红色的马列主义者,更不会去高唱《国际歌》。《孔乙己正传》制作宏大,故事线索明晰,结构完整,在三部戏当中形式上最接近传统的戏剧。然而,编剧在鲁迅短篇小说原著基础上,奇发想象,大胆发挥,使得一些情节的设置牵强附会,与鲁迅先生的原作思想发生偏离。有的同志认为,该剧思想陈腐,鲁迅先生虽然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不会陷入到个人恩怨的纠结中。《无常·女吊》的创作追求得到了与会大多人士的肯定,但也有人提出创作者在带入自己的想法后,使得出于鲁迅原作的那些人物都有些不伦不类,而且把鲁迅笔下的底层人物与知识分子形象结合在一起,似乎也不太合理。大家的普遍感觉是,“鲁戏”的创作者们是在很严肃热忱地诠释自己心目中的鲁迅,但在无形之中却解构了鲁迅作品及鲁迅本人,这是对“五四”新文化传统理解的偏差以及受后现代艺术创作语境影响所造成的结果。由此,我们也可看出当代青年人与传统文化的关系真在发生改变。在北京、徐州、绍兴等地举行的纪念鲁迅座谈会上,林非、陈漱渝、舒乙、孙玉石等专家学者,就鲁迅的思想、鲁迅的作品在新世纪的意义与价值等问题作了新的论说。林非指出,鲁迅是一个极深刻的人,怎样学习他的深刻性,是我们整个民族的课题。鲁迅从上个世纪便开始探讨怎样使中国人的人性与个性自由得以发扬,这在今天仍有现实意义。他在题为《迈向21世纪的鲁迅思想》一文中,指出在鲁迅诸多思想中,鲁迅对于广大民众的强烈同情与深沉挚爱,鲁迅深刻地致力于对一部中国历史的整体性的思索,鲁迅关于人性解放的主张,应该作为宝贵的精神遗产,在21世纪发挥自己的积极影响。舒乙在座谈中指出,鲁迅先生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为新生而战,他反对奴才式的破坏,因为与建设无关。他提出的摆在国人面前的任务是:“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全都踏倒他。”他的这种突破精神在当前是最珍贵的,我们就是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共进,不吃祖宗饭,而要按现实情况,大胆提出新理论、新观点、新方针、新政策,讲新话,办新事,开创新时代。陈漱渝在纪念座谈会上,从多方面阐述了鲁迅的成就、贡献与意义。他指出,由于鲁迅是中国现代先进文化的载体、先进文化的代表、先进文化的标志,因而他同时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使他不仅属于中华民族,而且属于整个人类。学术是有传承的,鲁迅也有传承。鲁迅的文化传统不是罗布泊中的楼兰古城,仅仅记录着往日的辉煌,而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文化长河,形成了中国文学、中国学术、中国文化的活的传统。孙玉石也指出,鲁迅的文学作品是一个极为丰富的文化宝藏,它是千百年来中外最优秀文化传统融合汇粹的结果,同时也是20世纪中国新文化传统的开端和渊薮。它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可供人们不断认识与阅读的开放性的传统。走近鲁迅认识鲁迅,研究和诠释鲁迅,将是一个长期的未完成的运动过程。在当今,推进中国民主化的进程,加强民族素质和精神的改造与建设,这样一个非常艰难的课题,已经更加严峻地进入每一个有良知的知识人充满忧患的思考。鲁迅及其作品的研究中,除了学术自身的发展突破以外,更需要有一种为改造和提高民族素质和民族精神的现实的迫切感。在以文学论文的形式研讨和纪念鲁迅方面,有许多文章都从新的角度和新的层面提出了新的看法和新的见解。温儒敏在《鲁迅对文化转型的探求与焦虑》一文中,论述了鲁迅对近代中国文化传统的独特探求。他指出,鲁迅主张对于传统一要批判,二要继承,三要转化。他就是通过对传统的积极继承,对外来先进文化的不断吸收,并落实于思想启蒙和改造国民性的实践,来体现他的体验、他的焦虑和他的探求的。鲁迅是现代中国不可多得的伟大哲人和战士,他的思想不是书斋式的或体系式的,而是近代中国文化转型中痛苦而切实的摸索,带有对传统得失的深刻感悟,对国情民性的透彻理解,又渗透着独到的人生体验,我们今天谈论的现代化、现代性,其实可以从鲁迅这里获得宝贵的思想资源。严家炎以《复调小说:鲁迅的突出贡献》的文章,对鲁迅在小说创作方面的独到追求与独特贡献作了详切地论述。他依次分析了鲁迅的主要的中短篇小说,认为“多声部”、“多重镜象”等“奇异的复合音响”,“构成了鲁迅小说的基本风貌”。而决定鲁迅小说成为复调小说的几个因素主要是:鲁迅个人的经历和体验所决定的思想的复杂性;为了表现一些相当复杂的思想体验,鲁迅运用了多种不同的创作方法;叙事角度的自由变化。他还指出,在复调小说创作方面,鲁迅明显受到陀思妥也夫斯基的有关影响。陈越的《试论鲁迅的文化性格及其越文化印痕》,主要从越文化的影响方面,论述了鲁迅文化性格的形成及其内因。他指出,越文化主要从三个方面给鲁迅以影响:第一,绍兴先贤对鲁迅的影响;第二,越文化作为“集体无意识”对鲁迅的影响;第三,通过家庭血缘关系与越文化的联系。他认为,越文化的影响与印痕,首先表现在鲁迅作品中不时流露出来的“故乡情结”上,其次还显现在鲁迅的精神气质上,再次,还表现在鲁迅“崇实”的思维方式上。以上这些,是认识鲁迅的独特的文化性格所不能忽略的。蓝棣之的《症候性分析:毛泽东的鲁迅论》,把“症候分析”运用于理论著作,从毛泽东论鲁迅的已有言论去发现其中的“空白、沉默和沟壑”,并通过大量历史资料的实证分析,认为毛泽东因对鲁迅在“两个口号”论争中的表现不满,从而“闭口不说鲁迅是政治家”。而“毛泽东对于鲁迅最重要也是最高的评价,是在‘新民主主义’的框架内进行的”。二现代文学学科的稳健开拓“中国现代文学”是诞生于20世纪的一门年轻的学科。因而在新千年的开局之年,“世纪情结”仍然贯穿和引导着整个学科的学术思维。但是,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已经开始认识到:以整一性的“20世纪中国文学”,越来越难于整合研究对象丰富生动的历史经验和“众声喧哗”的复调主题,因而更多地只是凸现出时间框架上的意义。基于这一认识,当学界继续以“世纪”为尺度来总结和衡量现代文学的进展,回顾以往展望未来的时候,其叙述方式正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20世纪末一些热衷于宏观探讨和宏大叙事的话题,诸如“20世纪中国文学思潮”、“20世纪文学研究回顾”、“中国现代文学史写作”等,开始逐渐被“如何焕发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当代性”、“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学术生长点”、“现当代文学的分界线”、“大众传媒与现代文学”等更为具体和更加具有建设性的话题所取代。同时,研究者们在对“现代性”、“传统”、“全球化”、“五四”、“文学史”、“学术史”等学科关键词的进一步探讨中,逐渐冲破固有局限,开阔学术视野,拓展研究空间,不断激发出新的学术生长点。(一)直面生存的危机:全球化语境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思考2001年第1期的《文学评论》刊登了美国学者J.希利斯·米勒的文章《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这似乎预示着“全球化”境遇下的生存问题,仍然是本年度中国文学研究界关注的焦点。伴随着经济“全球化”而来的,是渗透进生活方式、语言形态、价值体系乃至审美趣味的“全球性”(Globalization)变异现象。那么在“全球性”语境中,面对世界文化格局的空前变化,包括文化霸权的压迫和各种文化身份的诉求,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究竟应该如何认知、应对生存的困境,并重建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这的确是关乎整个学界安身立命和事业前途的关键问题。由此衍生出的一些重大的学术课题,无疑对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存在和发展形成了严峻的挑战。譬如:现代文学研究者应该如何分析和理解“全球化”趋势进而拓展真正的全球视野?现代文学研究应当如何处理文学中所凝聚、体现的“本土”经验或曰文化传统?进而如何通过对此种经验的描述、分析和阐发,向当代世界提供多样性的思想和文化资源?以及如何完成与海外学术界在“学术规范”上的同步接轨?本年度中国现代文学界的几次大规模集会,显然都是围绕着“如何建设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现代文学”这一主题而展开的。8月,“文化视野与中国文学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和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联合召开。就“全球化”知识中的世界图景、权利关系与身份转换,文学的民族国家主题、文化认同与现代性的普遍原则以及民族文化传统的现代性等问题,现代文学研究界的学者与其他学科的研究者们共同进行了深入探讨。杨义在做大会总结发言时强调了“文学三世说”,提倡既融合“纯文学观”的精审,又融合“杂文学观”的渊博,以世界性的文化视野建构中国的“大文学观”和文学研究的话语体系。11月上海大学举行的“全球化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转变”国际学术研讨会,则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现状和困境出发,着重探讨了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如何焕发现代文学研究的“当代性”问题。南京大学的“中国现代文学传统”(2001年7月)和复旦大学的“中国文学古今演变研究”(2001年11月)国际学术研讨会,主要议题是关于“中国现代文学传统及其在当代的影响、变异”和“文学发展应当贯通古今”的讨论。可以看出,这些话题也都是围绕全球化语境下文学生存和发展的具体思维进行的纵深性研讨。应当说,这些学术探讨体现了当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的危机意识,取得了一定成果。本年度,一些公开发表的论文在“全球化语境与中国现代文学”问题上有更为深入和具体的思考。陈思和《20世纪中外文学关系研究中的“世界性因素”的几点思考》[1],从方法论和观念论两个层面系统阐述了对中外文学关系研究中“世界性因素”的认识。文章对传统的以实证为基础的影响研究提出了大胆质疑,提倡从“西方中心主义”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在世界文学的大背景下重新审视中外文学交流,从而在世界文学整体格局中找到中国现代文学自身的位置。秦弓《论五四时期的传统文学观》[2]和《“整理国故”的历史意义及当代启示》[3]两篇文章,从新文学阵营内部的差异、前后变化以及与“整理国故”的关系出发,论证“反传统”只是新文学先驱者的特征,不足以涵盖五四时期对传统文学多元复合的认识观,认为五四时期对于传统文学的认识观其准确表述应该是:以科学的态度和方法重新估定传统文学的价值。他认为“五四”的历史经验,对于在今天的全球化语境中思考和调整中国文学战略当有所启示。(二)“学术生长点”的开掘引发文学研究的“众声喧哗”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这一学科的未来前景和格局会是怎样?面对新世纪的种种新问题新挑战,它是否还能焕发新的活力、做出新的回应?对于这些问题的反复思考,催生了中国现代文学界有关“学术生长点”的讨论。9月下旬,在《文学评论》编辑部和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联合举办的金华会议上,与会学者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议题虽然集中而结论未定于一尊。这恰恰反映出现代文学界转变固有观念,开拓视野、开阔思路的发展趋势。钱理群认为,现代文学研究需要进一步扩大研究视野,提出了“现代汉语文学”的概念。他倡导从本土与海外现代汉语写作的互动中来考察20世纪现代汉语文学的发展,以突破单一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格局。他还认为,寻找新的生长点不一定就是“辟荒”,而是如何使学术研究立足于中国本土的现实,焕发出当代性的思考。杨义认为,中国现代文学和古代文学互为背景,构成了一种“对举”关系。只有贯通古今,将现代文学和古代文学进行综合研究,才能把被学科割裂开来的文学知识碎片,加以还原和整合,以获取整体性的文学经验和文学思维。严家炎主张对现代文学研究进行学科普查和深度开掘,并且着重指出,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的编撰工作对学科发展的意义重大,这本身就是“学术生长点”。王富仁则详尽地论证了当代社会中现代文学研究应当如何自我定位的问题,并饱含激情地强调了文学研究者的承担意识。赵园更进一步点明,“生长点”并非只在“边缘”、“交叉”处,“生长”的可能性更在于“人”,在于研究者的素质、能力,因而亟待致力的是人才的培养。相对于越界突破来说,学术的生长点更在于问题意识”,应借助新的理论视野、资源对学科已有论题进行重新思考。她还强调,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只有在加强与当代世界的对话、对当代课题的回应和与其他学科的交流中才可能获得真正的生机。理论探讨上的“百家争鸣”引发了整个研究领域的“众声喧哗”。2001年,中国现代文学的许多具体研究成果都是勇于探索和尝试的结果。可以说,这些研究成果在研究视角的切换、研究范围的拓展、价值取向的多维和文本细读的深入等各方面都有所表现,具体入微地改变着有关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叙述。择要而举之,鲁迅研究方面有王富仁的长文《鲁迅与中国文化》[4],将鲁迅研究纳入整体的文化视野中进行考察,或许可以给人以新的启发。严家炎的《复调小说:鲁迅的突出贡献》[5],代表了对鲁迅文本解读的最新收获。校园文化与现代文学关系的研究方面,有张玲霞的《清华校园文化与现代文学》[5],以及高恒文的《“学衡派”与20年代的国学研究》[5]对东南大学与“学衡派”之间历史关系的考察,在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上皆有新颖之处。现代文学与宗教关系的研究,本年度的成果有哈迎飞的系列论文《鲁迅与佛教文化关系论》[4]和王列耀的《基督教对中国现代戏剧悲剧意识建立过程的影响》[6]等。鉴于相关研究所需的学术功力,这些成果的价值还有待于时间的进一步检验。文献、传媒以及出版制度等方面的研究是本年度的一大热点。鲁湘元以《申报》为例的中国近代报刊文学的研究,刘淑玲对吴宓与《大公报·文学副刊》关系的考察和李春雨对文化生活出版社对新文学影响的追溯较为引人注目。陈平原在《文学史家的报刊研究——以北大诸君的学术思路为中心》(在中日“大众传媒与现代文学”研讨会上的发言,北京大学,2001年11月20日)一文中指出:对报刊传媒的研究不仅是建立一门“现代文学史料学”的需要,其意义更在于借助某种手段而“触摸历史”,从而尽可能进入当时的规定情境与历史氛围。这是进行现代文学研究的必不可少的“起步”。思潮流派的研究呈现出丰富的创新性。杨义的《流派研究的方法论及其当代价值》[7],从流派形成的“五要素”来论证流派研究对整个现代文学研究深化所具有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意义。以具体流派研究而论,旷新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8],以对左翼文学与新文学、现代主义、社会主义的密切关系考察为线,清理左翼文学研究中所造成的对历史的遮蔽;吴福辉的《中国左翼文学、京海派文学及其在当下的意义》[9],将30年代的左翼文学、京派文学和海派文学置于共同的历史空间,充分认识它们之间既相互对峙又相互渗透的关系,从而对现代文学的品格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此外,冯奇对现代语境中的中国浪漫主义文艺运动所做的学理性反思,蓝棣之对“九叶派”诗歌批评理论的探源,周仁政的后期京派研究皆有独到的收获。旅美学者李欧梵的《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10]作为“文学史研究丛书”的一种,着力于地域文化这一对新文学的产生和生存具有重要意义的外部资源的梳理,同时,行文显示出在文本细读方面深透的感悟力。同为“他山之石”,美国学者安敏成(MarstonAnderson)的《现实主义的限制——革命时代的中国小说》[11],为我们审视现实主义叙述模式的局限性提供了新的视角。而周晓明的《多源与多元——从中国留学族到新月派》[12],则可以看作是对“留学”与“流派”现象进行复合研究的成果。40年代文学研究领域有段美乔的《论1946~1948年平津文坛的“新写作”的形成》[13],通过对平津文坛“新写作”的史料发掘工作,对40年代文学进行了新的文学史叙述。汤哲声的《论四十年代上海“方型刊物”》[14]则借助于文学与现代出版物的关系考察,钩沉出了40年代上海文学的某一侧面。严家炎、范智红的《小说艺术的多样开拓与探索——1937~1949年中短篇小说阅读琐记》[15],通过对40年代中短篇小说的文本重读和细读,力求真实呈现这段文学的价值和丰富性,显示出作者稳健的学风和扎实的研究功力。2001年度对通俗文学研究的重视贯穿始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2期推出了“近现代通俗小说笔谈”,发表了樊骏、严家炎、李欧梵、钱谷融、章培恒、吴福辉、范伯群和叶凯蒂等8位海内外知名学者专家的文章,从不同视角对通俗文学的学术价值及其研究的必要性给予了肯定。时近年底,《文艺报·文学周刊》的“理论与争鸣”版面也接连开辟有关“通俗文学”问题研究的专栏,发表了陈晓明、刘祥安等青年学者的文章,显示出对“通俗文学研究”话题的充分重视,反映出学界对于通俗文学研究在学科研究中地位和价值的重新思考。本年度学界“众声喧哗”的活跃思维,还体现在对“文学史分期”问题的探讨之中。《复旦学报》关于“中国文学史分期问题”的讨论吸引了现代文学界众多学者的参与。在多声部的讨论中也形成了较为一致的预见:当新的文学空间和文学元素纳入20世纪中国文学的范畴以后,现代文学史的时间与空间观念,将会有一次彻底的调整。一些学者还从不同侧面对现代文学史框架和内容的调整提出了具体设想。(三)学科建设的齐头并进中国现代文学学科建设在2001年取得了较为全面的成绩。一些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者和致力者们,在对中国现代文学进行学科建设的同时,还自觉承担文化启蒙和普及的任务。对于大学文科教材的编订,中小学语文教学,乃至全民文化普及等方面的工作都积极参与。至2001年底,中国现代文学馆新馆开办了一年多的文学讲座活动已经逾50场,听众保守估计2万人次。结集为《中国现代文学馆演讲录——在文学馆听讲座》的三集系列丛书也已付梓。文学讲座活动让文学少年和一般民众有机会走进文学殿堂,切实实践了“文学如何教育”的课题。值得一提的是,2001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2期刊登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王瑶学术基金管理条例》和《王瑶学术奖条例》“王瑶学术奖”是中国现代文学界设立的重要学术奖项,因而在促进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学术规范化和学科建设方面具有深远意义。“王瑶学术奖”为推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事业的发展,“鼓励学术创新,倡导良好学风,促进学术繁荣”,奖励“在现代文学研究方面有突破性和开创性的学术成果”。第一届“王瑶学术奖”的评选工作已于本年度5月份正式启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有多部学术专著和学术论文入围。时值纪念“鲁迅诞辰120周年”,重新修订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鲁迅全集》,同时为20年来鲁迅研究的新进展作一总结的工作被提上了议事日程。6月12~18日在北京召开的《鲁迅全集》修订工作座谈会上,林非、陈漱渝等资深鲁迅研究专家就修订方针、体例、工作方案以及新版的校勘、注释、内容增补等问题提出了宝贵意见。鲁迅著作是中国现代文学史、学术史乃至文化史和思想史上的经典文本,因而鲁迅作品的修订以及资料搜集、史料辨析工作是一项重大工程,对于现代文学学科建设必将产生深远影响。本年度,鲁迅文献整理成果有鲁迅博物馆编撰的《鲁迅手稿和藏书目录》等。鲁迅学学科的探索,以彭定安所著《鲁迅学导论》[16]和张梦阳的《中国鲁迅学通史·宏观反思卷》[17]为代表。张著可以称作是对20世纪鲁迅研究所作的一次“世纪玄览”。与现代文学界急于为自身的存在正名并图谋新发展的焦虑相呼应,2001年现代文学学术史和学科史的研究建构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文学评论丛刊》第2期发表了黄修己“文学史和学术史研究应当并行”的观点。徐瑞岳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纲》[18]的出版,可以算作是中国现代文学学术研究史上有意义的“铺路石”。全书百万余字,以“史著·史料”、“分类·分期”、“社团·流派”、“作家·作品”的分类叙述方式,较为系统地展示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概况。书中文学史料研究的历史和现状部分由樊骏撰写,体现出作者一贯的谨严学风和史识眼光。本年度有分量的学术史研究成果,多体现在侧重于具体论题的单篇论文上。温儒敏和罗岗先后发表的《论〈中国新文学大系〉的学科史价值》[19]和《解释历史的力量——现代“文学”的确立与〈中国新文学大系(1917~1927)〉的出版》[20]不约而同地对《大系》与现代文学学科确立之间的重大意义关系做出探寻和阐释。前者是将《大系》作为一种资料性和研究性的经典出版物,对其特色和价值的重新估定;后者则着重探讨《大系》如何经由精心撰写的“导言”,细致编排的作品、史料以及颇具权威性的编选者,共同汇聚成一股解释历史的力量,建立起新“文学”的主体同一性,描绘出一幅影响至今的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图景。文章还进一步分析了《大系》如何借助文学史“分段命名”的方式,将现代文学确立的历史“自然化”的过程。文章认为:只有将文学史的阶段划分重新放置到制度建构的语境当中,才可能将已经被自然化了的新文学历史再次“历史化”。此文对如何理解经典的形成和文学史的建构,具有深刻的启示作用。无独有偶,陈平原的《经典是怎样形成的——周氏兄弟等为胡适删诗考》[21]在审视20世纪中国有关文学叙述的省略、删节和改写方面与罗文有异曲同工之妙。本年度的学术史研究成果还有:吕微的《论学科范畴与现代性价值观——从〈白话文学史〉到〈中国民间文学史〉》[22],是关于“不同时期的不同学者根据不同的价值倾向使用不同的价值范畴,并由此而形成学科历史演进”的探讨。陈平原的《现代中国的述学文体——以引经据典为中心》[23],从谈论人文研究的“修辞学”问题出发,对述学文体中辞章与义理、考据的关系进行考察,并由此进入对学术叙述的规范和文化理想问题的深度钻探。温儒敏的《当代评论与文学史研究的张力——重读朱自清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24],论证了《纲要》在学科史上的重要价值,并不在于为作家作品所作的评论,而更在于“当代评论”与“文学史研究”之间所形成的独有张力,激发了后起研究者无尽的文学史想象。这些学术史研究成果选题慧眼独具,立论以小御大,在认识论和方法论意义上都有相当的借鉴意义。尽管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和学科史的建设工作才刚刚展开,可以影响整个学科面貌的新成果还远未产生,但是不可否认,2001年作为新世纪现代文学研究的开局之年是踏实而富建设性的。我们期待21世纪中国现代文学的学科发展能有一个辉煌的未来。三古代文学研究进入新千年的生机(一)学术规范与学科的成熟中国古代文学界近期的流行话题是:20世纪学术史的总结与学科学术规范。这两个话题实际上都关乎学科科研水平的进一步提高。尽管相对而言古代文学是成熟与稳定的学科,但学术水平的提高与学术成果的创新,仍然是普遍期待的大事。学术界显然是希望通过对20世纪学术史的评估,发现规律性的问题,找到坚实的立足点;而学术研究的规范,则是沟通现代学术发展史与当代学术研究实际的桥梁。所以,这两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关联的。能从它们入手丰富研究者的视野,也说明了古代文学学科自身的成熟与稳步进展。事实上,学术规范只有与学者的自律结合,才具有相应的约束力。古代文学的研究水平是要通过论著体现出来的,而学术界的问题(或说症结),也主要是通过论著才能够引起关注。为提高论著的总体水平,本年度学科权威刊物首倡的“双向匿名审稿”制,是应该予以特别重视的举措。对于从事古代文学研究或教学的人,甚至哪怕只是关心这一学科的人,《文学遗产》都是最熟悉的。而读者一打开2001年第1期《文学遗产》,便注意到刊物有了一个新的“定约”,那就是在目录页增加了一行版铭:本刊实行双向匿名专家审稿制。作为新千年的第一期期刊,《文学遗产》编辑部这个申明令人瞩目。从1999年开始,《文学遗产》已经在试行专家双向匿名审稿。事实上,近期以来每年《文学遗产》收到的稿件都接近或达到了4位数,在这些稿件之中择优发表文章,超出了单纯的技术处理范畴。而古代文学在文学学科的分支之中,是时间跨度大、门类繁多、经典数不胜数的一个。确实,论文的“双向匿名专家审稿制”不但是学术规范的需要,加重了刊物的分量与权威性,也使编辑部从“技术部门”跨越到“学术部门”。同时,细心的读者还会发现,从2001年开始,《文学遗产》取消了“新著评介”栏目,而第1期第一篇文章就是《期待优秀的书评》。这表明,《文学遗产》已经站在一个新的界栏前,一场切实的改变不动声色地出现了。这一改变在一开始也许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但今天它对古代文学学科的影响则是再明显不过了。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特别是加入WTO前后,媒体一个使用频率相当高的提法就是中国“与世界接轨”。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怎样与世界接轨?这本是一个众说纷纭的问题。可以认为,刊物实行“双向匿名专家审稿制”以及发表优秀的、研究性的书评,就是具体的体现。在《文学遗产》实施发表研究性书评几年之后,目前有关部门已经在拟议实施研究生毕业论文的“双向匿名专家审稿制”了。可以说,2001年实行“双向匿名专家审稿制”与发表批评性(研究性)的书评,对于古代文学来说是切中时弊的一剂猛药。当然,“双向匿名专家审稿制”实际起的作用到底有多大,还有待时间论证,但是《文学遗产》2001年发表的论文,总体质量确实令人印象深刻。至少可以说,这个改变有助于提高刊物质量,对古代文学研究论著已经出现的学术水平的下滑趋势,无疑起了遏制作用。其实,国际权威学术刊物早已实行了这个“双向匿名专家审稿制”,国际学术界普遍将这一点视为一个刊物权威公正与否的标志。而书评也是与论著同样重要的领域,因为它应该、也能够起到调整学术视野、把握分寸的作用,特别是它的针对性与导向性可以激活学科对于“坏死”的肌体的恢复功能。由于学术界存在的种种实际问题,近年来学术刊物上的书评往往失去了引领读者、品评定位的作用,等而下之者成为一种变相“广告”。对这一点,学人早就有不同看法。发表批评性书评、讨论性书评,或说研究性书评,也是学术界久已期待的。学术年刊《唐研究》,几年前曾尝试发表批评性书评,但文学学术期刊发表批评性(研究性)书评,则以《文学遗产》为早,也更有影响,特别是它能够以其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并用引起广泛关注的方式公开宣称。具体实施这一工作的难度不言而喻,但它的必要性同样不言而喻,因为不如此就无以挽救书评的信誉,也失去了一个提高学术论著品位的有效途径。古代文学研究,就在这并未大张旗鼓、但却影响广泛的改变之中,进一步通过自律自净,进入了新的千年。(二)研究性书评出现亮点本年度古代文学研究论文的数量仍然持续上升,达到约3000篇之数,在文学学科之中,居领先地位。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在中华文明、传统文化等宏观领域具有重要位置。如同往年,年度的学术著作尚未能及时得到一个比较完整的目录,但是仍然有许多论著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说,研究性(批评性)的书评出现并引起关注,是本年度论文的一个亮点。本年度一些重要论文,比如《文学遗产》2001年第1期发表的陆林《〈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初读——有关作者史实缺误商兑补苴》,吴伟斌《关于元稹婚外的恋爱生涯——〈元稹年谱〉疏误辨证》,实质都是研究性的书评,篇幅只有几百字的“补白”《〈全宋诗〉小札》也是。陆林的论文是针对一部已经有了“定评”的古代文学的工具书提出的具体批评。乍看似乎过于琐碎细微,也很难引起普遍关注。但读完却可以得到许多在文章具体文字之外的感悟。它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是因为文章提出的问题不论大小,没有一处属于学术观点的争执,而全部是属于实实在在的误读误用资料。然而,严肃的学术论著充斥着这类错误(有人叫作“硬伤”),早就引起了学术界关注,特别是对于工具书,这些具体问题(细节问题)带来的后遗症已经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负面效应。作为“捅破”这一层“糊窗纸”的人,陆林将如此之多的精力与时间投注到为一部在学术界已经有了“资料翔实、考辨精当”、“有功学术、嘉惠士林”美誉的“重大成果”挑错,从根本来说也是一件“有功学术、嘉惠士林”的工作。在目前众多的学术著作之中,“无错不成书”变成了学人无可奈何的自嘲。当然,问题的出现并非始自今日,究其原因也非出自一端,但在学术界普遍期待学科学术水平有整体提高、学术规范进一步得到确认的今天,出版错误百出的著作早就不是新闻,具体切实地指出这一点,才具有普遍的意义。吴伟斌《关于元稹婚外的恋爱生涯——〈元稹年谱〉疏误辨证》,也是一篇研究性书评。虽然后来有人对本文提出过截然相反的意见,但这篇文章的立意:强调学术著作的科学性,却是正反双方共同的立论基础。针对性比较明确的研究性的书评,还有周兴陆、朴英顺、黄霖《还〈沧浪诗话〉以本来面目——〈沧浪诗话校释〉据“玉屑”本校订献疑》,苗怀明《中国古典戏曲目录学的新进展——从近年几部戏曲目录著作的得失谈起》,陈铁民《〈敦煌写本“历代法宝记”所见岑参事迹考〉求疵》,等等。这些文章往往从一个具体的问题出发,归结到有普遍意义的学术规范问题。这些意见是否正确,可以进一步见仁见智,但是它们确实是在努力为规范中国古代文学的学术研究作“清场”。(三)站在新的历史台阶上的研究进展在2001年,古代文学学术研究成果数量众多。体现学科前沿水平的论著(论文与专著)使人印象深刻。同见于《文学遗产》2001年第1期的张柏青《从〈二十四诗品〉用韵看它的产生时代与作者》是针对《二十四诗品》真伪之争的新论。前些年,学术界就旧题晚唐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是否为司空图所作,提出了质疑。张柏青的论文是析疑之作。认为《二十四诗品》不是晚唐人所能写的一个重要依据就是:它不见于宋元人的引称。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正是从“不见宋元人之书”出发,首倡岳飞《满江红》词为明人伪托之论。推而广之,“不见宋元人之书”实际成了文学史料辨伪过程中迈不过去的鸿沟。应该说,张柏青的论文还不具有定论的力度,但是它独辟蹊径,使解破“不见宋元人之书”这个看上去颠扑不破的依据,有了另外的着眼点。必须指出,他的论证为今后的学术研究进一步深化,提供了全新的范例。《二十四诗品》不是一部最重要的文论,它的真伪之争属于局部性的辨伪,但张柏青从司空图其他作品的用韵推定,那些作品与《二十四诗品》是出自一人之手。能够归结到这个新的研究角度,不但拓展了研究者的思维空间,其启示意义对于文学文献学怎样高估也不过分。本年度的学术论文,产生了相应影响的还有:徐公持《潘岳早期任职与徙官考辨》,祝尚书《论“击壤派”》,黄天骥《“爨弄”辨析——兼谈戏曲文化渊源的多元性问题》,欧阳光《戴善夫〈陶学士醉写风光好〉杂剧本事嬗变——从杂剧故事到通俗文学的个案考察》,罗筠筠《禅悦世风与晚明小品》,幺书仪《〈西厢记〉在明代的发现》,严迪昌《从〈南山集〉到〈虬峰集〉——文字狱案与清代文学生态举证》,等等。2001年出版的学术著作中,杨义《李杜诗学》[25]是受到学界普遍关注的一种。李白、杜甫已经成了中国古代诗歌的代名词,从宋代以来,研究著作不胜枚举,是古代文学,特别是诗学的热点。但是,较长一个时期以来低层次、低水平的重复充斥学坛,也使李杜研究颇显寂寞,反不如一些二三流作家诗人的研究成果突出。杨义的《李杜诗学》以50万字的篇幅,对李杜诗歌的美学特征作了系统的研究,以贯穿古今、沟通中西的视野,将李杜研究推向学科的前沿位置。这部专著反映出了20世纪李杜研究,以至于古代文学研究的学术水准,探索了前人未曾涉及的学术盲区。吕微《神话何为》[26]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在于全书以学科史(学术研究史)为基础,对民间文学,特别是神话学研究的范畴和方法做出了建设性的思考。尽管作者探索的只是民间文学或神话学研究走向规范化的一种途径,但自觉追求学科的规范化的眼界心境,具有示范作用。古代文学研究界是名家辈出,成果卓著的学科。正因为如此,人们对学科深入发展的期待也异于寻常。学术著作本就不是一个短期效应的体现,学术水平的切实提高要依靠开拓视野、提炼思维,也要对本学科的学术研究史有总体的把握。低水平、低层次的重复,不但浪费了学术资源,也降低了人们对学科进步的信心。本年度优秀的论著,大都是建立在对本课题研究史的透彻理解之上的,这或多或少证明了寻找起点与抵达终点一样重要。对20世纪的学术史进行总结,是近年来学术界的热点。张燕瑾、吕薇芬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正是这一课题的重要成果。《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是一个总的题目。它分为《先秦两汉文学研究》、《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隋唐五代文学研究》(上下)、《宋代文学研究》(上下)、《辽金元文学研究》、《明代文学研究》、《清代文学研究》、《近代文学研究》、《现代文学研究》、《当代文学研究》,共12册,其中的前10册,是对20世纪古代文学研究的总结与批评。篇幅如此浩大的学科学术研究史著,是前所未有的。在10册之中,水平并不一致,但编者的立意:为20世纪的古代文学研究做出初步清理与研讨,是贯穿始终的看点。这样大规模的学术“清点”,为21世纪的学术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正是在这个回顾与思索的过程之中,学科切切实实地在进步。李修生、查洪德主编的《辽金元文学研究》对于反映这一学术工程的总体特点具有代表性。在《辽金元文学研究》一书之中,整个学科在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位置,特别是学科自身的发展过程,有着清晰的表述,学术进展的脉络与具体的学人、具体的论著密不可分,而作者们则始终“隐身”于论述过程之外,由学术史本身提供出百年间的得失与教益。裴效维主编的《近代文学研究》则以资料丰富,论述客观,获得学者的关注。(四)余论在目前对古代文学的20世纪学术史作总结,对学科学术规范进行讨论的过程,我们得到了许多重要的启示。众多视野开阔、客观清醒的反思论著,将会对21世纪的学术研究产生深刻影响。综述需要殚精竭虑、贯通古今、高屋建瓴,不但离不开充足的资料准备,也要有眼界心胸。同时对整个时期的学术史应该有深刻的了解。但也有些个别的“研究综述”,却使读者啧有烦言。这类文章并不多,但由于关涉通行话题,所以也就相当扎眼。综述并不是“急就章”,如果连文献也没有看全就匆匆动笔,如果在对所论述的问题还需要学习、理解、消化时,就匆忙做起结论来了,至少不够大气。它很难起到引领学术路径的作用,如果使人产生变相地在为自己张贴“小广告”、按个人好恶亲疏“排座次”,进而作非常规“洗牌”的印象,就背离了论者的初衷。仅仅一年、12个月,2001年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使人产生了纷繁错综的印象,消化这些印象不但需要时间,也需要学术规范。而古代文学学科就在这纷繁错综之中步入了新的千年。四新世纪之和中国文学理论的技战与应对2001年是新世纪的第一年。文学理论研究与其他各门学科的研究一样,也许不会由于纪年的原因,而出现某种截然不同的变化,出现什么异乎寻常的新开端。历史并不按照月份牌的提示向前发展。世纪之初与世纪之交,呈现出一种连续性。这一年不过是前一年的继续,而前一年则是更前一年的延长。中国的文学理论,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地积累和增长着。但是,这一年,也确实给中国的文学理论界带来了一些新的东西,与前些年的情况相比,有一些新的意味。(一)全球化与中国文学理论的话语建设中国与西方,这是困扰了中国人一个世纪的话题。20世纪之初的中国人,通过向西方学习而建立了现代中国学术体系。随着现代形态的大学在中国的建立,中国曾出现过一个学科引进的大热潮。中国的文学理论,并不是从古代中国人的诗话、词话、小说评点等各种关于文学的写作中自然生长起来的,而是有一个学科的引进与建立,国外的观点、方法和术语的引入,再以此为基础进而寻找和反观中国古代类似文本的过程。在20世纪,中国文学理论曾经历了多重的国外影响,举其大者,这包括世纪之初的西方影响,世纪中叶的俄苏影响,80年代起新一轮西方影响。中国古代文艺思想的研究,一方面是在国外文论的影响和刺激之下,一方面又是作为对这种影响的对抗而发展起来的。在世纪之交,一个流行的词是“全球化”。当资讯发达,据说出现了“地球村”的时候,中国文学理论话语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一“村”不说二“话”。但是,话语的统一是否可能?抑或并不存在统一的话语,而只是在可“对话”的意义上共存?中国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古国,古代中国人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学,也有着非常精彩而宝贵的文学理论遗产。怎样看待传统的中国文学理论,是否有可能发展自己独立的文学理论话语,这个问题变得越来越突出。长期以来,在中国文学理论的写作中,存在着多重话语的组合。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吸收了苏联文学理论,20世纪前期,特别是“五四”以后在中国形成的文艺思想,以及40年代在延安形成的文艺思想这三重影响而形成的,现在仍在通行的文学理论教科书的话语。这种话语与最新引进的形形色色的西方当代文论话语,以及传统文论话语之间具有显著的差异,但在文学理论的教学与文学评论文章的写作中,又形成了一种并置关系。然而,并置只是权宜之计,而不能取代理论建设。中国文学理论界对此有着一种体系的焦虑,但对怎样建立体系,又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困惑。在2001年,学术界对全球化以及由此带来的中西关系问题,继续具有普遍的兴趣。《文学评论》等一些文学理论刊物为此开辟专栏,一些重要的学术会议,也以全球化作为大会的题目,或者以全球化作为中心议题。中国学术界对于全球化的重视,在西方的一些人文学者那里,常常出现误读。他们以为,比起西方的人文学界来说,中国学者更急于拥抱全球化。一些来自欧美的学者在来中国访问以后,常常会对中国同行提出善意的忠告,劝中国学者淡化全球化意识。实际上,这里存在着双重的误解。中国学术界对于全球化的关注,是与对中国传统学术话语的命运的担忧,对于建立中国人文学术话语的愿望联系在一起的。从总的倾向上看,中国学者并不认为,经济的全球化必然会带来文化上的一体化,他们反对文化霸权,赞同文化上的多样性。但是,在中国文学理论怎样应对全球化的冲击方面,他们具有认识上的不同,理解层次上的不同。2001年带给中国文学理论界的,是对在国际交流日益发展的时代建设中国文学理论的焦虑和渴望。经过几年的努力,那种全面排斥西方,回到中国传统文论,并从传统文论中直接发展出现代文论的观点,或者说,从19世纪中国直接跃到21世纪的中国的观点,已经逐渐被主流学术界所放弃。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虽然有一些从事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人喜欢直接接受西方最新的文学话语,并在理论著述中使用它们,但是,发展中国文学理论的体系,形成中国文学理论话语和关键词,仍然是更多人努力的方向。也许,我们可以认为,存在着这样一种区分:“文学理论在中国”与“中国文学理论”。那种直接接受西方的文学理论,将之中国化,转用汉语来阐述,并运用中国文学的例证来说明它,所形成的只是“文学理论在中国”,更具体地说,是“西方文学理论在中国”。文学理论与科学理论不一样,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不同的民族、国家和文化,具有自己的文学和文学史,也有着自己的文学理论。另一方面,中国文学理论,并不等于古代中国文学理论。中国文学理论必须以现代中国人的文学经验为基础。这种理论需要从古代和从西方汲取资源,但是,更重要的是,中国文学理论要立足于现代中国人的生活经验与文学经验的实际,应该成为在文学实践中形成的理论。这种思想产生于20世纪末的一些争论之中,在21世纪的初年正逐渐成为中国文学理论界的共识。(二)“终结”的预言所带来的挑战《文学评论》杂志辟有一个“海外学人园地”,刊登了不少海外知名学者的文章。2001年第1期所刊登的美国学者J.希利斯·米勒的《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一文,在文学理论界引起了一些波澜。这篇文章从德里达的《明信片》一书谈起,指出在电信时代,文学、哲学、精神分析,甚至情书都会消失。作者从马克思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寻找根据,认为意识形态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变而改变。文学的时代,依赖于印刷机和出版商而存在。当国际互联网取代了印刷机与出版商时,本来意义上的文学就不存在了。米勒引述德里达的意思说:“你不能在国际互联网上创作或者发送情书和文学作品。当你试图这样做的时候,它们会变成另外的东西。”在西方,这种观点已不再新鲜。早在20世纪80年代,西方美学界就有人提出“艺术终结”论,引起了激烈的讨论。到了世纪之交,这种观点不仅没有止息,而且还有越来越盛的趋势。其实,黑格尔当年就表述过艺术会被宗教和哲学所取代的观点。马克思也说过,资本主义生产“同某些精神生产部门如艺术和诗歌相对立”。这些观点都为中国学术界所熟知。但是,西方一些学者建立在这些思想基础之上的对文学艺术未来的预言,仍使中国学者感到震惊。中国学者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研究了一辈子文学”(《文学评论》在米勒文章前所加的按语)的米勒会认为文学研究将不再存在。喜欢幽默一下的人说,米勒不是弥勒,不应充当预言家。更为严肃的学者则认为,文学不会终结,理由是文学表现情感,“只要人类和人类的情感不会消失,作为人类情感的表现形式的文学就不会消失”。看来,这方面的对话,并没有在同一个层面上进行。文学是否会终结,这是一个对于我们的理论思考具有巨大的冲击力的命题。那种从人类存在或人类情感存在来论证文学存在的做法,似乎已经把文学的概念无限扩大了。文学是否会终结,应该通过研究来回答。黑格尔的预言,也许会失灵。但是,那种不加任何证明地坚持文学会永存的乐观主义态度,也会成为对文学所面临问题进行深入探讨的障碍。文学终结论不应是我们可以从西方学者那里接受的现成结论。但是,这种讨论,确实会给我们带来一个文学思考的新维度。从历史上看,文学并非是从来就有的,也不会永存。在历史上,文学的存在方式早已经历了多种变化。没有文字是一个样,有了文字是另一个样。鲁迅仅仅说“杭育杭育”成为艺术的起源,并没有说这就是文学。从没有印刷术,到不发达的雕版印刷,到造纸与印刷术高度发达,情况也完全不同。从另一方面看,市场与流通情况,与文学的生存方式,也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如果再联系到艺术的概念,说明作为艺术的文学的形成,则会进一步发现,我们今天所理解的艺术概念,是现代性的产物,在西方直到18世纪中期才出现。在中国,艺术概念的形成也同样是现代性的产物,而不是从来就有的。如果它的“起源”是如此的话,那么,它的“终结”也就不再是不可理解的了。我们过去研究文学史,所关注的是作家、作品和一般社会情况,而对文学的载体,它在社会中的流通与接受情况,一种特定的文学形式与它从中产生并为之服务的社会阶层的关系,则研究得比较少。艺术终结论的价值在于,它提醒我们注意文学的存在方式和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的变化。中国学者不一定要去拥抱这种终结论,但是,注意这种讨论的真实意义,与之进行有实质意义的对话,从而促使我们形成对文学概念的深入理解,却是必要的。值得重视的是,一些年轻的文学研究者,对文学的生存环境的变化则要敏感得多。例如,他们提出“图像与文字的战争”的观点,说明视觉文化的发展,挤去了人们阅读的时间,也就挤占了文学的生存空间。当我们的孩子是通过电视剧来了解《三国演义》与《水浒》的故事时,我们却没有深刻地了解这些习惯的变化,对文学意味着什么。一些现代作家就以自身的经历深刻地体验到这一点。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是一种与古典名著改编情况相反的情况。古典名著的改编,是由于这些名著首先具有了知名度,所改编的电影和电视剧常常要依赖这种知名度而获得影响力。不仅古代小说改编的成功是如此,而且一些外国文学作品,如莎士比亚、狄更斯、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的名著的改编也都是如此。然而,在今天,越来越多的情况是,小说由于被电影和电视剧的导演所选中,才为人们所了解。一部不知名的现代小说,或一部影响不大的历史小说,由于被拍成电影或电视剧而变得家喻户晓。人们只是在看完电影或电视剧以后才去读小说,或者根本不去读小说,仿佛这些小说只是为转化成视觉形象而作的准备一样。这种现象表明,图像与文字的“战争”中,图像正在占据着上风。图像与文字的“战争”的结局会如何?图像会不会一劳永逸地战胜文字?在人们的欣赏习惯、文化消费方式发生如此变化的今天,文学研究者再对此麻木不仁,似乎已经不合情理。由此,还可以再次激发人们对前些年关于文学“边缘化”的思考。在人们的文化消费迅速发展的今天,纯文学却在日益“边缘化”。文学研究者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调整自己的研究范围,还是甘于“边缘化”。那种以“边缘化”为乐的态度,似乎有一种抱残守缺的意味。当然,“边缘化”完全可以成为个人的选择,但是,它不应成为学科的选择。比起电视来,国际互联网提供了更广阔更便捷的信息交流手段,也就提供了冲击现有文学存在模式的更大的可能性。对于这方面的研究,研究者们正在给予越来越多的关注。这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研究方向。从总体上看,目前这一研究还处在初生阶段,这方面的文章和书籍还仅仅以情况描述为主,缺乏深入的理论分析。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信这种研究会逐渐成熟起来,会有越来越多的重要学者参加到这方面的研究之中,这种研究的理论层次也会迅速提高。我们从“终结”谈起,再回到“终结”上来。撇开带有刺激性的所谓“终结论”,我们可以换一种提问方式:文学会以什么方式存在下去?我们也许不需要弥勒,但是我们不应放弃米勒带给我们的思考的机会。(三)文学理论的体系建构与文学理论教学自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文学理论教材建设,经历过三个时期。第一时期,是引进苏联文学理论教材。第二个时期,出现了两套影响极大的文学理论教材,一本是以群的《文艺学基本原理》,一本是蔡仪的《文学概论》。这些教材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当时的时代烙印,在教材中,集中体现了革命导师的文艺观点,并将一些重要领袖人物关于文学的观点编织成一个教学体系。80年代的改革开放运动,开启了第三个文学理论时期。这时,新引进的理论,发展了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对既有的文学理论教材提出了挑战。当文学理论的一些重要命题,如文学的形象、典型、形象思维、文学的起源、功能等许多概念都在引起争议时,文学理论教材就出现了真空。这时,出现了一些将既有的文学理论教材中的概念,与最新引进的西方文学理论的概念,以及传统文论中的概念相并置的教材。这些教材填补了当时文学理论教材真空的局面,起到了应教学之急的作用。中国的社会制度和教育制度,决定了对统编教材的广泛社会需要。从文科大学的本科教育,到专科教育,再到各种电视大学、自学考试、专修班,等等,在辽阔的中国大地上,有着无数的人需要通过文学理论的考试,得到这门学科的学分。这对于文学理论教材的编写,具有巨大的推动力。这种庞大的社会需要,进一步加剧了文学理论界对教材的关注和焦虑。2001年召开的几次重要的学术会议,都将教材问题列为会议的中心议题,同时,也有一些讨论这方面问题的论文发表。一般说来,一套成体系的教材,应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文学理论体系,或者被认为有系统的文学理论思想的引论。中国50年代和60年代的文学理论教材,就具有这方面的特点。然而,80年代以来的文学理论教材却不是如此。这一时期出版的教材,实际上是来自不同理论的各种要素的综合。在这些教材中,保存了50年代和60年代文学理论教材中的一些成分,又增加了一些新引进的西方文学理论的概念和中国古代文论的概念。教材问题的讨论刺激了两个层面的思考:第一,在今天,有没有可能建立综合古今中外各种理论的有价值的因素,又自成系统的理论体系?第二,如果不能建立这样一种理论体系的话,那么,有没有可能建立一个具有实用性的,综合了主要文学理论研究成果的教学体系?这两个层面的争论,都在热烈地开展着,学术界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但问题的实质,并不在于讨论这种可能性,而在于是否有人实际去做,取得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事实证明,在目前的情况下,像过去那样,由有关部门组织一批最好的专家,编出一本教材,然后在全国推广,条件还不成熟。这些学术会议,还没有为学科建设和教材建设找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也没有在建立文学理论体系上形成一致的意见。但是,应该指出,这些会议的召开及会上所展开的各种讨论,引起了文学理论界对本学科的教学工作的普遍关注和编写出适用教材的紧迫感,有益于文学理论的研究与教学之间的互动。继上述一系列的会议之后,一些原本专门从事文学理论研究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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