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情,明日债 人情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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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从厨房的窗户里,望见溪安一脸倦怠地经过堆满青菜和馒头的小摊,却并没有像往昔那样,顺手从小贩手中接过三个馒头,便知道,那笔钱这次又落了空。第一次遇到溪安,是在总编室的门口。我已经习惯了那些找上门来讨钱的,所以看到溪安站在那里,并没有怎样留神,只是瞥了一眼这个瘦高个子的男子,怡然地徐徐吐着烟圈。他的眼睛,在这蒙�的一层雾里,有些缥缈,看不明显,但却因此,愈加地诱惑着人走近了去看个到底。

而我,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请问,你找谁?溪安淡淡看我一眼,而后一指总编室的门,说:除了围追堵截你们老总,我还能找谁讨到稿费?我扑哧笑了,笑完又觉得有些不妥,便致歉似的低声给他一句:待会儿我们社里会有一批钱到,你细心守在门口,如若不行,就去楼下那辆黑色奔驰车旁等着,里面有司机,撒个谎,进去等他。溪安的眼睛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或者感恩,他照旧不紧不慢地吸一口烟,而后淡淡一笑,说,多谢。

其次天我再去总编室递交材料的时候,还在拐角处,便听到总编的大嗓门在喊:你这人烦不烦,我已经给你结清了稿费,怎么还堵在我的门口?!我这里不需要你每日来站岗守护!然后我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哦,很歉仄,今天不是来给您当门卫的,我是要等一个美丽的女子,不过是凑巧,她会经过您的门口罢了。我听到这句,当时便愣在了拐角处,不知该离开还是迎着走廊里那束和暖的光走到溪安的面前。

就在踌躇不决的时候,一束花伸了过来,花的后面,露出溪安亮堂的眼睛,那眼睛里浮出的一层雾气,明白无误地报告我,他想要送的,不只是一句简朴的感谢。

2

我来到北京,已是三年有余。在这三年里,换过几次工作,又与三两个男子擦出过几段若有若无的小恋情,皆是无疾而终,说不上痛,也自然没有伤。

所以当遇到溪安,我的心里也曾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心动,想着在这逐渐温润起来的春天里,倘使能有一段爱情相伴而生或许会如外人的一般,水草丰美。

溪安并无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向来自由惯了,名牌大学美术专业毕业后,便一向在北京的艺术圈里游走。经受着在没有著名之前全体“艺青”们都要体验的白眼与不屑。对于金钱,他没有多少的概念,画出的作品,卖了钱,即刻便会拿来换成我想要的礼物。有一次为了感谢,我们计划请一个书商吃饭,走至中途,溪安突然看到新开的一家银饰店里,有与我颈中的银链相匹配的一款耳钉,即刻便买下来送给了我。是在与书商吃完了饭,溪安拿出钱包让我去结账的时候,我才察觉,他的钱包里只剩了几个可怜兮兮的硬币。结果那顿饭,由于我也没有带多少的钱在身上,最终是在难堪之中由书商结了账。

我曾想让溪安找一份至少可以有份固定收入的工作,即便他因此挣来的钱,不为我花丝毫,全都拿去换了画纸或者水彩我也开心,觉得这样,待在溪安的身边,才会有安好感。而这,是我来北京之后一向都在吃力探索的。

但溪安并不为我的奉劝所动。他照旧每日在我上班后一个人窝在租来的房子里画画。每每我下班回来,一推门,踏上一把笤帚,或者踩在一个石膏的女模特身上,于是就知道,这一日溪安又是在便当面和绘画中度过了。我总是先叹口气,随后便弯腰,一件件地将地上散乱的东西捡起,捡到溪安脚下的时候,一不留神,便会被他一把抱住,给一通强烈窒息的亲吻。

就是这样一次次的亲吻,让我再没有力气,去拒绝溪安略略任性的游荡。

3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为一个男人的生活与爱好一次次地埋单。周边的同事皆在闲暇时与我比拼男友的阔绰,将中指上硕大的钻石戒指,装作漫不经心地秀给我看。不管那真实的爱情,是否大过那戒指上枚红的一点,但我的心还是在这样的比拼里觉出了疼痛。我爱溪安,所以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

我的一个好友,因此认为我纵容了溪安,说这样的男人,有时候是需要你用无情一点的手段去调教的。譬如断掉对他经济的支持,或者用有钱男人的例子适时地打击他;再或与他隔离一阵,让他知道,不懂得担负责任的男人是要有苦头吃的。

我对这样的驭夫术,从来都是一笑而过。由于对于溪安始终不忍,我热爱在宁静的夜晚,坐在灯下看书,一抬头,就能瞥见溪安的手,神秘地在画纸上变出一朵白色的雏菊,一片片凋零的花瓣,抑或一团燃烧的火。溪安总是能够用笔将我内心里飞旋的激流切实无误地描绘出来。我有一次曾经出难题给他,说,能否将我们的爱情,用一幅画描述出来。溪安不过是想了片刻,便在纸上勾画出一片晴空,晴空下一排微笑的牙齿,如纯真的百合,安然绽放。

我知道溪安想要让我知道,由于有了我,他的生活才除掉了污垢,可以有如此恬淡的心境,而这样的感觉正是他心底最动人的爱情。好多时候,溪安其实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单纯到对钱了无概念,单纯到会被狡猾的书商坑骗,单纯到即便是只剩一百块钱,他也会大气地拿出,为我花到一分不剩。

这就是溪安,不考虑未来,但却在捉襟见肘的生活里照旧喜悦。

可是我是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要浪漫的爱情,要看电影话剧,要每一个月都去逛一次商场,探寻新潮的衣饰,要好友面前的虚荣,而这一切,皆离不开那个被我一向在提防翼翼回避的“钱”字。

而钱,哪里那么轻易就能挣到的呢?

4

秋天来的时候,溪安的一本画册,被一家出版社买去,由于溪安是新手,在签订合约的时候便吃了亏。出版社坚持以一次性买断的方式出版,溪安对于自己作品的喜欢远好过对稿费的期求,在我还在赶往签约现场的路上,溪安便毫不踌躇地签下了合同。这让我在回程的车上,就忍不住与溪安吵了架。问他为什么不能据理力争一下,为什么就不能等我到后再签署,知不知道我们出版社刚刚在计划出一套类似的书系,假设计划告成,或许会大卖!

溪安并未与我争吵,他照旧像往昔一样,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站在身后守护着我。但他的脸,却没有温柔地藏到我的秀发中去,他很鲜明地侧了一下头,将视线投到窗外穿梭来往的车流里去。

那是第一次,我觉得脖颈,有微微的凉意。而秋天,不过是刚刚到来。

那本制作精致的书,果真是在市场上大卖,不过上市才一个月,便销售一空。随后又大张旗鼓地有了二版。溪安每每走过书店,都会一脸孩子似的笑,说,蓝,我的书现在很火呢。我总是拿千篇一律的话来堵他,说,火又怎么样?反正钱,你是一分也别想多拿了,现在举杯庆祝的,该是商家才对呢。

溪安并不把我的讥讽放在心上,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去实时地讨要那笔拖欠了一个月还没有兑现的稿费。我那日心情不好,刚买的一件名牌毛衫,在公交上被人挂破了一个洞,且在前胸很醒目的位置上,想到明天去上班,没有适合的衣服搭配外套,火气腾地一下子升起。我就是在那一刻冲溪安说,假设你讨要不回那笔稿费,干脆,我们退了这房子吧,反正,你卡里那点钱,也只够下月你自己的饭钱了。

我的话外之音,溪安还是明白了。他就是在这一场争吵后去讨要了稿费。而我从厨房的窗户里,望见溪安一脸倦怠地经过堆满青菜和馒头的小摊时,亦知道,爱情也是到了付不出房租要落魄街头的时候了。

5

我从房子里搬走的时候,溪安还在睡梦中。他的额头微微地蹙着,貌似在梦里受了什么委屈。这是溪安从没有过的表情,那一刻,我的心里有疼痛蛇一样咝咝地爬过。但终究还是一扭头,提着行李走出了门。

我在给溪安的信里,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说,今日情,明日债,所以我不想让这情持续滋长,由于如此,我惦记背负的债务会将我压垮;也请你不必再来扰我,且让这段爱在这里止步吧。

溪安真的再没有来扰过我。我换了工作,又在一个能够看得见风景的郊区,租了一间很大的房子。不必为溪安的绘画买单,觉得自己手头的钱猛然之间充裕了大量。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生出庆幸,觉得幸好放手得早,否那么真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片美观的风景。

但这样喜悦的时光,也不过只维持了短短的一个月,之后我的心里,便像被大火洗劫过的草原,有一种寂寥的空旷。

我在这样的时日里,一日日熬着,一向熬到一年后,再一次遇到溪安。是无意中路过那个展览馆,被冥冥中一种东西引领着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了溪安的照片,与另外几个年轻的画家并排挂在墙上。一旁的一个观众,指着微笑淳朴的溪安,道,听说这个画家,原来一向落魄,但由于一本书,一下子红了,现在在艺术圈里名气不小呢,只一幅画就能卖到好多钱。

我在那一刻,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