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童年：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的影响分析

别样童年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的影响分析

一引言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我国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农村剩余劳动力开始大规模向城市转移，然而，农村劳动力大量流动到城市务工却很少能转化为城市工人，只能成为“人在城市、根在农村”的“农民工”。由于务工工资收入偏低、孩子进城就学困难、务工所在地城市居住生活费用及远程往返路费较高等因素的影响，绝大多数农民外出务工时不得不将子女留在农村，随之衍生出庞大的留守儿童群体。父母外出务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家庭生计和儿童的物质生活条件，然而，家庭生活的变动对留守儿童的生活世界隐含着更深层的影响，父母监护的缺乏、现有监护的不力，让部分留守儿童在生活中面临安全无保、学业失助、品行失调等成长风险和隐患。近年来，农村留守儿童现象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学界的广泛探讨。很多学者从人口学、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角度围绕农村留守儿童群体的人口特征、监护状况、学习表现、家庭教育、性格心理、社会交往和社会化等主题进行了研究，着重指出父母外出务工后留守儿童自身存在的“问题”和产生的负面变化（叶敬忠、潘璐，2008：42～69）。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中国农村留守儿童研究”课题组在以往研究和论述的基础上，自2006年11月起历时两年开展了“中国农村留守儿童研究”，从留守儿童自身及不同相关群体的视角对父母外出务工后留守儿童的生活状况、学习表现、内心情感与心理、社会支持等方面进行了研究和分析。作为社会转型期乡城流动过程中衍生的特殊群体，农村留守儿童在现实生活中面临诸多困境，留守儿童群体的一些突出特征和面临的问题尤其应引起社会的关注和重视，他们的健康成长亟待家庭、社区、学校和社会各界的共同行动支持。二研究方法本研究是以农村社区为单位的微观研究，通过问卷调查、半结构访谈、个案调查、实地观察法等方法进行资料收集，在定性和定量分析的基础上进行深入的研究与探讨。在本研究中，农村留守儿童[1]是指在被调查时由于父母双方或一方[2]每年在外务工时间累计超过6个月，而被留在农村地区交由父母单方、祖辈、他人照顾或无人照顾的农村儿童，儿童的年龄限定在18周岁以下[3]。课题组选择安徽、河南、湖南、江西和四川等5个劳动力输出大省的10个村作为研究社区，对400名留守儿童、195名非留守儿童、100名普通村民进行了问卷调查，对128位留守儿童监护人、39位非留守儿童监护人、41位中小学教师及负责人、社区知情人、县乡有关政府部门负责人等进行了访谈，并分别进行了留守儿童及监护人小组访谈，获得了大量的定性和定量资料。三主要研究结论及建议儿童在成长和社会化过程中受到来自家庭内外的各种因素影响，家庭、生活环境、学校教育、社会文化等不同层级的社会系统共同形塑着儿童的身心发展。作为儿童中的一个特殊群体，农村留守儿童自身在父母外出务工后所发生的变化和受到的影响既是家庭结构变动的结果，也与文化、教育等宏观社会结构因素的作用密不可分。农村留守儿童问题已经超越了儿童个体及其家庭范畴，成为与社会发展和政策体制紧密相关的社会问题。本文归纳并强调指出了留守儿童群体在现实生活中所面临的主要困境和成长风险，针对与其相关的父母、家庭、社区、学校以及社会各方提出了相应的建议。（一）大部分留守儿童的基本生活照料有所保证，但其内心情感极易被忽视，家庭关爱的缺失使其情感需求难以满足父母外出后，大部分留守儿童的基本生活照料能够得到满足，儿童对自己目前的衣食照料普遍表示较为满意。然而除了物质生活的基本需求之外，由于外出父母与子女空间距离的拉大、现有监护人劳动负担的繁重等因素，留守儿童对家庭关爱和情感支持的深层需求往往被忽视和掩盖。研究发现，在被调查的留守儿童群体中80%的外出父母在省外务工，70.9%的父母每年在家停留时间不超过1个月，儿童与外出父母之间主要依靠电话进行日常联系且频率不高，46.7%的留守儿童一个星期都无法和父母联系一次。地理空间上的长期分离、日常联系的松散以及相聚时间的短暂使得留守儿童与外出父母在情感上的距离逐渐拉大，儿童与外出父母间“亲情陌生化”的现象开始显现。由于繁忙的生产生活负担，监护人对留守儿童的情感和心理变化关注不足，43.8%的留守儿童和监护人之间很少或者几乎没有情感交流。家庭内部成员之间交流沟通的匮乏和情感支持的不足对留守儿童的内心世界产生了深刻影响，留守儿童普遍感觉孤独无助，心理压力增加。37%的留守儿童表示经常不想跟任何人说话，30%的留守儿童经常感到孤独，家庭关爱的不足对留守儿童性格的发展和人生观的养成带来了不利影响。对此，留守儿童外出父母及监护人除了满足儿童的物质需要，应更要注重他们的精神、心理和情感需求，经常与儿童谈心交流。学校可设立知心信箱、安排知心老师等来促进留守儿童良好心理的形成，鼓励学生同辈群体间的相互帮扶与关爱，使留守儿童在学校生活中得到更多的情感支持。（二）留守女童承担着沉重的劳动负担和心理压力，更易成为留守儿童中的脆弱群体父母外出务工带来的家庭结构变动使留守儿童过早地承担起更多的劳动负担。父母外出后留守儿童所承担的家务、农活等劳动负担明显增加，从事砍柴、挑水等重体力家务劳动的情况也比较多。对于不同性别的留守儿童，农村家庭中固化的性别分工模式造成了他们在劳动负担上的差异，留守女童劳动负担的加重尤为显著，与留守男童相比，她们承担了更多与其体能不相符的繁重农活负担。在留守女童当中，有47.2%的要经常干家务，53.9%的要经常或者不时地照料同样留守在家的爷爷奶奶或其他监护人，对家人进行“逆向监护”。父母外出务工对于留守儿童的内心情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相比之下，感情细腻的留守女童在父母外出务工后其心情更容易出现波动。研究发现，40.9%的留守女童认为父母外出务工会影响到自己的心情，高于留守男童的相应比例（34.3%）。同时，由于农村家庭中性别偏好及其他因素的影响，留守男童更容易获得来自家庭内外的各种帮助和支持。留守男童获得帮助的途径相对于留守女童更为宽泛，除了同学朋友、老师的经常性支持之外，邻居、亲戚、自家兄弟姐妹对其提供支持的情况也要好于留守女童。留守女童的支持获得途径较为单一，主要依赖同学朋友和老师。留守女童在社会支持获得方面呈现出一定的弱势，她们的需求往往被家人和其他群体所忽视。对此，留守女童所在的家庭、学校和社区应给予她们更多关爱，通过社区互助、自助等形式缓解留守家庭面临的生产生活负担，从而保障留守女童的权益。（三）外出父母在留守儿童成长中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对子女重物质补偿轻亲情关爱家庭是儿童进行社会化的主要场所，在儿童的成长教育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而在留守儿童家庭中，父母的外出务工使得儿童成长中的亲子教育出现缺位和中断。72.3%的留守儿童父母双方在外务工，80%的父/母亲在省外务工，73%的父/母亲每年外出时间超过10个月；34%的外出父/母亲在儿童3岁之前就开始外出，49%的父/母亲外出年限在7年以上。长期、远距离的亲子分离使许多留守儿童的成长过程中出现了“父母缺席”的现象。尽管父母在外务工、与子女分隔两地，但他们对于子女的成长依然承担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和责任。然而事实上，很多外出父母在留守儿童的成长中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留守儿童的亲情交往需求被严重忽视。在外务工父母普遍更关心子女的学习，对他们的内心和成长经历了解较少。打电话是留守儿童与外出父母情感维系的主要途径，其中95.4%的外出父母在和子女的电话联系中会询问学习情况而缺少与子女的情感交流。61.5%的留守儿童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烦恼告诉父母，相当一部分留守儿童的家长不和儿童进行沟通或者不知道如何和孩子进行有效的沟通。绝大部分（65.1%）外出父母表示自己无力对子女的成长提供帮助，只能通过金钱和物质上的满足对留守儿童进行补偿，10.5%的外出父母甚至从未考虑过如何应对或是弥补由于自己外出而给子女成长带来的影响。家庭中父母的缺位和亲情教育的缺失将对留守儿童的成长产生深远影响。父母在外务工期间应通过电话、书信等方式尽可能多地与留守儿童保持良好的联系和情感交流，让子女更多地感受到父母的关怀和家庭的温暖。城市用工单位应设置电话亭、固定信箱、家人团聚室、探亲补助等便利条件，方便务工人员与家人和子女进行联系沟通。社会各界应针对留守儿童家庭教育的缺失，宣传普及家教知识，使家长认识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明确教育子女的职责，引导外出家长与孩子进行情感交流，弥补由于父母不在身边给子女造成的不良影响。（四）农村社区中赌博、网吧、人情攀比等社会风气影响着留守儿童的成长，新农村文化建设亟待加强农村社区是留守儿童生活环境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社区中的互动交往和互助行为为留守儿童及其家庭提供了积极的社会支持，另一方面，社区中落后的风俗习气，如赌博风、人情风等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留守儿童的价值观的形成和行为方式的改变。赌博是很多农村地区的陋习，赌博不仅给农民的家庭生计造成了沉重负担，也阻碍了农村的经济发展与社会文明。在调查中，45.0%的农民认为目前农村亟须及时纠正赌博这一不良风气。由于监护人无暇监督、管束不力等原因，一部分留守儿童在闲暇时间参与到成人的打牌、赌博活动中，或是沉迷于社区周边的网吧、游戏厅中无法自拔，有4.5%的留守儿童在放学后上网，有6.3%的留守儿童会去打牌，另外少数留守儿童存在网瘾等不良行为，留守儿童的学业表现和身心健康因此受到很大影响。一些农村社区建房攀比风气浓厚，使儿童过早地受到金钱物质主义的影响。农村社区中图书、杂志等健康文化产品的匮乏难以满足儿童的求知需求，一些地区“轻教育”的思想观念使留守儿童无心学习甚至弃学辍学，像父辈一样开始外出务工。社区的人文环境直接关系到留守儿童的健康成长，社区应努力营造良好的文化氛围，加强对留守儿童的社区支持，同时通过深化社会主义新农村文化建设丰富社区文化活动，促进留守儿童身心的健康发展。（五）受社会文化的引导，留守儿童的伦理道德、行为规范和价值观念的形成容易产生偏差和混乱家庭、学校、同辈群体和大众文化是儿童社会化的主要场所和渠道，而在留守儿童的社会化过程中，家庭和学校的作用正在逐渐弱化，社会文化和大众传媒正在成为影响儿童伦理道德、行为规范和价值观念形成的主导因素。研究发现，留守儿童的闲暇活动存在闭锁性，83%的留守儿童放学之后会在家中看电视，45.9%的留守儿童闲暇活动中花时间最多的就是看电视。以电视为代表的大众传媒，由于其对受众的读写要求较低，以及监护人监管的缺乏，使留守儿童更易受其影响，尤其是负面影响。例如，在留守儿童的青春期性伦理形成中，父母和家人的言传身教严重缺乏，41.4%的留守儿童通过书刊电视了解青春期知识。而在12岁以上的留守儿童中，有52.9%的男童和39.5%的女童不了解青春期生理卫生知识。青春期性伦理知识的缺乏和大众传媒中不适宜内容的传播不利于留守儿童形成正确的伦理道德，甚至会造成行为规范上的偏离和越轨。另外，当下的功利社会所风行的娱乐文化及其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也在影响着留守儿童价值观念和人生理想的形成。90%以上留守儿童的人生理想不涉及体力劳动，他们既不愿意留在农村，也不愿意像自己的父母一样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又居无定所。部分留守儿童在成长过程中缺乏正确引导，容易受不良社会文化的影响而形成不恰当的人生理想，5.0%的留守儿童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超女”类的明星。为此，大众传媒行业应担当起社会文化引导者的职责，倡导积极健康的社会主流文化，通过媒体的传播为儿童的成长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帮助他们形成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六）学校是农村留守儿童社会支持网的重要环节，然而义务教育的体制壁垒限制了其能动性的发挥父母外出务工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家庭的教育功能，学校在留守儿童教育和成长中的作用也因此得到了凸显。留守儿童的外出父母和监护人普遍对农村学校寄予厚望，希望学校在提高学生学习成绩的同时发挥更多的教育和监管职能，以丰富的学校生活来弥补家庭功能的弱化。留守儿童自身也对学校的教学条件、教育理念、教学环境等方面提出了很多期望。然而农村义务教育的不完善、城乡二元结构的壁垒使农村学校普遍处于发展困境之中，无法充分发挥在儿童教育和成长中的积极引导功能。在“地方教育地方办”的义务教育体制中，大部分农村学校面临财政经费投入不足的困难，农村贫困地区的学校教育一直存在教师年龄结构断层现象严重、教师专业化程度不高及部分教师师德意识淡薄等问题。有的农村学校虽然针对留守儿童开展了一些活动，但大多由于经费、师资及“应试指挥棒”等原因流于形式、难以持续。应试教育和升学压力使学校和教师过多关注学生的学习成绩而忽视其人格培养和全面发展，留守儿童中的差生和问题学生的教育引导尤其易被忽视。对此，学校自身及相关部门应加强学校教育在留守儿童成长中的主导作用，加大农村义务教育的财政转移力度，完善农村中小学办学条件和寄宿生活条件，丰富校园文化生活。学校应从生活上和心理上给予留守儿童更多关心和关爱，对留守儿童进行积极的心理引导和沟通。在日常教学管理中，学校应加强人格教育、性格教育等，并从教育教学、日常生活习惯和行为规范的养成管理方面给予具体指导。此外，学校还可以建立留守儿童家长联系热线，加强学校与家长的联系与沟通，并通过书信、亲情电话等形式，为增进孩子与父母的联系创造条件。（七）留守儿童所处教育环境中的种种弊病影响了其健康发展，农村儿童教育需要新的理念和新的方式父母外出务工使留守儿童面临着家庭教育缺失、行为养成失调等方面的风险，但总体上，留守儿童积极向上、学习兴趣浓厚，98.6%的留守儿童认为读书有用，留守儿童群体并未形成“读书无用论”的思想。然而留守儿童所处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环境存在种种弊端，影响和制约了儿童的发展。在家庭教育中，外出父母和监护人对留守儿童的教育存在误区。外出父母对留守儿童的教育方式以漠不关心和物质补偿两种方式为主，监护人对留守儿童的教育方式也存在打骂，即身体虐待和语言虐待等问题，留守儿童在家庭环境中缺少尊重、鼓励和认同。在学校教育中，老师对待学生往往使用体罚、打骂等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教育；有的基层教师在品行修养方面表现较差；一些老师在应试教育的体制下以成绩优劣为标准区别对待学生，普遍缺乏对学生的关爱和鼓励，后进生得不到老师的重视和同等对待，从而导致心理上受挫，容易出现行为偏差。此外，18.5%的留守儿童处于动态监护中，生活环境的变动和监护人教育的不连续易使儿童的家庭教育出现断裂。为此，以家庭和学校为主要立足点的农村儿童教育需要新的理念和方式来促进留守儿童的全面发展。农村学校应加快实现从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的转变，丰富校园文化生活，提高教师教学水平和道德素质，以学生为本加强关爱教育。教育部门应以农村学校为依托开展针对儿童父母和监护人的教育和培训活动，倡导正确的家庭教育方式，为儿童创造一个以尊重、关爱和鼓励为基础的教育环境。（八）留守儿童群体在得到社会关注的同时有被标签化的趋势，留守儿童及其家庭陷入心理压力和不利的舆论氛围中随着媒体报道、学术研究和社会宣传力度的加大，农村留守儿童群体正在得到社会各界的共同关注。然而，在社会大众的认知过程中，“留守儿童”一词正在被污名化。社会舆论和媒体报道中对留守儿童负面事件和极端案例的宣传使留守儿童群体被打上了“问题儿童”的标签——“爱打架”、“小偷小摸”、“缺少家教”等，这些负面印象正在主导社会对留守儿童的认识，并给留守儿童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压力。81.7%的留守儿童表示不喜欢“留守儿童”这个称呼，认为这个称呼意味着他们是没人疼爱、没有教养的另类儿童；79.0%的外出务工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称为“留守儿童”，认为这一称呼带有一定的贬义和歧视。受标签化的影响，留守儿童会变得情绪低落、自卑自弃、孤僻离群，标签化甚至会掠夺他们自我成长和发展的机会。留守儿童中的某些“问题儿童”正是在被误解、被歧视之后才自暴自弃、诱发了种种不良行为。事实上，绝大多数留守儿童在父母外出之后变得成熟懂事，他们在生活中自立自强，能够体谅家庭生计的艰难和父母外出务工的艰辛，并表现出很多优良品质。留守儿童群体的标签化趋势易使社会大众对留守儿童形成误解和偏见，不利于正确社会认知的形成，整个社会在对留守儿童现象给予关注的同时必须转变留守儿童的标签化趋势。大众传媒对农村留守儿童问题的宣传应客观适度，不要片面强调留守儿童的负面报道，以倡导积极正确的社会舆论，唤起社会对留守儿童的客观认识与理解，从而推动留守儿童关爱行动的实现。此外，学校和社区也应创造良好的文化氛围和舆论环境，加强对留守儿童的关爱和支持，对留守儿童中的问题儿童给予积极的帮助和引导。（九）留守儿童现象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