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原野》看曹禺的命运观

读罢《原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不是专业的剧作家，无法对该剧艺术成就做出深刻精准评价，甚至不能说自己读懂了。只是就自己瞥见的一点微薄想法做一下说明。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然而又不单单是复仇，剧中人物悲怆的命运，炽烈矛盾的心理，复杂深刻的人性，自我的追求，人性的悖论，善恶的复杂，使整部剧充满神秘气息，狂野，压抑，深沉又悲怆。有一种古希腊式的悲怆沉重之美，令人惊心动魄由深深思索。一个满怀仇恨的虎子，带着对好兄弟——大星的父亲的仇恨回来报复，却意外发现自己的心上人金子成为了他人的嫁娘，一股在两代人中延续的世仇让他决定他要报仇。尽管那个是自己最好的兄弟，可是皆因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于是他必须得死。虎子说要带金子坐火车去那个黄金铺地的理想国。只是，当他不小心间接害死了大星的孩儿时，当他发现自己的人头值一百五十块钱，当他带着金子在漆黑一片的森林里为了逃亡而拼命奔跑的时候，他听到了好兄弟的瞎子母亲在召唤自己孙子的叫魂声，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在阎罗王面前受审的画面，看见了监牢了那帮好兄弟，还看见了被自己杀害的人。于是，他的心开始迷惑了，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无辜的，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到最后，为了保护金子，依然还是被乱枪打死。火车的声音，是虎子内心深处对希望的寄托。每一次当虎子心中的希望稍稍浮现，那个火车经过的声音就会在他耳边响起，就算是产生幻觉的时候，他还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他觉得只要自己能坐上火车，他就能淘到那个黄金遍地的世界。于是，虎子心中的希望有多么强烈，那个火车的“鼓鼓咕咕”声就有多么的响亮。到后来，虎子陷进了森林里，陷进了自己的内疚心之中的时候，他就再也听不见火车的声音了。金子说她听见的时候，虎子却只能听到那个瞎子母亲对自己孙儿的呼唤，他只能见到牛头马面的存在，火车声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存在了。于是，复仇的快感在良知驱使下变成了心理的痛苦。仇虎陷入了巨大的心理恐惧中。他从现实的炼狱里逃出，又走入精神的炼狱。复仇后的恐惧如同幻觉中的牛头马面、阎王小鬼构成的世界，如同荒坟鬼唱的原野，成为心灵无法安定的漂泊地。复仇无法补偿原有的缺失，反而使心灵变得更加痛苦。不仅仇虎，花金子，作为一个热烈坚强自我的女性，她也没能摆脱悲剧的命运。被逼嫁入焦家之后，始终处在被压抑的状态。她是一个充满野性与活力的女人，但是在焦家，她遇上的是一个阴毒专制的恶婆婆和窝囊软弱的丈夫。仇虎的归来燃起了她生命的激情。虽然她出于同情反对仇虎复仇，但是她却欣赏他身上的野性与力量。为此，她不顾一切地与他重新相爱，并愿随他走遍天涯海角。她与仇虎同时出逃，目的是为了到一个光明的“铺着金子的地方去”，过“人的日子”。但诗意和善良的灵魂并没有被现实同情。仇虎已无法走出复仇的恐惧，即使是没有追兵，那死者的阴魂以及对惩罚的畏惧一如无边的原野和走不完的黑森林，精神在自我拷打中趋于崩溃。爱情也将随着精神的破碎而中止。他背弃一切也要紧紧去拥抱的爱人和爱情都毁灭了。贯穿全剧的是一种隐藏于社会场景背后的神秘力量，这种神秘力量就是曹禺在审视人生现象时对人的境遇与命运的思考。命运是人类在无力摆脱外力的支配和无法逃避灾难时对自身存在的感受。古希腊悲剧曾多次重复这一主题。俄狄浦斯王为逃避杀父娶母的灾难远走他乡，但是他最终还是落入了他要逃避的那个陷阱。古希腊人用这种震撼人心的伦理悲剧说明命运的残酷和生命的渺小。在曹禺的其他剧作中，也都无不贯穿着这种命运感。于是，人们看到了一系列挣扎与毁灭的悲惨事件。在《雷雨》中，悲剧命运潜伏在每一个人身上，除了周朴园，周萍，繁漪注定黑暗注定毁灭的结局之外，无辜者也不能幸免。四凤是一个天真无邪的纯真少女，她像所有的纯情少女一样向往爱情。她不顾仆人的身份，勇敢地接受了周公子周萍的爱，却不知道爱的背后深藏的是乱伦的危机。周冲是一个透明如玻璃的少年，他生活在梦中，想相信一切都很美好。但是，生活的现实却无情地击碎了他的美梦，亲人的悲剧成了他梦想的绝地。侍萍则是这出悲剧最大的无辜者。她三十年前被周仆园抛弃。三十年后，她为了寻找女儿不巧却走进了周家，不仅没带走女儿，而且还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女正在演出乱伦的悲剧。当厄运连续重创一个无辜者或让无罪者无端地承担罪过时，人们所能想到的也许只有命运了。每一个人不论拥有多大的力量，怀着怎样的动机，都无一例外地走向了毁灭。这是一出家庭剧。家，是人类最后的归宿地，但在《雷雨》中，家被无情地毁掉了。两代人陷入同样的命运而无法逃脱，更有乱轮的悲剧。几番挣扎，最后依然逃不过悲剧的命运，寻不到救赎。曹禺说过：“我常纳闷何以我每次写戏总将主要人物漏掉。《雷雨》里原有第九个角色，而且是最重要的，我没有写进去，那就是称为‘雷雨'的好汉。他几乎总是在场，他手下操纵其余八个傀儡。而我总不能明显地添上这个人，于是导演们也仿佛忘掉他。”其实，在人物面对厄运不能自主时，那个“第九个人物”已经抽象地存在于剧情的背后，摆布着所有人的命运，无论是生活中支配他人的人还是被他人支配的人，都无法摆脱它的捉弄。第九个人物是命运。第九个人物由此也将剧作主题推向了神秘之境。同样在《日出》也是一部命运撒下的网。人人都知道有个金八，但谁也没有见过金八，这个金八是操纵所有人命运的神秘人物。陈白露曾是天真纯洁的书香小姐，却躲不过命运的手，沦落为高级娼妓，即便后来苦苦挣扎也终没有摆脱堕落消亡的命运。曹禺说：“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我觉得的天地间的‘残忍'。如若读者肯细心体会这番心意，这篇戏虽然有时为几段较紧张的场面或一两个性格吸引了注意，但连绵不断的若有若无地闪示这一点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