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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郭沫若史学的两极评判问题周书灿苏州大学教授郭沫若是二十世纪的文化巨人、中国历史上的文化巨人。五四运动以后,像郭沫若这样在许多的方面都取得成就的人是不多的,可以用奇才这个词来形容。郭沫若在学术的若干领域,特别是在中国诗歌史上,在中国古史研究、古文字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就都是辉煌的、巨大的。(中国科学网2014年10月3日)郭沫若是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史上任何人都无法回避、无法抹煞的人物。他的崇高学术地位是由他的突出贡献决定的。像他这样在历史学、考古学、古文字学、古器物学、文学、艺术等方面都有很高造诣的学者,二十世纪中国史上没有几人,二十世纪以前亦不多见。(瞿林东)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迄今,学术界对郭沫若和郭沫若学术的褒贬是非,呈现出天壤之别,从而使得郭沫若成为中国20世纪30年代以来最受争议的学术人物之一。出现批评和新的看法,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从总体上说,它会推动学术的进步和文化的发展。一个正常的学术环境应当是有批评有反批评的。20世纪30年代以来,学术界对郭沫若和郭沫若史学的批判,有的是符合事实的,也有不少有充满宗派情绪的有失科学理性的低水平论争,更有一些意识形态主导下的恶意诋毁和中伤。情形颇为复杂。对郭沫若和郭沫若史学的“反思”,实际上涉及到对二十世纪中国文化发展道路如何认识的问题,即二十世纪的优秀文化遗产是什么,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化发展方向何在这个根本问题。自1928年郭沫若先生开始写作,1930年出版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以全新的思路展示了中国史学的新方向,用全新的观点解释了旧史料,从新出现的甲骨文,以及金文发掘出还很少为人注意的社会史料。学术界普遍认为《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是中国史学发展的一座里程碑式的著作,奠定了马克思主义新史学的基础。有的学者将《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杰出成就概括为三个破除,一个建立:一,破除以历史文献为“国故”的局限,将“国故”拓展到地下出土实物。二,破除“国故”中包含的“后人的虚伪的粉饰”。三,破除研究“国故”不需要辩证唯物论的观念。由此三点,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国学体系——“跳出‘国学’的范围,认清国学的真相”。《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1930年初版发行以来,在中国学术界独树一帜,产生了重大影响,成为现代中国史学主要流派之一的代表作。目前的古史研究基本上仍未突破《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所创建的学术体系。在20世纪30年代激烈的社会史论战中,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长期引起中外学术界的格外注目,自然也成为学术界评论的学术热点之一。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发表以后的八、九年间,仅有少数学者从正面约略肯定“第一个以辩证法研究古史者”的郭沫若“研究的进步”,“独创的精神,崭新的见解,扫除旧史学界的乌烟瘴气,而为新史学开其先路的功绩”以及“例示研究古史的一条大道”,“并用中西方法……加入欧洲社会学的理论来革新中国国故学的研究”。总的来看,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学术界、理论界“附和他的人极少,而反对他的人却极多”。在长期的社会史论战过程中,郭氏《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屡屡成为“研究攻击的目标”,他这部“富有精深独到的见解”之“极有价值的伟著”,不断“受到许多意外的不当的攻击”。社会史论战期间,学术界从理论方法的运用、材料的鉴别审查、逻辑结构到论据论点等多方面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进行了学术史上罕见的质疑与批判。理论和方法方面的若干缺失在激烈的社会史论战中,一些学者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不加分析地将摩尔根《古代社会》和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若干理论公式化地套用于中国历史发展各阶段,从而造成诸多重大的缺失提出批评。李季指出,郭氏《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对于摩尔根《古代社会》前史时期进化阶段的公式和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经济发展的公式“了解极不充分,甚至于完全错误,以致没有一点好结果。”郭君“把这个死公式套在中国的经济发展上,不管适合与否,他总要使出全副本领,来牵强附会,矫揉造作”。程憬指斥郭君的《先史民族进化阶段》表,“差不多是出于郭君的杜撰,和摩尔根的意见相差甚远”。熊得山批评郭沫若应用摩尔根理论“不免笼统”嵇文甫在批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许多理论疏舛论证矛盾”的同时,具体指出“郭先生的理论和恩格斯文不一致。”王宜昌指出:“郭沫若因为应用指导理论,致在抽象的理论上,避来了古代希腊的复杂的现实,以至不理解中国底复杂的古代现实历史……表示郭沫若对于指导理论的社会进化底概念也弄不清楚。”此外,另有学者指出:“《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作者按照生产技术的发展划分中国古代社会的历史阶段,……这种历史的分类法,只指示了大体的标准,……却不能作为绝对的标准。”亦有学者批评郭氏“机械似的把摩尔根所发现的古代社会各阶段,照样全加在中国古书传说的各时代上,颇嫌鲁莽。”还有学者批评郭沫若缺乏“整个历史发展的概念”或“整个的世界历史的概念”综上可知,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在理论运用方面存在的以上严重缺失,自该书出版不久起就已引起学术界的高度关注,并在总体上形成若干基本的共识。不惟如此,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在方法上的存在的某些缺陷也同样引起学术界的注意。王伯平批评“郭沫若君用的方法极不健全。对于某几个严重的问题辄取独断主义的论断,其穿凿附会之处,更是皆皆在是”。王宜昌批评郭氏方法“粗糙”,同时指出其材料利用“不足”。张荫麟(素痴)批评“郭先生立论全在默证”,李季则批评“郭君的立论,始终是陷入形式逻辑的泥潭中,不能从全体去观察,更不知道融会贯通,仅抓着一些似是而非的零星现象,加以穿凿附会,以便形成他的曲说”。在此方面,批判最激烈的莫过于王扶生,他连续用“以偏概全”、“自相矛盾”、“移的就箭”、“模糊影响”、“以有证无”、“瞎子断匾”、“掩耳盗钟”、“以词害意”、“削足适履”九个充满火药味的词汇来评论《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在我们今天看来,去除某些带有宗派情绪的过激之词,以上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方法论方面的批判,大部分是符合实际的。逻辑结构的种种疑难社会史论战期间,学术界也对《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若干论题的逻辑结构屡屡发难。李麦麦批判郭氏把农业的发展当成“理解一切社会变革的百宝通”。王伯平批评郭氏“陈涉吴广以铁的锄头举事,等于以铁器去征服铜器的秦兵”的论断简直是“不可救药的错误”。批评郭氏以“没有蒸汽机的发现”作为“为什么封建社会‘依然无恙’,且不能进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答案“脆弱得很”。嵇文甫批评郭氏“秦始皇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完成者”之论断:“东周以降中国社会所起显著的变化,如贵族的没落,富商大贾的兴起,土地自由买卖盛行,……纵然尚不足以证明已经进入初期资本社会,但是这种种凡能说是封建制正在完成的表现吗?”嵇氏又很客气地指出,郭氏“一方面既证明殷朝已是金石并用时代,已有农业发现,同时却又极力证明殷朝母权制度,这似乎有点矛盾”。除了以上若干宏观理论方面的论题外,郭氏在某些具体问题的分析方面所暴露的逻辑结构方面的种种疑难也被学术界一一揭发。王扶生针对郭氏“只要是一个人体,他的发展,无论是红黄黑白,大抵相同。由人所组成的社会也正是一样。……中国人不是神,也不是猴子,中国人所组成的社会不应该有甚么不同”的理论前提进行反驳:“世界各国现行的语言文字习惯礼节等,有……色色的不同;依据地理学的解释,是从风土气候的不同而变异……而且各种不同的民族经过接触以后,都不少同化的事例。可见人类只有从异到同的倾向,不会有先同而后异的历史了;又何从去证明他们的发展是相同的呢?”王伯平在另一篇文章中继续从逻辑结构方面批判郭氏依据《易经》卦爻辞分析商代农业和渔猎业结论之“与事实相违背”及“幼稚”、“错误”:“郭先生因为不明白卦爻辞在性质上与甲骨卜辞相同,以至常常上当。”程憬批评郭氏《先史民族进化阶段表》之“杂交时代”,“支配了摩尔根所说的先史时期——蒙昧时代的全部,……而且还是‘女性中心’”之推论提出质疑:“人类的原始时代,究竟有没有‘杂交’现象,这还是一个疑问……像这样禽兽式之“杂交”,那里可算是‘女性中心’?”综上所述,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暴露出的逻辑混乱,自相矛盾之处,的确不少。尽管在当时的学术背景下,批评者很少能够建立起更具说服力的崭新论点,但这些批判的学术价值还是值得充分定的。史料审查与运用的若干缺失中国史学历来十分重视史料的批判、审查。顾颉刚曾反复讲到:“对于史料毫不加以审查而即应用,则其所著虽下笔万言,而一究内容,全属凭虚御空,那就失掉了存在的资格”。郭沫若自己也曾强调:“材料的真伪或时代性如未规定清楚,那比缺乏材料还要更加危险”。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在史料审查与运用方面的缺失,似并不在少数。王礼锡批评郭氏拿来作原始共产制度的证明的材料的来源,“一些也不加以考证”。梁园栋批评郭氏“对于古书的态度,没有‘考取的标准’。对于地下材料,却完全认为直接证据”。王伯平更屡屡批评郭沫若诸如以尧皇帝的两个女儿同样嫁给舜皇帝一类的神话式的故事证明“他们或她们正是互为‘彭那鲁亚’”,又以“尧皇帝不能传位给丹朱,舜皇帝不能传位给商均,禹也不能直接传位给启”来作“父权还没有成立,父子还不能相承”的论据,他把《考工记》用来证明周已有铁;把《周官》来证明周代也有郡县。“周初是否有铁和铁的应用,绝对不能从《考工记》上找证据”。“《古文尚书》固是伪作,《今文尚书》亦不可靠”。在我们今天看来,以上某些论断仍有继续商榷的必要,如王伯平“《考工记》是西汉时代的伪作,在研究周代历史上全无价值可言”之论断,并非学术界的最终结论;其“完全怀疑(《今文尚书》)所有的二十八篇”,也非完全科学的态度。但总的来看,对古书的成书年代和史料的价值进行深入细致的考证、审查,已受到学术界的普遍关注和重视,这无疑对于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向着科学的方向推进具有重要的价值。在材料运用方面,《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也暴露出不少较为突出的问题。如熊得山批评郭氏“据卜词中关于‘田’(狩猎)的占有‘一二三’的大数,以为尚还是盛行畜牧”,根据“未免太薄弱”。张荫麟(素痴)更在对“锻”字的语义进行解析后指出:“周初发明铁耕之说,尚无丝毫证据。我们不能遽认为事实,以解释殷周间的史象。铁耕之记录始见于《管子》及《孟子》。《管子》绝非管仲时代产物可以断言,言铁器的历史,吾人现在所迹溯者,尚不出战国时代”。王扶生批判郭氏以舜、象妻尧二女为彭那鲁亚的绝好标本之谬,他一一揭发说:“舜的二妻是根据《山海经》;舜的二女是根据《帝典》;舜的二女名——娥皇和女英是根据刘向的《列女传》”,“象的人格存在和封于有庳的事实,是根据《孟子》”“作伪的是儒家,……象在卜辞中,只是‘殷人服象’的象,而不是有人格啊!怎么能够相信孟子的话而说它是人呢?‘有庳’,或许更是孟子的乌托邦,怎么能根据它来证实有扈呢?”马伯乐批判“郭先生……把(《易经》中的)‘旅’当作商人是太武断了。……至于‘贝’,也不能证明说到它便是说到商人……他说书中有十二次讲及渡河,也讲及牛或马拉的车。其实这些都与商业无关”。综上可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在材料运用方面,的确存在不少缺失,诸家的质疑和批判大多并非凭空捏造,不少是是有道理,符合实际的。论据论点的质疑与批判对《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学术界争论最多,最激烈的,莫过于书中的若干论据和论点。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郭氏在社会史论战期间,先后修改过自己关于亚细亚生方式的论点,郭氏“他一方面承认亚细亚生产方式是一种在家族中潜在着奴隶制的氏族财产的形态,另一方面又坚持亚细亚生产方式是奴隶社会以前的原始共产社会阶段,这在理论上不免使自己陷入矛盾”。何干之即曾提出质疑:“郭先生认定亚细亚生产方法是族长制,同时又是一个经济构成,先于奴隶制而存在的。然而,氏族制度,不过是原始社会的最后阶段,也是公有社会进入私有社会的过渡时期。在那时期中,公有和私有发生了抗争,在抗争中,公有的原始社会,开始崩溃,私有的奴隶社会,开始成长。……既然是一个过渡时期,怎好当它为一个社会构成?”杜畏之以为:“氏族社会底发现使我们不能再把东方社会与古代社会看成相续的两个形态而要把他看作并存的两个模型”,他认为就中国的历史实际看,“在氏族组织的废墟上建立的新制度既非东方的,又非古代的”,“中国没有划然的奴隶社会一阶段,更无东方社会一阶段”,为此他讥讽郭沫若有关亚细亚生产方式的论述是“以最蠢的方法来理解马克思”,指斥郭氏“大胆地,无常识地修正了马克思,……是天字第一号的荒唐,空前的名辞混淆!”李季批评郭氏“不懂得亚细亚的生产方法是什么而妄相揣测”,“郭君认亚细亚的生产方法为原始共产主义的生产方法,这是显而易见的错误”,他以生产方法为标准,将中国经济发展划分为依次衔接的五个阶段,其中“自殷至殷末为亚细亚的生产方法时代”。在激烈的社会史论战中,胡秋原、王宜昌就亚细亚生产方式问题虽然未与郭氏正面交锋,但他们提出的东方专制主义农奴论同样给郭氏亚细亚生产方法论述提出了激烈的挑战。关于商代婚姻与社会形态郭氏曾依据商代王位是“兄终弟及”,“商人尊重先妣,常常专为先妣特祭”,“殷代末年都有多父多母的现象”三条证据推测“商代尚未十分脱离母系中心社会,‘彭那鲁亚家族’还有孑遗”。由于郭氏理论的证据,疑点不少,所以其对于商代婚姻的推断,很快遭到学术界不少学者的质疑。李季指斥郭氏“拿‘兄终弟及’四个大字来包括商殷所有的帝王相传,直等于当面撒谎”。嵇文甫指出,“先妣特祭”和“帝王称毓(后)”两项“只是礼俗称谓上的事情,那至多证明殷朝还存在着母权时代的遗习,并不足证明母权制在当时社会生活中还有什么作用”,至于“兄终弟及”,“郭先生又不免自相矛盾”。殷虚卜辞中“多父多母”“也只能认为亚血族群婚的遗习,而不足为当时还实施着亚血族群婚制的证明”。张荫麟(素痴)批评说:“关于亚血族群婚制存在于殷代的推证,郭先生所用的方法全袭摩尔根。摩尔根间接推断亚血族群婚制的方法和结论,经B.Malinowski氏等的纠摘,已久为人类学者多摈弃”。他反驳说:“父与父之兄弟同称为父,这不必表示他们实际群婚,……假如商代是实行亚血族群婚制的,则卜辞上只应数祖合配数妣的记录,……但卜辞上却只有一祖配数妣的记录,而无一妣配数祖或数祖合配数妣的记录,这岂不是亚血族群婚制存在的反证吗?”王扶生亦分别从不同角度对郭氏以上论据论点提出质疑:“就算‘兄终弟及’为定制,父终子及是例外,例外不妨多于定制;然而‘兄终弟及’,并非‘姊终妹及’,怎好来证明是母系中心呢?……其实,公王特祭妣亦特祭,只可说明这时的重男轻女观念还没有发生;如以为‘母系中心’的证据,那就何以解说先公先王的特祭呢?……至于‘多父’的解释,王静安先生《古史新证》说:‘父者,父与诸父之通称。’……‘多母’既不平常,‘多父’也另有解释,‘彭那鲁亚家庭’是怎样组织起来的呢?”应该强调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发表时,殷墟科学的发掘工作尚未全面展开,中国的民族学学科体系尚未建立,商代婚姻的研究基本上尚处于起步阶段,一些学者对郭氏的质疑与批判,亦从侧面说明了这一点。正因为此,学术界的以上质疑与批判对于商代婚姻与社会研究的科学与深化是有积极意义的。和对商代婚姻制度的辩难类似,郭氏“商代才是中国历史的真正的起头”,“商代和商代以前都是原始公社社会”,“奴隶制的社会组织是在周初才完成的”等论点也屡屡受到学术界的不断质疑与批判。社会史论战期间,中国社会是否存在过希腊、罗马那样典型的奴隶制的疑问,响彻云霄。王伯平即曾指出:“奴隶制度不能作为一个社会进化的独立阶段,……不但如此,奴隶制度是否存在中国历史,亦当靠研究的结果来判断。至于个别奴隶,那自然是存在过的,且在殷虚甲骨文字中就有奴隶存在的证据,……但是奴隶制度,一定要根据有奴隶生产在那个时期成为主要的生产形式,奴隶所有者要成为政治上的统治者才能成立。这样的社会形式,以我们的知识说,在中国没有存在过”。不少学者为申论自己的论点,对郭氏的以上论点不断提出质疑与批评。王礼锡指出:“商代的社会是原始共产社会呢?是封建社会的初期呢?这也是需要加以详细的研究的”。梁园栋指出,郭先生以为西周以前全是“原始共产社会”,是“无阶级”的,“是很错误的观察”。社会史论战期间,和郭氏以上论点不同,李麦麦提出了“中国封建制度起源于殷代,其全盛时期是在西周”,周绍溱提出了“封建制度,已开幕于夏”,周谷城提出了中国“自邃古以至周初,为封建之成长期;自秦以后为封建之消灭期”等各不相同的论点。关于西周奴隶社会论和西周有无井田制问题社会史论战期间,西周封建论一度占据上风,因而郭氏西周奴隶社会论也遭到颇为彻底的怀疑与批判。熊得山积极申论自己的观点:自夏以至于周“是封建社会,虽然这个封建社会在许多点上还远逊于欧洲中世纪的社会”。王伯平亦力陈自己的观点:“以易经时代社会结构的特点说,确是一个过渡时代……是由氏族社会向封建社会推移的一个过渡时代”。李麦麦批判“郭先生在肯定商代社会阶段时把原始社会与氏族社会混为一个;在肯定西周社会形态时又把封建社会与奴隶社会弄个颠倒”,他批判郭氏“应用《诗经》上的文字说明西周的阶级关系便完全不正确”,指出:“西周的经济基础是农业。西周的阶级对立是地主和农民或农奴。西周的国家组织是分立的封建国家。总说一句:西周是个典型的封建社会,而不是郭沫若所说的什么奴隶制社会”。李季批判“郭君企图证明西周为奴隶制所举的种种证据,没有一种是能够成立的,不独不能成立,并且时常举出很显明的封建制度的证据去作奴隶制的证据”。嵇文甫批判郭氏郭先生所提奴隶制的证据“不甚可靠。他所描写‘奴隶’的种种情形,都尽可归之‘农奴’,并不见得是奴隶制的特征”。应该强调的,社会史论战期间,无论学术界是否承认中国古代有奴隶社会的存在,但绝大多数学者普遍赞同西周是一个典型的封建社会,而郭氏援引《诗经》等文献论证西周时期的阶级关系,的确存在不少可疑之点。郭氏终生没有放弃的西周奴隶社会论,自社会史论战之日起,直至今天,仍是学术界争论不休的重要理论性问题之一。在争论西周社会性质的同时,学术界也屡屡言及井田制问题。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中,郭氏专列《周代彝铭中无井田制的痕迹》一节,并据周代彝铭中“寻不出有井田制的丝毫的痕迹”,推论《孟子·滕文公上》所谓“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的办法,“要施诸实是不可能的”,“周代自始至终并无所谓井田制的施行”。事实上,以上论点并非郭氏首倡,赞同郭氏以上观点的学者则从学术规范的角度指出,“对于‘井田制’的怀疑,和‘五等’说之不可信,胡适之和傅孟真两位先生早已说过了”。更多的学者则以为,郭氏“直捷了当的否认井田……还值得考虑的”。有的学者指出:“在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他极力反对古代有公田或井田制。……孟子想恢复在过去曾保障农民没有积极分化而在他的时代已成为统治者的剥削机关的公社制度,一定是因为这种制度在当时还有势力。否则,孟子绝对提不出与当时实际情形完全无关系的土地制。根本否认井田制度,是没有历史常识的”。迄今为止,周代历史上是否存在过井田制的讨论,仍未结束,“井田的均产制乃是战国时代的乌托邦”和“井田制不是古代普遍存在的制度”两种论点仍各有相当多的支持者,这亦从一个侧面说明,社会史论战期间,学术界对郭氏井田制论点的争论,迄今仍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关于中国封建社会的特征社会史论战期间,陶希圣

、梅思平、陈邦国的“商业资本主义社会”、李季的“前资本主义社会”、胡秋原、王礼锡的“专制主义社会”理论,令人眼花缭乱,在此特定的学术背景下,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亦同样受到来自不同学派的辩难,辩难的性质颇为复杂。陈邦国批评郭沫若以为秦的统一,是封建社会的完成“是绝大的错误”。王伯平批评说:“秦的统一,绝对不是封建的统一,因为封建社会在西周末年早已崩溃了,封建财产早已破坏了。在战国时期中,地方市场的形成,商人势力的发展,发生统一国家的要求,郭沫若也一点未提及”。他还批判郭氏“他引证了许多变风、变雅的诗,来证明贵族的破产,是封建财产建立前期的现象。其实,……这些诗是表示地主经济没落,商人资本勃兴的,与郭沫若自己要证明是贵族的没落,封建地主之勃兴的结论恰恰相反”,“以后,又引证了许多诗……企图证明封建阶级的勃兴,结果依然全无价值”。李季讥讽“郭君对欧洲的经济发展史完全没有入过门,以致闹出一种不能令人原谅的大错……他把封建的生产方法看作‘欧洲中世的经济上的行帮制,政治表现上的封建诸侯’……真荒天下之大唐!!!”李麦麦坚持“西周末到战国末,从经济动因说,阶级的转变说,先秦思想运动上说都证明是中国封建制度崩溃过程”,其批判“郭沫若的奴隶革命的解说在世界任何国的历史上都找不到实际的证明”。嵇文甫批评郭氏“对于封建社会的认识,使我们不免有所怀疑”。以上辩难,的确存在的问题不少,甚至有的辩难缺乏最起码的讨论基础,但顾颉刚还是充分肯定了陶希圣“在揭发整个中国社会史的真相”方面的贡献,指出“他应用各种社会科学和政治经济学的知识,来研究中国社会”,“已替中国社会经济史的研究打下了相当的基础”。辩难的学术价值及存在的突出问题客观地讲,学术界对《中国代社会研究》的质疑与批判,不少是公允的,也是符合事实的。撇开意识形态的差异而导致的种种学术“歧见”外,就连以后被中外史学家公认为唯物史观派的学者在以后的学术探索中也屡屡指出《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存在的一系列突出问题。侯外庐指出:“郭先生关于中国古代社会的理论根据,仅是《家族、私产、国家起源》的前半部,而忽视了后半部希腊、罗马、日耳曼三个类型的国家成立底基本材料,我以为研究中国的古代社会,至少要依据古典国家的一般合法则性(如氏族贵族的国家向显族贵族的国家去发展),同时要研究各个类型的特殊合法则性(如以上两个阶段有具体性)。郭先生的缺点,其中有一个便是等视西周与西洋的古典,而一字也没有把周代国家成立的两个阶段,提出来研究。后来始看到上书中,郭先生的《追论与补遗》,所补者确是问题的中心,但可惜还是简略而疏漏”。侯氏还曾批评郭氏忽视古典国家发展的基本法则,“在其所著《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规定春秋为封建制度,后又以春秋、战国为转变时代,而观念非常含混”。范文澜也屡屡指出郭氏用“锻”字来推测铁之用否,“是不甚有力量的”,“西周文王时代,农奴已是主要的生产者”,“郭沫若举周金十二器以证周是奴隶社会,……却不必然”,在此基础上逐步建立起他的“西周已经开始封建社会”的理论体系。事实上,《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存在的诸多方法理论、材料运用方法面的问题和若干重要论点方面的疑难,郭氏自己也逐渐清楚地觉察到。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九五四年新版引言中,郭氏指出:这(按:指《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是“用科学的历史观点研究和解释历史”草创时期的东西,它在中国怪的社会机构和意识形态的分析和批判上虽然贡献了一些新的见解,但主要由于材料的时代性未能划分清楚,却轻率地提出了好些错误的结论。这些本质上的错误,二十几年来。我在逐步地加以清算。在以后的学术探索中,郭氏自己也是实事求是地承认的:我的初期的研究方法,毫无讳言,是犯了公式主义的毛病的。我是差不多死死地把唯物史观的公式,往古代的资料上套,而我所据的资料,又是那么有问题的东西。我这样所得出的结论,不仅不能够赢得自信,而且资料的不正确,还可以影响到方法上的正确。与此同时,郭氏对于《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史学著作中的若干局限与不足作出全面而系统的检讨的同时,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要加强理论和方法上的基本素养,避免将马克思主义公式化、教条化:“中国的古代发展和马克思的学说不尽相符”。在《十批判书•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一文,他对自己先前的古史研究进行了更为深刻的自我批判:我首先要谴责自己。我在一九三〇年发表了《中国古代社会研究》那一本书,虽然博得了很多的读者,实在是太草率,太性急了。其中有好些未成熟的或甚至错误的判断,一直到现在还留有相当深刻的影响。有的朋友还沿用着我的错误,有的则沿用着我错误的征引而又引到另一错误的判断,因此关于古代的面貌引起了许多新的混乱。这个责任,现在由我自己来清算,我想是应该的,也是颇合时宜的。郭氏很早就注意到“殷代是氏族社会”的论点存在不少的疑问。范文澜即曾注意到:“郭氏《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是1929年出版的,后四年即1933年郭氏所著《卜辞通纂考释》,似乎并未重提殷代为氏族社会之说,而于书中《征伐》、《食货》各篇,考证殷代的奴隶服兵役及从事牧畜农艺等生产事项颇详。则是郭氏于殷代社会已有新的发见和新的认识了”。事实上,至迟在《奴隶制时代•申述一下关于殷代殉人的问题》一文发表之时,郭氏已开始彻底“清算”自己先前提出的“殷代是铜石并用时代”的错误观点:我在二十多年前开始研究中国古代社会的时候,那时殷墟的科学发掘还没有开始,所根据的殷墟资料,主要是很不完全的由刘铁云、罗振玉诸人所收购得来的一些东西。那时我很鲁莽地下出了殷代是铜石并用时代的一个错误的判断……由这一错误又引出了别的错误,便是把殷墟文化看得很原始,说殷代是原始公社制的末期。这些错误,我自己早就纠正了,但留给朋友们的影响却是很深,实在是应该由我来负责的。此外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1954年新版引言中,郭氏指出:“从今天的所有材料看来,殷代已进入奴隶社会是不成问题的。这已明确地改正了本书(按:指《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的一个大错误——认殷代为原始公社制的末期。”以后,随着考古资料的日渐丰富和研究的深入,郭氏在《中国古代史的分期问题》一文中更肯定地指出:“殷代以前的夏代,尚有待于地下发掘物的确切证明;但殷代是典型的奴隶社会,已经没有问题了”。关于中国奴隶社会下限问题,郭氏也屡有变化。郭氏在《中国古代社会》1954年新版补注中也屡屡纠正自己先前的某些错误认识。在周初“农业的这样骤然的发展又是甚么原故呢?便是铁器的发明!”一语下补注说:“此说错误,西周并未有铁的发现”。在“《公刘》这诗是周初的文字,所以我们可以断言,在周初的时候,铁的耕器是发现了”一语下补注说:“《公刘》一诗所叙的虽然是周初传说,但并不是周初作品。锻字解为铁矿是很勉强的。这一断案,根据十分薄弱”。在“《书经》上周穆王所做的《吕刑》”一语下补注说:“《吕刑》作于周穆王末年的旧说是不可靠的,这应该是春秋时代吕国的刑书”以上问题,郭氏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第109页继续补注说:“锻解为铁矿既无充分根据,《公刘》亦非周初的诗。根本的事实是:一直到现在,西周并无铁器从地下出土。”在“《书经》上周穆王所做的《吕刑》”一语下补注说:“《吕刑》作于周穆王末年的旧说是不可靠的,这应该是春秋时代吕国的刑书”。在“周代自始至终并无所谓井田制的施行”一语下补注说:“本篇立说,谬误甚多。四方四正的田不仅中国古代有之,罗马百分田法亦是方田。”在《十批判书》中,郭氏检讨到:“《周易》固然是无问题的先秦史料,但一向被认为殷末周初的作品,我从前也是这样。据我近年来的研究,才知道它确是战国初年的东西,时代拉迟了五六百年。我在前把《周易》作为研究殷末周初的资料,当然是完全错误。社会史论战期间学术界对《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种种质疑与批判,加速着唯物史观指导下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向着科学和深入的方向推进,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积极健康发展,是有益的。20世纪40年代以后,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过程中,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在理论上逐渐摆脱从概念到概念的公式化倾向,在资料上做了比较详尽的考订工作,克服了忽视史料辨伪与不重视时代性的缺点,为建国后中国古史分期大讨论做了较为充分的准备。这一点,从社会史论战过程中学术界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种种辩难中,可见一斑。社会史论战期间,由于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起点还较低,论战中存在的理论脱离实际,从概念到概念的倾向也极为明显。辩难中出现的种种论点,疑问颇多。不少问题迄今仍未形成统一的意见。建国后迄今,亚细亚生产方式问题的讨论并未有中止,但迄今仍存在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又如中国是否存在奴隶社会阶段的问题,建国后虽一度中止,但改革开放以后,信奉并宣传这种看法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尤其是长期的中国古史分期问题的论争,更形成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局面。从某种意义讲,社会史论战期间,学术界对《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诸多质疑与批判,不足以彻底否定该书的全部学术价值。辩难中呈现的宗派情绪和非学术因素,并无学术价值,不利于方兴未艾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相反,若干辩难及辩难中出现的若干论点,颇为令人费解。如有的学者简直是在乱说:“原始共产制的社会转变为奴隶的社会,这也是我们从未听说过的。而且原始社会到奴隶制的社会中间还隔着两个社会——氏族社会与封建社会——试问原始社会如何转变为奴隶制的社会呢?”李季批判陈邦国对于《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若干辩难“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他指斥陈君说郭君“把奴隶制代替了氏族社会”,“仍旧是在摩尔根的《古代社会》出版前的马克思与昂格思的观点”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仅仅凭辩难中的质疑与批判,否定《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经典地位和学术价值,是不公允的,也是不科学的。社会史论战中,不少争论“不免含有非学术的宗派气息,而未能为冷静的客观论断”。何干之亦曾论及:中国社会史论争,争论的范围很大,上下古今,什么都谈,参加的人也很多,各种人等都有。可惜各位参战的朋友,对于历史方法论的了解,大多数是在水平线之下,结果问题往往不能好好的提出来,问题提了出来,又不能好好的讨论下去,常常陷入混乱的状态中。更可惜的是争论的态度不好,有些参战的人,不一定很热心的去探求真理,往往只闹意气,争高下,彼此有错,都不肯承认,人家有错,就张大其词,大加抨击。这种要不得的态度,……过去被认为对于中国思想界有积极意义的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争论,同样也免不了这不好的表现。有的学者以极其尖刻的语言评论说:“郭先生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是用错误砌成的”,并力图将其批驳得“体无完肤”。有的学者在指斥该书“完成了一幅讽刺马克思主义的大图画”外,还给其带上了“穿着马克思主义衣服”的“修正主义”、“机会主义”、“看见……唯心史观的马脚”的“平凡”、“庸俗”之作等顶顶高帽。更有甚者,有的学者将批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目标直接转移到对郭氏本人的人身攻击与谩骂。如杜畏之讽刺、挖苦“郭氏以天无二日,人无二王的态度自诩他的著作为《家族私产国家的起源》之续篇……实际上他的著作只是古文字学与新社会学之拼凑”,“他只会抄袭石化的表格,定做了有方格的箱子,然后把一些龟甲兽骨断文残字破铁烂铜放入这些方格或填入这些表格”,“对社会发展阶段之食古不化的刻板的了解铸成了郭沫若氏之普天大错,他的奴隶阶段论把他的著作拖进了无法拯救的泥坑”等语句勉强还可认为他在评论他所认为的“学术”外,“剥去他那五彩的文章衣裳,戳穿他那炫目的江湖骗术”,“跟着跳水的王国维之游魂愈走愈远”,“丢开这麻烦的鸟古史而在方块字堆里找到了毕生的专业”,“郭沫若在各方面都是个转形人物之标本”等语句简直如缺乏最起码学养的泼妇骂街,而且在谩骂郭沫若的同时,捎带着将新史学的开山王国维和古史辨领袖顾颉刚也谩骂了一通。以上的所谓辩难,显然没有丝毫的学术价值,亦不利于方兴未艾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实事求是地说,社会史论战迄今,学术界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辩难并没有结束,而且很有可能还要长时期持续下去。总之,社会史论战期间学术界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辩难,情形和原因颇为复杂,我们需要结合当时特定的社会与学术背景作更为客观理性的评判。无论如何,我们仍引用顾颉刚对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成绩的评述:“研究社会经济史最早的大师,是郭沫若和陶希圣两位先生。事实上也只有他们两位最有成绩”。“中国古代社会的真相,自有此书(按:指《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我们才摸着一些边际。这部书的影响极大,可惜的是受它影响最深刻的倒是中国古史的研究者,而一般所谓‘社会史研究者’,受到它的影响却不大,这是因为当时的‘社会史研究者’,大部分只是革命的宣传家,而缺少真正的学者”。“郭陶两派以外的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者,人数更多,但有贡献的却甚少,他们不但少有贡献,有的人甚至于反使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走入了歧途,这帮人实在够不上称为学术研究者,只是政治上的宣传家而已”。自20世纪30年代起,郭沫若对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史分期问题进行了长达四十多年的学术探索,迄改革开放前夕,郭氏“战国封建论”成为古史分期理论中最具影响力的学术论点之一,“在全国范围内广泛流行,并为多数人所接受”。改革开放初期,在传统古史分期理论框架下,“西周封建论”、“秦统一封建说”、“魏晋封建论”者等学派对郭沫若“战国封建论”陆续提出新的质疑、商榷与批判,“战国封建论”者则在对来自以上各派种种辩难予以回击反驳的同时,也对郭沫若“战国封建论”进行了补充、订正。以上论辩对新时期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史分期的研究起到了一定的拓展与深化作用。改革开放初期学术界对郭沫若“战国封建论”的辩难,也屡屡暴露出理论上的公式主义和史料运用上的实用主义等突出问题,辩论双方多有张大其词,矫枉过正,偏激武断成分,辩论中以论带史,意气争胜的倾向非常明显,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学术评判的客观与公正。1978年10月,《历史研究》杂志社和《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社联合召开了中国古代史分期问题学术研讨会。在这次讨论中,除了坚持“西周封建说”、“春秋封建说”、“秦统一封建说”、“东汉封建说”、“魏晋封建说”的各家各抒己见外,持“战国封建说”的专家“基本上同意郭沫若同志把奴隶制和封建制的界限划在春秋、战国之交的意见,但又有所变动”。“西周封建论”者赵光贤《周代社会辨析》一书第五章《春秋战国之际的社会变革》专列《论春秋战国之际不能作为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的分界线》一节。赵氏对以郭沫若为代表的西周奴隶社会论者的种种论点逐一提出质疑和批判后指出,把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的分界线定于春秋战国之际,“这个说法有很多的困难”,“不论在理论上和事实上都证明是很难成立的”。“西周封建论”者质疑和商榷的重点在于西周是否奴隶社会的问题,诸家对郭沫若西周奴隶社会论发难的证据基本大同小异。不少学者对郭沫若判定《尚书·大诰》“民献”与金文“人鬲”为奴隶,把周代农民看作“黑劳士”,称之为“种族奴隶”等论点的质疑与商榷,总体上为20世纪50年代以后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史分期大讨论的余绪,材料、观点与方法均缺乏创新,质疑与商榷尽管也触及到郭沫若西周社会奴隶社会论的若干实质性问题,但尚难以从总体上彻底否定郭氏对战国社会性质的判定,以上质疑与商榷很难从根本上动摇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史分期的论点体系。“秦统一封建说”金景芳则在对郭沫若古史分期理论所赖以建立起来的八个问题逐一进行分析,批评郭沫若“认为马克思主义所说的奴隶社会只有典型的古典的,即希腊罗马型的一种,不包括亚细亚的或东方的形态”的说法“与事实不符”,“全盘否定文献史料,单纯依靠地底下掘出的史料来讲古史”,“坚持用地下发掘物说明古史,把有大量的人牺人殉作为殷代是典型的奴隶社会的证明……不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郭老所说的‘井田制’,既没有马克思主义理论根据,也没有历史事实根据,纯粹出于主观臆造”,引用周诗讲土地所有制“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由“对公田、私田的错误解释”逻辑推论出初税亩的“社会变革”意义,“置上下文义于不顾,只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摘取若干词句”,对《左传》上的“三分公室”、“四分公室”作“随心所欲的解释”,郭氏“鲁三家、齐田氏是完成社会变革的新兴地主阶级”的观点“难以令人同意”。在此基础上,金氏断言:“郭老的中国古代史分期说是不能成立的”。金氏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史分期理论中若干重要论点的商榷,有助于在准确把握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理论与中国古代史料基础上判定中国古代奴隶社会形态,然金氏阐发的“秦统一封建说”同郭氏的“西周奴隶社会论”及“战国封建论”的理论体系总体上异中有同,其更加强调了春秋战国时期在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过渡”意义,因此,“秦统一封建说”大体上可看作是对传统“战国封建论”的纠偏。“魏晋封建论”者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形态和古史分期理论若干重要学术论点的批判,和“西周封建论”、“秦统一封建说”者,异中有同。然随着田野考古工作的全面展开与古史研究的不断深入,“魏晋封建论”者“西周春秋时期是……原始公社解体到发达的奴隶制社会的过渡时期”之社会阶段划分,的确存在不少疑问,这直接影响到其整个论点体系的可信度。改革开放初期,绝大多数学者对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史分期理论并未简单地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相反,仍有相当多的学者充分肯定郭氏古史分期理论的学术价值。林甘泉指出,郭沫若同志曾经指出,“初税亩”的历史内容,是表明鲁国正式宣布废除井田制,合法地承认公田和私田的所有权而一律取税,“这个意见是正确的”。黄烈指出,从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五二年的二十多年中……郭老关于奴隶制与封建制分期具体划线上虽有改变,但他的一个基本思想是前后一贯的,就是他始终认定春秋战国时期是我国古代史上的一个大变革时期,无论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都在进行变革,“这是历史事实”,“郭老的主张比较符合历史的真实,比较有说服力”。不同学派对郭沫若“战国封建论”的质疑、商榷与批判,也屡屡暴露出不少新的突出问题。因而,学术界对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史分期理论的辩难,也陆续遭到学者的回击与反驳。侯绍庄批判“金先生对马、恩关于‘古代东方’的学说的理解是片面的”,“金先生不去具体分析作为东方专制制度基础的农村公社的土地分配……而是仅仅抓住它们仍然执行着土地分授这个表面现象,就断然宣布它是古代东方奴隶制的‘铁证’,这不但没有说服力,而且理论逻辑上也是混乱的”,“金先生断章取义地解释了郭老的论述”,“违背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原则”,“金先生为了全盘否定郭老的古史分期学说,不惜贬低地下资料的价值,以期置郭老的古史分期学说于空虚贫乏苍白无力的境地。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不能认为是科学的、公允的”,“金先生认为……‘三分公室’、‘四分公室’,都是讲的兵制,同‘初税亩’毫不相干……既不看事件的前后联系,又不深入分析问题的本质,只是以‘兵制’二字敷衍了事”,“金先生……根本不谈生产力的发展及其与生产关系的矛盾,不谈生产关系的性质如何变化的情况,不谈劳动群众如何反对统治阶级的斗争及其历史作用。而是把这个充满尖锐复杂的社会性质变化过程,简单地归结为从‘井田制’到土地私有、从分封到郡县、从以儒家思想为指导到以法家思想为指导”,“由于金先生为了反对郭老的论述,硬要否定当时新兴地主阶级已经登上历史舞台这一事实”。通过对金氏《商榷》一文的系统批判,侯氏得出结论:“金先生对郭老的学说,从理论指导、研究方法到具体论述,采取了全盘否定的态度……难以令人同意”;“金先生指责人们对郭老的学说‘习非为是,积重难返’,则是论据不足的。在批判金氏《商榷》的同时,侯氏极力为郭氏古史分期学说辩护,诸如侯氏称,“郭老正是把殷墟的大量人牺人殉放在生产关系的领域里来考察,从这些牺牲者与生产资料的联系上来说明他们的性质。这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是十分精辟的见解”,“郭老对商、周社会里存在的‘井田’的论述,实质上体现了马、恩的‘古代东方’奴隶制的学说”,“中国的古代社会怎样从奴隶制过渡到封建制,郭老的论述非常详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发展的学说,见地精辟,论证详尽,具有很强的说服力”“郭老的学说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立论,符合中国的历史实际”。从学理逻辑上讲,侯氏对金氏辩难的回击与反驳,彰显了对郭沫若“战国封建论”极力辩护和充分肯定的旨趣。在我们今天看来,和金氏对郭沫若古史分期学说的全盘否定类似,侯氏对郭沫若古史分期学说的近乎全盘肯定,同样存在不少突出的问题。因为连侯氏本人也承认:“郭沫若同志……把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的分界线定在春秋、战国之交。这个结论当然还不能说就是最后真理,尤其是郭老在有的具体论述中,确实还存在一些不够完善之处”。郭沫若关于商代直接生产者身份、商代人殉和商周土地所有制形态等问题的论断,在中国古代社会形态与古史分期的讨论中,几乎成为众矢之的。又如,林甘泉在肯定郭沫若关于“初税亩”的历史内容表明鲁国正式宣布废除井田制,合法地承认公田和私田的所有权而一律取税,“这个意见是正确的”同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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