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亚斯：论文明

埃利亚斯（1897—1990）：论文明的进程埃利亚斯谈了中世纪末期，欧洲风俗逐步雅致化的过程；探讨了欧洲民族国家的形成过程，即社会组织文明化的过程。个人行为的文明和社会组织的文明，是人类文明进程相互制约、相互促进的两个方面。历史观：偶然和系统有序相互交织的结果。方法论：反对个人与社会的对立，某种程度上沟通了个人与社会。埃利亚斯（1897—1990）：论文明的进程一、“文明”和“文化”概念的起源1、主题：西方社会“文明化”的过程中，行为方式的改变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其构成是什么？其原因或驱动力又是什么？从“文明”和“文化”概念梳理展开的。“文明”概念具有广泛的意涵，但究其本质，无过于西方社会的一种自我意识或民族意识，它被用于指示一切使得西方社会确信自己优于其他社会的引以自豪的事物。英法与德国，“文明”概念存在巨大差异。英法：“文明”集中指示某种对于他们自身的存在对西方世界以至整个人类进步的意义的自豪感。德国：“文明”仅指一些实际有用的、外在的事物，指人的“外表”。德国人用“文化”来表达自豪感，较之英法两国的“文明”概念狭窄。英法“文明”：政治、经济、技术、宗教、伦理和价值等多种因素，偏重于人类共同的品质。德国“文化”：知识、艺术、宗教等因素，即精神方面的事物，强调的是民族差异和团体的特殊本体。2、概念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德国，18世纪，“文明”与“文化”两个概念发展成一对矛盾是德国市民阶级知识分子反对上层社会礼仪的斗争的产物。18世纪的德国，分裂、经济欠发达的落后状态。阶级差别明显，阶级壁垒突出。礼仪上，上流社会盛行法语和法国礼仪，并以此鄙视德国中下层阶级的德国传统。正在形成中德国市民阶级被排除于政治活动之外，对政策毫无影响，而同时经济上尚不能自主，从而缺乏有意义的社会基础；确立其合法的、提供其自我想象的基础的，只能是政治和经济之外的“纯粹精神”领域。因此，德国市民阶级对德国宫廷独裁政治的冲击并非直接针对于他们的政治和社会特权，相反，它直接指向上层社会的礼仪。他们发起一场文学运动，以“文化”作为自我想象和德国传统，攻击上流社会所谓的“文明”。一方是肤浅、礼貌和表面的客套，另一方是内向化、情感深化、沉湎于书本和个性人格的形成。“文化”与“文明”的对立，反映着当时的社会情况，反映着当时正在形成中的但缺乏强大社会后盾的德国市民阶级与宫廷贵族的斗争。法国革命后，随着国际竞争的出现和市民阶级的发展，“文化”越来越广泛地为德国人民所接受。“文化”与“文明”的矛盾，又由原先对国内阶级矛盾的表达转变为针对德法矛盾，原先作为中间阶层特征的“文化”概念遂成为德国的民族特征。“文明”与“文化”的对立，是德国宏大历史背景的一部分。它表达着德国人的自我想象，指示着先是存在于国内各阶级之间，而后存在于德意志民族与其他民族之间的自我确认的差异以及特征和行为的差异。法国“文明”概念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法国“文明”概念也是在18世纪下半叶法国市民阶级反对宫廷社会的政治运动中形成的。形成过程、功能和意义明显不同于德国概念。、法国市民阶级发展较早，而且国内阶级壁垒低，市民阶级较早地参与政府和管理，并与宫廷社会形成密切联系。因此，在礼仪上，早在18世纪市民阶级上层与宫廷贵族之间就已不存在显著差异；而阶级间的紧张，也由于拥有政治机会，较早地达到政治途径。当德国知识分子从上层社会理想中分离出来，并在政治中立的立场上进行斗争时，当他们用他们自己新的观念和行为模式反对上层阶级的特征时，在法国，当时社会结构的特点使得温和而范围广泛的反对成为可能。一方面，社会的、经济的、管理的和政治的以及其他所有人类问题的斗争，都进入宫廷贵族和市民阶级关注的范围；而另一方面，法国市民阶级知识分子长期保持在宫廷传统的框架下，他们要求的是改善、修改和调适。他们的“文明”概念直接从“有教养”中衍生出来，他们并未激进的提出全然不同的理想和模型。而只是改革既有理想和模型；他们将宫廷模式视为“错误的文明”，而试图用一种遵循自然法则和理性的英明统治的“天才文明”取代它。实际上，在这个“文明”概念中，混杂着两种观念，一是它构成另一种社会阶段“野蛮主义”的一般对应性概念，这在宫廷社会中长期流行；另一方面，它强调文明不只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必须推进的过程，这就是“文明”概念中新的因素。法国“文明”概念也反映着法国市民阶级的命运，就像“文化”概念反映德国市民阶级一样。二者均是作为中间阶级的工具，而后成为民族的自我想象。“文明”和“文化”概念都有着其自身的根，它们是在不同国家人们的共同经验中获得其功能、形式和意义的，社会团体的处境和历史在它们之中得到表达。它们是特定历史时期特殊的社会形态的产物。二、文明化进程：行为方式的变革文明是一个过程，“高雅”、“有教养”，“文明”标志着这种社会发展过程的三个阶段。沿着概念转换，将会发现我们是行进在文明化过程本身的轨道上。“文明”概念反映的正是这个文明进程的终结，而上流社会行为举止的真正变化，即被后人称为“文明的”行为模式的发展，发生在上述第二阶段。“有教养”概念16世纪30——40年代获得其特定的性质和功能的。在此之前的中世纪，上流社会“良好行为”的标准是“高雅”。以此上层社会表达着自我想象，使他们自身特殊化，以区别于中下层阶级。“高雅”概念的特点是简单，不存在什么心理上的细微差别和思想上的复杂性，其对行为举止的区分是抽象的、二元的，只存在朋友和敌人、乐趣和厌恶、善和恶。礼仪被截然归为两个范畴，即高雅的和农民的。16世纪，上层社会开始用“有教养”来取代“高雅”。概念表达的简单性消失，人们开始更多地区别对待，更多地抑制自己的情绪。明显不同于先前的“高雅”，“有教养”要求联系“看”和“读”、特殊和一般。为了使自己显得有教养，一个人被迫要求注意自己、关注他人及其动机。外在的身体礼仪要求表达着一个内在的完整的人格。概念的转换，反映着人们对行为方式的一种重新评价，必须伴随着行为规则、行为方式上的变化。上流社会的行为变化中，存在着如下一些一般性趋势：1、社会渐渐开始越来越强地用焦虑来抑制人们的客观乐感因素，或更准确地讲，这种乐感不断地“私人化“和”秘密化“，而否定性的因素——不快乐、无意义、无味——作为社会流行的唯一情感得到培养。自然功能被从公共领域排除出去，其要求也被加以规范化。2、开始由外在控制约束个人的社会标准，最终内在化，在人的内部得以重造，形成“超我”。这样，自我控制取代外在控制对可能危及其意识的愿望或冲动加以限制。3、日常习惯开始根据人们与他人的联系进行评价和禁止，人们更加注意“影响控制”。通过这种方式，社会不允许的冲动或倾向更严格地被抑制，他们与尴尬、害怕、担心或罪恶等感觉相关联，即使一个人单独存在的时候也是如此。4、攻击性冲动由直接转为间接性的。非个人的、影响失控的武力冲击被限制或被转向，局限于某种暂时的和有限范围的圈子里，如体育运动中的拳击等。5、伴随着上述各种趋势，人际间开始树立起一座“墙”，情感限制和障碍不断增长。这使得人格结构各层次间、成年行为与儿童行为之间的距离必然拉大。社会的文明过程越来越明显地浓缩在个体的社会成长过程之中。总的来讲，伴随着的文明进程，人类生活越来越明显地分裂为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秘密行为和公共行为。人们在行为过程中越来越注意人际关系，注意行为结果的影响控制和兴奋冲动的自我控制，这正是中世纪的“高雅”世界中所缺乏的或只是刚刚开始形成。而与这种公共性与私人性行为的区分相联系，人格结构也在发生变化，“自我”、“超我”被强化，本能被置于“潜意识”之中。这种行为的“文明化”之所以发生，其根源在于人类联系的特定结构及其变化。“理性的理解”并非文明的动力，文明的进程表现整个人格结构、情感和冲动的“文明化”，而其发生和发展更多的是基于社会考虑。首先，上层社会行为举止的“文明化”，是出于使他们自身特殊的需要，即通过行为方式上的差异来强化他们与其他阶级之间存在的社会差异。另一方面，上流社会在行为方式上的变迁明显地与等级社会秩序紧密联系在一起。更为敏感而一贯的意识到什么可为而什么不可为，以避免对他人造成侵犯和骚扰，是由一种新的权力关系所决定的，在这种权力关系中，人们之间的相互依赖性加强。因此，在社会结构与人格结构、个体自我之间存在着连续性的对应关系。“有教养”概念本身就是对某种特定社会形式的表达和象征。很大程度上讲，为什么人们的行为和情感生活发生变化，实际上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的生活方式发生改变。三、文明化的社会学基础：国家的形成上述“文明化”的趋势有可能在任何形式的人类社会甚至所谓的“原始”社会中出现，但要达到西方社会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分化程度和形式，却是西方社会特定历史发展的结果。中世纪的欧洲，国王及其代表最终加强了权力的集中，强化了社会阶级间的不平等，逐渐建立起独裁的社会形态，形成国家。而专制宫廷政治的逐渐形成，必然伴随着上层阶级的“动力经济”和行为举止朝“文明化”方向的转变，前者是后者的社会学基础。中世纪的西方社会，社会的基础是自然经济和土地，缺乏经济性依赖和整合，整合的非经济形式表明的更为突出。册封、经济上自给自足，相互依赖缺乏，领主们很快就自然而然的在政治和经济上独立于君主，只有在外来威胁的时候，才去依靠中央政权的代表；中央政权的权力却在此过程中被削弱。这是一种军事整合，是对抗一个共同敌人的联盟，社区的意义是建立在共同信念的基础上的，征服的要求和反征服的要求是联结相对分离地区的人们的基本因素。因此，这种联盟必定是不稳定的。欧洲封建主义的动力学，实际上就是中世纪统治机构内部集中向心力和分散离心力的相互交替。自然经济为主的社会里，以地方政治自主为基础的离心倾向强大与否，取决于地方经济自给自足的状况。中世纪欧洲，显然离心力的优势明显。随着人口稳定增长，土地压力增加，从而导致社会扩张。人们向外迁移，上层阶级则发动十字军。与此同时，社会扩张也在社会内部发生，出现劳动分工，新的经济领域开辟出来，产生了新的社会细胞和社会形式，新的机构和城镇。这种内外扩张的结果，社会的蜂窝式结构向分化的结构转变。这就削弱了经济的自给自足性，导致货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加强了经济性依赖和整合。从而，在封建化过程的最后阶段，商业化和货币化的增长导致了松散的重新整合形式，其结果导向独裁专制政治和国家整合。国家整合的形成，是以社会财产为基础的。中世纪后的欧洲，货币经济的扩张，阻制了自然经济的权力，对社会各阶级产生了不同的影响。主要依赖地租收入的封建主逐渐处于不利地位。市民阶级，特别是垄断税收机器的君主，却在这种新的经济机会中不断增加收益。这为专制化过程提供了第一个先决条件。其直接后果是中央机构对军事权力的集中。国王凭借其增长的经济实力，能够雇佣更多的战士而降低对封建诸侯战争服务的过分依赖。这两方面的发展，削弱了中世纪的骑士阶级，使他们由相对自由的武士或封建主转变为受雇佣的武士或官僚服务于中央政权和君主。虽然市民阶级获得了旧贵族失去了的社会权力，但二者没有任何一个足够强大到能取得对另一个更大的掌握。这种力量的均衡状态，为专制化过程创造了另一先决条件。正是在这些条件下，欧洲社会最终摆脱封建状态，走向专制政治并形成国家。在埃利亚斯看来，这种摆脱封建状态走向专制化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垄断形成的过程。首先是这样一种状态：整个阶级控制着无组织的垄断机会，而且这种机会在阶级成员中的分布由自由竞争和公开暴力所决定。然后它导向另一状态，在这种状态里，对机会和依赖于这些机会的人们的阶级控制，明显地为制度所组织和保护。垄断要求的分布伴随一种计划，它并非由某个人或某个群体的利益排外性的所掌握，而是取向于整个连接所有参与其中的群体和个人的相互依赖系统，取向于其最大功能。最终，在这个长期运行过程中，整个相互依赖系统以最大满足于各个部分的最大利益的次要性地位宣告终结，垄断状态或专制状态形成。因此，专制化过程，就其本质，就是占有关系的变化。开始，在一个主要社会单位里，相互依赖而结合在一起的大量更小的社会单位，基本具有平等的社会权力，并相互之间就获得社会权力方式进行自由的竞争。竞争中，一些成为胜利者而其他被排除，结果越来越少的单位控制着越来越多的机会，而越来越多的单位从竞争中被排挤出去，转而直接或间接地依赖那些不断减少的单位。人类形态的这种运动中，如果不出现意外，最终形成国家，在其中所有机会最终被单一的权威所控制：一个机会开放的系统变成一个机会封闭的系统。这也是垄断形成的机制。对这个社会中心化的过程，特别是在国家形成的这个阶段，还必须考虑其特定的形态动力学基本规律，这就是当时人类联系的特殊性质：与社会不断强化的功能分工相伴随，出现了人们公开或潜在的情绪矛盾。所有个人，所有社会团体、占有者或阶级相互依赖、相互竞争，他们既是潜在的朋友、结盟者或伙伴，同时又是潜在的对手、竞争者或敌人。这种伴随分工强化出现的内在矛盾，成为不同权力单位之间的基本关系。大多数功能团体的利益冲突增长，权力却均匀地分散在他们中间，从而使得他们既不可能决定性的妥协，也不会有决定性的冲突；这时候，强大社会权威在高度分化社会中出现的时刻也就到来了。中央权威，与社会力量分散相结合，最终使专制君主政体获得了最大社会权力。这种平衡机制是独裁统治的社会动力之一。正因如此，埃利亚斯认为，对中央机构和其他社会形式要区分两个方面：他们在其所属人类系统中的功能和附于这种功能的社会权力。在高度分化的社会里，所谓“统治”，不过是特定功能机构，首先是中央机构拥有一定社会权力来提供与其他功能机构相关的财富。社会权力对应着各种相互依赖的功能机构对对方的依赖程度。随着功能分化进一步发展并达到相当高度，中央机构最终会意识到自身也只是相互依赖的人类网络整体功能机构之一。那时，专制性占有就进入其第二阶段，对集中化和垄断化的资源的控制趋于分散，相对的“私人”垄断转变为公共垄断。18世纪后欧洲社会的社会运动所反映的就是这个社会权力“公共化”过程。总结：专制化过程是人类相互依赖增长的产物，而它又强化着人类的相互依赖。在限制和相互依赖方面的每一“增长”，都表明人们之间的联系、相互间的依赖方式在发生改变，在发生质的改变。这一事实就是社会结构不同所真正意味的。无论采取何种形式，整合和控制功能的增长同时反映着社会发生结构性变革。对应于这种结构变革，行为方式和情感生活的性质以及人格结构，也必然呈现出不同的形式。从行为和冲动控制的标准方面来看的“文明化”过程，与从人类联系的观点来看的社会结构变迁过程（即整合不断加强，社会的功能分工和相互依赖不断强化，整合单位不断扩大），实际上是同一趋势。四、文明理论历史并没有什么表面文明的过程是“理性化”的结果，其发生很大程度上是无计划性的，人们相互依赖以及人类冲动的相互联系，这种社会秩序决定着历史变迁的过程，它构成文明进程的基础。从西方历史早期至今，社会功能在竞争的压力下不断分化，功能数目不断增长，而个体在其全部行动中所依赖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且从最简单一致变得更复杂多样。当越来越多的人必须将他们的行为举止与复杂多样的其他人相调和时，行为网络就必然被越来越严格和精确地加以组织，而个人被迫更有规律的更稳定的规范其行为，以使其在不断分化的礼仪中保全自身。这里，不只是某种有意识的规范被强调，而是文明的过程中心理变化的特点：更复杂一贯的行为控制不断地在个人心中内化。在他早年岁月里，它只是一个即使有意识限制冲动也无能为力的自发主义者或自我驱动者。行为网络不断复杂和扩展，在其中要求行为“精确”的努力也不断增强，如此以致，除了个人有意识控制之外，一种自发的、盲目运行的自我控制机制坚固地建立起来，人们试图用根深蒂固的“惧怕”来防止对社会接受的行为的侵扰。也许正是因为其运作的盲目性和无计划性，才会常常间接地产生行为与社会现实的冲突。然而，无论意识到与否，行为变迁过程中对冲动的规范采取不断分化的形式，其方向取决于社会分化过程的方向，取决于功能分化以及直接或间接地将个人每一冲动、每一活动整合在一起的相互依赖链条的不断增长。文明并非“理性的”，它是由人类联系网络的自发动力，由人们生活在一起的方式的特定变化推动着。社会形态的基本规则，明显地既不是个人理性的“意识”的规律，也不是所谓“自然”的法则。是人类联系的整体性重组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