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思想和“扳手”

1、逻辑、思想和“扳手逻辑、思想和扳手王威廉是近几年来较为引人注目的80后作家，也是80后作家中比拟罕见的有理论自觉的作者之一。他的作品虽然不多，只有二十余篇中短篇小说问世据说有一长篇正在构思，将于不久后出版，写作时间上的跨度也不算长从?非法入追2022年发表至今，仅仅只有五年多的时间，但却给人深入的印象。这一印象不在于他提供应文坛/读者多少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典型，也不在于他的思想有多深入虽然他的作品也表现出困难的考虑和探究。虽然他的很多作品也确实写得很好，但给人们印象深入的，还是他那孜孜以求的思想上的探究和傲慢不屈的执着。王威廉将他的无望的执着的精神/情绪烙刻本文由论文联盟.Ll.搜集整理在他

2、的作品中，会聚成一个大写的作者/表达者的形象。相比之下，他的作品中的主人公反而显得暗淡无光，似有似无了。一、法与非法的冷静和冷漠王威廉最为引人注目的作品首推被称为法三部曲的?非法入追2022、?合法生活?2022和?无法无天?2022了。这三部小说讨论了法之为法的合理与否，以及法与非法之间的界限及其辩证关系。假设以逻辑而论，三部小说的顺序应为?合法生活?、?非法入追和?无法无天?。合法并不一定合理?合法生活?；法与非法之间，往往只在于强弱力量的比照和道德观念的有无?非法入追；那么这时，再去讨论合法和非法的区别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正常/疯癫、理性/狂热、真/假、对/错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无法

3、无天?？王威廉的小说很难用现实主义去标记，因此后两部即?非法入追和?无法无天?其意不在于展现国民性主题和批判的姿态，但读完之余，还是让人对人性的丑恶与幽暗心有余悸。这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小说意图表现的人类荒唐之处境。虽说合法/非法等等对立之间的界限并非不证自明因此需要我们重新把它们加上括号，但假如说人性的混沌和丑恶也是这种荒唐之一局部的话，那么生活于合法的幻象之中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洽和幸福呢？可见，法之为法并不一定面目可憎；其虽不一定合理，但终究还是一种度；一旦超过这个界限，任何奢谈法与非法都似乎不再可能了。在一篇创作谈中，作者曾把法理解为律令、法度和禁忌构成的生命的界限?隐秘的神圣有关法三部曲

4、的随笔?。面对这样一种无处不在的秩序，王威廉似乎想表达出某种对抗。但作者也很矛盾。在当前这种被称为总的真理已经破碎的后现代社会，作者非常清楚秩序并非没有正面的意义，只是问题在于，旧的秩序让人压抑，新的潜藏的秩序却又渺茫难以企及。?隐秘的神圣有关法三部曲的随笔?法三部曲正表达了这样的困惑。这一对绝望的感受显然不同于鲁迅，也不同于作者所心仪的卡夫卡和加缪等人。当鲁迅他们以对抗显示自己的存在的时候，王威廉却只能为对抗而对抗了，因为很明显，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抗过后会是什么样子。当下的后现代语境王威廉曾屡次提到后现代的当下现实决定了对抗往往只能成为一种姿态和表演这一点在?内脸?中有极鲜明的呈现，而这似

5、乎是王威廉并不想看到的。应该说，王威廉的法三部曲之特出，并不在于它们表现出的思想上的深入虽然说表达者在?合法生活?中表现出思想探究的自觉，对诸如合法性等命题有过直接的追问；其真正触动人心的，还是那种彻骨的冷静和冷漠。这种冷静和冷漠浸透在法三部曲特别是?非法入追和?无法无天?中，化为文字血肉和情节上的坚硬与刺耳，让人无法且不能回避。王威廉的小说中，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第二人称受叙者的运用。用表达学的理论说，受叙者即文本中所刻画的表达承受者杰拉德普林斯：?表达学词典?，第134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22年。他的小说中，第二人称你既是主人公，又是受叙者。这种第二人称不同于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表达的地

6、方，在于间隔 感的凸显和冷漠的表达者的出现。这一点在?非法入追和?内脸?等小说中非常突出。第二人称受叙者你一般在小说中比拟少见，王威廉对这一视角的使用，显然并非无意为之。有研究者就?非法入追中第二人称的使用这样评论道：此篇采用的是较为少见的第二人称而且运用自如，消减了小说的生疏感，同时增加了读者的参与感。正是你调动出读者隐藏在心中的我，由始至终凝神观看这场惊心动魄的有关恶心的演出。刘勇：?非法入住点评?，?2022中国小说北大选本?，第7071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这里说王威廉对第二人称运用的自如并非溢美之词，但说其消减了小说的生疏感，同时增加了读者的参与感却并不符合实际。情况恰恰相

7、反。这就必须联络王威廉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追求来理解。第二人称受叙者的运用，事实上暗含了你和我之间的对话关系。当说你的时候，表达者我已经隐藏其中了，我和你其实很熟。在王威廉的小说中，这种第二人称的运用，却是为了凸显间隔 的：表达者我显然熟悉你的一切，甚至你的内心世界，但在小说中，我冷眼观看你，却不出现。这种间隔 ，既说明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冷漠，也说明这个世界带给人的疏离感：表达者我虽洞悉你的一切，却不能真正理解；这个世界与我们原来很隔，我们根本不能进入到这个世界中去。二、疾病的隐喻及其悖论说王威廉的小说中充满疾病的隐喻，一点都不夸大。王威廉的小说中到处都是身患疾病的人，诸如没有指纹的人?没有

8、指纹的人?，没有表情的人?内脸?，长有病足的人?病足?，被毁容的人?第二人?，患有交往障碍的人?信男?、?我的世界连通器?，被割掉子宫的残缺女人?飞升的雅歌?，精神有问题的人?无法无天?、?暗中发光的身体?，患肺病的人?非法入追、?他杀死了鸽子?等。而且事实上，王威廉是一个理论意识非常自觉的作家这从他的专业背景和阅读领域，以及小说中出现的理论家名单就可以看出。可见，他如此热爱疾病的意象，显然有所指，象征意味十足。作者曾坦言目前一种有良知的写作只可能是隐喻性质的文学的力量在于真实，而真实的途径却是虚构?虚构是一种理想?，这段话对理解王威廉的小说非常关键。小说中弥漫的疾病，当然可以从隐喻的角度加以

9、解读和阐释，但这一隐喻又不太同于桑塔格意义的疾病之隐喻。在后者看来，疾病之作为隐喻在于它的文化内涵及其围绕疾病建构的一套话语；而在王威廉看来，疾病之为疾病正在于它的反面，就像他所说的真实之于虚构的辩证关系。换言之，王威廉通过疾病这一隐喻其实是讨论了一系列二元对立之间的辩证关系。疾病之于安康，常态之于病态，真实之于虚构，残缺之于完美，真理之于谬论，表之于里，正之于反，真之于假，等等。这些范畴之间看似互相对立，其实相通，甚至融为一体。文明社会要求每个人以不同的假外脸面示人，一旦这外在的假面失效，便会被视为病态；然而当人们真正戴上面具如小说中的女指导出现时，又会被视为怪物?内脸?。一个没有指纹的人，

10、虽然一切正常，但随着文明及技术的开展，最后竟被一步步逼到无处容身的处境，甚至连作为人的资格也被剥夺?没有指纹的人?。王威廉通过他的小说试图告诉我们，疾病之为疾病，以及这其中的命名，并不是天经地义，而实在是一种知识的建构物和权利的赋予。一旦这种命名或生活被颠倒过来，似乎也并不可行。我们每个人都习惯了地球重力作用下的生活，一旦真正倒立生活后，又会感到那样的柔弱无力?倒立生活?。虽然一个被毁容的极端丑陋的鬼脸，往往比一个相貌平庸之人更容易在社会立足并可能获得极大的好处，但这终究是一种极端扭曲的生活，还是平庸的生活得意可近?第二人?。人生既令人无望，颠倒过来又似乎不可行。王威廉曾借用鲁迅先生的无物之阵

11、来形容他的处境和困境：仿佛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放置在了这个残酷的战场上，而敌人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无物之阵，而我假设要存活下去，那么必须坚持不懈地应战下去，尽管失败的结局早已注定。王威廉：?在无物之阵中的抵抗?假如写作于王威廉而言是一种抵抗的姿态的话，那么小说中弥漫的疾病隐喻那么可以看成是他表达抵抗的象征了。虽然世界以病态/常态建构的秩序不合理，但假如不这样的话，我们又无法生存：这或许就是人生的大悲哀。世界是这样的不合理，我们却只能生活在这样的不合理中。我们并不是不知道对抗，但对抗的行为本身及其结果却更加强化了这一不合理。所谓无物之阵中的抵抗，其意义应该就在这其中了吧。从这个

12、角度看，王威廉的小说深具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风格。而事实上，王威廉也确实是想写出人类而不仅是中国才有的荒唐处境。这从他的小说中人物的生存困境可以看出。他小说中的主人公大都生活在社会的中下层，带有一种明显的底层小人物的悲戚，这一悲戚并不来自于生活本身，而是关乎生存和生存的困境。生活本身的困境或许还可以解决，生存的困境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挣脱的。或许在这个时候，只有死亡才可能跨越这一疾病的隐喻所构筑的世界，就像?老虎，老虎?和?暗中发光的身体?那样。在前一篇小说中，名叫老虎的主人公以一种豁达和坦然的态度执着地追求自杀，确实给人向死而生的感觉。但问题是，当他把死亡当作生存的目的，他其实是以延宕的方式

13、，把这一生存的困境推向无限。因为，一旦死亡即存在，那么生存本身也就不再成其为问题了：死亡永远只能以一种缺席的状态，立于存在的前一刻而不是之后。这一矛盾，在?暗中发光的身体?中，有更震撼的表征。当哥哥的死亡在嫂子的表达中渐渐明晰并逻辑清楚的时候，一本病历本的意外出现令所有的一切印象变得那么不可靠。原来嫂子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这使得她的表达顷刻之间轰然倒塌；而更为要命的是，表达者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正常，直到从临死的未婚妻晓雪的口中得知，我其实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并不能从哥哥车祸的阴影中走出来。原来，并且不仅仅嫂子不能在现实和幻象间作有效的区分！当初哥哥以自己的死企图唤起嫂子快乐起来的努力，如今再一次

14、以晓雪的自杀表现出来。哥哥的车祸和晓雪的自杀，两人先后的死亡，重复并再一次确证了嫂子和表达者我的精神错乱。这不禁让人困惑：到底是表达者我和嫂子不能走出虚幻的投影，还是世界本就虚幻不堪？小说以重复性的结尾告诉我们，即使死亡也终究不能摆脱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它们互相缠绕在一起，并非仅仅颠倒就能理出其中错综的脉络。看来，晓雪的自杀行为再一次被证明对于让我快乐起来是无效而无用的了。虽然王威廉在对隐喻的使用上表现出特有的巧思和妙用这一点已被研究者公认，但就深度和力度而言，他的大局部小说在总体上并不如法三部曲中的?非法入追和?无法无天?。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的这两部小说，尤其是?无法无天?，是王威廉乃至80

15、后作家作品中最震撼人心的典范。这一震撼并不仅仅来自于象征和隐喻，象征和隐喻假设不能透过表达/叙事的肌理，便会流为轻巧；也不仅仅来自于故事的编织和表达的技巧，虽然王威廉非常擅长于此道；这一震撼源自于某种透彻后的绝望与冷静。没有这样一种矛盾而执拗的情感体验，仅仅靠隐喻技巧显然是不能产生震撼的。三、故事与形而上王威廉显然非常擅长编织故事，而且乐此不疲。这从他那些有悖常情常理而又妙趣横生的情节中可以看出，譬如一个没有指纹的人?一个没有指纹的人?，一个人如何才能倒立生活?倒立生活?，能否保持同世界的隔绝?信男?、?我的世界连通器?，一个同鳄鱼互换了脑袋的人?市场街的鳄鱼肉?，等等。但假设以为王威廉只是在

16、夸耀他的故事的怪奇险异，那就是对他最大的误读。就像任何表象都只是本质的变形的表现一样，王威廉每一个奇特的故事背后都有他对人生/世界的独特考虑和探究。他曾把这视为试图找到某种潜藏的秩序和在绝望内部对抗绝望?隐秘的神圣?。这样来看王威廉的叙事，便会发现其中的背谬和矛盾处。他的故事旨在以有悖常情常理的情节和人类在各种极致/极端情境中的反响，来探究人类的种种荒唐处和存在感。这使得他的故事无不具有了形而上的意味。?内脸?讨论了现象和本质的辩证关系，?禁地?讨论了欲望与禁忌的关系，?谁是安列夫?讨论了名实之间的错位，?铁皮小屋?和?老虎，老虎?讨论了自杀与拯救的关系，?我的世界连通器?和?信男?讨论了内外

17、的辩证关系，等等。一边是怪奇故事的编织，一边是形而上的探究，这使得他的小说往往表现出一种分裂和罅隙另外可参见李德南：?面向绝境的写作略论王威廉的小说?，?新世纪文坛报?，2022年第1期。故事往往为了表现形而上的主题而不期然地成为一种装饰或符号，就像他小说中的人物一样，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甚至可有可无，可以随意交换，结果反显得他的故事过假，斧凿的痕迹明显。有研究者曾把王威廉的?非法入追称之为将现代西方哲学观念和中国外乡经历结合起来的典范刘勇：?非法入住点评?，?2022中国小说北大选本?，第70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这种评价也合适他的另外两部小说?无法无天?和?暗中发光的身体?，但他的大局

18、部小说却不能做到这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小说中，情节和形而上的主题之间的关系，主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情节明显失真和扭曲，甚至荒唐，这一荒唐恰好与某种形而上的主题相匹配，余华等人的先锋小说就是这样的例子，卡夫卡的小说也是如此。还有一种是，情节也能给人一种真实的幻觉，但随着情节的开展，它越来越脱离真实/现实的逻辑，向着意想不到的极端情境推进；此时，推动极端情境情节朝开展的不再是真实/现实的逻辑，而是冥冥之中某种不可捉摸不可改变的力量，这样一来，小说也能给人一种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双重震撼。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和?我不是潘金莲?就属于这一类。而王威廉的小说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他的小说明显有一个现

19、实主义的框架，情节的推进和极端情境的营造，都在这种真实的幻觉中出现，这就使得他的小说中，形而上的主题和故事情节的编织间并不能很好地耦合在一起：因为显然，现实主义的语境和现实的逻辑，并不总能承载那么沉重而显在的形而上的主题。以此观之，王威廉小说存在的问题似乎就是，他以现实主义的成规表现现代主义甚至后现代主义的命题，其背谬、无力和困难诸种都在其中了。这也带来另一个问题，即，当他以故事本雅明意义上的故事的形式表现最为形而上的探究时，小说之为小说本身的质感却在渐渐消失，此时，或许最应该追问的不再是世界或生存的意义何在，而应该是小说作为小说，它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外形？王威廉的形式承载了太多的思想，这或许就

20、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能承受之重吧！生命之重和小说之轻，在王威廉那里恰好形成一种奇怪的对应关系。这既是内容和形式间的错位，也是现代之于后现代的错位：世界通过王威廉的小说显示出它本身的错位。极致的情境，必然灌注作者本人的考虑于其中，但却并不必然是其成熟的表象化。王威廉往往是把思想情节化。这既显示了他的力度，同样也显示出他用力过猛。在这方面，刘震云最近几年创作的?一句顶一万句?和?我不是潘金莲?，可以作为很好的参照。在这两部小说中，刘震云一改其以往的后现代式反讽和戏谑的风格，变为冷静后的冷峻的微笑。但这种平实中却透出他的大考虑和大悲哀。刘震云的小说告诉我们，有些时候，为了表达一个简单的道理，往往需要千言万语，甚至日复一日来表达。最孤独的人不是一言不发的人，而是那些聒噪的人；最简单的道理，不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而是费尽千言万语仍不得要领。同样地，要想证明人生之荒唐/荒唐的困境，不是通过反复的诉说和不断的提醒，而是不经意间的触碰与流盼，以及随之而来的大彻大悟。四、结语：扳手的限度与伟力王威廉的小说中，还有比拟朴实而不太讲究技巧的一类，这一类包括?大姨?、?来我童年旅行的舅舅?、?秀琴?、?全世界受苦的人?、?梦中的央金?等等。这一类小说不刻意追求思想的深入，也写得娓娓动人，颇具感染力。这一类小说，在人生经历大都以第一人称表达者我出现的的表现和人性的开掘上有诸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