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青年的当代文明病

1、东亚青年的当代文明病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学术院教授千野拓政，主要从事日本当代文学研究、当代中国文学研究，以及全球化下的都市文化研究。早在5 年前，他就指出了东亚青年文化的同化趋势；现在，他更着重于研究东亚都市青年文化中的孤独和隐忧。趋同的东亚青年文化与精神凤凰周刊：您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注意到东亚青年文化趋同的？千野：那是在2002 年，日本一个亚洲生活者研究小组出版了一本书从这儿开始亚洲销售战略 ，内容关于他们在东京、台北、香港、上海、北京、汉城、新加坡、吉隆坡、曼谷和胡志明等十个亚洲城市展开的关于青年消费生活的市场调查。我对书里归纳的市场战略没有太大兴趣，但被这本书里收录的一些图片在十个城市街

2、头拍摄的当地年轻人的照片一一深深吸引。看那些照片，如果不注意背景广告牌上的文字，你就无法看出那些年轻人到底是哪个城市的，他们的服装、头发、化妆甚至气质都没有什么差别。凤凰周刊：于是您展开了文化研究，结果发现东亚城市青年有着非常相似的文化消费生活。千野：没错。他们都喜欢看漫画，唱卡拉0K ，会C0SPLAY ， 迷恋电子游戏。 这些都并非是全球性的青年爱好，但为东亚的年轻人共享。 5 年前我在做调查的时候，亚洲城市的年轻人好像没有一个不知道 “灌篮高手” 、“七龙珠” 、“名侦探柯南” 。 “新世纪福音战土”等漫画或动画片的。凤凰周刊： 5 年后，情况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千野：从表面来看，确

3、实没有。但我有了新的感悟。以前我认为，亚洲城市年轻人之所以有着非常相似的消费生活，原因在于“全球化” ，是“世界标准”的文化对“本土文化”的影响，即在东亚或东南亚这个区域内，日本作为文化产业的最强国对它周边的国家进行文化输出甚至文化霸权。但现在我发现，原因并非如此，至少并非完全如此。凤凰周刊：为什么呢？千野：要知道现在东亚年轻人共通的文化习惯，已经不单单是消费文化，还包括一些深层的精神和心理。我举一个例子。 1999 年， 日本导演北野武拍摄了一部叫 Kids Retum （坏孩子的天空）的电影，影片描绘一对从小就是好朋友的男孩子，高中毕业后没考大学也没就业，心里一直带着强烈的闭塞感混日子，后

4、来在社会上遇到种种障碍，最终被生活所吞噬。仅仅一年之后，台湾导演张作骥拍摄美丽时光 ，讲的是一个非常类似的故事，两个男孩，不愿读大学也不愿工作，无奈卷入黑社会，成日与死亡与虚无为伍；同样的故事，在 2001 年被大陆的贾樟柯通过任逍遥又讲述了一遍。这样的巧合说明了什么？按照全球化或文化霸权的解释，这是日本作为经济最强国对于周边国家进行文化辐射。但这可不是什么消费文化啊！这样的文艺作品何其阴暗，何其小众！在我看来，这说明这三位不同国家的导演在追求自己主题的路上遇到过某种共通的问题当代东亚城市年轻人的某种共通的精神状态并在自己的作品上反映出来；如此相似的故事在日本、台湾、大陆都激起强烈共鸣，说明三

5、地的观众都能接受片中两位男主角那种精神的异常状态。凤凰周刊：您的结论是？千野： “全球化”并不是造成东亚青年文化趋同的最大原因。东亚青年精神上的某种共通，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和社会背景下发生的。社会背景下的亚斯伯格症候群凤凰周刊：请具体地谈一谈什么样“特定”的时代背景和社会背景。千野：先说日本。日本社会在过去半个多世纪的变化，可以说是沿着“理想一现实一虚无”的路径。上世纪 50-60年代的日本，可以称之为“理想的年代” 。整个国家倡导着 自由、民主、平等、和平，而在西方民主概念盛行的同时, 还有部分人怀有共产主义革命的红色幻想。至于个人层面， 广大民众都在追求中产阶级生活的理想，对未来充满盼望。

6、进入上世纪 70 年代，理想被消解成为了现实。尼克松和毛泽东的握手，浇熄了日本革命派心头的火焰；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房贷压力，让普通民众不得不在公司里谦卑工作进入上世纪90年代、尤其是2000年之后，理想被进一步消解，社会从现实走向虚无。泡沫经济全面发作，东京地铁沙林事件质疑了信仰，而有关财富的梦想也被无情地揭穿：原来，一个社会积累了巨大财富，和每个人的幸福并无太大关联：不仅如此，一个人积累了巨大财富，和这个人的幸福也未必有关联。凤凰周刊：在您看来，中国社会是否也经历了类似的变迁？千野：有共通之处吧。中国的 1949-1979 年可以被称为“理想的时代” ，其中文革的 10 年，是理想的巅峰，也

7、是理想的崩溃。在此之后， 1979 年到 1992 年可以看成是现实的社会；此后，中国经济仍在高速发展，但潜在矛盾也不断涌现，许多人的精神状态从改革开放初期的意气风发变成了今天的消极悲观。凤凰周刊：这样一种社会变迁的历史，给这一代年轻人的影响是什么呢？千野：对此我们不难想象。青春是形成价值观的时期。在社会面临剧烈变化、价值观也面临重大转折的时代，度过青春期并形成自身价值观的年轻人会碰到多么大的困难！更何况， 今天的东亚社会对于青年人很不公平。 在日本，15-34 岁的人群中，有25% 以上的人都是非正式雇佣工。而中国这一代年轻人可能更为不幸。他们绝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一生下来就注定孤独；他们在应试教育中成长，天性无法得到舒展；他们就业困难，有着买房的压力；也许更重要的是，他们缺少参与社会的机会与权利。于是， 他们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