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五四新文学的产生

1、第一节 五四新文学的产生一、蓄势：晚清民初的文学变革晚清民初的文学变革作为五四新文学的“蓄势”，从多个方面酿酿或开始了中国文学的历史性转换。首先是梁启超等提供的多源多流的现代性思想资源。五四运动后的第二年，梁启超在忆及辛亥前后时的历史时曾作这样的自审：“然其保守性与进取性常交战于胸中，随感情而发，所执往往前后矛盾；常自言曰：不情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1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梁启超颂冰室文集第8集，中华书局1989年版。王国维在人间词语发表前一年，也曾自述：“余疫于哲学有日 ，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烦闷。”2 王国维自序，王国维王国维遗书第5册，伤害古籍出

2、版社1983年版。这种“一团矛盾”的心态，反映出外来新学说跟五四前后中国知识分子原先的文化背景发生的激烈撞击，实践的变动性、探索性使思想的先驱者也出现在不同思想主张间的游移。这种情况使中国文学从传统向现代的过渡，一开始就是多源多流。新文学多源头的开掘，是数脉并存，当道并存，尚无“中心”和“边缘”、“主流”和“支流”之分。尽管后来话语权力分化，“中心”确立，余者黯然失色，甚至悄然退场，但在“五四”前的源头脉上，却是有容乃大，才使日后隐现交替中有泉可涌。当然，分流中也有相通，才使五四新文学的多维源头日后会构成百川于一海的民族文化整体。梁启超、王国维、鲁迅等为世纪初中国文学的变革提供的思想资源是异常

3、丰富的，我们关注的重点是他们日后对整个民族文学产生重要、持久影响的思路。对于五四新文化运动而言，梁启超最有意义的思想资源的提供发生于其两次异域生涯，一次是戊戌变法失败后的亡命日本，另一次是他20世纪初的美国之行。梁启超思想资源最重要的现代意义应始于其1898年创办清议报，该报宗旨围绕“增长”国人之“学识”，“激发国民之正气”展开。这份在六君子蒙难、国家变法失败后创办的报纸，以其处惊不变、从容长远的风格表明其应付事变，“不是一种急功近利的举措，而志在长远的提高国民的学识，最终以改善民众心理素质为指归”3 谢冕1898，百年忧患，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这一思想姿态改变了以往革命急于“改朝换代

4、”的思路，预示出日后五四新文化思想启蒙的取向。清议报自创办到终结，都在日本横槟出版发行。这开了日后中国文学寄寓海外的先河。异域环境不仅给了梁启超距离观照的条件，使其对国家、民族及其传统的审察比身处国内时客观冷静，同时异域营养的直接汲取也推动了其“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清议报对域外政治小说的译介，开设“诗文辞陋录”，提倡“另辟新土”的创作，都反映出救亡和启蒙结合的追求。钱玄同讲：“梁任么输入日本新体文学，以新名词及俗语入文，视戏剧小说与论记之文平等，此皆其识力过人处。鄙意论现代文学之革新，必数梁君。”4 钱玄同钱玄同致陈独秀（1917年2月25日）水如陈独秀书信集，北京新华出版社1991年版。而

5、梁启超将清议报视为从“一党报的范围进入一国报的范围”，也表明了异域办报从文，有利于超越党派所囿。梁启超开启的海外旅居文学跟中国本土文学间的互动局面，成为20世纪中华民族新文学的一个基本特征。此时期的梁启超仍立足于“文学救国论”，并、以次为出发点，接连发生了“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的口号，但其眼界比在国内时已大为开阔，绝不只拘囿于政治层面。1903年梁启超赴美，在波士顿等地受到旅美华人“观者如堵”的欢迎，但他并此沉醒其中，而在广泛、详细考察了自由国度中的华人社区后，心情不无沉重地指出中国人的种种传统劣根性被移植到了异国他域：一是中国“数千年之遗传，根植深厚”的家族制度、观念使华人“

6、有族民资格而无市民资格”；二是中国传统的生活方式使华人“有村落思想而无国家思想”；三是缺乏自我管理的处世方法使华人在享有自由的国度中生活更加紊乱，此“曰只能受专制不能享自由”；四是中国人所营“只在一身”“只在现在”的传统使华人在美国的生活更“无高尚之目的”5 梁启超新大陆游记节录，中华书局1989年版。此前，梁启超已在中国积弱溯源论（1901）新民议（1902）中开系统检讨国民性思想之先河，而此时，梁启超以实地考察的确凿性使他借鉴西方学说更有了革除传统积弊的针对性，其“改造国民性”的重要思想也有了更有了更有力的支撑，直接相通于五四新文学“改造国民性”的基本主题。将王国维视为“20世纪思想的另一

7、思想源头”6 程文超1903，前夜的涌动，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正好印证了五四新文学多源头的存在。王国维稍后于梁启超，他不同于梁启超的，在于他彻底地持有非政治功利态度。而在其吸纳异域学说的起点上，也有其同时代人难以论及的高度。一是他并未粘滞于“速强致胜”的社会心态，“所尤 心者，则在叔本华之知识论”7 9王国维静庵文集自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一语言破了他着眼于民族传统思维之不足的哲学层面来接受西方。二是他看中民族文化的长远建设。他曾言康德之学说“仅破坏的，而非建设的”，而“叔氏始由汗德之后继者，宁视汗德为叔氏之前驱者为妥也”8 10王国维静庵文集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上

8、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此言清楚表明了他视革命和建设为两种不同的思路。三是他从质疑现代性的层面上展开了其建设思路。“至叔本华出而唱主意论，彼既由吾人之自觉，而发见意志为吾人之本质，因之以推论万物之本质矣。”9质疑现代理性，而以“主意论”将关注力引向人的自身内心，是王国维展开其文艺观的根本思路：“吾人欲知人生之为何物，则读诗歌贤于历史远矣。”10，就因为诗歌是“主意”的，既逃离了理性，而返回了人的本初状态，表现出了生命的本质。四是王国维的怀疑精神贯串于他吸纳西说的全过程。他对自己崇信过的包括叔本华哲学在内的西说从学术态度、方法、观点、知识来源等都有过质疑，他在接受和疏离两者间的选择使他即

9、便在“误读”中也完成了民族传统文化跟西方文化的某些对接。自然，他的怀疑精神也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使其处于不可解的“一团矛盾”中，甚至可以说，他的生命也是结束于这种怀疑精神中。王国维是最早从“纯文学”的层面强调文学的独立价值的。“天下有最神圣最尊贵而无与于当世之用者，哲学与美术是已”11 13王国维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王国维文集第3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余谓一切学问皆能以利禄功，独哲学与文学不然，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故民族文化之发达非达一定之程度，则不能有文学，而个人汲汲于争存者，决无文学家之资格也。”12 王国维文学小言，王国维文集第1卷。王国维的这些论述，表明他将文学视为一

10、种脱离现实功利，具有自足价值的存在，他不仅批评“美术之无独立价值也久矣”13，也警觉于“近数年之文学，亦不重文学自己的价值，而唯视为政治教育之手段”14 王国维论近年之学术界，王国维文集第3卷。这使得他的纯文学观念成为现代文学观念内部的一种对立，成为从审美现代性出发对启蒙现代性的一种质毁。“渐进”是王国维处理中西文化冲突的基本思路。“西洋之思想不能 输入我中国亦自然之势也”，需要逐步“与我中国固有之思想相比”，否则，“决不能保其势力”15 王国维近年之文学界，王国维王国维遗书第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在这种渐进思路的开展中，王国维始终看重“人心之灵的”“人文领域”。这实际上已沟通了西

11、方学说的内在精神跟中国文化的变革结构之间的联系，甚至隐伏了一条重要思路：让文化学术、文学艺术勾连起中国“前封建”时代和西方“封建后”时代的人文价值，共同抗衡于东方专制主义和西方物质主义。鲁迅1907年留学日本时写的的人之历史科学史数篇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四篇文章和1908年写的破恶声论。鲁迅是他在晚清时期为日后五四新文学提供的最重要的思想资源。摩罗诗力说的文前引语用了尼桑扎拉图土特拉如是说中的话：“求是源尽者将求方来之泉，将求新源。”1623 鲁迅摩罗诗力说，鲁迅全集第1卷63页、6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主导文化偏至论中鲁迅则更明确地指出：“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失固有之血

12、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17 192122鲁迅文化偏至论，鲁迅全集第1卷56页、50页、49页、5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鲁迅所言：“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包括对西方唯科学主义等现代性思潮的批判（科学史数篇言“着使举世维知识之亲，人心必大归于枯寂”）18 鲁迅科学史数篇，鲁迅全集第1卷3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对西学东渐背景下“中国之人，由旧梦而入新梦”“贱古尊新，而所得既非新，又至偏至伪”19的警惕；他所言“沸失固有之血脉”包含有对“本根剥丧”“种性放失”20 24鲁迅破恶声论，鲁迅全集第8卷23页、26页

13、。危机的警惕，提出了“文明无不根旧迹而演来，亦以矫往事而生偏至”21的文化变革思路。在此“取今复古”基础上的“别立新宗”就是“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以“尊个性而张精神”的“立人”来抗衡“本体自发之偏枯”“交通传来之新疫”之“二患交伐”22。同时，正视人类文化，包括东西方文化的偏至性，始终致力于文化的革新。这种文化变革思路是高度警醒而又视域开阔的。与此同时，摩罗诗力说中“由纯文学上言之，则以一切美术之本质，皆在使观听之人，为之兴感怡悦”，“与个人暨邦国之存，无所属，实利离尽，究理弗存”23的文学观的确立，破恶声论对“虽天下皆唱而不与之和”，“发自心”“归于我”24的独立思路的倡导，往往互相

14、呼应，反映出鲁迅的立场。中国的学术传统缺少只服膺于真理的学者立场，中国的文学历史缺少殉身于文学的作家立场。鲁迅的立场是站在这种传统、这种历史的对立面，其基本走向必然是批判的、否定的。他以个体精神的极度高扬和个人责任的无谓担当，使学术构建和文学创作突破历史高压，成为作者人格力量的集中体现。尤其是他的文学创作，更将其批判、否定的文学思路发挥得淋漓酣畅。鲁迅弃医从文，不仅是为了确立自己独立自由的职业身份，也是自觉意识到了文学领域实际上上知识分子最能跟民间直接享用的批评空间（新文学实际上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最重要的发源地）。他后来从小说创作转向杂文写作，也是自觉意识到了后者比前者拥有更直接更广大的社会批

15、评空间。鲁迅对20世纪民族新文化、新文学提供的最重要的思想资源，就是其批判性、否定性的思路。五四晚清民初文化变革资源的提供所呈现的多源多流状态，表明民族文化的重建，是多极文明在现代性进程中发生的吸纳和抗拒、变迁和创造，是在世界性背景上提出的民族性需求，它由此开始了中国现代文学在博反中的进程。其次是“三界革命”主张及其影响。1899年至1902之间发生的“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都是由梁启超等倡导的。“诗界革命”的要求是“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语句，而又须以古人之风格入之”，25 26梁启超夏威夷游记，梁启超颂冰室文集，中华书店1989年版。“文界革命”的“起点”则是“善以欧西文思入

16、”本国文，“为文界别开一生面”26。影响最大且有成效的是“小说界革命”，它本身包含了巨大的社会历史政治的内容。1897年，严夏、夏雷佑在天津国闻报发表本馆附印说部缘起，强调文章“本原之地，宗旨所存，则在乎使民开化”，文学被纳入资产阶级启蒙运动，而“说部之兴，其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几出于经史之上，而天下之人心风俗，逐不免为说部之所持”27 严夏、夏雷佑本馆附印说部缘起，陈平原、夏晓虹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1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历来处于“附庸”“边缘”的小说在启蒙视野中得到重视。这是文学的现代意识的重要开端。最自觉倡导“小说界革命”的是梁启超，1902年他在新小说第一号上发表了著

17、名的论小说与群制之关系，以“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咒新一国之小说”“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之言，表达了以文学力量来唤醒民族的希望。他倡导的“小说界革命”又以“政治小说”的提倡为突破口，认为政治小说在欧洲各国变革之始“为功最高”28 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陈平原、夏晓虹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1卷。，并亲自写作了新中国未来记等政治小说，小说由此承担起传统经史的功能。但是应该指出的是，“小说界革命”将小说从“边缘”推倒了“中心”，强调的仍是小说如同传统经史那样重要的社会功能，而忽略了文学本身的特征。所以当时一些政治小说，内骨子里依然守旧，也难以动摇旧文学的根基。再次是语文革新思路的展开。文学

18、中的语言变革始于近代。晚清更有过一场规模较大的白话文运动。白话被视为社会文化改革实践所寻找的一种普及教育、启发民智的工具。1898年8月，戊戌变法领袖之一、近代白话文前驱者裘廷梁创办中国官音白话报，发表论白话为维新之本一文，（强调“愿天下之具，莫文若”和“智天下之具，莫白话若”间的二元对立。）列白话文八大优点，突出白话有利于开通民智，复兴国家。1900年，另一位白话文先驱者陈荣衮在知新报发表论报章亦改用浅说一文，亦立论于“大抵变法，以开通民智为先，开民智莫如改革文言”，主张报纸改用白话。而这一时期，梁启超、邹宾等参与的新文体运动，王照等实践的汉字“拼音化”方案，都从不同领域为白话的普及作了有效

19、的探索，促使以“白话”为中心的语文革新思路成为一种启蒙话语思路，并很快求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同。从1897年到1918年，全国出现了170余种白话报纸，包括陈独秀创办的安徽俗话报、钱玄同主办的潮州白话报、胡适主编的竟业白话报等。最后是域外作品翻译的兴盛。晚明后中国文化整体上呈现的文化过度成熟的状态，传统文化向外包容力、扩张力的萎缩，“内领”状态渗透进社会生活、日常生活的各个层面，都使得中国现代文学成为对文化过热状态的一种突围。尽管16世纪以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也有内发原生的早期启蒙性、现代性萌动，但文化过热状态使传统文化还是无法从自身产生新的创造力量。始于1872年的中国留学生派遣和更早一些的外国传

20、教士进入中国这样一种22向流动，为外来思潮、学记进入中国提供了多种渠道，也促成了晚清的翻译高潮，出现了林绿那样的近代小说翻译家。要指出的是，民族的速强致胜心理从根本上制约了中国新文化、新文学对外来思潮取舍的价值尺度，由此建立起来的是一种立足于感时忧国传统的对外来文化的呼应机制，即从民族国家的忧患意识和现实来呼应世界文化进步潮流的某些层面。二、大众传媒影响下文学建制的变化文学建制是指文学的生产、消费空间，既有作者和编者（生产者）、读者（消费者）及其公共空间（发表刊物、出版机构、行销市场）组成的文学运行机制，它无法脱却文学自身规律、文化传统、作家表达需要、不同时代意识等因素影响，更是一种在社会生活

21、结构建立起来的规范体系，这种体系的演变，往往是文学转型的开始，正是大众传媒影响下的近代知识界和现代文学市场的形成，应解了封建大一统的思想格局，为现代文学建制的产生提供了条件。19世纪80年代开始的中国近代报业，改变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知识传播方式和思想资源组织方式，也为知识分子走出传统仕途提供了栖身之地。循环时报时务报知新报国闻报湘报等当时都产生了广泛影响，并培养了中国第一批职业撰稿人和自由办刊人。这种情况为知识分子在自我意识上从传统封建的中心之举中脱身而出，参与各种社会改革实践提供了条件，也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知识分子传统。1910年清政府颁布著作权律，意味着对职业作家身份存在的承认。中华

22、民国成立后的中国民国临时约法，规定“人民有言论、著作、刊行及集会、结社之自由”。文学禁忌、言论禁铜被打破，又借助于当时办报办刊无须登记，纸张印刷价廉，邮递便利等条件，报刊出版呈一时之盛。1912年，全国报纸500家，期刊700种，蔚成大观。报业的发展推动了现代稿酬制度的建立。卖文付酬的现象在晚清时就已出现，尤其是租界地区的各报馆和出版社，基本上按资本主义报刊管理条例行事，实行稿酬方式。民国成立后，以上海为中心的资本主义工商业发展很快，报业、出版社被作为现代企业经营，稿酬制度逐渐建立起来。1910年，上海最大的出版企业之一的商务印书馆创刊，发刊号就刊出了主编王蕴章制订的稿酬条例，这是中国期刊史上

23、第一份稿酬条例。稿酬制度推动了文学观念的变化。同时，中国出版、行销机制的现代化进程也大为加快。据相关资料，30年代的中国民族工业中，出版企业的经营理念是最跟国际接轨，管理水平、经济效益也是最好的行业之一，这种结果正是从晚清民初就开始积累的。勃兴的报刊业，以其不受制于某一政治集团的存在形态，构筑了适合读者需求（同时也培养了读者队伍）和市场消费的流通、传播机制，并跟当时的大学校园文化呼应、互动，确立了中国现代文学最初享有的空间，也决定着文学新质的“生产”方向和过程。值得指出的是，在出版文化、大学文化和政治文化这三个跟中国文学的现代性进程关系最密切的因素中，出版文化是最迟体制化的，它在整个20世纪上

24、半叶，给中国现代文学的诞生、发展提供了充足的空间，这一空间使作者、编者、读者三者构成了直接的互动关系。三、文学革命：1915年创刊于上海的青年杂志（第2卷起改名为新青年）一开始就以“人权平等之说兴”和“科学之兴”作为“舟车之有两轮”来推动现代社会的进化，由此开始了张扬“民主”“科学”旗帜的新文化运动。文学革命是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它是以语言变革作为突破口和核心的。文学革命的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新文学的倡导者大都是留学国外的，他们接受西方的现代观念和西方的话语方式是同时发生的，他们用“欧化”的白话向国人传达西方现代性的思想，从而导致了中国传统截止体系的根本性变革，中国现代文学就是在这过程中产

25、生的。胡适当时留学美国8年，在接受了英语的话语方式的同时也接受了西方的思维方式和思想意识。他从“欧洲近代文学史的大教训”中觉悟到“历史上的文学革命全是文学工具的革命”，“若没有各国的活语言作新工具，若近代欧洲文人都还须用那已死的拉丁文作工具，欧洲近代文学的勃兴是可能的吗？欧洲各国的文学革命只是文学工具的革命。中国文学史上几番革命也都是文学工具的革命。”29 胡适逼上梁山文学革命的开始，曹佰言选编胡适自传，黄山书社1992年版。112页。正是从这种认识出发，他致信陈独秀，宣告“今日欲言文学革命，须从八事入手”。陈独秀当即回信，称其宣告乃“今日中国文界之雷音”，指他“详其理由，指陈得失，衔为一文”

26、，于是便有了被视为新文学运动第一声的文学改良当议（1917年1月新青年2卷5号）。胡适所言“八事”，既须言之有物，不模仿古人，须讲求文法，不作无病之呻吟，务去滥调套语，不用典，不讲对仗，不避俗学俗语，虽涉及了文学变革诸多方面的问题，但重点是在文学的形式。他从“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的文学进化论角度，强调了废文言而倡白话以建设新文学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在胡适这种文学改革主张的后面，还有着一个西方语言哲学的背景，就是20世纪哲学关注的中心从知识真理转为意义问题，于是，语言不再被看作仅是思维的工具，而是人的生存方式、生存形态，语言作为存在的家，它的命运植根于一个民族的存在之中。语言的变革也由此跟民

27、族变革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作为对胡适主张的响应，陈独秀随即在新青年2卷6号发表文学革命论一文，提出的“三大主义”是以“平民文学”“写实文学”“社会文学”去推翻包括“贵族文学”“古典文学”“山林文学”在内的封建旧文学，其文学革命的目标更宏阔，凸现了文学的现代启蒙性。随后，胡适提出“团结的文学”和“文学的国语”的口号，进一步强化了他从语言突破促使新文学诞生的主张。他在1918年4月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中说：“我们所提倡的文学革命，只是要替中国创造一种国语的文学。”30 32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胡适文集2卷，45页、52页。而对于什么是“国语”，胡适解释说，它“不是以教育部也不是以国音筹备会所规定的作

28、准备”，而是以新文学的语言作为标准，即“文学的国语。”31 胡适什么是“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胡适文集12卷59页就是说，“国语的文学”和“文学的国语”构成了一种互存互动的关系，实际上已包含有“国语”既是新文学的存在形态的思想。对于如何创造“国语的文学”，胡适认为有三步，一是用白话，包括用方言和古代文学典籍如水浒传中的白话；二是翻译西方的文学作为范本，三是创造。胡适同时还说：“若单靠白话便可造新文学，难道把郑孝胥、陈三立的诗翻成了白话，就可算得新文学了吗？难道那些用白话做的新华春梦记、九尾包也可算作新文学吗？”32就是说，白话并不等于“国语”，“国语”不仅在其词汇语句和话语方式是适合表

29、达现代思想，进行新的思维的。尽管五四语言变革在倡导者那里还往往被看作语言工具的变革，但五四白话文运动事实上已超越了语言工具变革的范畴，直接导致了五四新文学的诞生。其中缘由，一是如上述，“国语”在提供了现代白话的同时，也提供了种种现代思想，“国语”是在语言工具和思想工具两个层面同时发生革命性变革的。二是新文化、新文学倡导者们的理论意识也包含了语言变革和思想变革关系的思考。1915年，傅斯年在怎样做白话文中说，现代白话文“更负了借思想改造语言，借语言改造思想的责任。我们又晓得思想依靠语言，犹之语言依靠思想，要运用精密深邃的思想，不得不先运用精髓深密的语言。”这已经相当清晰地指陈了语言变革本身就是一

30、种思想变革的语言哲学。周作人当时也在思想革命一文中说，“荒谬的思想与晦涩的古文，几乎已融合为一，不能分离”，“便是现代的人做一篇古文，既然免不了用几个古典熟语，那种荒谬思想已经渗进了文字里面去了，自然也随处出现。”33 周作人思想革命，夜读的境界，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7，711页。反对文言，是为了反对融入在文言中的传统思想，那么，创造现代白话，自然也是要创造出一种本身包含着现代意识的语言体系。后来，周作人又多次谈及“国语”，“我们所要的是一种国语，以白话（既口语）为基本，加入古文（词与成语，并不是成段的文章）方言及外来语组织适宜，具有论理之精密与艺术之美。”34 周作人理想的国语，夜读的境

31、界780页。“现在中国需要一种国语，尽他能力的范围内，容纳古今中外的分子，成为言词充足、语法精密的言文。”“我们对于国语的希望，是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尽量的使他化为高深复杂，足以表现高上精微的感情与思想”。35 周作人国语改造的意见，夜读的境界773页。这里的“国语”，本身就包含现代的思想意识和艺术美感了。正因为五四语言变革包含着思想革命、语言转型等诸多层面，所以其从语言形式入手的突破，结果是催生了质文皆新的五四文学。新青年开启的以白话文言的文学革命得到了社会广泛认同，1919年创办的白话报刊打400多种，东方杂志小说日报等大杂志相继来用白话文。北洋政府教育部1920年1月12日正式确认白话文为

32、“国语”，“国语”在全国范围内取代了文言文，五四新文学运动取得了根本性胜利。在文学革命展开的过程中，取文化守成立场的一些力量跟新文学阵营发生了激烈的论战，包括晚清颇有影响的翻译家林绿、刘师培、黄侃等所办国故，梅光迪、吴 、胡先骏等所办学衡，他们对新文学运动的批译固然有着文学观念的差异，乃至对立，但也影响了新文学阵营观念、思路的调整。对五四新文学创作精神取向直接影响的是周作人1918年人的文学提出的新文学的本质在于“重新发现人”，以人道主义为本去观察、记录和研究“人生诸问题”和1919年平民文学提出的新文学应忠实地反映“世间普通男女的悲欢成败”，写出“真挚的思想与事实”。这些“为人生的文学”主张

33、为新文学在主体精神、描述对象、创造方法等方面奠定了格局。在包括周氏兄弟的新文学先驱者那里，启蒙和“反启蒙”两种思想同时悖论地并存。在提出“人的文学”口号几乎同时，他在一次题为新文学的要求的讲演中提出要警惕“为人生而艺术”的流弊“容易讲到功利里边去，以文艺为伦理的工具变成坛上的记教”。鲁迅毕生坚持了“立人”以“立国”的主张，但他与此不同的“个人”概念使这一思想主张具有“反启蒙”的意义。这种思路对新文学运动中的功利性是一种清醒的制约。“五四”文学革命精神及其历史评价。在“科学”“民主”影响下，“重新作定一切价值”的叛逆精神，高扬“人的文学”的个性精神，反对“瞒、骗”文学传统的忧国忧民的悲剧精神，“

34、为我所用”的“拿来主义”的开放精神等，构成了“五四”文学精神的诸多层面，而“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最具有民族现在代性的。“五四”文学精神是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内容，形成了新文学的重要传统。但“五四”时期思维模式负有的传统负面观念和历史惰性也影响着“五四”新文学的展开，使得“价值预设”和创作实践对其的偏离，构成了“五四”新文学运动的一种基本矛盾冲突。所谓“价值预设”，是指“五四”前后的一些文学价值观念，往往是思想先驱者、政治启蒙者、社会变革者以其对中国国情、世界潮流的洞察而先于创作实践提出的，这些文学价值观念借助于社会变革、民众力量等很快成为集体认知，而多少拒斥了文学的个体认知。中国现代文学激进

35、的文学实践者，又往往把他们的“预设”导向全局，并伴随着强烈的对“异端”的排斥。在语言问题上，新文学发难者是立足于古老的文言将中国人的思想束缚在“名教”一类的旧感知模式中，要完成思想变革，就需摧毁旧语言这样一种语言价值的基本取向的。所以钱玄同“大胆宣言道：欲使中国主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36 钱玄同中国今后之文学问题，中国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第170页，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版。这种“根本解决”的主张，甚至服从于一种极其简单化的推论：“中国文学尤其有缺点 地方，就是野蛮根性太深了。

36、造字的时候，原是极野蛮的世代，造出的文字，岂有不野蛮之理？一直保持到现代社会里，难道不自惭形秽吗？”37 傅斯年汉语改用拼音文学的初步谈，中国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第177页而在建立一种佬样的表意语言系统上，陈独秀、胡适等又都主要是以思想先驱者而非写作实践者的立场、感知提出了以“现代的白话”作为新文学表述系统的主张。这样，“五四”新文学的语言转换不是厚积薄发完成于创作实践中，而是被置于一个语言变革服从于思想变革、社会变革的价值转换体系中。当年陈独秀面对新青年读者的质疑，断然表示：“以白话为文学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不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38 陈独

37、秀答胡适，新青年3卷3号通信。陈独秀从其断裂性的思想启蒙、社会革命要求出发，使语言变革也成为一种断裂性变革，而胡适也赞赏“陈独秀的不许讨论，使白话文的推行提早了10年”39 王元化对于五四的再认识答客问，文艺理论研究2000年1期。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意图偷和过激主义结合在一起，使语言转换这一需要丰富的语言感知实践和充分的语言理论准备的活动，简化为“文言文”和“白话文”的二元对立，并仅仅靠“文人学士浸润传统多年”来自然维系书面母语的传承性，事实上割断了新文学语言同古典诗语的联系。由此开了“不许讨论”的风气，使文化运动成了服从于预设目标的既定进程，对胡适等的自由主义立场是一种嘲讽，对思想自由、学术

38、民主的原则更是一种斫伤。“五四”语言变革的意义是巨大的，但“价值预设”下发生的语言；即局限了民族语言尤其是文学文诉原创力，成为历史的大隐痛。 在现实主义、外国文学翻译上，“价值预设”也是明显的。现实主义本来作为文学自身发展过程中的一种自律性机制，是在思想性、社会性、文学性的诸多层面上，以其追求的批判性、典型性、客观性等，对文学和人生、自我等关系起调节作用，以促使文学本体的不断丰富。例如，当创作有沦为赏玩之物的危险时，现实主义会强调作品批判现实、发出异议的思想高度；当作家过分封闭于“自我”时，现实主义会强调对当下的社会现实作出及时、积极、批判的回应；当创作因“遵命”等因素而窒息其艺术生命时，现实

39、主义会强调以活的生活语言却构筑艺术世界。因此，现实主义的生命力正是在于它在文学发展阻隔、困窘之时所起的调节、疏通作用。也正因为如此，在现实主义的各个场面上发挥个体认知的生命力，是延续、提升现实主义生命层次的关键。然而，在“五四”前后这样一个革命的时期，现实主义的无话语形式一开始就被置于处在因素干预较多的环境中。胡适在1918年易卜生主义中是将个性主义和写实主义一起提出的，反映了“五四”文学精神和现实主义文学精神的一致性。然而，当新文学的产生借助于政治启蒙、社会变革的巨大力量后，现实主义被认为是文学参与 中国政治、社会变革的唯一利器。社会的、政治的变革，依赖于集体认知的力量。而这种集体认知，逐步

40、成为现实主义的价值预设。现实主义逐渐变得不再通过自律机制来调造逢身，也不再依赖个体认知来丰富自身，而主要是通过跟社会的、政治 意识形态的结合，来加强对文学的支配作用。“价值预设”也从整体上影响了外国文学翻译的选择。由控翻译文学开启的中西文学对话，由于一开始就服从于输入文明，思想启蒙，中国知识分子也大都感时忧国的传统和现实去对待作为异文化想象性情感文本的外国文学，因此在翻译的选择和解读中都以能否唤醒民众、富国强民为尺度，看重的是某一具体文本中国人中的现实疚，较少关注其丰外国文学史中的价值和地位。“五四”前后翻译篇目中世界经典名作的缺乏，而即便是已翻译的作品，其原本的文学价值也会在误译、误读中而无

41、法全部实现，这对于主要领先汲取异族营养以求其生的新文学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先天不足。这种“价值预设”实际上是传统的“意图伦理”观念的反映，它极大影响了五四时期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导致了后来文学的意识形态化，然而个体创作总是文学进程中最活跃的因素，它会偏离或超越价值预设中建立的文学目标。作家创作总有着他无法割断的传统渊源，无法压抑的个性气质，即使在服膺于某一预设价值时，只要外界压力不是巨大得无法抗拒，这些活跃的因素总会使作家创作呈现丰富多姿的个性认知色彩。而“五四”文化精神它含的科学民主、人权人道、个体价值等它们最好的载体乃是独立、自由的具体创作。所以，尽管五四时期的“价值预设”在社会变革的裹挟下

42、开始成为社会思维模式，但作家的创作远未囿于一统的预设目标中，相反却是用其的生动活泼、不拘一格偏离预设目标乃至对预设价值有所消解。新文学正是在这种矛盾运动中建立起了其文学的规范。第二节 早期新诗胡适新诗的主张和实践新诗间古典诗语的沟通小诗派的形成冰心的诗宗白华的诗湖畔诗人的情诗新诗产生的意义人微言轻现代语体文的白话文学，其最初的实践领域是诗歌。1918年1月新青年4卷1号发表胡适鸽子、刘丰农相隔一层纸、沈尹默月夜等第一批白话新诗。1919年10月，胡适作论新诗一文，纲领性地提出了“推翻词调曲谱的种种束缚”的新诗主张。后来他又在逼上梁山一文中更明确地提出“作诗如作文”的主张。1920年3月，胡适的

43、尝试集人微言轻中国第一本新诗集出版。胡适的新诗打破传统格律，担保自然章节，追求格式自由化，并以白话口语入试。被他自己称为“新诗成立的新纪元”的关不住了（1919）一诗是译自美国女诗人萨拉蒂斯代尔的在屋顶上“我说我把心收起，/像人家把门关了，叫爱情生生的饿死，/也许不再和我为难了。/但是五月的湿风，/时时从屋顶上吹来；/还有那街心的琴调，/一阵阵的飞来。/一屋里都是太阳光，/这时候爱情有点醉了。/他说：“我是关不住的，/我要把你的心打碎了！”全诗呈现出一种在“诗的白话化”和“诗的散文化”的统一中的“诗体大解放”。将一首译诗看作自己新诗的开始，也见现胡适新诗在诗歌思维和语言上的“欧化”倾向。胡适的

44、诗大多有“细密的观察”和“朴实无华的白描工夫”，也有的诗有着暗示。如梦与诗（1920）：“都是平常经验，/都是平常影象，/偶然涌到梦中来，/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都是平常语言，/偶然碰着个诗人，/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醉后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在梦和诗的产生中有着人生的偶然性的暗示。和胡适同时代的诗人有沈尹默、俞平伯、康白情等。沈尹默（19831971，浙江吴兴人）的诗被胡适看作新诗中“用旧体诗词的方式”“最有功效的”诗（谈新诗），他的三弦则被看作“从见解意境上和音乐上看，都可算是新诗中一首最完全的诗”（谈新诗）：“中午时候火一样 太阳没法去遮拦，

45、让他直晒着长街上。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树。/谁家破大门里，半院子绿茸茸草草，都服着闪闪的金光。旁边有一段低低土墙，挡住了个弹三弦的人，却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诗的内在情景，都仿佛由三弦的乐音缓缓叶出，这种“词化了的新诗”表明新诗无法割断跟古典诗词，尤其是跟古典诗语的联系。这种努力在俞平伯（19001995）的新诗中也很明显，他的冬夜（1922）是“五四”时期颇有影响的诗集，他诗中成功的例子，“古典诗语的渗透能化成氛围，和无形的痕迹，影响着新诗的节奏、颜色、造形和词藻”40 郑敏中国新诗八十年反思，文学评论2002年5期。凄然一诗中有这样的句子：只凭着七七八八，廓廓落落

46、，将倒未倒的破屋，粘着失意的游踪三两番的低徊踯躅元曲句法中化出的落节奏，把在典诗语中凄怆怀恋之思糅入新诗，形成着一种深远玄妙的新的节奏和氛围，显示出深秋塞山寺的廖廓荒凉所渗透的低回之意。古典诗语和现代口语的相互渗透、融合，开启出新诗一种极有前景的路径。新诗初期也有“歌谣化”的探索，反映出“五四”文学“平民化”的倾向。刘丰农（18911934）在故乡江阴采风，并用方言写山歌。即便是写新诗，也有民谣风味，如教我如何不想她：“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直率大胆、清新明快。在一家印度饭店里写“瓦罐里的水”“牟尼般克”“空般的清”，“无般的洁”，想象丰

47、富，诗意浓郁，有“东方佛地”之美，是值得关注的。1921年女神的出版，在将“诗体解放”推向极致的同时，也使诗的抒情性、个性化得到了确立，从而引发了“五四”新诗创作的高潮，也推动了新诗群体、流派的出现。小诗派的形成，跟周作人的倡导很有关系。1922年6月，当小诗在诗坛流行后不久，周作人就发表了论小诗一文，奠定了小诗的美学规范。“中国的新诗在各个方面都受欧洲的影响，独有小诗仿佛是例外，因为它的来源是在东方的，这里面又有两股潮流：便是印度与日本。”41 4243444546仲密（周作人）论小诗，觉悟，1922年6月29日。周作人将日本的短歌俳句视为“理想的小诗”42，而对于日本小诗，周作人一是强调“

48、俳句的趣味”43，二是揭示“这一派诗的重点在于有弹力的集中”44，三是指出俳句重视暗示性的表现手法，认为“诗的效用本来不在明说而在暗示，所以最重含蓄”45，要在“语体的简易”的小诗中表现“诗思的深广”，“全凭着暗示的力量”46。周作人认为，日本跟印度的小诗是不同的，“因此受他们影响的中国小诗当然也可以分成两派了”。受日本短歌、俳句影响的一派中国小诗侧重写一地景色、一时情调，在把捉刹那感觉中溢出余味，而受印度小诗影响的一派则更多追求诗的哲理。1913年，印度泰戈尔作为第一个东方作家获诺贝尔文学奖，引起中国诗坛广泛注意。1922年10月，郑振铎翻译的泰戈尔小诗集飞鸟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风靡一时，促

49、成了中国小诗创作的高潮。小诗的源头主要在东方，这使得小诗更容易在自己民族的诗歌源流中汲取营养。事实上，人们也的确在一些小诗中看到了诗经、唐绝句、散曲、小令、古代民歌（如子夜歌）等的影响。小诗在中国新诗坛初登台时，恰恰是凭借其对中国古代诗歌传统的传承，拨正着中国新诗初期的某些弊端。宗白华极为倾 郭沫若诗作那种“凤凰翔翔空际”，“天狗奔腾而至”的雄丽气势47 白华致郭沫若（五），三叶集，泰东书局，1920年。，但他也对郭沫若一些短章过于直露不满，主张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结构，以情、景、理、神的妙合来使短诗“意简而曲，词少而工”48 49龙泉明中国新诗流变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112页

50、。而他本人所作小诗，更是对唐人绝句的自觉借鉴。至于废名所言“打开冰心诗集一看，好象触目尽旧诗词的气氛”49，更道出了冰心小诗跟传统的内在联系。这种情况出现在“重新作定一切价值”的五四时期，是更有其价值的。小诗盛行于1921、1922年，出现了冰心繁星、春水，宗白华流云、梁宗岱晚祷、吴雨铭烈火集、何植三农家的草柴等有影响的小诗集，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小诗派。冰心发表的第一首诗原是一段散文，在晨报“杂感栏”刊出时，孙伏国因为觉得“这篇小文，很颂诗趣”，“放在诗栏里，也没有不可”，便将它分行成了小诗。冰心自此也以“诗在趣中”而开始“分行写诗”，逐有了繁星和春水。冰心的诗趣集中体现为她对童心、母爱、自然母

51、题的建构，这种“爱的哲学”是冰心一生“心中要说的话”。春水一五在“永久的生命”和“一次极乐的应许”间酿成“至诚”的情思：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字小舟里，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这三句诗在类似“镜头”拉开的艺术效果中，以“童心”“母爱”“自然”三体构成了宇宙间一幅静缢和谐的图景。“我在母亲的怀里”，一个充满安稳、亲切、温暖的特写镜头，随后镜头慢慢拉开，成一中景：“母亲在小舟里”，再拉成全景：“小舟在月明的大海的大海里”。这种由近而远的呈现，将“爱”表达得深 不迫。而在全诗画面的转换中，“我”的“童真”视角使“童心”成为“爱的哲学”的核心，“母亲”是具有童心的“母亲”，“自然”是具有“童心”的自然。春水

52、一五的这种诗趣，也是冰心认知世界的审美侧重点。冰心后来写有一句话一诗，是她写的好诗之一：那天湖上是漠漠的轻阴，湿烟盖住了泼刺的游鳞。东风沉静也抚着我的肩头，“且慢，你先别说出那一句话！”那夜天上是密密的乱星，树头栖隐着双宿的娇禽。南风戏弄地挽着我的腮旁，“完了，你竟说出那一句话！”那夜湖上是凄恻的月明，水面横飞着闪烁的秋萤。西风温存地按着我的嘴唇，“何必，你还思索那一句话？”今天天上是呼呼的风沙，风里哀唤着失伴的惊鸦。北风严肃地擦着我的眼睛，“晚上，你要收回那一句话？”冰心的繁星、春水出版10年后，冰心曾这样坦诚地说：“我吞咽了10年的话，我要倾吐出来了。繁星、春水、不是诗。至少那时的我，不在

53、立意做诗。”（1932年开明书店版冰心著作集自序）“繁星体”风靡一时，冰心却否定它是诗。不过，冰心对自己所写也有喜欢的诗，一句话就是其中的一首。一句话是冰心在十余年感情孕蓄中写成的。冰心有位女友，在爱国学生运动中和一位男同学相爱，但女方父母因男方出身寒微而阻挠他们的婚事。后来，有户“名门望族”欲与女家结亲，女友给正在美国的冰心来信说：“如何定夺，就等你一句话。”当时，冰心正在病中，她抱着“成人之美”之心回信说“可以嘛”，但冰心知道女友原先的爱情世界，这使她觉得自己说了句“违心之言”。使几年后，女友去世，冰心悲上心头，逐成此诗。此诗确是冰心所作好诗之一。湿烟、乱星、凄月、寒沙交织溢出着一层层哀婉

54、阴清的气氛，从“泼辣的游鳞”、“双宿的娇禽”，到“闪烁的秋萤”、“失伴的惊鸦”，又强烈暗示出其中的爱情悲剧。全诗构思巧妙，诗人不是直接去哀念亡友，揭示那场爱情悲剧，而是用“东风”的“沉静”、“南风”的“戏弄”、“西风”的“温存”、“北风”的“严肃”在“一句话”中侧面抒写出爱情悲剧的过程，将“我”在这场“旁观”的爱情悲剧中的自责、悔怨、无奈中表现得哀婉动人，交织起“违”朋友之情的浑憾和对封建门第风气摧灭爱情的憎恨，诗人“爱”的情怀也由此感人地呈现出来。这首诗遗词用字着意而显功力，现代诗的工整齐匀在抒情叙事中被用得恰倒好处，诗人是用自己的情感锤句炼字，因此，无论是对仗的句式，还是拟人、借贷等修辞的

55、运用，都无刻意之痕，而是跟情感的流淌丝丝入扣，使全篇一气呵成。宗白华（1987-1986）是1922年留学巴黎时读到冰心的繁星后开始小诗创作的，并出版了诗集流云（1923）。他的小诗一是“五四”时期写得最好的一家，其中的重要缘由是他的许多小诗，由传统意境化出，却又带给读者中国传统诗人没有的广漠的宇宙观、人生观，例如夜（二）：一时间觉得我的微躯是一颗小星莹然万星星随着星流一会儿又觉着我的心是一张明镜宇宙的万星在里面灿着。这首诗以“微躯”和“心”的对比性感受，构成中国古典诗歌中常有的那种由此及彼、感悟人生的意境，而这种因熟悉而亲切的意境又有着扩展。全诗两节，捕捉住了诗人夏夜仰望繁星密布的夜空时两种

56、相反相成的感觉。在第一节诗中，“我”是微小的，却又是恒久的，“我”是“莹然万星”中的“一颗小星”，“随着星流”永远地流转。这种刹那感觉是“自我”融入宇宙而产生的生命永恒感，它深邃而又真切。在第二节诗中，“我”是扩展的，心明如镜，包容进宇宙万物。这种感觉，宗白华在他仅两行的断句中也表达过：心中的宇宙明月镜中的山河影这种心纳万物的感受，还有着“以禅喻诗”的意味，内领养性，方有大千天地。雨段诗合在一起，传达出了自我感觉刹那间的微妙变化，表达了对人和宇宙关系的哲学思考。宗白华创作流云集时，曾致信郭沫若：“我已从哲学中觉得宇宙的真相最好是用艺术表现，不是纯粹的名言所能写出的，所以我认为将来最真确哲学就是

57、一首宇宙诗，我将来的事业也就是尽力加入做这首诗的一部分罢了”（三叶集）。将宇宙意识跟小诗联姻，以透视出一种深邃幽微的哲理美，是宗白华小诗“以哲理做骨子”以求得“意味浓深”的独异之处。夜的悠远、美妙，就在于将自我和宇宙融于一体而幻化出一种幽深的意境：“我的微躯”虽生命短暂，却和“星流”一起存在宇宙的无限之中，这种极大的诗意魅力被容纳在短小篇幅里，的确表现出了小诗的丰富表现力。1922年4月，汪静之、应修人、潘漠华、冯雪峰四人合集湖畔出版，此前四人组成了“湖畔诗社”，被人称为“湖畔诗人”。1923年12月四人又合出诗集春的歌集。湖畔诗人写的最多是情诗，其自然清新，其大胆叛逆，对诗坛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如应修人妹妹你是水一诗：妹妹你是水你是清溪里的水，无愁地镇回流率直地常是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