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的品质——王尚文VIP

1、“语文品质” _ 王尚文 一“把语言用得正确” 1951年6月6日人民日报社论指出:“语言的使用是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生活的重要条件，是每人每天所离不了的。学习把语言用得正确，对于我们的思想的精确程度和工作效率的提高，都有极重要的意义。很可惜，我们还有许多同志不注意这个问题，在他们所用的语言中有许多含糊和混乱的地方，这是必须纠正的。”“把语言用得正确”，和“说正确的话”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是指遣词造句要正确、准确、严密，使语言活泼、丰富、优美、富有表现力等等，这就是我所说的“语文品质”。这篇社论就是着眼于此展开论述的，重点有两个，一是用词要生动活泼切实有力，一是文理要通顺，如不能省略的主语、

2、谓语、宾语就一定不能省略，否则就会使“句子的意思不明确”，等等。“学习把语言用得正确”当然和内容甚至政治相关，但也只是点到为止，如开头的“语言的使用是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生活的重要条件，是每入每天所离不了的。学习把语言用得正确，对于我们的思想精确程度和工作效率的提高，都有极重要的意义”，结尾的“应当指出，正确地运用语言来表现思想，在今天，在共产党所领导的各项工作中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仅此而已。 语文品质的评价是语言作品如何指使用语言（即语言用得怎么样）的品质，而不是对语言所表述出来的内容是否正确等的评价，换言之，一篇文章，譬如一篇议论文观点有偏颇，甚至完全不正确，但它的语文品质仍然有可能是良好的

3、或优秀的。好比评价一幅字的书法水平高低，不能依据它所写字句的意义、内容，而只能针对所写字的运笔、结构以及前后呼应的情况等等。虽然一篇文章怎么写和写什么（即思想内容和语言表达）两者之间是密切相关的，但终究不是一码事。“红楼梦写凤姐曾经很赞赏一个小丫头，叫红玉。这个小丫头把什么奶奶爷爷一大堆四五门子的话，说得齐全，说得利落，凤姐就很赞成，她说，我就喜欢这样子，我就喜欢声口简断的，不喜欢哼哼唧唧的。”（胡适等著名家正解红楼梦124页）就是指红玉说话的“语文品质”高，和她所说的内容没有什么关系。 名家正解红楼梦还说，第六回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来打抽风，刘姥姥是一个年高积古的很有生活经验的农村老太太，她

4、跟贾府并不沾亲带故，只不过偶尔来走动，那么也不能够简慢。那么凤姐揣度着对方的身份和彼此的关系，那么神态之间，当然她有一种凤姐的那种高贵，凤姐的那种矜持，自然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她说话还是很得体的。怎么得体呢？说出来的话，既有谦辞：“我年轻，不大认得，也不知道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同时她又告艰难，说：“外头看着轰轰烈烈，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而且她还不乏人情味：“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才有照应才是，那么你又是第一次来，第一次开口，不好叫你空手回去，如果你不嫌少，这五十两银子暂且拿了去。”这样的语言，既不过分地热络，又不过分地简慢；既不丢份，也不炫耀。这里说的也是语文品质。

5、 以上两例也可以“会说话”描述之。但“会说话”又不等同于语文品质好，因为“会说话”的外延大于“语文品质”，红玉的齐全简断，凤姐的得体，都是语文品质好的典型例子，指的都是“怎么说”的问题。名家正解红楼梦所举下面的例子就不是“怎么说”的问题，而主要是“说什么”的问题： 比如“元宵夜宴”的时候，贾母对袭人不在跟前服侍宝玉表示不满，王夫人解释袭人因丧母守孝贾母也不以为然。凤姐马上接过来，解释，说出一番三处有益的话来。凤姐怎么说呢？她说：“袭人没有跟来，”一则因为那个是元宵节，她说：“灯烛花炮是最耽险的”。那园子须得细心的袭人来照看；这是从安全的角度；再则“屋子里的铺盖茶水，袭人都会精心准备，宝兄弟回去

6、睡觉，色色都是齐全的，”；三则“又可全袭人的礼”。凤姐就这样说，那么这番话，既符合主仆上下名分次序，而且更投合老太太的心理，老太太很怕元宵节到处是灯火，灯花花烛，怕失火。另外，更投合了老太太疼爱孙子的心理。那么贾母听了以后就称赞，说：“这话极是，比我想得周到。”她不但不怪袭人，反而是关爱有加，反而说袭人自己在屋子里头，那么让鸳鸯，因为鸳鸯的母亲也故去了，让她们两个做伴，还说应该拿点心，拿什么给袭人吃。同是一件事，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同是一件事”之所以“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原因不在不同的语言表达，而在于从多个角度说出了不同的道理。语文教学应该在语文品质上做文章，不要只着眼于语言的内容，尤其

7、是不能不管语言的使用而一味关注课文内容从而把语文课上成政治课或半政治课。语文水平毕竟不同于政治思想水平。 二语言的“内容性” 关于语言内容和形式的关系问题，历来往往纠夹不清，至今亦然。尽管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意识到语言的内容与形式是不可分割地统一在一起的，但我们还是可以在报刊书籍上看到把它们看成是各自可以独立存在的两种东西这样的观点。近二三十年来，我每每总是请出马克思、索绪尔、维戈茨基以及我们自己国家的朱光潜等来反反复复讲解这样的常识：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所有的言语作品，其内容和形式都是同时成就的，既不是内容决定形式，也不是形式决定内容，而是一定的内容生成于一定的形式，一定的形式实现一定的内

8、容。言语作品绝对不是内容与形式的相加之和，因为本来就不存在可以脱离形式而单独存在的内容，也不存在可以脱离内容而单独存在的形式，它们是共生共灭的。所谓“两者”，只是指我们去看言语作品的人在自己的脑子里（也就是说不是在客观上）从不同的侧面去关注同一篇作品的不同结果。连我这个引述者都不好意思起来了。然而，还是不断有人出书写文章论说“语言是思想的载体”这样的观点，或由此延伸出来的种种奇谈怪论。 不久前读到汪曾祺论及语言的特性时提出语言具有“内容性”，眼睛不禁为之一亮。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大作家，想不到他在语言学方面竟有如此新颖独到的卓越的见解。他说： 一般都把语言看作只是表现形式。语言不仅是

9、形式，也是内容。语言和内容(思想)是同时存在，不可剥离的。语言不只是载体，是本体。（汪曾祺著 晚翠文谈新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82页） 我想，世上任何形式，即使是形式主义所讲的形式，也都是具有一定的内容的，只是形式和内容之间的关系不那么直接、简单、明白、确定，而往往比较简洁、曲折、隐晦、复杂。例如，有人画了一个比较圆或不太圆的圆，它说明什么？有什么意味？我们读者难以把握。但语言就不同了，语言的形式直接就是它的内容，它的内容也必定显露在它的形式之中，以致我们的孩子觉得语言就是它的内容，而感觉不到它的形式。说语言具有“内容性”，虽然离不开前人的相关论述，但还是让人感到震撼。记得在

10、中文系读书时，现代汉语课程告诉我们说，同义词有绝对、相对之分，绝对同义词的例子之一就是“玉米”和“棒子”等等。现在想起来，似乎凡同义词都是相对的，没有所谓绝对同义词。“玉米”直接就是玉米。你问农民兄弟：“你在种什么？”答曰：“玉米。”它的内容完全敞开在它的形式当中。父亲和爸爸、母亲和妈妈，连司马迁和司马子长、苏东坡和苏轼、苏子瞻也都不是绝对同义词。 玉米有不少同义词，虽说是同义词，但不同的叫法也会有不完全相同的“味道”。玉蜀黍，是书面语言，植物学上说玉米，玉蜀黍属，禾本科；而玉茭、玉麦、包谷、包米、棒子、珍珠米等是不同地区的叫法，譬如南方就没有人会把玉米叫做苞米茬子的；玉米则是比较普通、普遍的叫法。不同的叫法虽然指的完全是同一种对象，应该说内容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