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师的记忆

关于老师的记忆 不要以为忘掉一件事很容易，这可能要耗掉大半生的时间。在这件事上，人们往往都很自 负，他们相信自己的脚步。没有什么不能够被匆匆的脚步落在后面，可是，当人们气喘吁 吁，一路跑过，本以为那些往事被远远甩在了后面。结果，一抬头，它们还那样鲜活地站 在人们的前头。 苦春天 春天，在北方是不大受欢迎的，特别是几十年前。原因很简单，天气寒冷多风沙，食物匮 乏。每到春天，饭桌上能有一把发芽葱的人家算是富贵的了。大多数人家只能吃玉米面大 饼子抹大酱。 小村的学校里有七八位教师，他们的穿着和小村里种地的农民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他们的 服装整洁，在孩子们的心中他们的地位和那些农民有着很大的区别。有几位教师在学校吃 午饭。有一位姓郑的教师，每天吃饭都会躲在教室里，这让孩子们很好奇。 上午第三节上完课，郑老师都会急忙赶回办公室隔壁的厨房，像做贼一样，偷偷往灶坑里 埋一样东西，然后再回到教室上第四节课。中午放学，孩子们都散去了，郑老师回到厨房 取出灶坑里烧好的东西，独自一人在教室里打发午餐。看不郑老师对午餐有什么享受，他 只是机械地吃，面部全无表情。一边吃，一边批改学生的作业。幽暗的教室里，郑老师很 少抬头，偶尔会有一丝欣慰的笑爬上郑老师的脸，于是，他写字的笔就会加快速度，鲜红 的墨迹成了孩子最期待的一道风景。 有一次，一个孩子好奇，佯装到办公室取作业本，看看郑老师每天第三节匆匆忙忙赶回办 公室去做什么？就在郑老师从包里拿出一枚鸡蛋时，孩子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惊吓，那枚鸡 蛋失手落在地上。郑老师没有责备，只是脸上有几分局促的笑让那个孩子十分不安。孩子 看着地上摔碎的蛋黄，差一点哭出来。他抱着作业本匆匆离开， “郑老师真不小心，每天都 烧咸菜疙瘩就饭吃，今天终于换成了鸡蛋，没吃到嘴就碎了，太可惜了。 ”孩子听到老师们 的议论，什么都明白了，两滴清泪就像那枚鸡蛋重重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再以后，那个孩子每每看到打碎的蛋黄，都会想起郑老师脸上那份局促的笑。 羞夏日 那是一个永远也走不远的夏天，几个少年因为要参加运动会而身上多了一套新衣 服。所谓的一套，也不过是背心和裤衩。那时少年们并不在意衣服的质量，或者说，那时 质量这个词还没有长进他们的大脑。因为是新衣服，又因为少年们都知道那套衣服来之不 易，它可能是几十个鸡蛋，也可能是几斤鲜鱼，更可能是一个猪崽背心是雪白的颜色， 裤衩是水粉色。那一套装扮，走在大街上，收获很多夸奖，更收获孩子们羡慕的眼神。他 们一路小跑，院子里，小巷的土路上，长满绿草的野外都飞扬着他们的笑声，这越发 让少年们挺直腰杆，神气十足。 那是一个很热的中午，几个少年兴奋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偷偷地相约来到村外的一个水 塘。那个水塘是季节性的，每到夏天，那里就会积存许多雨水，成了小村孩子们的一个临 时乐园。家长当然反对，学校更是有严明的纪律，违反者必是重罚。看着那些鱼一样的孩 子们在水中做着各种动作，看看身上的那套艳丽的服装，少年们再也抵御不了那塘池水的 诱惑，铤而走险，投进水塘，尽兴戏水。事后，他们才深刻体验了“诱惑”二字，并且知 道了诱惑后面的恐惧和羞辱。 正当少年们在水里呼喊，扎猛子，打水仗一个身影的出现，让这一切立刻凝固在那个 晴朗而炎热的夏天中午。老师来了，来得那样神秘，那样悄无声息。比一朵云来得还快， 还突然。他们不知如何藏起自己，那时少年们多么希望这个水塘能无限扩大，大到老师的 目光无法抵达的地方，他们好鱼一样地游出老师的视力范围。可是，水塘很小，比老师的 那双眼睛还小，他们几个被老师的目光紧紧罩住了。老师并没有像在课堂那样对他们大喊 大叫，而是静静卷上一根烟，慢慢地点着，深深地吐出一口烟圈。老师的眼光好像不在水 塘里，即或是水塘里的少年们根本不存在。他慢慢地走向他们的衣服，然后空中的那朵白 云夹在了老师的腋下，原野上那一朵朵水粉色的花在老师的用力捏拿下凋零了。少年们眼 里的雪白飘远了，水粉黯淡了。 那一个夏天，那一个中午，那片阳光下，老师神气地走在通往学校的土路上，中午的雾霭， 还有老师蹚起的尘土，让几个少年不真实地生活在羞耻、恐惧、懊悔中。老师的后面，是 几个赤身裸体的少年，他们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刺眼，他们排成一行，静静地走在老师的 身后，每个人都用双手捂着前面他们像是被拔光羽毛的鸭子，蹒跚在夏日的骄阳下。 这一幕很是滑稽，幸好那个中午小村里的人都忙着睡觉，看到这一幕的人不是太多。少年 们回忆不起来他们如何到校，如何穿上那套令他们耻辱一生的衣服。不过，那一天从此再 没有远离那几个少年。成人以后，他们再洗澡，都会穿着短裤，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理解， 以为他们有什么生理缺陷，特别是在城里的浴池。人们也许不会理解四十年前，那几个少 年如何在羞耻中，走过小村，走向学校。那个夏天，那片晴朗的阳光下，那几个少年的眼 前一片殷红。 思秋园 秋后了，不过还没有上冻。野外没有什么可以再捡拾的了，人们收割遗落的几颗 粮食忙坏了老鼠，不时也会有飞鸟停下来，好奇看看热闹，或是休闲地吃上几口，再留下 几个清纯的音符，算是对老鼠们的祝贺，对大地的回报。 老师带领一群学生，仍然有他们的忙碌，他们不像老鼠忙着往洞里运粮食，但是他们和老 鼠的目的是相同的，都在为越冬而准备。孩子们在忙着拾柴，老师们像是牧羊人，远远地 站着，偶尔也会吼几声，像是放羊人扔过来的土坷垃，吓得学生们赶紧加快脚步。到了中 午，孩子们热了，汗水淌下来。走在前边的人发现一片早已废弃的西瓜园，几声惊呼，孩 子们冲进了西瓜地。虽说没有大西瓜，没有熟西瓜，但总能找到一些半生不熟的小西瓜， 肯上几口也是不错的享受。孩子们忙，老师们更忙。人们满地搜索，期望有奇迹发现。正 当大家忙碌的时候，老师让学生集合。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是老师们又有了什 么新的要求，每个人的眼里一片茫然。 几十个孩子围着老师，老师手里拿着裂开一条纹的西瓜：“你们看到了吧，这是一个熟透 了红沙瓤的西瓜。 ”孩子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有的在不停地咽口水。 “你们知道吗？这是 宋明同学发现的，当他看到里面的红沙瓤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送到老师这里来。宋明 同学一贯表现良好，平时助人为乐，是一个很优秀的班干部，你们要向他学习，如果你们 有谁找到红瓤的西瓜，一定要交到老师这里来。 ”说完之后，孩子们散去，几个老师把那个 红沙瓤的西瓜吃得一点不剩，那份满足的笑声，覆盖了偌大的西瓜园。孩子们把敬佩的目 光都给了宋明，宋明小脸通红，在西瓜西里寻找得更快了。连空中那朵白云也久久不愿离 去，看到这精彩的一幕，它们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孩子们都沉默地散去，他们没有了先前 的吵闹，各个专注地看着地面，每个人都希望能找到一个红瓤的西瓜，马上送给老师们， 换取同样的表扬。可是他们都很失望，他们没有一个足够幸运，像宋明那样，神气地抱着 一个红瓤的西瓜，赢得老师那一脸慈祥、感人的微笑。那份失落，让他们不敢抬头看老师， 带有几分哀怨地看着那个残破的西瓜园。 那群孩子长大后，有几个在外地发展得很好，做了官，发了财，有了豪华的私家车同 事们夸奖他们有才华、能干，他们心里知道，他们的制胜法宝是许多年前那个秋天，老师 在废弃的西瓜地里给他们上的那堂精彩难忘的课。 暖冬阳 在少年刚上初中的那个冬天，得了奇怪的病，一到接触冷空气，他的皮肤就会生出一些大 白包，像是被蚊子叮咬过，奇痒难耐。因此，少年每天上学，都要用围巾把脸严严地盖住。 到了学校，眼皮仍然会浮肿，像是刚刚哭过。少年的班主任是一位女教师，从外表看，怎 么也不像上班的职业女性，就像走在乡村路上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黑红的脸上挂着慈祥 的微笑，对于学生也很少发脾气。班级里的学生整天围着她，吵吵闹闹，像一群快乐的小 鸟。 少年的变化，老师自然看在眼里。开始，老师以为少年遇到了什么难心的事，一次次找少 年谈话，嘘寒问暖。当得知少年这种奇怪的病时，老师问少年的腰痛不痛？尿频不频？有 没有失尿现象？少年的脸红了，在家里，妈妈好像也从来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少年 不知如何回答老师的问题，索性低头保持沉默。这可不像平时课堂上的他，回答老师的提 问他总是对答如流。教室的外面飘着雪花，教室里的少年流着汗。 后来老师不再问少年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