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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古地图与思想史一思想史特殊是中国思想史的探讨者,经常顾不上关切图像的资料,仅仅是文字文献,再加上新出土的文字材料,就已经足够对思想史加以制作和诠释了。所以,在过去的思想史或哲学史一类的著作中,很少有分析图像的,也极少有插图本,或许,一半是因为思想史习惯地主要探讨文字文献,一半是因为许多探讨者心底里多半不大看得起配图的书,仿佛一用了图就沦落到"看图识字"的水准。在撰写文字文献比较缺乏的时代的历史时,运用图像资料似乎不大有人反对,像新旧石器时代的考古报告,早期社会史和文明史等等,这是因为无可奈何。但是,在文字文献已经足够的时代,思想史探讨是否可以大量运用图像?似乎也没有看到反对,只是也没有看到明确的支持。其实,思想是一种简洁消逝的东西,假如用文字记载下来的文本是思想史的基本文献,那么,同样要用思想来生产的图像,为什么不行以同样当做思想的叙述文本?所以,关键的问题只是在于,思想史探讨者如何从这些只有空间性的图像中,诠释出思想史须要的观念意义。图像表述空间,而空间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在科学世界中,空间主要只是"物理空间"(space),在政治世界中,空间主要只是一个和领属关系相关的地域(domain)--在传统的地图上落实的,经常也是这两者--但是,就算是加上现代的交通图、物产图、地形图、植被图等等,事实上"空间"的内容也并不止此,而且,这个"空间"也绝不等于是一个实际存在的空间的客观描述。因为被描述的任何一个图像,不仅涉及面前的详细空间物像,而且关涉了描述者的位置、距离、方位,甚至关涉到描述者历史形成的观看方式。当现代人用业已习惯的透视方式来描述被视察物像的时候,他总是从一个定位动身的视觉图像,这说起来似乎很客观很科学很精确,似乎无争议地"还原真实",但是也并不尽然,因为这只是一个视角的"有限真实",就连这种"有限真实"也很有问题,从一个方向看过去,就有了依照观看者立场确定的左右上下,而依据视察者自身感觉而来的比例,又确立了描述物像的大小凹凸,每个人对色调的不同感觉,又给这一物像涂抹了感觉不同的颜色,这当然是以"我"为中心,以科学思维为基础,对于方位、比例、色调的推断--用时髦的话来说是"现代性"(modernity)的产物,据说是科学和客观--其实,原来固定的空间物像,也就在被如此这般地描述之后,成了叙述者的主观叙述,经过了叙述者的凸显和隐没、选择与淘汰,于是,图像就被描述者的观看、想象、回忆、描述一次又一次地变更,皴染和携带了人的感觉甚至观念。的确,任何一个被描述出来的空间物像,都是这样的感觉和思想产品。而且进一步说,空间不仅是人处理各种视觉物像的感觉框架,而且这个感觉框架也是一种历史建构起来的,相当有覆盖性和普遍性的观念。比如说,古代中国对于"天圆地方"的特殊空间感觉,它当然是历史建构起来的,形成也相当早。许多年以前,张光直就曾经从象征"天圆地方"的古代玉琮中,揣测到中间的圆孔可能是"通天地"的渠道,这一思路很好玩,也启示我们对古人观念中的空间感进行构拟,而近年来考古发觉的濮阳蚌堆龙虎、曾侯乙墓漆箱盖上的二十八宿、北斗和龙虎图案,各种墓室顶部接二连三地出现的天文图像,加上古代仿效天圆地方用来占验的"式盘"、指示方向的司南,以及如《禹贡》、《周礼》等经典文本中想象的五服、九服、九州等方形的大地,更示意了古代中国关于"天圆地方"这种观念的普遍存在,而这种观念,又建构了古代中国自居天地中心的观念,在古代中国的思想世界中,中国在天地中心,四周一层一层地环围着异邦,越往外文明越低,直至舟车不至的荒服,那里居住的是重译而至的蛮夷。古代中国这种"天圆地方"的空间观念,其实绝不止在于描述自然的天地,古人们会把这种空间观念推衍到各个领域,不仅祭祀天地的场所要与天地的空间结构相对应,而且皇宫的格局经常是模拟天像的,城市的格局也是仿效天像的,甚至政府的行政架构也要模拟天地四季,连人的身体、五官、骨节和内脏也可能是仿效天地的,这是因为,在古人那里"天地"是一切合理性的依据,在全部的领域,假如能够"取像天地",就自然地获得宇宙的合理性,即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近特殊热门的话题之一,是在郭店出土的楚简里面有一篇《太一生水》,它一开头说的"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有人说就是对于宇宙生成过程的想象,太一就是天圆地方里面那个不动的圆心,一切是从圆心中一正一反地旋转而出,以后慢慢生成天地、神明、阴阳、四时等等,让人想起来后代的太极阴阳双鱼图。空间感觉不仅能够生产观念,而且它构建的观念也能够生产真正的空间物像。除了上述的圜丘、宫室、都市等等,还有许多,假如我们看南京的中山陵、台北的中正纪念堂、北京的毛主席纪念堂,联想到秦陵、北宋皇陵、明清的皇家陵墓,那么,我们可以知道政治观念中的高大、永恒、正中以及象征的权力意味,是如何浸透到这些空间设计中的,而且也可以理解风水观念中的方位、形势、阴阳等等以及其中的华蜜和永久意味,是如何影响它的空间关系的。其实不止是这些,像古代中国皇城由南北中轴、玄武门、朱雀门及太极殿为中心,承天门为前卫,两仪殿为后卫的结构布局,像北京城的天坛、地坛、先农坛、日坛、月坛的位置支配,其实都有相当深的政治象征意味,而佛寺由山门、四天王、前弥勒、后韦陀,而经过放生池到达大雄宝殿,以及它的两厢和后面的藏经阁的设计,也蕴涵了相当丰富的观念性内容,它们都示意着某种深刻的感觉和思想。至于福建客家的围楼、贵州苗族的山寨,前者对外的姿态象征着内部宗族认同的取向,后者中心火场的位置则象征了族内的中心所在,而古代泰山封禅的位置,当然示意着这里与"天"的特殊关系,古代道教静室的方位,则摹拟着天地五行八卦九宫十二辰二十八宿的格局,在这样的场合进行仪式,无疑有特殊的功效。再说得远一些,道教炼丹的鼎炉,要按天地人三才五神,分三层,各模拟九星十二辰八风,并协作四方五行八卦,似乎不如此则不能获得大宇宙的永恒性质。至于千年来争辩不休的太极图,更是以空间图像表示思想意蕴,在这种阴阳交融互生的图形中,可以说明出多少意义!二当然,观念世界的空间感觉与实际世界的空间状况终归不完全一样,在无法完全驾驭的巨大空间中,人们可以驰骋自己的想象,想象天圆地方等等,来支配所面对的空间位置,但是,一旦碰上实际的空间状况,人们就会依据视觉视察的结果,来进行描述。比如要详细描绘一个地理空间的方位、布局、大小等等,就不能不变更自己的想象,力求精确地复述实在的空间地形。所以古代既有想象的空间,也有实测的地图。前者比如已经遗失的《山海经图》和后来人依据古籍复制的《五服图》,假如李约瑟所说的博山炉(象征蓬莱山形的立体图像)、《五岳真形图》(道教入山符,据说是泰山最早的等高图)真的是地理图像,那么也可以算在其中。后者比如1974-1978年在河北平山县战国中山王墓发觉的铜版《中山王陵兆域图》,它描述着详细中山王??陵圆的平面图,如1986年在天水放马滩发觉的秦代木牍地图,它绘制的是战国时代??县地理状况,当然,最精彩的是马王堆汉墓发觉的画在帛上的地图,据现代探讨者说,它的精确程度已经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与今日的地形几乎可以丝丝入扣地比照。不过,即使是后一类这种地图,也不能完全免除观念与想象,终归地图都是人画的,绘制地图本身就有凸显有隐没,在显隐之间,不免就有人的思路在里面。重视交通的,会凸显道路而忽视其他,关切古今沿革的,会忽视物产而凸显城镇关隘的变更。堪舆家的地图留意的是朝向、方位和龙脉之所在,旅行者的地图关切的却是旅游景点和shopping地点。但是,古代的历史地理学却主要关切官府所在(州、县、郡的治所)和行政地理范围的变更,明清易代的时候,像顾炎武、顾祖禹特殊关切军事要塞和险要地势,是因为心中犹存斗争的记忆。然而,古代那些特别重要的甘肃嘉峪关、秦岭大散关、河北居庸关、四川剑阁,即使在今日的军事地图中,也已经不是人们视野的焦点,苏伊士运输河的通航,也使十五世纪以来航海图中相当重要的好望角也不再凸显,绘制地图的人的观念随着时代变更而变更,在他们新地图上再也不会着重凸显大散关或好望角了。不仅如此,通常我们说地图的几个要素,像方位、位置、比例、示意的色调以及国家的边界等等,其实也会随着观念的变更而变更,比如方位,是固定的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还是另有设计?又如位置,原来地理上的位置是固定的,但是是否会有意外的挪动?再如比例,精确的比例虽然始终是地图的必要因素,但是难保某种意图下的地图绘制者会有意变更。最终是色调,同一色调是同一个政治领土的标记,不同色调则标记着不同的领土,可是会不会有别有专心的人在上面用色调示意着某种意图?至于边界,更是地理上没有而只是出现在地图上的线条,那么这种边界钩勒的版图形态,会不会引起另类的政治联想。说到地图的方向,我曾经有一次深刻的阅历,当一个挚友拿着一张绘制了某个海岸线的地图给我分辨的时候,我实在不能看出它是什么地方的海岸,但是当挚友大笑着把地图颠倒的时候,我发觉它就是我们特殊熟识的中国东海沿岸,这只不过是一张上南下北、东西相反的地图。这当然没有特殊的意义,只是说明人经常是有先入之见,而且这种先入之见相当深,甚至成为认知的习惯。不过,假如我们知道,古代的地图是上南下北,那么我们就应当追问,原委为什么人们要把它改成以及什么时候改成下南上北的?假如说这一问题不易有结论,那么我们再看,当人们已经习惯了上北下南地绘制地图以后,明代关于海防的地图,比如嘉靖三十五年(1556)的《筹海图编》和万历十九年(1591)的《全海图注》以及稍后的谢傑《万里海图》,却总是不按习惯的北上南下,而是把中国大陆绘在下方而把可能入侵的日本以及大海等放在上方,在中国沿岸画上了警戒的旌旗标记和密密麻麻的烽堠营寨,这原委是为什么?曾经帮助胡宗宪编过《筹海图编》的郑若曾在《图式辩》中的一段话相当有意思:有图画家原有二种,有海上而地下者,有地上而海下者,其是非莫辩,若曾以义断之,中国在内,近也,四裔在外远也,古今画法皆以远景为上,近景为下,外境为上,内境为下,内上外下,万古不易之大分也,必当以我身立于中国而经略夫外裔,则可,若置海于下,则先立于海中,自列于外裔矣,倒视中国,可乎?这里的关键是"内"、"外"、"上"、"下"与"中国"、"四裔"的分别,尽管郑若曾也承认北上南下的通则,也看到了通常地图不嫌北狄在上的事实,甚至也可以接受"天地定向,以北为上,以南为下"的说法,在同样的著作中,绘制一般地图也遵循北上南下的规则,但是一旦涉及到国家与民族,他肯定要坚持这种"内中国而外夷狄"的画法,因为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空间方向,而是一个关涉到民族、国家的认同和拒斥、确立自我和他者的心理方向。同样的,1930年日本军方绘制了《中国沿海图》,绘制者也不管东西南北的规则,把自己隐没在地图的下方,而把韩国和台湾放在下面的两侧,仿佛两只巨钳对着上方的被缩小了的中国,那么在这地图的方向的象征中,是否也有一种敌视的对立姿态和侵略的心理因素在内?或许,特殊简洁引起政治联想的,是地图上视觉的中心与边缘位置支配。中心和边缘,事实上不仅是一个地理位置的问题,而且也是在辨别价值的差异,更是在确认"自我"与"他者",语言中就经常有这样的例子,比如当人们说"外地人"的时候,经常是无意识地把自己定位为"本地人"的,而"本地人"的背后,又是有此地为中心的意味的,这就像巴黎人说"外省人",香港人说"北佬",北京人说"外地民工"一样。大陆传媒中经常用一个词叫做"边远地区",看上去是一种对边地的关切,事实上,它意味着说话者已经预设了自己的中心立场,而把其他地方看成是离中心很远的边缘。而当上海人在瞧不起人的时候,经常说他人是"江北人"和"下只角",其实,隔江而划和上下之分,就意味着自己是站在"江南"和"上只角"的立场的。同理,地图上的中心与边缘也一样。假如说,利玛窦的(MatteoRicci)世界地图把中国放在中心的位置,还是照看到中国的天下中心的传统观念,是传教士的策略性支配,不过,明代梁(车舟)的《乾坤万国全图古今人物事迹》,则是在看到了世界万国以后,还把中国放在中心,把利氏地图提到的各国国名排列在中国四周,这幅万历二十一年(1593)南京吏部四司在正巳堂刻的地图,明显不仅反映了中国正式的天下观念,而且反映了一般士绅阶层的中国中心观念,一个叫魏睿的人就激烈地抨击利玛窦的地图,尽管利玛窦已经很留意地把中国画在了中间,但他仍旧愤愤不平,"中国居全图之中,居稍偏西而近于北,试于夜分仰观,北极枢星乃在子分,则中国当居正中,而图置稍西,全属无谓……其肆谈无忌若此!"。更好玩的是,在250年以后,清代道光二十五年(1845)叶子佩所绘的《万国大全地图》,据说这是中国人自己绘制的第一张世界地图,还是以京师为经线的中度,维护着中国中心的观念和自尊,但是仅仅三年以后的道光二十八年(1848),程承训刻的《海宇全图》,却已经把地球的经纬中经线挪到了巴黎,这或许象征着世界的中心与边缘发生了静静的转移。当然,所谓地图上的中心与边缘,不仅关涉绘制者,也关涉到观看者,看地图的人在看图的时候,经常也会把原来固定的空间位置进行转移。就在我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香港艺术中心刚刚举办了《地图大揭秘》的展览,在展览中最先看到的是用九九金箔制成的《大清天下中华各省图》,这是一个传统清帝国的地图,原来,香港在图中,只是地图下端(南方)一个并不特殊引人留意的位置,而且已经割让给英人,但是香港撰写的解说词中却有"香港于光绪年间的天下图中,作为南中国的重要对外城市,保卫着南大门",在这种凸显中,香港成了观图人眼中的地图的一个中心,那么,这种凸显里面原委有什么思想寓意呢?关于比例,比例说的是空间大与小或者距离远与近的问题。大和小虽然是空间概念,不过,事实上大小远近只是相对的形容却并没有肯定的尺度。正如哲学家们指出的,大和小事实上是以人的感觉为中心建构起来的空间概念,经常都是以人为标准的,比人大的大,比人小的小,古代所谓的"蜗角"、"槐安国",就是从小的角度看,一切都大,而"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泄",则是从大的角度看,一切都很小。特殊是所谓"大"和"小"的感觉,其实在不断地变,地理上"远"和"近"也一样。比如《水浒》里面林冲从开封发配沧州,这段路在现在看来只是几小时,但是在那时却很遥远,董超、薛霸还有那么多的机会来捣鬼;现在一句流行的话说"地球很小",其实也就是有了飞机、有了电视、有了网络以后,感觉变了,当年麦哲伦(FerdinandMagellan)环游世界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却仿佛到邻居家串门一样简洁。不过,在地图上的大小,背后却还有更多的思想史意义,比如说,宋代的《华夷图》、《禹迹图》、《舆地图》在画东西各国如日本、暹罗等等,都会画得很小,直到前面提到的明代《乾坤万国全图古今人物事迹》、《天下九边分野人迹路程全图》,也在明明得知了世界地理以后,仍旧把各个听说的国家画得似乎一到处的小岛,这种空间比例的支配明显有天朝大国的自我想象在内,直到已经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徐继畲,在《瀛环志略》卷首的地图中,还是把中国画得仿佛占了整个亚洲四分之三。可是,到了1875年申浦两宜轩为皇室制作的礼品扇面《大清一统廿三省地舆全图》,不仅"台湾一岛以及日本以幅隘,移上寸许",而且把日本放大了不少,据说是因为这是为了对友邻示好的意思,那么这种大和小的变更中,是否也有关于"天下"、"中国"与"四夷"的观念变更,和天下权势的转移和倾覆?至于1930年日本人所绘制的《中国沿海图》中,台湾和韩国不同寻常的大和中国相对地小,达赖喇嘛想象中的大西藏地图和中国政府观念中的西藏自治区地图之间的大与小,台湾出版的中国地图与大陆出版的中国地图对于蒙古的不同描述,至少它关涉到民族与民族之间的空间冲突,政权与政权之间的历史纠葛,这里又有太多的政治意味和历史记忆在里面,这种在地图上的空间印象,曾经影响了不同民族与国家的人们的认同。因为地图不仅是纸上被缩小的空间,它会唤起对真实空间的联想,正如现在流行的理论所说的,"国家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没有什么人真的踏遍过国家的每个地方,因此纸上的空间图像经常是他们想象的基础,纸上的空间的变更,可能会引起对真实空间的认同感的变更,就像台湾的人看大陆出版的中国地图觉得上面凹陷,而大陆人看台湾出版的中国地图觉得无缘无故地鼓起一块,彼此都不习惯一样。举一个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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