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平潭：隧道业变局

福建平潭：隧道业变局/shzt/20110822/0/337g5SI276c464Fl.shtml/zfxxgkshow.aspx?newsid=722876685282福建平潭：隧道业变局

肇始于上个世纪90年代的福建省平潭隧道施工行业，曾经在挥师西进中，以其市场份额和资源占用的两头在外，拥有绿色低碳的美名；而其基于亲缘关系的民间融资模式，在鼎盛时期，也连带形成巨大的造富效应——据不完全统计，半数以上的平潭家庭，其主要财产性收入跟隧道业有关。

以区区40万人口平潭而言，如此牵一发而动全局的规模产业，理应在多年的行业浸淫、自我成长、资源整合、政府扶持中日趋成熟壮大，然而，有迹象表明，随着这几年工程量的大幅成长，简单沿袭过时套路的平潭隧道业，由于参与者众，在低端分包中各自为政、枝节横生，几个因素叠加之后，疲态尽显。而年初以来国家对高铁大跃进的检讨政策，与其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如说只是一个偶然的意外。

回家的人们

在隧道行业做了12年，经历过惊心动魄的“渝怀线”隧道施工的王明辉刚回到平潭，就开始用手机联系在平潭的朋友到KTV喝酒。“包厢我在机场就订好了，不出来就不是兄弟。”

这是2011年7月14日的下午。虽然有点雨，但在茶店里喝茶的他，有着出奇高的兴致。

“现在可以放下来呆在家里一段日子了，XX局都拿不出钱来，只好停工了。以前回来，心总在工地那边，每天又关心进度，又担心安全，还得盯着项目部的回款。现在好了，没什么好想，那就让自己闲下来。”

王明辉说的XX局，是铁道部系统的中铁集团下属大型工程总承包集团公司。对于坐拥7万亿家产的铁道部而言，仅这样的庞然大物就有30个以上。从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初开始，这些以数字或者行业特征命名的XX局们，利用其具有垄断优势的总承包资质和近水楼台的政策优势，几乎揽括了中国官方的所有大型交通基础设施工程。而号称“不挑食”的早期平潭“老隧道”们，通过直率可靠的“草莽外交”和低成本优势，从“一”开始，经过老乡带老乡的自发整合，筚路蓝缕，一路拼搏，竟然为平潭拼出了“隧道之乡”的美誉。与之相印证的是，在见诸媒体的数据中，平潭隧道施工队伍，在中国的大江南北获得了超过80%的隧道施工合同，本地从业人员达近两万人，而随之而来的财富，也一拥而上地体现在对福州厦门的楼市的出手阔绰和平潭本地路面上越来越多的豪车中。

但是，这样的财富故事，将有可能随着隧道业的变局戛然而止。

那天晚上的聚会，王明辉见到了很多先他而归的同行。硕大的KTV包厢，俨然成了关于隧道业变局的信息交流会。

“这回估计很多人都很难撑得过去了，业主拿不出钱，前两年通过担保公司贷出来的款普遍到期，如果这样下去，很多人估计要跑路。”那天晚上，有点喝多的他这样总结。

事实上，早在春节期间，当铁道部的人事变动毫无征兆地宣布之后，就有人断言，隧道业的日子不好过了。

高铁是一道坎吗

与王明辉的淡定不同，还在云南苦等复工的郑天明几乎欲哭无泪。在隧道行业做了几年现场主管的他，好不容易通过亲戚介绍，转包了一个1300米的高铁隧道，刚刚进场，就传来项目暂停的消息。400多万元的前期费用，绝大多数都是亲戚帮忙四处筹借。而与之相关的则是他的允诺，除了利息按月支付，每年另给相当于借款总额20%的工程分红。

无独有偶，工地在广西的林用谋，则因为甲方无法支付进度款发不出工资，在停工威胁无效之后，因为被工人围攻，使劲招数金蝉脱壳，于今年6月中旬刚刚回来平潭。“我几乎是虎口脱险，那些当地工人太可怕了。”说起回家的惊险之旅，他心有余悸。

笔者走访的过程中，很多业内人士都把年初以来的工程困境归因于从原铁道部长刘志军落马后高铁大检查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就在去年，我们都做的非常顺，由于关系好，甚至进度款都拿的超标了。”一位工头说。

笔者注意到，2009年初《福州日报》的一则报道也证实了这一点，报道称，由于国际金融危机，中央政府于2008年底出台了4万亿的拉动内需投资计划，仅2009年1月份，平潭隧道业就获得超过140亿元的隧道工程施工合同。

与之相对应的是，经由担保公司的“桥梁”通道，截止到2010年，众多银行的放贷冲动，在拥有天量货币的竞争驱使下得到极大强化，纷纷推出“隧道通”之类的信贷品种，适时迎合了隧道老板们的资金需求。尽管综合资金成本也达到远高于银行利息的1.2分水平，但对于原先仅能通过民间融资，基准利息即达1.5分以上的工程老板而言，这已经很好了。一则银行的贷款债权对象单一，不需要民间借贷那样几十家上百家地筹借；二则比起民间融资，银行的贷款还款时间是确定的，可以预先做财务安排。

但是，把困境归因于高铁的说法，也遭到不少业内人士的唾弃。身为本地隧道工程界屈指可数的几个老大之一的某位前辈就认为，这种缺乏整合、简单沿袭、盲目依赖关系和公关手段、不注重管理和团队提升、互相杀价、各自为政的草根经营模式，被淘汰是迟早的事。“这跟高铁有关系吗？”说到激动处，他用力地用手机敲着桌子。

他的说法，让那天在场的同行颇有共鸣。另一位业内人士事后回忆，早在2009年春节，他们几个业界代表在聚餐的时候，就跟同桌的某位当地领导提议，能不能请政府出面，成立一个领导小组，对平潭的隧道行业进行更高层面的规划和引领。“当时乱象就很多了，特别是一些年轻人，想法多、手段狠，为了赚钱几乎不择手段，以至一些地方的业主，指名不要平潭的分包商，我们后来为了拿到合同，只好在当地找挂靠公司。”

他的说法应该是可信的。就在随后的2009年5月25日，平潭县政府发出了编号为“岚政综[2009]57号”的《平潭县人民政府关于成立振兴平潭隧道业领导小组的通知》，领导小组成员阵容庞大，揽括政府主要领导及下属11个主要职能部门。这也许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平潭隧道业的振兴与否，其实与高铁无关。

关系硬伤和资金硬伤

尽管对于当前的困境看法不同，但经过十多年的摸爬滚打，行业老大们对于“关系”与“资金”这长期以来的两大命门硬伤，却是每个人都感同身受。

与其他行业不同，隧道施工，由于项目资源的特殊属性，长期以来，每次的招投标后，合同基本上都掌握在铁道部的中铁集团、中国铁建和交通部的中交集团这三个系统手中。所以，跑关系成为一种生存本能。业内的传闻说，在早期，有专门用人民币换美元的，因为美元面值大，“镇得住”。随后的公关手段，不管花样如何翻新，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搞定关系。这有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是能够拿到分包合同，二是回款有保障。

但是，关系的硬伤有几个方面：人事变动、同行的较劲、以及欲壑难填。很多人苦心经营多年的关系，要不突然调职，要不就被对手撬走。这样的时间一长，有人就发现这是零和博弈。

至于资金的硬伤，那就更让人感慨。很多外地人惊羡于平潭老板的挥金如土、财力雄厚，殊不知，那些上千万乃至以亿计算的人民币，绝大部分，是通过远高于银行利率的民间融资获得。在中国，如果要举出几个民间融资较为发达的地方，平潭应该可以与浙江的温州相提并论。这些数目庞大的款项，通过亲缘关系加上复杂的利益反馈，以蚂蚁搬家的效率从千家万户集聚。在可以预见的盈利前景中，当然皆大欢喜；但是，如果出现些许的变数，先天不足的弱抗风险弊端就显露无遗，随之而来的，就是债务纠纷、亲朋反目、家庭受累、有家难归的投资噩梦以及一系列带给司法系统的低效诉讼和带给政府的维稳负担。

平潭人有句顺口溜：会灾、股灾、不如船灾、洞灾。指的就是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降，在有着浓厚民间融资传统的背景下，债权人因为融资人的投资失败，导致资血本无归的那几个印象深刻的负面理财时段。

而且，由于两大硬伤导致的资金成本和公关成本高昂，势必让平潭的隧道业长期维持低成本施工模式，并且在质量和安全方面存在防不胜防的危机。

可以想见，由于装备的进步和技术的普及，一旦其他更为低廉的资本（比如私募基金和银行贷款）瞄上隧道工程，在这种长期无法得以改变的单一融资困境中，且不说其他任何因素，仅凭资金成本的优势，那些后来者就足以让平潭隧道业溃不成军。更遑论资源整合、流程控制、科学管理和品牌营销等软实力了。

五年前的总结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许多有识之士，都早已发现平潭隧道业处在产业链低端的成长风险。就在今年4月11日，国内著名的财经杂志《新世纪》就刊载关于平潭隧道业的深度采访，一针见血地指出平潭隧道业低成本模式难以延续。

据笔者了解，其实在2006年隧道工程界新春茶话会上，一位业内大佬在致辞中，就曾以内部发言的形式总结了平潭隧道业在繁荣背后不容忽视的几个问题：

1、恶性竞争，互相刹价。一小部分工程队目光短浅，为了眼前利益，不惜以低价进行不正当竞争，刻意排挤同行。

2、工程质量差，安全隐患大。极个别工程队存在一些安全与质量隐患，给甲方带来不良影响。

3、管理混乱，经营不善。由于自身素质等原因，个别工程队管理不善，造成停工、工期延误、工人闹事等现象。

4、工程款被甲方拖欠、克扣。目前公司下属各工程队被拖欠的工程款达4亿元以上，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各包工头的利益。

5、缺乏信用，弄虚作假。极少数工程队故意拖欠管理费，甚至私刻公章等，给公司造成负面影响。

6、拖欠机械设备款。极个别工程队采用赊账等办法，拖欠了一批机械设备购置款项，给公司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7、保险意识不强。一些工程队在保险意识淡薄，不重视投保工作，增加了工程建设的风险。

在随后的发言中，他表态说，今后将加强与各施工队的联系，提供更为优质的服务。凡是与公司长期合作、信誉良好的工程界老板，公司将提供如下优惠：一是支持工程队直接参与工程招投标，提供公司一级资质的有关手续，为大家当好后盾。二是简化手续、服务到位。将采取先办手续、后交有关费用的办法，以减轻大家的经济负担。三是管理费适当给予优惠，支持大家创业发展。四是提供人才技术培训。如果大家需要各种普通民工、技术工及管理人员，我们将提供优质的大中专以上的各类人才，以及具备基本技能的劳动力。五是协助做好有关事项的协调工作。不论是大家在今后生产、生活当中，还是在工地、家乡遇到困难和问题，都可以跟公司联系，我们尽最大努力予以配合，开展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五年过去了，令人遗憾的是，在业内人士看来，这份总结中提到的问题，不但没有改观，反而有着更为明确的现实指向。熟悉平潭隧道业的一位媒体同行评价说，总结到位，措施离题万里。

数据困惑的背后

在跟媒体同行的交流中，笔者发现，所有关于平潭隧道的相关数据，都近乎笼统，甚至以讹传讹。以福建省建设厅网站的资料为例，2008年的简报，谈及平潭隧道业的数据仍然以“近年来”为统计口径。至于媒体引用的数据，更是让人困惑：2003年的和2009年的相关报道，时差为6年，引用的数据却如出一辙，最为经典的描述是：承揽工程量占全国隧道工程总量的70%以上，从业人员近7万，施工队伍遍布全国，年创产值约40亿元。

我们无意去质疑这些数据，但是这些数据困惑的背后，凸显的是从政府到民众，乃至于隧道从业者们，在“隧道之乡”光环背后的理性迷失。一份可以对外公开的严谨数据，不仅是对自我的审视和认同，更是科学决策和产业理性发展规划的基础。当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去认真面对、去理性质疑的时候，这个产业，它实际已经被抛弃，沦为自生自灭。

赌客陨落和精英转型

跟自生自灭有关的，还有一些例子，类似一枚硬币的两面。

从2010年开始，业内盛行的传说是，有一些工头，开始从嗑药（吸食“摇头丸”等软性合成毒品）升级为吸冰（冰毒）。而笔者身边的工程界朋友，最新的例子则是自今年春节迄今，已经有三个以上因为豪赌而“跑路”，最高的两天内输掉一千两百多万元。多年经营的事业，因为这样的豪赌而陨落固然令人叹息，但这种小群体行为背后，本质上体现的是一种从贫穷到暴富后的价值迷茫。

当然，任何行业，永远都有赢家。在平潭的“隧道帮”中，也不乏一些经过艰辛的创业磨练的隧道业精英，借助广泛的阅历和丰厚的人脉，以及辛勤积攒的财富，开始尝试多元化的投资和经营转型。最新的例子是，隧道业老板陈国宝年前回乡投资1.8亿元兴建平潭实验区第一家四星级的金岚山谷国际大酒店，目前专门负责酒店建设的平潭生态度假有限公司已挂牌成立。

而早在2008年之前，一些颇具胆识的隧道业老板，有的到北京试水文化产业，有的在山西投资煤矿，有的则在西部城市另起炉灶，从事房地产开发，所有的这些，无不体现出洞察行业变局端倪后未雨绸缪的智慧。

没有共识的良策

对于目前的平潭隧道业而言，危言耸听地谈行业没落也许不切时宜，但因为大背景的原因导致资金链紧张和随之而来的抗风险能力普遍低下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市场前景，身为全球GDP老二的中国，未来的基础设施建设，无论规模和步伐，势必不断加快，从已经公布的“十二五”期间高铁建设规划来看，隧道行业将会有更多的合同，但是花落谁家引人猜想。

老话常说有健康才有未来。在退居二线的“老隧道”吴先生看来，这句话需要翻译，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活的下去才有未来。为此，他对家族旗下同时开工的20多个在建项目，采取了保守的抓大放小策略，希望能够渡过难关。“人不够用，所有岗位的管理人员都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