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自修】中学生阅读 《古文观止》精 选80篇（61-65）

微阅读中学生阅读《古文观止》精选80篇61.秋声赋欧阳修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sǒng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潇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zhòu至。其触于物也，鏦cōng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方：正在。悚然：惊惧的样子，吃惊的样子。淅沥：形容轻微的声音，如风声、雨声、落叶声等。以，表并列，而。潇飒，风声。砰湃：“砰”同“澎”，波涛汹涌的声音。骤：突然，忽然。鏦鏦铮铮：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衔枚：古时行军或袭击敌军时，让士兵在嘴里衔着一根小棒，棒两端有两根带子系在脖子后，以防出声。疾走：快速跑。但：只，只是。明河：天河。【译文】欧阳先生正在夜里读书，听到有声音从西南方向传来，感到很吃惊，就侧耳倾听，并且说：“奇怪啊！”这声音初听时像淅淅沥沥的雨声，其中还夹杂着萧萧飒飒的风吹树木声，忽然又变得汹涌澎湃，像是夜间波涛涌起、风雨骤然而至。它碰到物体上，叮叮当当，像是铜铁金属互相碰撞，又像奔赴战场的士兵，嘴里衔枚快速奔跑，听不到任何号令声，只听见有人马行进的声音。我对童子说：“这是什么声音？你出去看看。”童子回答说：“月色皎皎、星光灿烂、浩瀚银河、高悬中天，四下里没有人的声音，那声音是从树林间传来的。”予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乎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biān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liáo。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奋发。丰草绿缛rù而争茂，佳木葱茏lóng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胡：为什么。惨淡：黯然无色。霏：云雾飞散的样子。敛：聚集。日晶：日光明亮。晶，明亮。栗冽：寒冷。砭：古代用来治病的石针，这里是刺的意思。缛：茂盛。葱茏：草木青翠茂盛。一气：构成天地万物的混然之气。这里指秋气。余烈：余威。【译文】我叹道：“唉，好悲伤啊！这就是秋天的声音呀，它为什么来了呢？大概秋天是这样的，它的色调凄凉惨淡、云气烟雾聚散；它的形貌清新明净、天空高远、日色明亮；它的气候寒冷，刺透人的肌肤；它的意境冷落萧条，没有生气、川流寂静、山林空旷。所以它发出的声音时而凄切低沉，时而呼啸激昂。绿草浓密如茵，丰美繁茂，树木青翠茂盛令人愉悦。然而秋风拂过，草就要变色；树木遇到它就要落叶。它用来折断枝叶、凋落花草，使树木凋零的，便是肃杀秋气的余威。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刑官：执掌刑狱的官。《周礼》把官职与天、地、春、夏、秋、冬相配，称为六官。秋天肃杀万物，所以司寇为秋官，执掌刑法，称刑官。于时为阴：古代人称春夏为阳，秋冬为阴。行：指五行，金、木、水、火、土。秋在五行中属金。春生秋实：春天生长，秋天结果实。商声：五音之一。五音为宫、商、角、徵、羽。夷则：古代乐律名。古代音乐分十二律，用来确定音阶的高下，阴阳各六，夷则是其中的一个。人们又把十二个律与十二月相配，夷则配七月。此时万物开始被阴气侵犯。【译文】秋天，在职官上是刑罚之官，在时令上属阴，又象征着用兵征伐，在五行上属于金。这就是常说的天地义气，它常常以肃杀为本心。上天对于万物，是要它们在春天生长，在秋天结实。所以，秋天在音乐的五声中又属商声。商声是代表西方西方的乐调，七月的音律是夷则。商，也就是‘伤’的意思，万物衰老了，都会悲伤。夷，是杀戮的意思，草木过了繁盛期就会遭到杀戮。”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wò然丹者为槁木，黟yī然黑者为星星。奈何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qiāng贼，亦何恨乎秋声！”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有时：有固定时限。乎：相当于“于”。摇：耗费。渥：润泽的样子。丹：红色。槁木：枯木。黟：黑。星星：鬓发花白的样子。奈何：为何，为什么。戕贼：残害。对：回答。【译文】唉！草木本来无情，尚且不免衰败凋零。人为动物，在万物中又最有灵性，无穷无尽的忧虑煎熬他的心绪，无数琐碎烦恼的事来劳累他的身体。耗心费神，自然会耗费他的精力。更何况常常思考自己的力量所做不到的事情，忧虑自己的智慧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自然会使他红润的面色变得苍老枯槁，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人为什么要用并非金石的肌体，想要去跟草木竞争一时的荣盛呢？仔细考虑自己究竟是被什么伤害摧残，又何必去怨恨这秋声呢？”书童没有回答，低头沉沉睡去。只听到四壁虫声唧唧，像在助应我的叹息。62.祭石曼卿文欧阳修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zhuó庶shù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维：发语词。具官：表示谦敬。尚书都省：尚书省，管理全国行政的官署。令史：管理文书工作的官。太清：石曼卿的故乡，死后葬这里。清酌：祭祀时用的清酒。庶：品多为庶。羞：同“馐”，食品，这里指祭品。吊：吊念，悼念。【译文】治平四年七月某日，具官欧阳修郑重地差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到太清，用清酒和各种美味的菜肴作祭品，拜祭于亡友石曼卿的墓前，并且献上这篇祭文悼念他：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活着的时候是人世间的英杰，死之后化为神灵。乎：相当于“于”。暂聚：暂时聚合的形体。卓然：出类拔萃的样子。然：这样。简册：指史书。昭：明亮。【译文】唉！曼卿啊，你在世时是英雄，死后成为神灵。那和万物一样有生有死，消亡于无形的，是暂时存在的躯体，不和万物共同消亡，能卓立不朽的，是流传后世的名声。这自古以来的圣贤们没有不是这样的，而载入史册的，就像太阳和星辰一样明亮。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髣fǎng髴fú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wù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zhí躅zhú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háo与鼯wú鼪shēng？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髣髴：依稀，隐约。轩昂：气度高昂的样子。磊落：光明正大。突兀：高耸的。峥嵘：卓异，不平凡。朽壤：腐朽的土壤。精：精华。灵芝：仙草，珍贵祥瑞之物。走磷：动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化氢，在空气中自动燃烧，并发出蓝色火焰，夜间常见于坟间及荒野。俗称之为鬼火。与夫：以及。踯躅：徘徊不前。咿嘤：象声词，啼叫声。狐貉：狐，狐狸。貉，形似狐狸。鼯：鼠的一种，亦称飞鼠。鼪：黄鼠狼。累累：重叠相连。荒城：这里指荒芜的坟墓。【译文】唉！曼卿啊，我没有看见你已经很久了，但还能隐约记得你生前的情景。你气宇轩昂不凡，襟怀坦荡磊落，才干卓异超出常人，尽管这一切已经埋藏在地下，想来不会化成腐朽的泥土，而会变成金玉的精华。如果不是这样，就长成挺拔千尺的苍松，出产有九根茎的灵芝草。无奈这里竟然弥漫着荒凉烟云，藤蔓缠绕，荆棘丛生；风雨凄凉，霜露下降；磷火飘飘，飞萤舞动？只见你的墓前，牧童与老樵夫唱着山歌，上上下下；还有惊恐的飞禽与害怕的野兽，前后徘徊，发出悲鸣。现在已经是这样，再过了千年万代，怎知道不是穴洞里面，深藏着狐狸貉子、鼯鼠和黄鼠狼？这也是自古以来圣贤都要遭遇的情况，难道看不到那旷野上的累累相连的荒坟！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chóu昔，悲凉凄怆chuàng，不觉临风而陨yǔn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xiǎng！盛衰：此指生死。畴昔：往昔，从前。凄怆：凄惨悲伤。陨涕：落泪。太上：最高，也指圣人。忘情：超脱了人世一切情感。尚飨：希望死者鬼神来享用祭品。【译文】唉！曼卿啊，盛衰兴亡的道理，我本来就知道是这样的，而想起从前的情景，悲凉凄惨，禁不住对着风而落下眼泪，很惭愧不能像圣人那样超脱忘情。希望你来享用这祭品吧！”63.丰乐亭记欧阳修修既治滁chú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则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yǎo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wěng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明年：第二年。诸:兼词，之于。耸然:高耸的样子。特，突出。窈然：幽暗深远的样子。滃然：水涌出的样子。顾：看。为：这里引申为建造的意思。【译文】我担任滁州太守后的第二年夏天，才喝到滁州的泉水，觉得甘甜。于是向滁州人询问泉水的发源地，就在距离滁州城南面一百步的近处。它的上面是丰山，高耸地矗立着；下面是深谷，幽暗地潜藏着；中间有一股清泉，水势汹涌，向上涌出。我上下左右地看，很爱这里的风景。因此，我就叫人疏通泉水，凿开石头，拓出空地，造了一座亭子，于是我和滁州人在这美景中往来游乐。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也，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chǎn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quǎn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xù于百年之深也？五代：介于唐朝和北宋之间的一个时期，指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干戈：古代兵器，此指战争。昔：以前。太祖皇帝：宋太祖赵匡胤。赵匡胤本是后周大将，担任殿前督检点，他在陈桥驿被部下黄袍加身，拥立为皇帝，建立了宋朝。师：军队。李景：即李璟，南唐皇帝，被称为“南唐中主”，也是一位词人。清流山：在滁州附近。公元956年，还是后周大将的宋太祖赵匡胤，与南唐中主李璟的部将皇甫晖、姚凤滁州清流山下展开战斗，赵匡胤亲手刺伤皇甫晖，生擒皇甫晖、姚凤，夺下滁州城。按：考察，查看。图记：指地图和文字记载。故老：年高而见识多的人。前朝遗老。胜：尽。及：等到。圣人：对帝王的尊称，这里指宋太祖赵匡胤。一：统一。向：以前，从前。刬：同“铲”。遗老：指经历战乱的老人。介：介于，在两者当中。商贾：商人。畎：田地中间的沟。畎亩，田地。休养生息：指在大动乱、大变革之后所采取的减轻人民负担，恢复生产，安定社会秩序的措施。涵煦：滋润养育。【译文】滁州在五代混战的时候，是个经常用兵作战的地方。以前我太祖皇帝曾经率领后周的军队在清流山下打败了李景的十五万军队，在滁州东门的外面活捉了他的大将皇甫晖、姚凤，从而平定了滁州。我曾经考察过滁州地区的山川地形，查看过滁州地区的地图和记载，登上高山来眺望清流关，想寻找皇甫晖、姚凤被捉的地方，可是那些知道往事的人都已经不在，大概是因为天下太平的时间长久了吧。自从唐朝混乱失政以来，全国四分五裂，英雄豪杰们全都起来争夺天下，到处割据称王，哪能数得过来呢？到了大宋朝承受天命，圣人一出现，全国就统一了。以前的战争时要依靠的险要地势，都被铲除削平了，在这一百年多年间，只看到处处山高水清。要想问问那时的情形，可是当年的老年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今滁州处在长江、淮河之间，是乘船坐车的商人和四面八方的旅游者不到的地方。百姓活着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安心耕田穿衣吃饭，欢乐地过日子，直到老死为止。有谁知道皇帝的功德，让百姓休养生息，滋润养育民众已经有一百年之久呢！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之：取消句子独立性，无义。事简：公务简单。日：名词作状语，每天。掇：拾取。芳：花。荫：荫庇，乘凉。刻露：清楚地显露出来。岁物：收成。为：给，替。本：推究，推原。所以：……的原因。刺史：官名，宋朝习惯上作为知州的别称。欧阳修此时为滁州知州，根据习惯自称为刺史。书：写。名：起名，命名。【译文】我来到这里，喜欢这地方偏僻宁静，政事简单，又喜爱它的风俗安逸悠闲。在山谷间找到这样的甘泉之后，就每天同滁州的士人来游玩，抬头望山，低首听泉。春天采摘幽香的鲜花，夏天在茂密的乔木下乘凉，到了秋天风霜冬天下雪，水清石出，更显露出它的清肃秀美，四季的风光，没有不令人喜爱的。那时又庆幸遇到民众为那年谷物的丰收成熟而高兴，乐意与我一同游玩。于是我根据这里的山脉河流，叙说这里风俗的淳朴美好，让百姓知道能够安享丰年欢乐的原因是有幸生于这太平无事的时代。宣扬皇上的恩德，和百姓共享欢乐，这是刺史职责范围内的事。于是就写下这篇文章来命名这座亭子。64.相州昼锦堂记欧阳修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厄闾lǘ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máo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pián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hài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仕宦：做官。穷：不得志。困厄：困苦危难。闾里：乡里受。孺子：小孩子。易：轻视，轻慢。季子：苏秦。苏秦年轻时游说秦国失败后回到家，受到了家人的轻视，妻不下纴（rèn），嫂不为炊，父母不与其言。不礼于其嫂：受不到嫂子的礼遇。买臣：朱买臣，人，他家里很穷，曾以卖柴为生，妻子不能忍受穷困，离婚另嫁，后来朱买臣做了大官，妻子要求复婚，朱便叫人端来一盆水泼在马头上，让她再收回来。高车驷马：指显贵者的车乘。驷马，四匹马拉的车子。旄：用旄牛尾做装饰的旗子。骈肩：肩挨肩。骈，并列。相与：一起，互相。累迹：脚印压着脚印。形容人群拥挤。瞻：看，往上看。咨嗟：赞叹。介：相当于“个”。衣锦之荣：富贵之后回故乡的荣耀，类似于衣锦还乡。【译文】做官做到将军宰相，富贵之后回到故乡，这是人们都引以为荣的事，也是过去现在都认同的事情。大概读书人在不得意的时候，在乡里过着贫苦日子，就连没见识的常人和小孩子，都能够轻视甚至侮辱他。比如苏秦不被嫂子礼待，朱买臣被妻子抛弃。一旦他们坐着四匹马拉的高大的车子，旗帜在前面开道，又有骑兵卫队在后面簇拥，道路两边观看的人，挤在一起肩并肩脚挨脚的，一边仰望一边赞叹；而那些毫无见识的男男女女，来回奔走吓得出汗，羞愧得趴在地上，在车马扬起的灰尘之中悔过请罪。这就是一个读书人得志的时候，盛气逼人的气势，过去的人把他比作身穿锦衣一般荣耀的人。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zhuó高科，登显士。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dào，不足为公荣；桓圭guī衮gǔn裳，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魏国公：韩琦，北宋相州人。然：这样。令德：美好的德行。令：美、善。擢：擢第，科举考试登第。显士：显赫的官职。余光：本指落日余辉，此处借指人们远远地瞻望韩琦的丰采。有年：多年。素：向来，一向。高牙大纛：象牙羽毛装饰的大旗，用在军队或仪仗队中。牙，牙旗；纛：仪仗队的大旗。桓圭：古代帝王、三公祭祀朝聘时所用的玉圭。圭是古代帝王诸侯拿在手中的上圆下方的礼器。衮裳：古代帝王、三公所穿的礼服。被：及。勒之金石：刻在钟鼎、石碑上。勒，雕刻。【译文】唯有大丞相魏国公不是这样。魏国公是相州人。世代都有美好的德行，都是有名望的高官。魏国公在年轻时就高中进士，登上显要的职位。海内读书人听其传布四方的德音，仰望其播及的风采，已经有很多多年了。所说的做将相，享富贵，都是魏国公本来就应该拥有的。不像那穷困的人，一时偶然得志，出乎没有见识愚笨的男女的意料，来夸耀自己，吓唬他们。既然这样，那么豪华的仪仗大旗，不足以使魏国公感到荣耀；象征权力的桓圭和礼服，不足以使魏国公感到高贵。只有将恩德施及百姓，为国家建功立业，把事迹铭刻在金石之上，用诗歌音乐颂扬传播，光耀后代，流芳百世，才是魏国公的心志。读书人也希望魏国公能这样。哪里是为了夸耀于一时、荣耀于一地呢？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hù，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至和：宋仁宗的年号（1010-1063）。武康之节：韩琦曾经担任武康军节度使，兼并州知州。圃：园地。遗：赠送。矜：夸耀。夷险一节：夷，平，指平时；险，难，指处于危难之际；一节，一致。太平的时候和患难的时候表现完全一样。垂绅正笏：沉着稳重的样子。绅：古代官吏束在衣外的大带子。笏：朝笏，也叫手板，用来指画或记事。烈：功业：彝鼎：钟鼎，古代青铜器的通称。邦家：国家。邦，古代诸侯封国的称号，后来泛指国家。窃：私下里。【译文】魏国公在仁宗至和年间，曾以武康节度使身份，管理相州，就在后园修建了“昼锦堂”。又在石碑上刻诗，留给相州的百姓。诗中把满足于计较个人恩仇，炫耀自己名誉的行为看作是可鄙薄的，因为他不把过去人们所夸耀的东西当作荣耀，反而作为自己的警戒。由此可见魏国公是如何看待富贵，他的志向哪能轻易衡量出来啊！因此他能出为大将入为丞相，勤劳地为朝廷办事，不论平顺时还是险难时都一样。至于面对重大事件，决断大的议程，他垂着衣带，拿着手板，不动声色，把天下治理得像泰山一样安稳，可以说是安民定邦的重臣了。他的丰功伟业，应该被刻上钟鼎，谱成歌诗，这是国家的光荣，而不单是一乡一地的光荣啊。我虽然没有去过昼锦堂，却曾经有幸诵读过他的诗篇，我为他的志向得以实现感到快乐，也喜欢向天下人诉说。于是就写下这篇文章。65.辨奸论苏洵苏洵，字明允，自号老泉，北宋文学家，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苏洵二十七岁开始发奋读书，所以《三字经》中有“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的说法，后来与其子苏轼、苏辙并称“三苏”，均被列入“唐宋八大家”。他擅长散文的写作，尤其擅长政论，议论明畅，笔势雄健，著有《嘉祐集》。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固然：本来这样，理应这样。静者：深得清静之道超然恬静的人。见微而知著：看到事物的细微征兆，就能知道它的发展趋向和结果。月晕而风：月晕出现，就要刮风。月晕，月亮周围的光环。础润：石基湿润。础，柱子下面的基石。推移：发展变化。理事：情理和形势。相因：相互承袭。疏阔：宽大广阔。这里有渺茫难以捉摸的意思。孰与：表示选择，哪里比得上。天地阴阳之事：指自然界的各种现象。中：内心。夺其外：谓左右其行动。【译文】事情有它必定要达到的地步，情理有它本该如此的确定性。只有天下的那些头脑客观冷静的人，才能从细微的先机征兆中，预测到日后将会发生的重大变化。月亮周围出现白色光带，预示要刮风了，房屋柱子下面的石墩上返潮湿润，预示要下雨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人间事情的发展变化，情理和形势之间的前后承袭变化，它的征兆踪迹抽象渺茫，难以预测的程度，怎么能和天地阴阳的变化相比呢？然而贤明的人却看不到这些联系，它的原因是什么呢？这是因为喜好和憎恶的情感搅乱了他们的思想，而利害得失的关系又牵制影响了他们的行动。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zhì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昔：以前，过去。山巨源：山涛，字巨源，晋初名士，“竹林七贤”之一。他曾任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右仆射等职务。王衍：字夷甫，晋惠帝时官至尚书令、太尉，但他虽然有盛才，容貌秀美，却好玄言，喜老庄，以清淡为事，最终被石勒所杀。苍生：百姓。郭汾阳：郭子仪，唐朝名将，因平定安史之乱有功，封为汾阳郡王。卢杞：字子良，唐德宗时担任宰相，他容貌丑陋，为人贪残，曾经陷害杨炎、颜真卿等人，后被贬官。遗类：指残存者。谓留下其同类。欺世而盗名：欺骗世人，窃取名誉。不忮不求：不忌恨不贪求。忮，忌恨。求，贪求。与物浮沉：随波逐流的意思。使：假使，假如。惠帝：晋惠帝司马衷，性痴呆。他在位期间，皇后贾氏专权，造成了八王之乱。中主：中等才能的皇帝。眩世：欺世。眩，迷惑，迷乱。德宗：唐德宗李适。李适因猜忌有功的大臣而信任卢杞，致使朝政混乱。藩镇叛乱时，甚至曾离京逃命。鄙暗：鄙陋昏庸。二公：指山涛和郭子仪。二子：指王衍和卢杞。容：或许。【译文】从前，（晋朝的）山巨源看见（还是儿童的）王衍说：“将来给天下百姓带来灾难的，必定是这个人。”（唐朝的）郭汾阳见到卢杞说：“这个人一旦得志，我的子孙将会没有留下来的。”从今天的情况说来，一些事情的道理确实是可以预见到的。不过在我来看，王衍这个人无论是才貌和言辞都很好，固然可以使他借以欺骗世人盗取虚名，然而他不忌恨别人，不贪求贿赂，只不过与世浮沉随波逐流。假如当时不是惠帝这样的昏君当政，只要有中等才干的君主当政，那么即使有千百个像王衍，又怎么能搞乱天下呢？卢杞的奸恶阴险，固然足以败坏国家，然而这个人不学无术没有文才，相貌丑陋不吸引人，语言粗俗不足以蒙蔽社会。假如不是唐德宗的鄙陋昏庸，他又凭什么会得到重用呢？由此说来，山巨源、郭汾阳二人对王衍、卢杞二人的预料，或许还有不正确的地方。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huàn，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zhì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tè，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孔、老：孔子和老子。孔子，名丘，字仲尼，儒家学派创始人。老子，姓李，名耳，又称老聃，道家学派创始人。夷、齐：伯夷和叔齐。他们二人均是孤竹国国君之子，相传他们兄弟间互相推让，不肯继任君位，于是逃往周地。周武王伐纣后，他们又誓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相与：互相，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