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经直解》语法古今之比较

《孝经直解》语法古今之比较

《孝经》是中国古代的一部经典。一般来说，它写于战国时代。自汉代以后,为其作注者迭起,且屡有帝王作注。八世纪初,唐玄宗作御注,于天宝二年又增补修订,颁行天下。过了六百年,至十四世纪初,元代初年维吾尔族学者贯云石撰写《孝经直解》,用当时的口语来讲解《孝经》。同一语言材料,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用当时的语言来表达,我们可以从对比研究中窥见语言发展之一斑。《孝经直解》的语言是通俗的古白话,与先秦文言文有很大差异,接近于现代汉语①,而又有若干不同。本文以《孝经直解》为主要材料,着重讨论语法方面的古今之不同。一新的句末语气词大量使用,这是《孝经直解》在词法方面的突出特点。《孝经》(下简称经)和《孝经御注》(下简称御注)均用正统文言写成。《经》与《御注》中使用的句末语气词有:乎、也、矣、哉、焉、与、耳。在用法上是一致的,没有超出上古各语气词的基本作用。在《孝经直解》(下简称直解)中,先秦时期的语气词只剩下“也”,如:《经·十八》:“孝子之事亲终矣。”《直解》作:“这般为人,报答父母的心了毕也。”这个“也”表示已然的肯定语气,古代用法未变。代之而起的是一批近代汉语中新兴的句末语气词:呵、着、者、来、么、有来、有着、那。其中使用最多的是“呵”。呵,主要用于陈述句,多数用在条件复句的前一分句,表示假设语气。例如:《经·五》:“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御注》:“能尽忠顺以事君长,则常安禄位,求守祭祀。”《直解》:“这忠顺的勾当不落后了呵,能勾得自家的名分,守得自家祖先祭奠礼有。”《御注》在后一分句前加“则”表示推论,使前一分句的假设更为鲜明。《直解》则以“呵”置于句末,表示这种假设的语气。呵,还表示提顿,以引人注意。例如:《经·十六》:“修身慎行,恐辱先也。”《直解》作:“小心行呵,不辱末(没)了祖上有。”这个作用在排比句中更为明显。如《经·十八》:“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者不甘。”《直解》作:“孝子没了父母的时分,啼哭呵,无做作的声气;把礼呵,无妆饰的容颜;言语呵,无文;谈穿好衣服呵,不安稳,听乐声呵,不欢喜,吃茶饭呵,不美。”在《直解》中,“呵”主要表示停顿,而没有感叹语气,与现代汉语的“啊”不同。着,亦写作“著”。用于句末时,1.表示祈使语气,例如:《经·一》:“无念尔祖,聿修厥德。”《直解》作:“休道不寻思你祖上,依着你祖上行好勾当着。”“着”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吧”。2.用于疑问句尾,与疑问代词相呼应,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呢”。例如:“参不敏,何足以知之?”《直解》作:“我不省得,怎能知道著?”“者”的用法与“着”同。在《直解》中,“者”与“着”常常互文。例如:《经·九》:“容止可观,进退可度。”《直解》作:“好体面着人看者,好行止着人依着。”“着”本写作“著”,“著”字从“者”得声,,但“著(着)”为澄母,“者”为章母。“著(着)”原为入声,“者”为上声,到《中原音韵》,澄母三等字已与章母合并,“着”已是“入声作平声阳”,归歌戈韵,“者”归车遮韵,两字读音相近。“来”在先秦也作句末语气词,表示祈求、劝勉等语气,但用得很少,《孝经》中没有出现。《直解》中的“来”,用于句末,表示过去时。例如:《经·一》:“曾子侍。”《直解》作:“根前奉侍来。”《经·九》:“所因者,本也。”《直解》作:“是他根脚里元有那个孝顺的心来。”“来”的这种用法,在今天北方话中还用。除上述语气词以外,《直解》中还有一个特有的语气词“有”。“有”是借用蒙古语助动词,用于句末,在元代的口语资料中,使用率相当高。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啊”。它可以放在陈述句后,例如:《经·十二》:“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之谓要道也。”《直解》作:“敬重的人少,欢喜的人多呵,阿的便是紧要的道理有。”也可以放在疑问句后,例如:《经·十五》:“又焉得为孝乎?”《直解》作:“怎生是孝有?”还可以用于条件复句中最后一分句末尾。例如:《经·十六》:“天地明察,神明彰矣。”《直解》作“省得天地的道理呵,自然有福有。”有,多数情况下用在动词谓语句后。有时也加在判断句的表语之后,如《经·一》:“身体发肤……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直解》作:“阿的是孝道的为头儿合行的勾当有。”《直解》中的语气词也可以连用,构成“有来、有着、也有,”等。例如:《经·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直解》作:“天下诸侯都来添气力,祭奠有来。”《经·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直解》作:“便似在深水薄冰上行,则怕有失措的一般有着。”《经·七》:“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直解》作:好的歹的勾当先教知道呵,百姓自家怕也有。”这些连用的语气词仍然保留着各自表达的语气,但各有侧重。“有来”、“有着”重点在“有”,表示肯定语气。“也有”重点在“也”,表示对某种事实的认定,“有”强化了这种肯定语气。句末语气词“么”“那”留在疑问句中讨论。《孝经直解》在句法方面的发展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处置式的发展所谓处置,就是用介词“把”或“将”把宾语移到述语之前,表示说话人对宾语的强调,或者表示对宾语处置的意思。上古汉语中无处置式。《孝经直解》中用处置式的地方,在《孝经》是用述宾、述补或介宾结构来表示。处置式产生于中古,在唐代已很流行。在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处置式的语法形式和意义都有很多变化,动词和宾语趋于复杂,也不只局限于表示处置的意义。这些都在《直解》中有所体现。《直解》共同处置式二十例,。“将”字句和“把”字句混用,“把”字句偏多。综合起来,有四种类型:A.把(将)+名+动动词多是单纯的单音节或双音节动词。如“把毛诗说,”,“把祖上祭奠”,“将别人来欺负”。这类句式保留了初期处置式的特点,在现代汉语中,只在诗歌等形式的书面语中使用。B.把+名+动·了动词为不及物动词。例如:《经·九》:“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直解》作:“这般呵,把自家父母落后了。”C.把(将)+名+动+介宾结构例如:《经·七》:“陈之以德义而民兴行。”《直解》作:“将这好勾当开说与百姓也,便依着行有。”D·把(将)+名+修·动动词前面的修饰语,有的是动词性词组,如:“将这两件儿先父母根底行呵。,”有的是副词,如“将他周家的祖与天一处祭。”有的是比况补语“做……”,如“把我这德行教道做体例的一般行有。”上述四种类型的处置式,除A外,其它都是较后产生的。而A式已不在现代汉语中使用了。(二)动补结构的发展在古代汉语中,动补结构可以分作结果补语、趋向补语和关系补语。先秦时期只有关系补语。结果补语和趋向补语在汉代以后产生。南北朝以后,又出现了“V得C”型的动补结构,即在动词和补语之间插入助词“得”。这种结构在宋元以后,直至现代汉语都在广泛应用。不过,在动词和补语的关系和构成成分上不断有所发展。《孝经直解》中的动补结构有“VC”型和“V得C”型。从补语来看,有趋向补语、结果补语和可能补语。未见《孝经》中原有的介宾结构做补语的关系补语。趋向补语,已出现了复合性趋向补语,如“生出来,”、“送出去””等。另有一种带“将”字的补语结构值得注意。例如:《经·十六》:“无所不通。”《直解》作:“那一处行不将去?”“行不将去”是中古以后出现的新结构,即在动词与趋向补语之间插入一个助词将”。宋元时代的话本,“跳将起来”“飞将上去”之类的句式很流行。这一格式在现代汉语中已变成“动·了+趋补”,如“飞了起来”之类。助词“将”消失。“V得C”型动补结构在《直解》中为数不多。举例如下:《御注》:“君行敬让则人化而不争。”《直解》:“在上的人……哏和顺,教得百姓每无厮争的勾当。”《御注》:“君子所居则化,故可移于官也。”《直解》:“家法治得好呵,官司事也行的好。”例(1)“教得百姓每都无厮争的勾当”属于结果补语。“教得”后面是主谓结构,表示动作的结果。《孝经》和《御注》中都以“君行敬让”为条件,“民不争”为结果。到《直解》就发展为“V得C”这样的动补结构。其中的“得”是一个助词。例(2)“治得好”“行的好”结构相同,都是可能补语。对照《孝经》和《御注》可知,这句意思是如果家法能治好,官司事也就能治好了。这里,顺便说说《直解》中的“V得”。《直解》中的“V得”的“得”有两种,一是表可能的助词,例如:“自管的田地百姓都常常存得。”(三·解)“大和顺呵,便整理得上下的勾当有。”(十六·解)“孝顺父母呵,孝顺得官里。”(十四·解)一种是表动态的助词,“得”大致相当于“了”,如:“这般上头显得咱每父母名听。”(八·解)“怎生教的百姓这般大的好勾当有?”(十二·解)“V得”后面可以带宾语,也可以不带。前一种“V得”,在现代汉语中还保留着,如“吃得苦”。后一种“V得”只保留在方言中,如“出得门来”。(三)疑问句的发展先秦的疑问词很多。但《孝经》中的疑问句较少,疑问词也就不多。《孝经》中出现的疑问代词有“焉”“何”“孰”,语气词有“乎”“与”。这些疑问词到《直解》中已全部消失,相应出现了一些新词。疑问代词有:怎、怎生;那、那里;甚、甚么。疑问语气词有:么、那。这些疑问词到现代汉语中,也大多消失了,有的演变为新词。A.怎、怎生(a)《经·一》:“参不敏,何足以知之?”《直解》:“我不省得,怎能知道著?”(b)《经·十五》:“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直解》:“便是孩儿陷了父母也,怎生是孝有?”在上述例句中,“怎”“怎生”都是用在反问句中。现代汉语中“怎生”已消失。“怎”已不单用,变为“怎么”、“怎么样”。B.那、那里(a)《经·九》:“君子则不然。”《直解》:“好人那里肯?”(b)《经·九》:“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直解》:“孩儿每长大呵,那一个无孝顺父母的心?”《直解》:“那一处行不将去?”以上三个例句都是反问句。(a)表示否定。(b)(c)表示肯定。“那里”、“那一个”、“那一处”都是由单音疑问词“那”发展来的。“那里”由“那”和“里”合成。“那一个”“那一处”是“那”和数量词合成。“那”可以问事理、问人、问处所。用来问事理时,特别用于表示否定的反问句。它的常见形式是“那里”。在询问处所时,“那里”也可说“那一处”。“那一个”指人为多。现代常说“哪个”,“哪”读něi,是“那一”的合音。在反问句表示否定时,这三者都是虚指。“那”现代写作“哪”。C.甚、甚么(a)《经·十五》:“是何言与?”《直解》:“你说甚言语?”(b)《经·九》:“(以顺则逆,)民无则焉。”《直解》:“百姓着甚么体例行有?”这两个例句都是反问句,表示否定意义。“甚”“甚么”在这里都是虚指。“甚”“甚么”同是一个词,“甚”是“甚么”的初期形式,始见于唐末,通行于宋元两代。现代汉语写做“什么”。单音的“甚”已在普通话中消失了。D.么、那这是一组疑问语气词,它们的作用是放在疑问句末,与疑问代词相应,表达疑问的语气。(a)么,是从唐代的“无”发展来的,现代汉语中写作“吗”。试举例分析如下:《经·九》:“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御注》:“又问圣人德教更有大于教不?”《直解》:“圣人行的事,莫不更有强如孝道的勾当么?”同样一句话,在先秦、唐代和元代,用了三个不同的语气词:乎、不、么。《御注》用的“不”,实际上是汉代产生的。汉代常用“不”“未”“否”等否定词作为反复问句句末疑问语气词。例如《史记》中就有“君除吏已尽未?”“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丞相可得见否?”等句子。在唐代,与“不”“未”并行的还有“无”,唐人诗词中常见,如“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诗)“无”后来发展为“摩”“磨”“么”。到宋代完全作“么”。如:“先生笑问有酒么?(杨万里诗)“卿可召黄河神行雨么?”(宣和遗事元集)。到清代,“么”又写作“吗”。《红楼梦》中已不少见。现代汉语中的“吗”即源出于此。而“不”的生命力很强,从汉代一直沿用至今。(b)那《经·十五》:“敢问子从父令,可谓孝乎?”《直解》作:“这孩儿依着父母行呵,父母有不是不呵,中那不中?”《孝经》原文“可谓孝乎”表示询问,“这种作法,能算作孝吗?”换成反复问句,就是“算不算作孝呢?”前者用“吗”,后者用“呢”。《直解》采用了后一种译法。“中那不中?”是加语气词“那”的反复问句,意为“行不行呢?”“对不对呢?”其中的“那”就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呢”或“呀”。语气词“那”出现于近代汉语。在元曲中,“呢”“那”并用。如:“怕做什么呢?”(铁拐李)“你唤我做甚么那?”(燕青博鱼)但是,愈往后,“呢”字用的愈多,直到现代,“呢”完全取代了“那”。语气词“那”还可以构成“那甚么”这种形式。例如:《经·十》:“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直解》作:“这五件都完备了呵,孝顺的勾当不有那甚么?”《孝经》原文是陈述句,《直解》用反诘句诠释,用否定的形式表示肯定,“这五件事全做到了,孝行岂能没有?”句子的反问语气是由“不+动+那甚么”这个句式决定的,“那甚么”加强了这种语气。“那甚么”在元代直译体中出现较多,如《元代白话碑·交城玄中寺圣旨碑》:“没体例的勾当休做,做呵,他每不怕那甚么?”其实,“那甚么”应该看作“那+甚么”。《祖堂集》卷四即有“何曾失却那作摩”之类的例子。《老乞大》中有“辘轳那没”之类的例句。其中的“那,”应该说是和“那甚么”中的“那”一样的。综上所述,可以看出,《直解》中疑问句有两个特点:第一,疑问句中,反问句占绝大多数。第二,到近代汉语中,先秦时期的疑问词全部消失,产生了一批新的疑问代词和语气词。(四)比较句的发展先秦及其后的正统文言文中,比较句基本句式有两种:(1)A+形+于(乎)+B如“苛政猛于虎”。此类谓之差比。(2)A+若(如)+B如“狠如羊”“淡若水”。此类谓之平比。《孝经》中的比较句只有第一类。但是,在《孝经直解》中,比较句的形式较为多样。出现了两种新兴句式。1.A+形+似(如)+B这种形式保留了古代汉语的基本句式之(1)。但是,介词不再用“于”“乎”,而是用“如”“似”。“如”和“似”是介词,不是动词。例如:(1)《经·九》:“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直解》作:“人的勾当都无大似孝的事,孝的勾当都无大似父亲的。”(2)《经·九》:“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御注》:“言无大于孝者。”《直解》作:“圣人行的事,无似孝的勾当。”(3)《经·九》:“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御注》:“又问圣人德教更有大于孝不?”《直解》作:“圣人行的事莫不更有强如孝道的勾当么?”在上述例句中,例(1)《经》与《直解》的句式相同,《经》用“于”,《解》用“似”。“似”即“比”之义。例(2)《御注》比《经》的差比意思更明确。《解》“似”前省略了形容词,但仍表示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