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平民主义运动的兴起

美国平民主义运动的兴起

美国的公民运动是一场大规模的群众政治运动，从20世纪70年代初到19世纪末，主要关注农业。从最早的格兰其运动到之后的农民联盟,再到19世纪末平民主义运动的最高潮——人民党的成立,美国中西部、南部农业地区的农场主们纷纷组织起来,通过各种渠道互帮互助,最终建立自己的政党进入国家政治体系,期望籍此充分表达并实现整个群体的政治欲望与诉求。尽管这次运动在当时并没有获得多少立法方面的突破,却对之后的进步主义运动影响深远。进步主义时代所取得的一系列立法成就,如“谢尔曼反托拉斯法”、“联邦储备法”、“累进所得税法”等等,其核心均是通过行政机构、司法强制等手段,对交通、金融、商品贸易、所得税制进行改革或监管,其中很多观点都是平民主义者所积极主张的。可以说,平民主义运动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推进美国国家建构最重要的政治力量之一,它极大地推动了进步主义时期政府功能扩大的进程。1一农业信贷产品的价格形成,使农民经济困难美国传统农业模式是自给自足的农场主家庭农场模式,然而,在19世纪后半期,工业革命的发展给农业带来了深刻的变化,农业生产日益商品化。农民们随着西进运动来到中西部广袤的土地上,不再满足于自给自足,而是集中精力从事商品农业生产。他们越来越多地从乡村商店购买生活资料,并通过贷款获得尽可能多的土地并实现最大限度的机械化。各种农业机械的发明与应用使得美国农场主的生产率大大提高,农业产量获得大幅度的增长。从1860年到1915年,美国的小麦年产量从173,000,000蒲式耳增加到十亿蒲式耳,玉米年产量也从800,000,000蒲式耳增加到将近30亿蒲式耳。在此期间,每个农民能够供养的人口差不多翻了一番。2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给辛勤耕作的农场主们带来他们期望中的丰厚收益。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农产品价格就出现了持续的下跌。造成农产品价格如此持续下跌的原因主要在于,农产品产量增加的幅度要远远超过当时人口增长的幅度;在农产品价格下跌的同时,农场主们仍需支付一系列生产资料的费用,如高额的铁路运费、农业生产设备的投入以及抵押农场的债务偿还,这就使得农场主们的困境雪上加霜。在大平原地区,由于远离市场,铁路是唯一的运输方式,铁路公司乘机提高运费,以牟取高额利润。中西部的农场主们发现,将自己的谷物运到东海岸,所需运费竟然等同于所运货物本身的价格!在承受高运费的同时,农场主们还必须偿还农场抵押贷款。当时,多数农场主都是靠从抵押公司贷款的方式购买农场。1890年,支付利息8%以上的抵押农场,在南达科他占农场总数的84%,在北达科他占81%,在堪萨斯占46%。随着此后农产品价格的下跌,许多农场主因偿还不了贷款本息而失去了农场。从1889年至1893年,就有11,000家堪萨斯农场被抵押公司收回。3在这种情况下,农场主们的处境变得极其艰难。因此,货币问题就成为农场主们抱怨的另一个主要对象。他们认为,正是由于国内货币发行量不足,才造成了他们目前的窘境。当时,美国人口比内战后几乎增长了1倍,全国的经济规模是原来的3倍,但流通的货币总量却只增长了50%。通货紧缩的结果之一就是美元实际价值的增长,如1895年的1美元是1865年1美元价值的3倍。41893年克立夫兰政府废除谢尔曼购银法,使得货币供应量进一步减少,农场主们怨声载道。因为如果以商品实际购买力来计算,那些通过抵押贷款而购买农场的农场主们就必须要偿还比当初贷款时更多的钱。因此,他们极力主张扩大货币发行,实行自由铸银以及金银双本位的货币政策,从而增加货币供给并减少其债务负担。5而这也成为后来平民党政纲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二杰斐特权——小农场主然而,经济困境并非平民主义运动兴起的唯一原因,它还有着更深层次的思想文化方面的因素,即美国传统的“农业神话”的破灭。从殖民地时代直至19世纪末,农业一直都是美利坚的支柱产业,以中小农场主为代表的农业劳动者,从杰斐逊时代开始,就不仅仅只被当成是美利坚最主要的物质财富的创造者,同时还被罩上了某种文化与精神上的光环,被认为是美国理想与精神的代表。用霍夫斯塔特的话来说,美国传统中存在着一个独特的“农业神话”(theagrarianmyth),在这个神话中,自给自足的农场主必定是一名理想的美国公民。6一直以来,美国人都认为务农是一种蕴涵着尊严与爱国主义精神的生活方式,后来的美国学者称之为“共和主义”理念。建国之父们相信,权力与压迫紧密相连、自由与社会进步相伴始终。财富会带来权力,贫穷将产生依赖,因此,要享有广泛的自由就必须存在广泛的平等。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理念使得美国人认定,人人都应当拥有自己的土地,在土地上辛勤耕作会催生节俭、勤奋等美好品质,进而成为共和国的中坚力量。这样,拥有一个小农场,并且在家庭的帮助下辛勤劳动的农场主,就成为简朴、诚实、独立、健康、快乐的公民的象征,他们与生活在城市、堕落颓废的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托马斯·杰斐逊曾经说过:“小土地所有者是国家最可贵的一部分。”7在杰斐逊的理想社会中,独立的小农场主是社会的主体,经济自给自足,人人安居乐业,社会欣欣向荣,民主自由有着切实的保障。由于担心工业的发展和工业资本的崛起会将美国拖入欧洲工业化国家所处的困境,他大声疾呼:“让我们的工厂留在欧洲吧。”8在早期美国,虽然存在少许商业因素,但自给自足的农场主仍然占据多数。杰斐逊时代的一名农场主这样说道:“我家的日常用品绝大多数都产自自家农场;我一年也就花上10块钱的样子,用于买盐、钉子等。”9然而,时代的滚滚洪流最终将杰斐逊的农业理想国无情地抛弃了。19世纪后半叶,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化,美国由农业社会迅速向工业社会转变。从19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农业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由原来的38%降到24%。10农产品价格的下跌又使上百万的中小农场主破产,有的沦为佃农,有的到城市成为贫穷的工人,乡村农场主在国家的中心地位逐渐被城市的工业资本家所取代。到19世纪末,农场主——这个被早期美国建国之父们所衷心赞美的职业,已经沦落至风雨飘摇的境地。于是人们日渐出现了一种强烈的怀旧与感伤情绪。农场主曾是美国社会生活的主流,美国民主的传统本是在农场和小村庄里孕育成长,它的核心内涵也是建立在乡村情感与乡村寓意之上的,然而,随着席卷而来的工业化与城市化,农民的这种自我满足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平民主义者当中许多人的压力和焦虑感也就来自于此,来自于他们心目当中乡村美国的迅速衰落。历史学家詹姆斯·特纳认为,“平民主义是那些被抛弃的人们的避难所”。其参与者与支持者主要为农场主。在工业化的过程中,他们发觉自己正被日益边缘化。尽管身处“镀金时代”,经济日渐繁荣,城市五光十色,但他们的处境却日渐困顿。他们越来越远离权力的中心,越来越远离政治文化的主流,他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当中,深感失落与迷茫。”11感到失落与迷茫的农民们开始寻求政治途径来改善自身境遇。他们批评当时以“自由放任”为核心的资本主义制度对自由个体理念造成了冲击。农场主作为独立的自由个体,其安全和权利似乎受到了经济垄断、政治单一制以及弥漫全国的物质主义理念的侵蚀。大工业集团的垄断象征着一种全新的权力体系,它严重违背了传统宪法原则中人的基本权利,即具有独立地位和自由的人的权利。12他们认为,如果那些善良、勤奋的劳动者正遭受着普遍的贫困,而传说中堕落腐败的市场操纵者却坐拥巨额财富,这不能不让前者深感不公,更重要的是,这势必会对国家的共和主义体制造成威胁。因此,政府必须承担起监管和控制这些财富集团、工业集团的责任,以维护普通民众的利益。平民主义者戴维斯认为,政府要充分行使宪法所赋予的权力,就意味着政府的首要职责是为保护公共福利。而“如果没有交通和银行的国有化,政府的权力就不能真正起到作用。”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在一个民主社会里,政府应该起更大的作用,对国计民生至关重要的部门应当国有化,从而给弱势群体以更多的扶助。戴维斯引用《独立宣言》的话说:“政府是服务于大众福利的一个自愿性机构。它为每一个体保证其生命、自由及对幸福进行追求的权利。因此,政府为人们享受自由、追求幸福创造条件也就成为理所应当之事。”13三人民党和“国家”的关系平民主义运动的最高潮是人民党的成立。在此之前,农场主们还先后成立了格兰其、农民联盟等组织来维护自身利益,表达自身诉求。1867年成立的第一个农民组织为“农民协进会”(或译为“格兰其”)。为了免受中间商的盘剥,格兰其成立了很多合作社,来进行农产品的直接交易;他们还建造了一些加工谷物的磨坊、生产简单农业机械的工厂,甚至还开了几家小银行,其目的在于通过互助减少农产品上市的中间环节,增加农民收入。在政治上,格兰其没有成立自己的政党,但却在各州铁路管制、大型农业机械的价格监管等立法层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在好几个西部州,格兰其通过运作和游说,促使州议会通过了一些关于铁路、仓储以及谷物升降机最高限价的法律。格兰其之后出现的是绿背纸币运动。由于不满格兰其在提高农产品价格方面的软弱表现,一些农场主和工人联合组建了一个新的全国性政党——绿背纸币党,1876年还推出了自己的总统候选人。这个组织呼吁继续实行内战时期联邦政府发行的仅靠联邦政府信用担保的绿背纸币制度,即实行适度的货币贬值,以缓解农场主们的债务压力。1877年,分为西北联盟和南方联盟的“农民联盟”成立。这个组织深受小土地所有者的欢迎,他们主张由政府来实质性地控制交通和通讯部门。联盟的成员们将自己看作是一个受压迫的经济团体,具有越来越强烈的阶级意识。他们坚信,那些不劳而获的非生产者在操纵着整个经济体系,并将财富迅速集中到自己手中。141892年2月,人民党在圣路易斯召开成立大会。除南北农民联盟之外,还有若干工会组织、全国报刊改革协会、基督教妇女联合会也派代表参加,共有22个组织约800名代表与会。然而,真正标志着人民党成为一支全国性政治力量的事件是同年7月召开的奥马哈大会。这次大会所制定的人民党纲领在美国政党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被称为“奥马哈纲领”。奥马哈纲领的核心内容包括建立全国统一有弹性的货币体制,按照16:1的银金比价自由铸造银币,使人口平均货币流通量从现在的20美元达到52美元以上;在农业州实行国库分库计划;实行累进所得税制,减少对农业的土地税收;建立邮政储蓄银行;所有铁路、电报和电话系统由联邦政府拥有和运营;收回铁路公司和其它企业的过剩土地,剥夺所有外国公司和“不在地主”的土地所有权,给实际拓殖者分配土地;实施公民创制权、复决权以及参议员普选制,总统和副总统一届任期制等等。15奥马哈纲领集中体现了平民主义运动的政治诉求,是对“镀金时代”以大工业、大金融资本为核心的美国现代经济秩序的挑战。长期以来,美国都实行以小政府、大资本为特征的“自由放任”政策,但在20世纪初美国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型过程中,该政策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以农场主为主体的社会弱势群体的要求,他们认为,“自由放任”只会放任垄断阶层对社会的盘剥,压制社会公平,长此以往,对美国自由民主的政治体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因此,奥马哈纲领中主张实行公共设施国有化,实施以直接民主为核心的公民创制权、参议员普选制,以避免私人垄断势力肆意扩张、损害普通民众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