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庙中的文庙祭祀

论文庙中的文庙祭祀

“国家最重要的事件是崇拜和军事。”(《左传·成公十三年》)早在上古时期,祭祀就已成为时人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为避免祭祀过程中出现“淫祭”和“谄媚”现象,先秦时期对祭祀对象的选定有着明确的规定。据《礼记·祭法》载:“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类似的说法亦见于《国语·鲁语上》,孔庙祭祀便是此规定下的产物。孔庙祭祀既继承了上古时期庙堂祭祀的传统,也从当时社会变革与演进中汲取了诸多的营养,成为一个相对稳定而又随时“因革损益”的文化生命体。经过两千多年的传承、积淀与变革,孔庙祭祀在中国、亚洲乃至全球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尽管孔庙祭祀的时间、程序、服饰和舞乐等在不同时期不尽相同,但尊重孔子、尊重以孔子为代表的历代贤哲和以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这一本质却是相通的。在此前提下,梳理孔庙祭祀的形成、发展、兴盛及衰变过程,提炼孔庙祭祀的核心构成,设计符合新时期需求的孔庙祭祀新构想,成为当下世人需要思考的问题。一、家祭性质的庙祀孔庙祭祀是指在固定场所——孔庙——举行的集音乐、歌舞和隆重礼仪等为一体的综合性祭奠活动。据统计,从山东曲阜出现首座孔庙伊始,至清朝末期停建,中国历史上曾建有1560多座孔庙,遍布全国各地,构成了中国的孔庙群体。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朝鲜半岛、日本、东南亚等地,也建有规模与性质不尽相同的各类孔庙,构成了海外孔庙群体,以韩国成均馆、日本汤岛圣堂等为代表。然而,由于自然、人为等因素的破坏,传统的孔庙建筑虽曾多次修葺、重修,甚至迁建、扩建,然而多数今已消失,但其落成后举行的各类释奠活动,理应属于孔庙祭祀的组成部分。孔庙是祭祀孔子的庙宇,是孔氏后裔、各级政府及文人墨客等参谒的专属场所。由于地域、性质和规格的不同,其承载的历史功能亦存在明显差异。有的主要是以孔氏后裔为参祭者,如曲阜孔氏家庙和衢州孔氏南宗家庙;有的主要是以中央政府官员为参祭者,其建筑风格基本仿照皇宫规制,规格较高,具有“国庙”性质,以曲阜阙里孔庙和北京国子监孔庙为代表;其余为数众多的则是地方孔庙。自唐贞观四年(630)至清末,地方州县都建有“学庙”,祭祀对象主要是孔子及当地儒学的著名代表人物。此外,受书院祭孔的影响,以私人治学为主的书堂也逐渐演变成为具备讲学功能的书院,这至少可以追溯到岳麓书院仿国子监祭祀孔子。此后,各地书院祭祀孔子活动渐次展开,成为有别于“国学”性质的“私学”孔庙。无论哪类孔庙,其释奠礼表达的都是对此前华夏文化有杰出贡献者的敬意,具有鲜明的文教性质。正因如此,孔庙又多被称为“文庙”。孔庙祭祀最早属于家庙祭祀的范畴,具有家庙性质的孔庙是由孔子故居改建而成的。在孔子去世后,虽然对其祭祀的相关活动便已经开始,但严格意义上的孔庙祭祀还应是在将孔子故居改作庙宇后的事情。据考证,孔子故居改为孔子庙的时间应该在子思去世时(前402)或略后。隋唐以前,传世文献中对此记载较少,仅有司马迁“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1945的说法,祭祀的环境和规格都不太清楚,大体源于民间礼俗,使用醴、酒、稻、粟及“牲用犬”等。而相关家祭活动在唐代基本固定下来,主祭孔子,以伯鱼、子思配祀。两宋时期,北方家庙添加“兴祖”孔仁玉,南方家庙中还祭祀孔端友。在孔庙大成殿前所举行的各类祭祀仪式,习惯上称为“释奠礼”,即在祭祀过程中,将特定的音乐、舞蹈、祭品等陈设呈献于至圣先师孔子面前,以表示崇敬之意。当然,最初的孔庙祭祀原本属于个人行为,祭祀者主要是孔子后裔、孔门后学和各级地方官吏。此后,祭祀活动便呈献出动态的演变过程,如早期祭祀仅有秋季一次,后增为春、秋两次,至东汉明帝时期又增为春、夏、秋、冬“四大丁祭”和清明节、端午节、六月初一、中秋节、重阳节、十月初一、腊八节、除夕节等“八小祭”,形成了非常完备而严格的祭祀体系。尽管家祭性质的孔庙祭祀在当时社会曾产生不小的影响,但真正对后世产生深刻影响的应是“国庙”化了的孔庙祭祀。自隋文帝时期孔庙祭祀开始有了专属仪式,并经历代社会的损益,这一仪式得以逐步完善与定型,主要包括迎神、初献、亚献、终献、撤馔和送神等六部分。当然,唐太宗之前,孔庙祭祀时有浮动,甚至混乱,但释奠礼作为大祀,笾豆用十二之数,规格皆与社稷相同。至唐高宗显庆二年(657),孔子在国子监祭祀中的独尊地位得以确立,至少皇太子亲释奠时,迎神、太子行、登歌典币等仪式都有专门的乐章,称为承和、肃和、雍和、舒和等1123-1124。至明清时期,孔庙释奠礼还由六佾升为八佾,笾豆等礼器的数目皆与天子等同。在“国庙”祭祀中,除孔子外,历代先贤、先儒还以动态方式出入于孔庙大成殿及两庑而受到祭祀。至民国时期形成了四配、十二哲、一百五十六位从祀者的庞大规模,成为中国乃至世界圣贤祭祀史上的一大奇观。二、庙舞与中国传统礼制的传承在传统社会中,孔庙祭祀曾被视为“国之大典”,有极其完备的祭祀场所、礼乐制度、组织机构、经济基础和服务队伍,并且世代相延、与国咸休。孔庙祭祀之所以具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是其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密切程度有关。孔庙家祭源于中国传统的祖先崇拜,属于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亲属活动。然而,由于伯鱼先孔子而去世,此时子思尚且年幼,祭祀活动主要是由孔门弟子承担,如“岁时奉祠孔子冢”、“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陈设孔子“衣冠琴车书”于“故所居堂”1945等。即是说,孔子故居、孔子冢都成为孔门后学寻求“精神家园”的重要载体,直至今日此项功能仍为中华民族重建“精神家园”时所倡导。实际上,曲阜孔庙祭祀具备的此类“拟血缘性”和“血缘性”的双重性质,贯穿于孔子以后中华传统文化的始终,在中国传统祭祀史上占据显赫的位置。作为“国祭”的孔庙祭祀,其依据首先应是古代学校的释奠礼。荀子曾说:“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荀子·礼论》)据文献记载,至迟西周时期的中国就已经设置了官学,周代的官学分为都城国学和地方乡学两类,根据礼制都要对先师进行岁时祭祀,如《礼记·文王世子》中说:“凡学,春,官释奠于其先师。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然当时何人为先师?何人为先圣?都没有明确的文献记载。自隋开皇元年(581)赐孔子以“先师尼父”的尊号后,孔子的“先师”地位逐渐得到后世认同,并独享“大成至圣先师”、“万世师表”等称谓。配享和从祀是孔庙祭祀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春秋之前,虽然以弟子陪祀先师接受后人拜祭的礼制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似乎属于后世的创举,但梳理传统礼制则会发现,它与古代郊祀、社稷中有主有配的传统密切相关。如《礼记·祭义》中有“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配以月”的记载;宋代方悫也说:“有其祀,必有其配。故主以日,而又配以月也。犹之祭社,则配以句龙;祭稷,则配以周弃焉。”988据文献记载,祭祀社稷的仪式已通行于汉代,“配位”之典也已成为惯例。如汉武帝时期的“祠泰一、五帝于明堂上坐,合高皇帝祠坐对之。祠后土于下房,以二十太牢”1221-1222;如王莽时期的“祀天则天文从,祀地则地理从”1266;又如光武帝建武三十三年(57)正月辛未举行的郊祀,更开启了“别祀地祇,位南面西上,高皇后配,西面北上,皆在坛上,地利群神从食,皆在坛下”3181的先例。这也是后世孔庙配享、从祀制度的重要依据,如台湾学者黄进兴先生说:“后世孔庙‘配飨’诸儒位居殿堂,而‘从祀’之儒只能忝列两庑,其渊源即在此。”54孔庙祭祀使用的乐舞也与中国传统文化密切相关。庙堂祭祀使用舞乐本是周朝旧制,其音乐被称为庙堂雅乐。拥有“四代之器、服、官”和“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礼记·明堂位》)的鲁国尤重此法,凡大祭大祀时必定使用舞乐,如“鲁有禘乐,宾祭用之”(《左传·襄公十年》)、“三家者以雍彻”(《论语·八佾》)等。遵照这一传统,当曲阜孔庙为历代皇朝政府修缮和扩建时,庙堂舞乐的应用也自然会被纳入到祭祀的议程,古老的鲁国庙堂乐舞借此机缘也得以传承。如东汉元和二年(86)章帝曾至阙里鲁祠“作六代之乐”2562,南北朝时“赐轩悬之乐,六佾之舞”118,成为永久定法,此类乐舞一直流传至民国时期。当然,由于朝代的更替,祭孔舞乐在体现孔子精神前提下亦有所更新,如乐器配置、服装设计、出舞人数、表演形式等,都展现出新的时代元素。当然,在持续两千多年的孔庙祭祀中,不仅传统文化深刻影响着祭祀仪式的各个环节,而且孔庙祭祀也反过来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形成一种双向互动关系。一方面,孔庙祭祀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有益营养得以形成、发展与完善,使古典雅乐、舞蹈等在“损益”中得以保存;另一方面,孔庙祭祀对中国传统社会士人的心理、灵魂及民间习俗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以从祀制度为例,明代学者瞿九思曾说:“从祀大典,乃乾坤第一大事。”45即是说,死后能从祀于孔庙两庑的信念,直至清末仍萦绕于士人的脑海之中,如一位自称“梦醒子”的清代文人曾感叹说:“人至末世而莫能分食一块冷肉于孔庙,则为虚生。”201他能有如此的感慨,无疑是受到了孔庙祭祀现场气氛和文教意义的深刻影响。三、祭祀仪式对祭祀礼俗的影响孔庙祭祀礼仪渊源至少可追溯到三代时期。虽然今本《礼记》成书于汉代,但其材料应来源于先秦时期,对礼之仪的记载更包含着非常丰富的古礼元素,如乐舞、服饰、祭器、祭品等。当然,不同时代庙堂祭祀的礼仪存在着差异,如《礼记·明堂位》云:“夏后氏鼓足,殷楹鼓,周县鼓。夏后氏之龙簨虡,殷之崇牙,周之璧翣。……夏后氏尚明水,殷尚醴,周尚酒。”还说:“夏后氏之绥,殷之大白,周之大赤。……夏后氏牲尚黑,殷白牝,周骍刚。”尽管如此,三代礼仪的变化并非“鼎革”,而是“损益”。在研究过三代之礼后,孔子对此曾有深刻的体悟,如当子贡向其请教未来之礼时,他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就像孔子对礼制的认识那样,孔庙祭祀礼仪在形成之后,曾存在着一个“变”与“不变”的问题。每年的祭祀日期与次数、各代祭祀的规模或规格等,均会有一定的差异。梳理各个时期的孔庙祭祀礼仪,其变化除“礼不相沿、乐不相袭”的客观因素外,更重要的要将尊崇、教化与表演等要素贯穿于此项礼仪之中。孔庙祭祀礼仪是用于表达对以孔子为首的历代圣贤尊崇的意蕴,而后世对其礼仪的制定也都遵循这一原则,即便早期来源于礼俗的释奠也是如此。如司马迁说:“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孔庙观礼给司马迁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诗句,发出了“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1947的感慨。以祭祀舞蹈为例,虽然各时期使用的人数、舞式和手持舞具各有差异,但祭祀舞蹈无疑都是结构形式严谨、动作组合丰富的艺术实践。此类舞蹈既没有戏剧性情节,也没有个人情绪的掺入,仅仅是按歌词每字的含义而运用手中的舞具,展现形体的动作,以表达深刻的哲理和信念。以祭器为例,《圣门礼志》中说:“屡有须发彝器,又蒙特旨,厘定宫商礼制乐章,尽美尽善,诚为千古未有之巨观,所谓崇礼先师,增辉圣德,非一家之私荣也。”10虽然未来孔庙祭祀礼仪是否保留商周遗风可以研讨,但对先师尊崇的首要标准都是应坚守的。人文教化是赋予孔庙祭祀礼仪的又一重要内涵。自古以来,太庙就承担着观礼而教化人心的功能。以祭祀佾舞为例,传说舜时就已有“韶乐羽舞”,至西周时期,在人文教化的催生下,上古习俗中原始崇拜或者祭祀祖先的、富有原始色彩的舞蹈,便以礼乐教化的现实应用意识而组合为特定程式的乐舞,宗庙祭祀礼仪则被赋予此项特殊功能。孔子之所以向往周礼,成为周礼忠实的弘扬者与实践者,与年轻时时常出入于太庙观礼有关。如《论语·八佾》中说:“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在传统社会,尽管参与孔庙祭祀仪式的人员范围非常有限,但对历代先贤、先儒,特别是对孔子的祭祀,的确能给身临其境者以深刻教化与心灵洗涤,达到“闻乐知德,观舞澄心,识礼明仁,礼正乐垂,中和位育”的目的。探索制定新时期孔庙祭祀的礼仪,能否强化礼乐的人文教化功能是未来孔庙祭祀改革创新的重要前提,也关乎孔庙祭祀的活力与前途命运。除必须入仪式的三献、二贡、上牌焚香等仪式外,多数情况下孔庙祭祀还都出示音乐舞蹈以渲染气氛。应该说,庙堂祭祀运用雅乐本属于周朝旧制,但当时还不能称为成熟的艺术活动,其典仪相对繁琐与呆板,而孔庙祭祀作为家庙活动的性质,其仪式就相对灵活。孔子后裔在改造和充实的基础上,逐渐将其排演成大规模的乐舞现场,并发展成为“孔氏家族专有的艺术产品——孔庙祭祀乐舞”。在孔庙祭祀以及祭祀完毕后的宴款中,孔府主人总要将祭祀乐舞当成装饰门面的压场戏,以此来点缀祭祀礼仪的气氛,孔庙祭祀礼仪也就逐渐具备了强烈的表演性和娱乐性。正因如此,未来孔庙祭祀礼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