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摄影协会五十多年的摄影编辑

中国摄影协会五十多年的摄影编辑

自中国摄影协会成立以来，已经过去了50年。五十多年前的往事,已为人们所淡忘,就是在网络上也很难查到当年的理事名单。但有一位常务理事的名字却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因为他就是我的父亲——赵家璧。五十年前,当父亲告诉我们,他被选为摄影家协会常务理事时,全家都哗然了。我和弟弟少年气盛,一向不惧怕斯文的父亲,一起笑着调侃起来:“哈,快门都找不到的人,也能进摄影协会?!还能当常务理事!”“这个名额还是给哥哥更合适。”父亲只是憨厚地对我们笑笑,说:“你们不懂,人家选我,总有选我的道理么!”我们年幼时,家里没有自己的相机,父亲又极喜欢照相,只得借了相机为家人拍照片,因为不熟悉相机,往往大家摆好了姿势,却怎么也等不来那“咔嚓”一声。原来那时他的手指无意中已离开了快门,正在低头寻找呢,这就引起了我们的不耐烦。而哥哥自幼喜欢摆弄相机,1945年,他十五岁时,拍摄的一张学生游行照片,曾被多家报纸采用;1948年,老舍从美国寄给我们一卷最新发明的科达彩色胶卷和一本“参考手册”(《Referencehandbook》)。这次,也是由哥哥借了一架Contex相机为家人拍摄的。当时上海不能洗印,胶卷又寄回美国,取回时是一叠幻灯片。当哥哥用幻灯机将图像放射到墙上,让我们看到自己五彩缤纷的形象时,父母夸他聪明,我和弟弟则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父亲是从编辑校刊步入出版领域的。校刊上有许多景观照、人文照,因此也可以说,他是从编选照片起步的。当他二十岁,进入以出版画报为主业的良友出版公司半工半读后,他对画报、画册的兴趣倍增,自己编了《全国大学图鉴》和《中国现象》二本摄影画册并编辑出版了《良友画库》四十四册、《图画知识丛书》四册。但当时他的职务是文艺部主任,不可能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在摄影编辑上。1937年,良友图书公司被日寇炸毁后,他曾短期担任《大美画报》主编。1945年日本投降,全国欢腾,他在重庆寻到一些那时罕有的铜版纸,印了一套《日本投降纪念画片》,画面是在美国密苏里号军舰上日本国签署投降书的仪式。父亲真正涉足摄影编辑是在解放后,他主持晨光出版公司时。1950年他开始用新闻摄影照片加上文字说明,编辑出版《开国大典》《英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斯大林画传》等小型画册。当年秋天他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全国出版会议上,政府号召私营出版社不要都出文艺书,要创自己的特色,为公私合营准备条件。他盼望早日公私合营,脱掉自己头上那顶“资本家”帽子,从北京回来后,就有计划地从新华社、解放军画报社、各部委求得照片,编辑《新中国画库》;从苏联对外文化协会、塔斯社、中苏友好协会求来照片,编辑《苏联画库》;从我国对外文化联络处和各国驻华使领馆求得照片编辑《人民民主国家画库》。到1953年4月,他已编辑出版一百多种摄影画册。这些印刷精美、通俗易懂的小册子,正迎适合解放初期,广大群众渴望了解新中国、了解社会主义苏联的愿望,价格又便宜,销售量达百万以上。他将许多画册赠送给志愿军战士,深得战士们的喜爱,我们曾在他抽屉里看见不少战士们写来的感谢信。1953年4月底,晨光出版公司合并入新美术出版社。过了五一节,父亲穿上一套当时流行的灰布中山装,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报到。他对我们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一个国家出版社的干部。上海私营出版社中只有我,得以以知识份子的身份,去担当国家出版社的副总编辑,享受十三级干部的待遇。我总算脱掉资本家帽子了!”我们很理解他欣喜的心情。自“五反”以后,他就被定为资本家,受到过不公正的对待。我们也知道他办晨光出版公司完全是因为追求理想,热爱文化事业,而不是想着金钱与盈利;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辞去有公车、有优厚待遇的报馆经理职务,去办风险大、获利小的出版公司呢?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当时的领导是吕蒙和布凤友,他们对父亲很热情也很尊重。就在社长室的旁边,为他安排一间总编办公室,并决定由他筹建摄影编辑室并兼任摄编室主任。摄编室成立时只有编辑潘世聪、摄影尹福康和装帧设计等五六人,这是我国最早创建的摄影编辑室。他先把晨光编《苏联画库》的稿件、组稿与编辑方式继续沿用下来,取名《中苏友好画库》;又按《新中国画库》方式编辑《人民中国画库》。他喜欢编辑系列丛书,编了十六册《苏联十六个加盟共和国》画册,分别介绍苏联十六个加盟共和国的位置、工农业和历史文化。为了宣传农业合作化运动,交流农业生产经验,他编辑了三套共三十册的《农业通俗画库》。1954年,在毛主席“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下,治淮水利工程一个接着一个宣告完成,他倡议编选一套,向国内外宣传新中国水利建设成果的《新中国水利建设》。为此他多次到北京向水利部、农业部收集资料,他想把“画库”编得更真实、更生动,还亲自带着尹福康、潘世聪到治淮工地上去拍摄、采访,感受“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气氛。为了及时得到新闻图片,他征得出版社领导的同意,聘请新华社的辛玉英为“上海人美”的常驻北京代表。不久,他提出编辑一套《人物传记摄影画册》,他对同事们说:“这套书一定要能够站得起来。”他所说的“站得起来”,就是要使它能独树一格,而永存史册,也就是他晚年常说的“书比人长寿”之意。计划得到同意后,他选择最精美的照片,请文学专家撰写说明词,第一本出版的是由赵自编写的《革命烈士王孝和》;接着出版叶以群编写的《高尔基画传》;满涛编写的《契柯夫画传》;郑君里编写的《斯坦尼斯拉夫画传》;柯兰编写的《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画传》;还有从俄文翻译的《别林斯基画传》,这套画册二十开大本、道林纸精装,非常漂亮,他觉得与过去“良友”“晨光”的大型画册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很是得意。在50年代,没有电视更没有录像,电影也还没有遍及到边陲海角。但是得到解放的人民迫切地希望得到文化知识。摄影编辑室的同志们,将各种剧组的演出照片,编辑成一本本剧影连环画,印成挂画、画册,让人们拿在手里看电影、看京剧、看各地名角儿演出的地方戏。他们编选的剧影连环画中,除了大量的电影、话剧、歌舞外,京戏、越剧、闽剧、评剧、沪剧、淮剧、粤剧、扬剧、甬剧、梆子剧、楚剧、锡剧、川剧、黄梅戏、昆曲、汉剧都收入出版,连高甲戏、滇剧、邵阳花鼓戏也在他们的目录中出现。在最初三年半中,共出版摄影连环画二百五十七种,印数近九百万之多。其中,陈其通编剧的《万水千山》一书,印数就在四十万以上。另外,他们编辑室出版的摄影挂画和画片,有一百二十五种,印量达四百二十多万张。摄影在当年属高雅艺术,能掌握技术、创作作品的人极少。究其原因,父亲认为除摄影器材价格昂贵外,摄影理论与技巧的滞后,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为此,他一方面编辑出版了许多国内外优秀摄影作品,让爱好者品味、借鉴,有:《景康摄影集》《摄影艺术选集》《波兰艺术摄影作品选集》《匈牙利艺术摄影选集》等;另一方面,他开始编辑摄影理论方面的书籍,最先出了一本从俄文翻译的《摄影艺术的造型技巧》,颇受到欢迎。但他不满足于引进,他要组织我国自己的理论著作,在工作中他与新华社、新闻摄影局的张印泉、袁苓、薛子江等同志都很熟悉,知道他们经常被邀请为摄影培训班讲课,他对他们说:“你上一次课,最多的只有百来人听讲,如果你把教材整理后交给我出版,一版至少也有几千册,每一本书看到的总在一人以上,我国摄影家的队伍得此教益,必可迅速发展壮大。当然,出书后我们是会付稿酬的。”于是,我国的摄影家纷纷拿起笔,撰写摄影理论书,最初出版了张印泉的《摄影原理与实用》《人造光摄影》,和袁苓的《在苏联摄影实习的体会》。为普及摄影知识,他又策划编辑一套《实用摄影知识丛书》,薛子江、杨子颐、陈勃等摄影名家首先为丛书投写稿,这套丛书自50年代起一直持续出版到他离开“上海人美”后的七八十年代,光学相机的爱好者几乎都曾受到它的教益。摄影编辑室在成立的最初三年中,同志们感情融洽、工作热情、业务欣欣向荣,出版了许多为群众喜爱的书画作品,“上海人美”的利润在静安区位居前列。据黎鲁同志回忆:“赵家璧到上海人美后,工作干劲十足,与社长吕蒙关系也很融洽,能和大家打成一片,还经常提出大展宏图的出版计划。1956年初,有一次在讨论吸收高级知识分子的党小组会上,我突然提出赵家璧,吕蒙一笑,‘他是资方呀!’我自感头脑失灵。”1956年父亲当选为上海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他心情非常舒畅,感到自己抱负和理想得到实现,自己的才智和能力得到施展。就在这时,他与摄影界的朋友们一起为成立中国摄影家协会的事奔波,被选为协会的常务理事。应该说,这也是对父亲在出版摄影画报、画册等工作上所取得成绩的肯定。可是,好景不长,1957年开始“反右运动”,他虽然没有戴上帽子,但被解除了有实权的摄影编辑室主任,名为负责装帧设计,实质上是挂在一边;老领导吕蒙和黎鲁双双下放农村劳动锻炼。新来的胡社长是个大左派,他在与全体员工的见面会上说:“我是一个连一条鱼也画不来的人。我是来专政的。”接着“赵家璧同志”被改称为“赵家璧先生”。连往日友好的同事也不敢多和他讲话。他情绪低沉、心神不安、茶饭不香、夜难入眠,终于进入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