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际伦理与可持续发展

代际伦理与可持续发展

可持续发展是世界的政治标准，可持续发展战略也被中国视为一项基本政策。但是,可持续发展的实施,如果没有必要的伦理基础和伦理支持,将遇到难以想像的阻碍和困难。从人与自然的关系角度重新思考和建构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进而建构一门生态伦理学(或环境伦理学),就是人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定位、伦理学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从本质上说,生态伦理学就是企图寻求一种可持续发展的伦理基础和伦理支持的努力。虽然如此,我认为这还是不够的,要彻底树立可持续发展观,真正实现可持续发展,还必须深入研究代际伦理,并将代际伦理作为可持续发展的另一个伦理基础和伦理支点。支撑可持续发展的伦理基础必须有两个:生态伦理和代际伦理。本文主要探讨生态伦理、代际伦理与可持续发展的关系问题。一伦理关怀和伦理思考的范围的拓展“可持续发展”问题的提出,是人类对工业文明产生以来,自身所赖以生存的环境日益恶化,人类延续所必需的条件(如人口、资源、环境等)发生了危机进行反思的结果。生态伦理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提出来的。生态伦理学的贡献主要并不仅仅是建立了一门学科体系,更在于它通过树立生态伦理观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了一个坚实的伦理基础。这主要表现在:1.将伦理关怀的对象由人与人的伦理关系延伸至人与动物、生物和整个自然界,从而扩大了伦理关怀和伦理思考的范围。传统伦理学的视阈主要是在人际关系领域,其基本论题是人际伦理问题,它对于构建和谐的人际关系和人际道德规范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人际伦理由于其论域的限制无法解决资源稀缺、生态失衡、环境污染所带来的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而这些问题已现实地、严重地制约了人类的发展,并使发展难以持续了。因此,将伦理关怀和伦理思考的范围扩展到自然界和人—自然关系的领域,就既是可持续发展本身的要求,也是寻求可持续发展伦理的需要。2.打破了惟人独尊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反对人类利己主义,力图调整和摆正人与自然界的关系。人类中心主义作为一种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价值观,曾经长期占据统治地位,它的基本理论是:人不仅是自然的开发者和享受者,还是自然的主宰者和征服者;人类是主人,自然是奴仆。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必然导致人类利己主义,即人类是利己的,自然是为我的。作为工业文明主导价值观和道德理论的人类中心主义,在历史上至少导致了两个后果:人类对自然空前的开发和掠夺;自然对人类空前的反抗和报复。这种结果使人类的发展遭遇了难以持续的空前困境。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它往往看不到自己行为所带来的长远后果;所幸人类的理性又是伟大的,它具有反思的功能,认识到人类行为还有非理性的一面,这种非理性甚至可以使人类毁灭自己。对这一点的认识和反思使人类中心主义和人类利己主义悬崖勒马,并力图调整和摆正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就是说,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就必须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并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伦理基础和支持。3.明确肯定动物、生物和整个自然界具有内在的价值。承认自然(包括动物、生物和整个自然界)的内在价值是生态伦理观得以成立的前提和理论支点,舍此,生态伦理就将被彻底解构。可持续发展是人与自然协同共进的发展,而只有既满足人类的合理需要,又承认自然的内在价值,才可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协同共进,实现人类的可持续发展。4.提出“生态文明观”并将“生态文明”作为现代文明的一种崭新文明形态。生态文明是依据一种特定的标准而提出来的,它以生态文明观来观照人与自然的关系,以生态伦理作为核心价值。可以认为,生态文明就是可持续发展的文明,而可持续发展文明的基础和核心就是生态伦理。目前,对上述每一观点都有或强或弱的反对意见,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基础观点已成为主流观点,它们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坚强有力的伦理支持。二代际伦理的理论基础生态伦理为可持续发展所提供的伦理基础和支持是决不能低估的。但是,仅仅从生态伦理的角度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伦理基础和支持又是不够的,因为它只是立足于人与自然的横向关系,以人的发展不能用生态破坏为代价这一基本理论来思考可持续发展问题的。与此同样重要的是,还应该从人与人的纵向关系的角度,从当代人的发展不能以牺牲后代人的发展为代价的维度,从作为整体的此代人与彼代人关系的角度,即代际关系的角度来思考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并在此基础上建构代际伦理的思维方式,从而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代际伦理基础和支持。关于代际关系和代际伦理,迄今为止的文献都是在“代际正义”和“代际公平”的比较狭窄的意义上把它放在生态伦理(或环境伦理)的范围内来阐述和观照的,或者说,生态伦理把代际伦理的某个(或某些)而不是全部问题包孕在自身之内。我们所说的“代际伦理”则是指人类代与代之间的伦理关系和伦理规范的总称。从这一意义来说,代际伦理还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这种状况势必导致两种结果:轻而言之,代际伦理无法突破生态伦理的局限,因为,代际伦理不仅仅关涉人与自然的关系,它本质上是一种人际伦理,并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其论域是当代人与其他各代人的关系,当然,人与自然的关系和当代人与其他各代人的关系这两个方面是紧密联系的;重而言之,代际伦理由于被局限在生态伦理的范围,不能取得独立的地位,最终势必被消解。事实上,在被认为是公认的关于可持续发展的布伦特兰(GroHarlemBrundtland)的经典定义中(对这一定义,有人认为在逻辑上不对称,本文对此不加详论)就已经很明显地表达了代际伦理的理论。这个定义即:“可持续发展是既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不对后代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对这一定义,可以用三句话来表达:这一定义的出发点是生态和环境问题;其落脚点是代际问题;而其最终目标就是可持续发展。因此,可持续发展的定义实质上包含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的代际关系两个方面。这也就意味着,可持续发展具有上述两个方面的内容。那么,从伦理基础和伦理支持的角度而言,可持续发展需要生态伦理基础和代际伦理基础两方面的支持。只有具备了这“两个轮子”,发展才可能是真正可持续的。已如上述,代际伦理的论域绝不局限在生态和环境的范围。但是,本文的主旨是讨论可持续发展的伦理基础问题,因此,本文主要限定在生态和环境的范围内来讨论代际伦理问题。代际伦理的根据是什么?我认为,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完全可以借用上述对生态伦理的证明的。生态伦理和代际伦理的内容和对象不同,并不妨碍它们有相同的逻辑论证方式和相同的话语表达方式。1.应将伦理关怀的对象由本代人扩展到后代人,将本代人之间的内部伦理关系延伸至本代与后代人的伦理关系,从而进一步扩大伦理关怀和伦理思考的范围。如果说生态伦理使伦理关怀和伦理思考的对象进行了横向延伸的话,那么,代际伦理则是将伦理关怀和伦理思考的对象作了纵向延伸,它突破了只在代内讨论人际伦理的局限,而把人际伦理扩展至代际。这就为可持续发展找到了另一个坚实的基础——代际伦理基础。2.要打破惟本代独尊的“本代中心主义”价值观,反对本代利己主义,构建一种和谐的代际伦理关系和合理的代际道德规范。“本代中心主义”与本代利己主义在逻辑上是同构的,或者说,本代中心主义的核心理论就是本代利己主义,它的基本手段就是利用只有本代才具有的制度安排权、控制意识形态的话语霸权和助长本代消费主义的资源予夺权来饕餮式地消耗地球,在生活中的通俗表述就是“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这是一种典型的本代中心主义和本代利己主义的代际伦理观。当前弥漫于发达国家包括一些后发达国家的消费主义文化,就是明证。由此可见,“本代中心主义”在根本上是否定代际伦理的,它必然使发展无法持续。因此,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代际伦理基础和支持是十分必要的。3.本代人要尊重后代人的基本权利和需要,并自觉地充当后代人的代言人。后代人由于不在场,或者在场但不具有上述本代人所具有的制度安排权、话语霸权和资源予夺权,后代人的这种弱势地位决定了他们无法表达和宣示自己的权利、需要和利益。他们必须有道德代理人和权利代理人。那么,后代人的道德代理人和权利代理人是谁?或者说,谁来提出和维护后代人的权利、利益和需要?谁来申明后代人的道德主张?只能是本代人。而且,这种代理的实现不可能是通过后代人的“申请”和“要求”,因为这是不可能的,而只能依靠本代人的境界和自觉。这就要求本代人树立起代际伦理的思维方式、思想观念和代际责任意识。只有这样,可持续发展才会真正有指向未来的伦理基础,并寻求到坚强有力的伦理支持。然而,代际伦理不是生态伦理的简单推演,它所面临的问题不论在范围上还是在性质上甚至越过了生态伦理所面临的问题,因而更严重地制约和妨碍着可持续发展。例如,(1)本代人对后代人的损害较之对自然界的损害会更加肆意和无所顾忌,因为他们不担心后人对他们的直接报复,后代人因种种自然的和社会的原因不可能“以牙还牙”;而自然界是会对人类(首先是本代人)进行直接报复的(当然也祸及后代人),这种报复已经开始使人类变得明智和清醒。所以,人类对自然界的损害已有所收敛,而对自然界的损害所造成的长远后果以及对后代人的直接损害,由于缺乏代际伦理意识和代际道德责任,因而还远远没有被意识到。(2)本代人对后代人的损害往往是通过对自然界的征服和掠夺,而不是直接与后代人抢夺来实现的,因此,这种损害往往表现为一种间接性,这种间接性又导致对后代人损害的无意识性、无所谓性和盲目性。所有这些又势必加大对后代人的损害。可悲的是本代人对“后代人所遭受的损害主要有那些?”“后代人所遭受损害的后果是什么”等问题置于道德关怀和伦理思考的范围之外而懵然无知。既然如此,那么,为可持续发展奠定代际伦理基础、寻求代际伦理支持就不是什么多余的了。为可持续发展奠定代际基础、寻求代际伦理支持的意义,至少有利于人们树立代际伦理意识,形成代际伦理思维方式,进而有利于本代人把自身的利益放在代际的更大的范围内来思考,更重要的是有利于减小可持续发展战略和政策实施的道德阻力。不仅如此,如果真正树立了代际伦理意识、代际伦理思维方式和代际道德责任,并对代际伦理取得了广泛的共识,那么,本代人对上一代人甚至过去一切前代人的所作所为也就不会斤斤计较,而会宽容处之,从而更自觉地负起对下一代人甚至未来各代人的道德责任。我认为,这就是一种崇高的“代际道德境界”。有了这样一种境界,何愁发展不会持续!正如厉以宁先生所说的:“本代人应当是理智的一代。如果说前代人或以前若干代人在资源方面不够理智,以致产生滥用资源、破坏资源的现象,从而给本代人的生产和生活带来了一定困难的话,那么本代人作为理智的一代,不应当怀有‘上一代人那么做了,我们为什么不这么做?’‘上代人在哪些方面为我们着想了?我们为什么要为后代人着想?’等想法。为后代人多着想,这既是本代人的责任,也是本代人超越前代人的表现。至于下一代人是不是也像本代人这样理智,是不是也为再下一代的人多想,虽然这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但并不是说本代人对此不负责任。本代人做出节约资源的榜样,对后代人会有好的示范作用。”三代际伦理与生态伦理的联系那么,生态伦理与代际伦理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首先,它们不是彼此矛盾、排斥、对立的,而是相互补充、辩证统一的,并具有相互阐释的功能。从生态和环境的意义上说,它们是一个问题即可持续发展问题的两个方面。将代际伦理作为一个独立的对象加以研究,并不是要让它与生态伦理相排斥和对立。恰恰相反,代际伦理与生态伦理(还有代内伦理)是相辅相成、辩证统一的。这主要表现在:第一,它们具有相互阐释的功能。通过几十年的努力,生态伦理基本上有了一套较成熟的话语体系和规范体系,其本身对人与自然应当建立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具有极大的解释力和反思力。但是,如果缺乏代际伦理的参与和解释,生态伦理的阐释功能必然是不完整的,生态伦理的诸多问题必然放在代际伦理的范围内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而代际伦理更是离不开生态伦理的解释和支持,这不仅是因为代际伦理本身就是因生态伦理而生,在生态伦理中孕育并最终脱胎于生态伦理的(但已如上述,代际伦理的“问题域”决不仅限于生态伦理的范围),而且代际伦理的诸多问题也就是生态伦理的问题,并须用生态伦理的思维方式来加以解释和说明。第二,生态伦理和代际伦理共同构成了可持续发展的两个伦理基础,它们各自从不同的角度对可持续发展进行伦理阐释和道德论证,生态伦理是从生态的平衡、资源的可持续性、环境的保持等角度来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伦理支持,而代际伦理则从纵向的维度确立代与代之间资源的合理分配,即从代际正义的角度来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伦理支持。生态伦理和代际伦理作为可持续发展的基础,犹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第三,作为可持续发展伦理基础的生态伦理和代际伦理是互为中介的,即二者都必须通过和借助对方来对可持续发展发挥作用,且各自的作用都必然在对方表现出来,从而生态伦理和代际伦理在可持续发展中相互促进。其次,代际伦理是生态伦理与人际伦理结合部和交叉点上的一种伦理形态。从一定意义上讲,代际伦理既是一种生态伦理,又是一种人际伦理,是二者结合部和交叉点上的一种伦理形态。生态伦理是人际伦理扩展的结果,是人这个惟一的道德主体将自然界纳入道德关怀的范围、对人与自然界的关系进行道德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