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哲学认识论中的主体性原则

论哲学认识论中的主体性原则

自然和意识的统一促使我们重新审视主体的真正重要性。我们现在重新谈论的“主体性”,这个词或已属于近代认识论哲学中的专有用法,当我们提出身体作为“主体”时,我们似乎没有足够的理由用身体主体来批判认识主体,因为从认知的角度看,它们不能纳入相同的范畴。“重建主体性”只是意味着,认识主体有它所赖以存在的根本背景,要将这一背景揭示出来,我们才能把握主体性更为全面和丰富的内涵。应该说,认识主体和身体主体本质上不是不同的两种存在,它们是统一的,但它们属于同一种存在的两种不同的层次。近代哲学突出了认识主体而遗忘了身体这一真实的“深度”,因而需要在一扩大了的整体视野中揭示它。而这种向身体的返回也绝不会否认认识论的意义,因为认识早就已经“借用”了身体,两者没有实质的对立。一、物质与观念的统一—“我思”与“主体性”之谜什么是“主体性”?这是一个体验者对被体验到的“自身感”的某种意识。主体性总是与某种自为的意识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它是一种“自我拥有”。近代哲学开端于主体的“自身觉知”。笛卡尔的“我思”是主体性的典型形态。甚至可以说,“去掉主体性中的意识,就是取消主体性的存在。”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到康德的“人为自然界立法”,近代认识论哲学将意识的地位凸显出来,并从整体的存在序列中抽取出来成为“先验意识”,使意识成为自身清晰明白、绝对可靠的主人,进而规定整个世界。我们前意识地投身于世界的体验是一种匿名的“心理事件”,当我们在体验的时间流和生存活动中突然驻足,主题化地觉知我们自身时,体验被反思所中断,我们不再体验一个实际的世界,而反过来体验对于自身的给予。这可称之为“意识的觉醒”。身体的体验被平面化为意识的体验,有深度的“物质性”被客观化。这种“觉醒的意识”拥有一种对自身主动能力之构成作用的绝对自由,因为我觉知到的“自我显示”并不依赖于一切“物”,并且总是能把伴随意识的物质性过程作为“对象”而加以表象。笛卡尔说,思想的自我“使我成其为我的灵魂,是与形体完全不同的,甚至比形体容易认识,即使形体并不是(存在),它还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它。”意识的这种“自我拥有”不进入任何物质结构的序列,它是纯粹的“自为”;而一切物理过程都要依赖意识才能得到显明,它是被动的,是绝对的自在。体验在“反思”中的停顿却使意识找到了自身的自由,并陶醉于这一自由。人不再安于存在的命运,因为在意识中,人的本质已经完全被给予其自身,人获得了“主体性”,自为的意识是主体性的真正本质。主体性的获得也使一切物质性的东西———包括我们的身体———被推向对象一边。“主体性”声称它打破了整个“自在世界”。然而,世界本不是“自在”的,它是在主体性被确立的那一刻起才成为“自在的”。主体在退出世界之时,必然要求一个自在的、无时间的世界作为它的对象与之相对应,以保证由反思造成的主体/客体、自在/自为等一系列二元对立范畴能在意识自身的范围内获得统一。因而,认识论要达到的主观与客观的统一不是意识与自然的统一,而是意识对其“自身觉知”的构造的统一。认识主体只是作为一种“认知的逻辑”被规定,但它仍然需要作为一个“事实”被理解。正如我们的体验需要被意识理解一样,纯粹自为的意识也必须在物质或在身体中证实自身;正如反思不仅切断了体验同时也使我们理解了体验一样,身体不但不停地消解着自为的意识,同时也实现着意识。意识主体只是旁观世界而不介入世界,如果正如休谟所说,意识只能在自身范围内获得由“印象”和“观念”组成的世界,而不能表达意识之外的实在世界,那是因为意识在实在世界中已经先于其自身拥有了其物理或生理的等价物,那就是“意识的身体”,“觉醒的意识”在自由的诱惑下试图挣脱它的身体,却整个地丢失了世界。就主体性而言,意识的这种觉醒“对各种物理结构来说没有增加任何东西,它只是一些特别复杂的物理结构的征象而已。我们应当说,对人的定义而言,不可缺少的是这些结构而不是意识。”也就是说,“反思”并不是一种本质性的行为,因为它不是某种凭空而来的独立存在。“反思”之所以能切断体验流的根本条件在于它已经在身体中参与着匿名的生活,意识返回自身的动因来源于它与其所属的物理结构的根本张力之中。意识之所以能主题化自身是因为意识已经“被动地”自我觉察到了。有一种作为根本处境的被动性在触发着意识的自我觉察,在与物体关联的整体结构中,意识直接建立了对自然事实系统的信念,这种原初的知觉意识奠定了主题化的意识的意向支撑点。有时候,我们经常有这样的体验发生:当我走进书房,一下子就感觉极不协调,在我确定地找出混乱印象的原因(我的烟灰缸和茶杯被移到了它们不经常所处的位置)之前我就已经捕捉到了某种尚未确切定位的混乱。“反思每时每刻都在从世界的预定呈现中吸取灵感,反思依赖于这种预定呈现,同时也从其借取能量。”思想在返回自身之前总是已经被动地、不明确地“知道”自己有一个生命,而我所有的知觉经验也已经有了一个意义。因而一个专注于认识的思维主体还不是一个获得深层理解的生命,只有返回到一种为反思活动提供了非反思基础的实际体验的身体,“主体性”的含义才是深刻和全面的。如果“主体性”是由“我思”的自身觉知建立的,那么在这种明晰的自身觉知之前已经存在着一种默会的自身觉知。二、“反思”的身体意识反思哲学有理由提出反驳,没有意识的自我感是否可能?这个反驳在反思哲学本身的内在逻辑中是有效的。但思想本身是从融合了它的一个更大的整体系统而来,在思想未被主题化之前的整体联系中,思想必定也在某种程度上觉察到了自身:它以物体的方式、从他者那里呈现出自身。这一“物质性的自我感”超越了逻辑的矛盾而表现出生存的矛盾———一种向身体和他者开放的体验的紧张。这是一种矛盾的、含混的、迟钝的前反省的“我思”,梅洛-庞蒂称之为“沉默的我思”,它同样也是自己对自己的呈现,与认识论的“我思”不同,“沉默的我思”呈现的是自我的存在事实,而不是给予自我的表象和知识。作为一种“物质性的自我感”,自我的无可置疑性矛盾地呈现在我的处境中,表现为一个实际体验到的生存。“主体性”首先是一种生存主体,我呈现给我自己意味着“处境没有对我隐瞒,它不是作为一种外在的必然性在我的周围,事实上,我不是像盒子里的一个物体那样被关在处境中。我的自由,我作为我的所有体验的主体具有的基本能力,就是我在世界中的介入。”我的“主体性”首要的不是去构成某种纯粹自为的东西,而是作为中介来通达世界,从而在世界的外观中“被看到”。在纯粹的“我思”中,我除了被思想自身觉知到,我与物体是严格分离开来的,“主体”的明证性只是意识内在的、封闭式的自我确证;在“沉默的我思”中,因为我属于物体,“我思”和“我思对象”必然是同一种存在方式,“主体”的明证性在一个开放的实在世界中被确证。严格来讲,前反思的“我思”并不是什么“主体”,因为反思业已形成了“主体”(我思)和“客体”(我思对象)相区别的认识论格局,为了论证回到非反思的“我思”之必要性,所以借用了认识论中的这一词汇,因而才提出所谓“身体主体”,身体主体是一种隐喻,它表明了我们在世生存的根本处境。认识主体总是要求伴随着它的对象,这个“对象”要求被直接给予意识本身:我不能确信有某物在某个位置,我只能确信在我的意识中呈现了某物。这几乎是从笛卡尔到胡塞尔这些认识论哲学家共同的立场。胡塞尔的立场比笛卡尔更复杂一些,他承认存在某种“忘却了自身的自我”,亦即一种匿名的意识。胡塞尔一方面认为我作为反思的自我超越了任何自然经验,但他又认识到,“当我使这种反思开始时,忘却了自身的自我之那种朴素的知觉活动已经过去了……实行反思的自我显然处于‘忘却自身的自我’这种形式中。”可见,胡塞尔已经赋予自我双重意义:反思的自我和匿名的自我,并且我思与由它规定的东西处于共同形式之中。胡塞尔始终坚持“反思”的纯粹性,认为通过“反思———返向抓取”能重新把握非反思的匿名体验,这仍旧回到第一人称的自我固有的困境。胡塞尔提出内时间意识和被动的综合分析试图解决这种“双重反思”的根本难题,但似乎并不成功。因为,要超越自我的第一人称呈现模式而把呈现行为描述为无意识的自我感,在反思哲学的框架内是不能实现的,这样本身就是违背了“反思”的逻辑。反思只接受自身呈现的意识意味着认识主体必定要分离我的“看的思维”与我关于被看到的物体的任何判断与信念,因而反思只是通过“怀疑”来寻求对一个无生命“自我”的确证,并进而来规定对象世界。反思的“自我意识”和“对象意识”亲密合作,执着于对真正的体验主体和实际自然世界的遗忘,这是从一个不扎根于其境遇的“自我”出发来理解世界的必然结果。“对象”的产生就意味着“世界”的隐退,“自我”被主题化就意味着有深度的现实生命被平面化。“我思与思想对象的关系不包含我们和世界交往的全部,甚至不包括和世界交往的重要部分,我们需要把这种关系置于和世界的更含糊的关系中,置于与世界的原初关联中。”身体不是纯粹自为的,它类似于某种第三人称意义上的我,因为身体处于种种物体的世界里,它的“自我感”依赖“外部”的整体结构,或者可以说,身体属于“外部”,它的“内在性”是在外部被看到的。作为一种主动性与被动性的矛盾统一,身体经验呈现的行为不可能与行为指向的东西区分开来,也就是说,当意识通过它的身体的中介作用来指向某物时,我们不可能把“意识自身”与意识要达到的关于某物的意识分开。意向性只有在身体中才首次到达了事物。我们完全可以说,身体作为一种“主体”,它首先提供了一个世界,身体提供的世界不是内在于我的“意识状态”,不是被动性感觉的盲目联系,不是作为有构成能力的意识的自身拥有,而是我的存在与世界的存在在一种同质同构性中同时呈现。身体主体以匿名的方式向世界开放,并且奠定着反思的总体境遇,这是一种最优先的、也是更全面的主体性。从认识主体返回身体主体就是要把一个透明的、俯瞰世界的思想拉回到它由之而来的、不可还原的处境,这不是要否定认识的作用。它们本质上不是两个不同的东西,所谓“重建主体性”不是用后者反对前者。梅洛-庞蒂指出:“知觉与思想在下面这一点上是共同的:两者都包含着一个将来的视阈、一个过去的视阈,它们都有自己出现的时间性,尽管它们并不以同一速度在同一时间流动。”因而一个明确的自身拥有的认识主体与一个不明确的自身拥有的身体主体之间存在着某种连续性。由于反思作为一种明确的自身拥有是一种被分割表达的、被强化了的自我呈现,它一般是为了将默会的身体体验带入注意的焦点中而被引发,并且由于反思的纯粹内在性使它不去追问自身以外的存在,包括它的来源,所以非常有必要给出被反思专题化了的事物的前主题化、前反思性存在,否则我们便不能真正理解反思的生命和源泉。从认识主体返回身体主体作为一种根本前提隶属于完成反思未完成却又难以完成的任务:去把握先于其自身而被给与的事物。而这一任务在认识被从身体中专题化出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所以,身体是一种“我思”无力猜想其秘密的、比“我思”更为源始的能力。返回身体主体,对于“我思”来说就是重新拥有“一条路径,一种经验,它自我阐明、自我修正并将把自己和他人的对话继续下去。”三、被动性:对象与世界身体主体是一个实际体验着的“主体”,是灵与肉的交织。它通过将主动性融入作为根本处境的被动性中而展开意义活动。梅洛-庞蒂通过把纯粹意识主体改造成集被动与主动于一身的身体主体,从根本上突破了传统知识论。身体以主客交融的方式直接表达生存经验和充实意义,被表达的东西和表达活动在意义的最初呈现中是统一的。身体先于反思,通过介入到世界之中的方式已经原发地生成了意义,激起了被知觉者的景象。这就是世界的原初涌现,它不是出于任何反思的动机,而只是与身体有关。身体的被动性决定了身体总是众事物中的一个事物,任何主动构成作用都要依赖身体在世界中的某个位置;同时,通过肉身化的意识的主动能力,身体不断变化位置,以一种“转变之综合”的方式与存在处于原始的接触与动态的统一状态中。身体介入世界激起了一种先于主客区分的生存背景。身体是个矛盾的统一体,它实质上是一个“可感的主体”,是可见的“外在性”与不可见的“内在性”的一种交织。身体主体固然没有意识主体那般“自由”,我们说身体主体首先是被动的,是说身体是可见存在的“元素”,附着于时间性和地点性。“被动性”作为一种“事实性”并非消极的说法,而是为意识介入世界提供一种根本条件。只有当主体是“可感”的,世界才是有深度的。身体无法“表象”事物,被动性决定了身体无法以“超越于……”而只能以“陷身于……”的态势从事感知活动。当身体被抛进众多事物之中时,它只能面对局部景象,这部分就变得生动和活跃,非显见的部分则被悬置和边缘化,梅洛-庞蒂认为这种身体的局限性包含着一种“对象———界域结构”。事物的显见部分和边缘部分的界域是由身体的局限性造成的,而身体却能直接作用于界域本身。身体把这种直接能力保持在瞬间的显见事物上,并且在下一瞬间的显见事物上拥有这种直接能力。而任何一种主题化的透明意识都不具有这种对事物本身的直接作用:意识构成只能是一种可能的综合,是纯粹的内在性,而身体对事物的作用是实际的,是内在与外在的现实统一。因而,被动性不但不是障碍,反而成了事物实际呈现的根本条件,“当我打算看对象时,对象———界域结构,也就是视觉角度并不会妨碍我:如果视觉角度是物体得以隐藏起来的方式,那么它也是物体得以被揭示的方式。”如果物体没有隐藏面,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深度”,也就不能实际呈现出来。每一物体犹如所有其它物体的镜子,只有进入其它物体的“目光”,才能实际地被“看到”;身体主体之所以能实际地捕捉到物体,因为身体已经在众多物体的“目光”中失去了自由,身体主体已经首先被众多的“对象物”捕捉到了———它们并非“对象”,而是与身体主体同构的。在认识论中,主体都有一种普遍构成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