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研究综述

《清明上河图》研究综述

我在故宫博物院看了三次关于清明的真实记录。第一次忘记了今年，只是想看看花朵。因为故宫的展厅又昏又暗,风化了的国宝一片昏黄,我是一阵茫然地不知从何处看起……第二次观赏,算是真正地读了一回经典。那是1990年,庆祝建国四十五周年,在故宫举办纪念展,我和几个朋友仍然在故宫昏暗的展厅里,借助事先准备好的手电,流连在《清明上河图》的每一个细节中。这一次拜读不是一天而是接连几天,虽然巨大的玻璃框使我无法亲密接触,但这件我一直崇拜、神往的作品,一经几个回合的品读,立刻使我产生了谜一样的感受。成语中有“鬼迷心窍”一说,而我却被《清明上河图》弄得“画迷心窍”,这件作品丰富的内容和高超的表现艺术,真是令人难以想像。这是宋代一个名叫张择端的画家所能完成的。作者对他所处时代的世间万物,特别是不同状态下的各种人物及他们周围的事物,做出了大量的观察、研究和描摹。他不仅仅是绘画大师,还具备了戏剧、桥梁、建筑、造船、航运、畜牧、民俗、植树、农事、商业诸多门类的超人造诣。我甚至怀疑这件绘画作品艺术成熟的程度(人物动态造型、房屋、桥梁、船舶的透视,林林总总的物象组合)不应该是那个时代,并且由一位画家所能达到的,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狭隘的想法。后来,在编写一套丛书时,我又有幸第三次拜读《清明上河图》。这次国宝不再屈居在昏暗的展厅里,而是入住清亮的展室中,是故宫以“古代风俗画作品展”的命题举办的一次学术展,并且配备了电脑阅览器,我终于非常清晰地饱读了我想看的每一个情节和每一个形象。中国画艺术发展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优秀作品浩如烟海,称为国宝级的作品,也有上千幅之多,许多作品可叹为“逸品”、“神品”、“精品”、“经典之作”,只有《清明上河图》可以用伟大的作品来赞誉。一《清明上河图》被后世称为“宝笈三编本”,是张择端的唯一传世真迹,是北宋风俗画的鸿篇巨制,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卓越的艺术价值,是中国古代绘画史上的奇迹。它以手卷的形式表现了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开封)清明时节的景象,艺术风格独特,绘画技术纯熟而自由,真实生动地描写了当时市民的生活场景,开拓了一个前人从未涉猎的新领域。全图分为三部分,共绘各类人物810多个,牲畜94头,树木170多棵。引首部分从城郊的汴河边,疏林薄雾画起,既而画出茂密的柳林堤岸和遮蔽的村庄,逐步表现出来的人物、毛驴队、出城的旅人和扫墓归来的轿乘。中部以上土桥为中心,兼画汴河及两岸风光。画面丰富生动地展现了作为宋代国家漕运枢纽汴河的繁忙而紧张的景象。后一部分描写的是市区街道,中心有高大的城门楼和东角子门及城门两侧纵横交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车水马龙的人流。画家以鸟瞰的角度,以散点、焦点透视互用手法,描绘了汴河两岸宏大的社会生活画面,布局讲究而起承转合,结构繁复而疏密有序,情节呼应而跌宕起伏,人物形态造型生动准确,车船桥屋结构精确富有美感,整幅作品以线描为主,笔力朴拙、老辣、遒劲,线条随意,自由,有节奏,极具表现力,生动概括地再现了十二世纪北宋全盛时期都城汴京多彩的市井生活。二《清明上河图》的艺术成就是非凡的,艺术风格是独特的,所表现的内容相当丰富又极其复杂。尽管其直观性很强,但绝不是面对画图就一目了然的。再者,由于画图年代久远,颜色逐渐褪去,加之长期展阅观摩的磨损,遂使有些部分辨认模糊。分析和鉴赏《清明上河图》首先要了解作者张择端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特别是那个时代绘画艺术的发展状况。北宋处于中国画艺术发展时期,由于社会经济成熟,人们生活水平发生变化,艺术品收藏成为社会时尚,适应所需,宫廷画院更趋发展完善。中国古代的画院在五代时后蜀和南唐开始形成,发展到宋代已完全成熟并具规模。北宋徽宗一代无疑是画院发展的重要时期,他提倡绘画,选拔人才,创办画学,改革画风,优秀作品层出不穷。画院,即翰林图画院,以画师的技艺高下,分别授予待诏,艺学,祗侯等职,还有许多学生和工匠。北宋院体绘画受著名画家黄荃、黄居寀繁华富贵、珍奇艳丽的画风影响,是帝王统治者所喜爱的所谓华贵画风。这一风格统治北宋画院近百年,当时的画院制度规范,绘画内容分门别类,有道士、人物、蕃族、花鸟、山水、宫室、龙鱼、畜禽、墨竹、蔬果十门,由于宋廷在东京兴建宫殿,所需画工极多,要从全国招募而来,但画工的作品往往工匠气味太重,生动性差,宋徽宗于崇宁三年(1104年)决定设画学。学生出身分士流和杂流两类,各自为斋居住,由官给伙食费用,考取者入学后,分外舍、内舍、上舍几个阶段学习过程,毕业后由朝廷授官使用。北宋由翰林图画院到画学的创办,对宋代的绘画发展起了巨大的作用,培养了大批人才,张择端应是这当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张择端曾为北宋徽宗时代的画院待诏,幼年读过书,又到京师“游学”,不知当年他“游学”于京师是为了通过科举步入仕途,还是拜师学画立志成家?开始,他“本工其画界”,这一画派自唐五代之时已经产生,宋元时为绘画十三科之一,古代画家供职宫廷,除了具备书画技术之外,一般都兼治界画,这种方式的绘画本出自工匠,又称匠学,作画时离不了界尺,一般文人画家看不起这一画派,视为工匠气,由于界画地位不高,带有文人气质的张择端在嗜好画“舟车市桥郭径”的同时,最终改变界法的方式,“别成家数”独成一派。作为宫廷御用的专职画家,张择端有充足的时间从事绘画研究和创作,又因是读过书的文人画家,有独立思考与创作的个人意志。在《清明上河图》的创作过程中冲破院体黄派的束缚,热衷深入生活,观察自然,使他成为了现实主义的优秀画家,并完成了展示当时城市生活鸿篇巨制的《清明上河图》,为中国人物画发展开拓了一个新领域。《清明上河图》的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从有关史料中看,在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之前,宋代已有完成的市肆风俗画作品,这种新的画风对他会起到巨大影响,但张择端的努力在当时的现实主义绘画传统的基础上,更具开拓,不落俗套,独树一帜。首先看他笔下的人物特色,《清明上河图》共画有男女老少各色人物800余人,其中涵盖了各个阶层身份众多的人物群像,真可谓“宋家汴都全盛时,万方玉帛梯航随。清明上河俗所尚,倾城士女携童儿。城中万屋甍起,百货千商集成蚁。花棚柳市围春风,雾阁云宙粲朝绮。芳原细草飞轻尘,驰者若飘行若云。虹桥影落浪花里,捩舵擞蓬俱有神。笙歌在楼游在野,亦有驱牛种田者。眼中苦乐各有情,纵使丹青未堪写……”令无数后人为之叹惋不已。张择端笔下的人物采用内谨外松的手法,所谓内谨即对人物身份的准确刻画和对人物结构的准确把握,外松即人物神情体态的意笔表现,衣纹服饰线条的随意自如,画中的人物身份清晰,意图明确。我们可以在芸芸众生中读出:文武官员、医生账房、僧人道士、轿夫船工、酒保食客……还可观赏到诸多的事件和情节:装车的,挑担的,骑驴的,坐轿的,喂马的,看门的,理发的,算命的,讨钱的,更有演艺的,观赏的,呐喊的,争奇的,拼搏的,救援的,观景……众多行业,各色人物,相呼相应,聚散疏离,巧妙地组织在富有戏剧性冲突的景市百态中。张择端以精炼统一的笔法,将短衣的,长衫的,拄棍的盲人,披斗篷的女人,以及上神课的,卖花枝的,贩野药的,制小车的,销枣固的,售瓦盆的……挥写在有限的绢本里,并且生动地表现出默念的,消遣的,申诉的,哀求的,惊讶的,无奈的,喜、乐、悲、哀,众生情态和推、拉、扛、顶、跑、行、蹦、跳等体态各异的动势。简约的线条,准确的刻画,生动的表现,尽收画中,特别是人物的组合,完全超越了同时代人物群像的呆板排列,没有向背的简单聚集,人物动态变化丰富,错落自然,极具临场性,有今人的速写感,毫无简单、臆造、概念的古代人物的通病。人物、动物、房屋道具,市桥、郭径、舟车,繁而不乱,严密紧凑,引人入胜,百看不厌。纵观《清明上河图》几百人物的组合,反映了作者对社会生活具有超常的观察,研究、追摹和表现的才能。据我从事人物画创作和写生的经验,一直认为人物画家,应该具有两种必不可少的能力,一是深入,细微,本质的观察方式,二是独特,准确,强化的表现手段。张择端所具备的这两种能力,完全超出了同他所处时代的人物画家的技能。图卷中每一个人物的比例特征生动有趣却不失准确,衣纹线条朴拙自然却富有节奏,虽然画幅小,人物小,笔法却粗犷大气;虽然人数众多,却笔力简劲,意态生动。《清明上河图》的透视法的运用:整幅作品交替地运用了中国画散点透视中的平视、俯视和西洋画中的焦点透视,这是我一直对《清明上河图》有谜一样的感受的一种原因。焦点透视来自西洋画,北宋的张择端显然不懂此术,但在这幅画中却多处具有极科学的焦点透视法:单船的首尾透视,船队的前后透视,连排房屋的远近透视,店铺的门面与堂舍的内外透视,甚至街边摊床遮阳伞的摆排透视,一切都在自远而近,自略而详的表现中。都符合近大远小的焦点透视规律,《清明上河图》的透视关系,是在整幅作品中遵循中国画传统的透视法则,采用了平远的透视方法。全图以中景为主,没有最近的景和最远的景,但在局部的物体与物体的关联表现上大量运用了焦点的透视法。由于这一元素的注入使这幅长约5米多的狭长画面“广阔而不粗疏,缜密而不琐碎”。从阡陌郊野,小桥横舟推进,到规模宏敞,壮如飞虹,结构精准的虹桥展开,既而收尾在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的市区街景中。全图长而不沉,繁而不乱,不仅体现了张择端具有高度概括的组织才能,而且还具有巧妙地运用透视的能力,使画面有条不紊,丰富多彩。试想如果全景只采用散点透视法,大的景象连接当然没有问题,但进入到局部刻画,房屋船体自身的纵向描绘(如船头至船尾的纵向表现,屋外向屋内的纵向深入,船舶与船舶的纵向联系,房屋与房屋的前后关系),特别是画中的高潮部分的那座庞大的虹桥,如果不运用焦点的透视方法,是无法纵向地横跨画面,并且有众多的人物拥在桥上。反之,如果此画完全采用焦点透视,那么如此广阔的景象更是无法展开和连接的。张择端能够在鸟瞰角度下以散点、焦点互用的透视手段将结构繁杂的街景切入画面,将城里城外统一布局并起承转合,使“声情并茂”的街巷闹市和繁忙而紧张的漕运码头跃然纸上是非常不易的。《清明上河图》的笔墨技法:张择端的这件作品历来被划分在风俗画类。这是由于《清明上河图》的绘画题材所致。风俗画是描绘人们节令风习及日常生活的绘画,是中国画的一种形式,历史久远。魏晋时出现了以风俗命名的绘画作品,唐宋五代风俗画渐渐普及。两宋时期,社会经济增长,工商业发达,市民阶层兴起,市井生活丰富多彩,加之统治者对绘画的提倡,使风俗画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在当时的京城,风俗画的创作极为活跃,出现了一批优秀的风俗画家,这其中包括民间画工、部分画院画家和士大夫画家,如朱锐、苏汉臣、李嵩等,都创作了大量充满艺术活力与时代气息的风俗画作品。但风俗画往往过于着力表现内容,追求题材的现实性,使表现手法极尽通俗,格调低下,丧失许多绘画中的学术性,使画境和技法总是停滞在平庸的层面上,所以风俗画不仅题材接近平民,画法也接近民间艺术,类似年画的手段。由此而言,将《清明上河图》完全归类风俗画,有些不妥。首先如前所述,在人物造型和构图设计上,张择端将生活富于诗意化,将人物精炼成一组一组极具魅力的艺术形象。在笔墨运用上更不拘一格,干笔湿笔顺势皴擦,工笔意笔相得益彰,浓墨淡色多层互用,随意间把各种物象的形态,质感,重量,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静观张择端的用笔,松笔多,干笔多,笔断意连,老练纯熟,同时又处处见古拙,笔笔显方正,外松内紧,外圆内方,漫写中见肯定,自然中藏设计;工细中含带老辣,粗犷中不失严谨。真可谓远看精致,近观写意;远看工整周密,近观平淡天真,处处有生气。整幅画面节节有变化,又浑然一体,画意无穷,令观者目不暇接。黄宾虹谈画曾淡天真,处处有生气。整幅画面节节有变化,又浑然一体,画意无穷,令观者目不暇接。黄宾虹谈画曾云:“用笔起讫分明,用墨干湿融合,布局疏密适宜,山有脉络,水有原委,路径交通断续,此章法也;浓淡深浅,层次重叠,此墨法也;刚柔相济,转折圆匀,此笔法也。”《清明上河图》的艺术处理,均谙此道。三《清明上河图》具有高度的艺术和历史价值,学术界公开发表的研究论文几百篇,并有许多种涉及到艺术、历史、建造艺术等诸多方面的专著,笔者为分析此画曾寻找翻阅大量有关《清明上河图》的书籍资料,但遗憾的是虽然近五十多年来对《清明上河图》的研究成了新的学术热点,甚至产生了“清明上河学”,但由于研究的角度,文献资料的甄别运用,图像收集的范围等诸多方面的差异,出现了不同的研究结论。虽然专家们的研究颇有成果,却偏离绘画艺术的本身。许多成为争议研究主体的不是绘画问题,归纳如下:(一)作者的身世:张择端是宋人还是金人,是否进过画院?(二)张择端画了几本《清明上河图》,此本绘于何时?(三)此《清明上河图》是真是伪?(四)画名中“清明”的含义,是时间概念的“清明节”还是地名概念的“清明坊”或是政治概念中的“清明盛世”?还有本幅是否完整,前段是否被截掉70厘米?后部是否没画完?画的是“春景”还是“秋色”?画的是上土桥、下土桥还是虹桥等等太多历史考证问题,而关于《清明上河图》的绘画本身却涉猎很少。以上的各种问题并非不值得探研,但就《清明上河图》这件被郑振铎先生称为“现实主义”作品的绘画经典而言,对其绘画本身的研究和认识更有意考证问题,而关于《清明上河图》的绘画本身却涉猎很少。以上的各种问题并非不值得探研,但就《清明上河图》这件被郑振铎先生称为“现实主义”作品的绘画经典而言,对其绘画本身的研究和认识更有意义。如果要考证画家是哪朝哪代人固然重要,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张择端的师承关系和艺术渊源。因为《清明上河图》的艺术风格,艺术成就不仅在北宋,即使在中国画的绘画长河中也是孤立的,像一座伟岸的大山高不可攀。如果找不到作者的师承关系,那么张择端在北宋时代就形成了如此完美、完整的艺术意识和艺术技能,这对后代艺术家来说不能不是谜。还有作品完成的时间跨度,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生?如果能有一个大概的创作中所用的时间,就可以判断出该作品是张择端一人所为,还是有合作者或是助手。人们会说,全画中人物、建筑、植物、动物,手法一致,仍是一人所作,但是《清明上河图》所表现的内容丰富而跨度大,从风景中的汴河、树木、菜园水井到建筑中的城楼城墙,农舍土墙,街道虹桥,寺院茅舍,以及交通工具中的船只、车辆;家具中的桌椅几凳,还有几百个各行各业男女老少和猪、牛、驴、马、骆驼等生灵活物……这些作者笔下的物象结构严谨、有条不紊,从情节安排的铺垫、起伏、紧张、舒缓等不同的画面节奏,到每个情节中不同阶层的人物容貌,衣着饰物,行为状态,都表现得一丝不苟,呼之欲出,就是当今受过严格造型训练的优秀画家,也很难有此多方造诣。更为神奇的是画中近八百人物的体貌特征、行走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