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时期泉州宗教与民间信仰

宋元时期泉州宗教与民间信仰

泉州是中国东南沿海的著名商港。宋代泉州因战争结束而发展起来的。除了宋代政府对外贸的规范化管理外，泉州经历了快速发展的黄金时期。经过两宋的发展,元代泉州进入海外贸易发展最为繁盛的时期,泉州剌桐港成为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齐名的世界性大海港。海外贸易的发展,带来了泉州社会经济的全面发展,也带来了文化的繁荣兴盛,泉州的宗教文化在这一时期呈现着丰富多彩的局面,不仅外来宗教异常活跃,泉州本地的民间信仰在这一时期也非常兴盛。本文拟以泉州民间信仰,九日山通远王崇拜网络为例,说明宋元时期泉州神缘与商缘的和谐互动,与泉州社会经济和谐繁荣密不可分的关系。一两宋时期,政府对通远王崇拜通远王崇拜缘起于宋代泉州经济繁荣,文化发达,海外贸易兴盛。通远王,据《泉州府志》记载:“乐山王,古之隐士也。尝居台峰、俗谓白须公。升仙之后,人为立祠祀之。”①由此可知,通远王神原为永春县乐山隐士。死后被奉为山神,显圣地域在永春山区。又据《南安县志》记载“九日山在县西三里……山麓有寺曰延福……曰神运殿。唐咸通(861—874年)中,僧初建取材于永春之乐山,遇—叟为之导,是夕又梦许护送。既一日江水暴涨,其筏自至,若神运状,故以名曰灵乐祠。”②则知,唐末此神已被移至南安九日山的延福寺。宋封神通远王,赐额昭惠,此后称通远王。嘉祐中(1056—1063年),泉大旱,郡守蔡襄昭惠庙祷雨辄应,奏加封善利王,寻加广福显济。由此,北宋通远王功能已由山神兼雨神,并在九日山建祠奉祀。北宋时期泉州对外经贸活动日趋活跃,为适应海上航运的需要,泉州造桥梁兴港口,与之相适应,通远王崇拜更加兴盛。北宋皇祐五年(1053年)泉州开始建造洛阳桥,郡守蔡襄则请神至洛阳桥,作为镇海的精神支柱。《泉州府志》记载:“昭惠庙在万安桥,北宋郡守蔡襄建。”③安海港是时为泉州海外交通的重要港口,政和四年(1114年)八月,安海也开始建造昭惠庙,奉祀通远王。《安海志》记载:“安平之东有庙曰昭惠,世祈崇应善利广福显济真君。”“庙之造,以政和四年(1114年)八月葵酉经始,而政和五年(1115年)十二月已丑迄功。”④由此可见通远王崇拜已经与海外贸易经济发展关系十分密切。从七世纪的唐代,到十五世纪下半期的明朝,泉州始终与东南亚、西亚、地中海沿岸和非洲东部沿岸保持海外交通和国际贸易。宋代为了祈求海上航行的安全,泉州地方官吏,需按照季节于每年太平洋刮西南季风的四、五、六月间和发东北季风的十、十一、十二月间,举行祈风典礼。泉州地方政府每年在九日山延福寺通远王祠举行祈风典礼,且定为政府之制度。泉州港地处太平洋西岸,其地属太平洋西南季风区,即每年农历4、5月刮西南季风,蕃舶或贩外海舶可从“海上丝路”的中转站三佛齐(今苏门答腊)顺风扬帆驶入泉州港。又每年农历10月,刮东北季风,在泉州港的蕃舶或贩外商船,则乘东北季风扬帆出海,南下南洋诸国。政府祈风的目的主要是“遣舶(冬十月)祈风”,“祷回舶南风(夏四月)”,祈求海神保佑中外客商航海平安。南宋政权南渡、财政拮据,泉州广州都被视为天子之南库,即所谓“竭东南之财而支天下之全费”⑤,所以上自朝廷,下至泉州地方政府都更加重视泉州的海外贸易,泉州的通远王崇拜达到全盛。祈风典礼一般由知州和提举市舶司主要官员主持,保卫海防的左翼军统领也参加其中,可见官府对祈风典礼的重视。“祈风石刻最典型的是东峰南麓的淳熙十五年(1188年)祈风石刻,文云:‘舶司岁两祈风于通远王庙。祀事既毕,登山泛溪,因为一日之款。’”⑥宋代人们争祀通远王,盛况空前:“吾泉以是德公为多,凡家无贫富贵贱,争像而祀之,惟恐其后。以至海舟番舶,益用严格。”⑦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则是“每岁之春冬,商贾市于南海既番夷者,必祈谢于此。”⑧由此可见,两宋时期,奉祀通远王已由山区到海边,通远王身兼山神、雨神还有海神三职;通远王祈风典礼,在有宋一代,已被定为国家的重要祀典之一。南宋比北宋经济更为发达,通远王祈风典礼的次数也更多,对其崇拜盛况空前。宋代泉州经济发达,文化也繁荣兴盛,中进士者一千多人,有一家多人中进士的佳话。这些科举仕宦文人,“在宋真宗的凡‘有功于民,则祀之’的诏令影响下,地方官对民间祀奉的‘里社丛祠之属,所叙灵异’,‘进行附会粉饰,竞相上奏’,朝廷则‘竞颁庙额、锡侯号’”。⑨通远王崇拜在官府的倡导利用下,南宋时达到全盛,而现存的摩崖祈风石刻和祈风祝文是这一历史的见证,也是泉州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珍贵史料和有力证据。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两宋时期泉州的通远王崇拜(信仰)广泛存在于官府与民间。二州远王崇拜与海交商贸泉州通远王崇拜网络的形成,一开始就和商业行为相关,更与泉州宋元时期海外贸易的兴盛有着密切的关系。唐宋以来泉州海上、海外贸易日渐兴盛,自北宋元丰年间始,泉州知州、市舶司多次率僚属到九日山延福寺通远王祠祈求航海平安,一帆风顺。绍兴至庆元的75年间,(1131-1206年)泉州经济繁荣,海外贸易兴盛,通远王崇拜在官府的倡导利用下,达到全盛,民间也相信通远王威灵显赫,因而宋时延续到元初,泉郡所属各县之沿海港口与内河驿站,均有昭惠庙。据不完全统计泉州地区(包括金门),宋元时期约有50座通远王崇拜庙宇。⑩它们在泉州地区形成一张通远王崇拜网络,并与泉州经济繁荣、海外贸易的发展关系十分密切。状元王十朋(1112-1171),乾道四年(1168年)起知泉州,在其诗文“提举延福祈风道中有作次韵”写到:“雨初欲乞下俄沛,风不待祈来已薰。瑞气遥看腾紫帽,丰年行见割黄云。大商航海蹈万死,远物输官被八垠。赖有舶台贤使者,端能薄敛体吾君。”嘉定年间,泉州郡守真德秀主持昭惠庙祈风典礼,祈风祝文说:“惟泉为州,所恃以足公私之用者,蕃舶也。舶之至时与不时者,风也。而能使风之从律而不愆者,神也。是以国有典祀,俾守土之臣一岁而再祷焉。呜呼!郡计之殚,至此极矣……引领南望,日需其至,以宽倒悬之急者,惟此而矣。神其大彰厥灵,俾波涛晏清,舳舻安行,顺风扬飘,一日千里,毕至而无梗焉,是则吏与民之大愿也。谨顿首以请。”11见泉州的通远王崇拜,在南宋已被定为国家重要祀典之一了,并一开始就和商业行为相关。下面以通远王庙宇为例,说明沿海港口和内河码头通远王崇拜网络的形成和发展与海外贸易的密切关系。沿海通远王庙宇网络。例一,洛阳昭惠庙。北宋仁宗皇祐五年(1053年),泉州太守蔡襄倡修洛阳桥。洛阳桥位于泉州东北郊外,晋江与惠安的交界处,横跨洛阳江上,是泉州与福州间陆路交通大动脉的必经之地。处于从泉州北上福州,转往江西、湖北抵达京都汴梁的“官道”上,运往北方的进口物资或由北方来的出口物资,都要经过这里,随着经济的繁荣,贸易的日趋发达,需要建造一座桥梁为人们提供方便。这里原是洛阳江的万安古渡口旧桥址,处于江水入海处,建桥工程浩大难度很高,人们认为必须迎奉一尊神祇来作为镇海之精神支柱,保佑工程顺利,于是,由太守蔡襄亲诣九日山麓昭惠海神祖庙,迎通远王至万安桥北建庙祀奉,它是从九日山昭惠庙分炉之第一座神庙。例二,安平港昭惠庙。据《安平志》记载:“安海于宋盛时,东有新市,西有旧市,无非贸易之处,店肆千余座,盖四方射利者必趋。”安海自古以来就是晋南商贸重镇。宋时,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安海港作为刺桐港的重要支港,为促进泉州海交贸易的繁荣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其时,出入泉州的蕃船,经停安海港后,其货物由陆路转运泉州,安海至泉州一路,商旅往返,络绎不绝。随着海交商贸的发展,南安九日山海神通远王崇拜之风非常盛行,安平也于政和四年八月(1114),兴建昭惠庙,奉祀海神。五里桥西之水头,有海潮庵,并祀通远王。“安平之东有庙日昭惠,世祀崇应善利广福显济真君(福佑帝君),其偏祠宇,祀忠济仁福之神。”12例三,伍堡海潮庵。伍堡海潮庵地处晋江围头湾畔,面临大海,与金门太武山临海相对,历史上曾是泉州对外贸易港口之一,南北交通顺畅,是贸易繁荣之地,也是华侨出洋谋生的出港之地。海潮庵是泉南四大名庵之一、主祀三世尊佛、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十八罗汉,同祀南安九日山海神通远王、仁福尊王等圣神。例四,惠安县百崎乡克圃村昭惠庙,其庙现名龙山宫。龙山宫主祀九日山海神通远王,左祀观音菩萨、福德正神;右祀妈祖圣母、玄天娘娘。百崎乡克圃村始祖郭仲远是阿拉伯人,来泉经商时碰到战事,滞留泉州,其时,郭仲远他们的商船都要经刺桐港出海,他们也和闽南人一样,祈求九日山海神通远王及诸神,庇佑他们出海平安,生意兴隆,一帆风顺。内陆沿江码头通远王庙宇网络。例一,英都董山昭惠庙。英都自古为南安富庶之乡,英溪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内河驿渡,地产的丝绸、粮食、花生、薪炭、茶叶等都通过英溪运输销售及出口海外。在泉郡各沿海港口、内河驿渡码头纷纷立庙奉祀通远王时,英都从九日山昭惠庙分灵以仁福王为主神的昭惠庙。宋淳祐年间,英都有二处昭惠庙,一是俗称“石口宫”的昭惠庙(已圯,遗址在今英东村航美溪边),一是俗称“董山宫”的昭惠庙,原址在董林溪边码头。董山昭惠庙祀通远王的从神仁福王为主神,大王公(辅国忠惠王)、本宫公为从神,合称“三位尊王”。近千年以来,董山宫三易庙址,规模不断扩大。元代以后,妈祖天后取代通远王为海神,各地昭惠庙相继式微,董山昭惠香火反而更加鼎盛,信众遍及五大洲。例二,丰州镇后田昭惠庙。后田村地属南安市丰州镇,是“海上丝绸之路”起点之一。因后田洋可以通航,故常有船只进进出出。船员们听说后田有一尊红帝公———即九日山海神通远王,不但能保一方平安,又能为来往船只保驾出行。因此祀奉九日山海神通远王,又称“红帝公”。每年农历十月六日是通远王生日,后田村村民家家户户备办果品、“三甡”、“五甡”供奉,祈求通远王保佑村民生意兴隆、安居乐业、平安幸福;六日晚上在通远王庙前演戏助兴,热闹非凡,年年如此。例三,洋美涧溪庙。扬美村地处省道307线,面临晋江东溪,有古吴晏寨渡口通往上游各地及丰州、泉州港口,水陆交通便捷。扬美村物产丰富,南宋时不但是鱼米之乡,也是磁器之乡(有晏寨瓦窑、上窑、下窑、陈店窑所烧制的大缸、硿、钵、碗等)。常年外销的农副产品有棉布、蔗糖、黄麻、稻谷、花生;所产的磁器也是远近闻名,自古是洪濑的富庶之乡。南宋末年,人们利用东溪航运,上至永春贩运杉、木、竹;下经县城(丰州)、泉州销售农产品及各种磁器。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内河驿站之一。古代水运交通不发达,东溪又经常发大水,为求神灵庇护,村民们于宋咸淳年间建涧溪庙,迎奉通远王为保护神。例四,下洋昭惠庙。下洋的梅溪是古代官桥主要水上交通要道,西庄村与下洋村交界的下洋溪,早期叫梅溪,梅溪的出口是泉州刺桐港,因此几百年来,泉州的船只能够直接驶至深坑下洋,运来丰州石砻的建筑材料与泉州的商品,然后把深坑下洋及其他内地盛产的龙眼、桃子、李子、橄榄等水果通过这条梅溪运往外地。宋元时期,泉州刺桐港是中国对外著名通商港口之一,当时的下洋‘后林墟’成为泉州南门外重要集贸市场,其货物的交换大都依靠水上运输,而跨越梅溪的大桥自然成为官桥与水头,晋江与下洋交通重要通道。居住于下洋片区的村民,他们中相当部份人从事贸易买卖、行船通商、海上运输,这样,为了水上交通运输的安全,必须要有精神依托,祈求“水上保护神”保护,在“妈祖神”尚未出现以前,通远王———“九日山海神”便成了这些人心目中最崇拜、最虔诚、最相信的保护神了。每年的农历十月廿六日,为通远王的诞辰之日,是日热闹非凡,万人空巷,演戏三天,筵桌十分丰盛,排列敬奉,善男信女纷纷祈求平安发财。三信仰:从“三维”仪式到“五府”这一时期的通远王崇拜还具有多神崇拜和谐相处,佛教、道教与民间信仰交织、彰显,共同庇佑商业繁荣和一方平安的特点。宋代泉州九日山通远王祠的祈风典礼,反映了国家对海外贸易的依赖和高度重视,也反映了宋代泉州海外贸易的发达和泉州多元宗教的和谐相处。通远王崇拜发端于泉州最早的佛教寺庙延福寺,在寺庙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的“神运殿”通远王神明,“因九日山延福寺而居,九日山延福寺因白须公———通远王神而显。”在这里,佛教与民间信仰相交织、相互彰显。宣和间,宋朝林献可《昭惠庙献马文》记:“公之肇迹,其原有自。庇庥之力,于泉尤笃。人各各以归仰,方在此以奉祀,而公无不通也,无不在也,未尝有违所愿,此海滨之民,所以获建行宫焉。”13见在九日山延福寺灵乐祠,白须公———通远王神,完成了由山神—雨神———海神的演变过程。“说明至宣和二年(1120年),昭惠庙的通远王信仰已遍及泉州的滨海地区,永春乐山神———白须公通远王,已成为泉州沿海普遍的地方海神……”14宋代九日山延福寺的祈风典礼每年举行两次,由泉州地方最高官员主持,求海神通远王保佑航海顺风,即“夏之祈有冬之报,于冬之祈有夏之报”。知州主持的祈风典礼“桂酒椒浆,为舟预请”,显得十分奢侈而隆重。而航海者的祈风则是“祈祷翕赫,酒肉滂沱”。宋代文人李邴,在九日山《水陆堂记》记曰:“及乎散胙,饮福(佛教延福寺),觞豆杂进,喧呼狼藉……有禅师慧邃逋责之……”15邃认为在佛门胜地延福寺如此宴饮喧闹,违背通远王神的清净无为本意。于是,卜得通远王神之许可,以佛教水陆会替代杀牲祭祀通远王神。可见祭拜通远王之神仪式上,从牲肉祭拜改为陈列花果,是听从佛教徒倡议并改进的。南安市东田镇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南坑古窑址,是宋元时期主要外销瓷生产基地,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在《马可·波罗游记》中提到的“距城十里”产瓷地即指此地。当时出产青瓷、白瓷,装进木船经金鸡港———刺桐港入海放洋,从海上丝绸之路源源不断运往日本、朝鲜、东南亚和非洲。在它的周围有南川宫、进龙宫、六甲宫,通远王与宫里诸神如武安尊王、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十八罗汉、关圣夫子等和谐相处,共同庇佑瓷地商业的繁荣和一方平安。位于南坑加棠井村的南川宫,祀奉南岳帝君,始建于唐末五代时期,为泉州五岳圣地之一。宋时,河南烧瓷名匠南迁福建,带来一尊“武安尊王”进宫供奉,并在此烧瓷开发。从此,武安尊王进宫供奉,并作为当地烧瓷匠人的保护神。南川宫就成为南坑窑群瓷工和船工朝拜的圣地。而南川宫配祀的仁福王、顺正王,就是九日山下昭惠庙海神通远王的佐神,从九日山昭惠庙分炉,这些多种神明共处一宫的神祇,共同保佑瓷器安全航运。在运送瓷器的码头渡口上有一座进龙宫,建于隋末。宋代,这里的窑主和船工们,从九日山昭惠庙分炉通远王佐神顺正大王,作为船运商贸保护神。当年蓝溪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内河驿渡,人们在东田南坑将瓷器运往码头,在进龙宫上香,拜祀顺正王公,然后沿着蓝溪进入西溪,船到泉州城,同番商进行贸易,许多外国人进了货,与泉州市舶司官员一道,到九日山下昭惠庙行香,隆重举行祈风仪式,礼毕游山泛溪,勒石记事。之后,满载泉州城丝织品、陶瓷返回番邦,也有番商直接到窑址买货,从蓝溪码头下水,运到泉州城,只需半天时间,再由货船启程运往外蕃。在东田镜内还有东田村的“六甲宫”,美洋村的“南泉室”二座宫庙,供奉九日山昭惠庙海神通远王的佐神仁福王。周围蓝溪古渡边的悬崖石壁上,宋代刻有三尊“南无阿弥陀佛”石像,供过往番商、船工焚香朝拜,祈求船运商贸平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