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子见南子》的艺术特色

林语堂《子见南子》的艺术特色

最近，我阅读了鲁迅的散文《现代中国的孔子》和《孔子的太阳》，它引起了阅读《论语》、《史记》和《孔子的太阳》的兴趣。我找到了很多书，一起读、想和记，写下一些感受和数据的材料，以消除“夏天的休闲”。一灵公夫人南子年轻时读《论语》,读到《雍也》章:“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总感到这段文字记载得非常暧昧。《论语》是语录体,个别地方文字不太好懂,借助注释,过了文字关,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读到这一段,意思不明白了,不由产生了疑问:孔子这时有五十多岁了,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周游列国,四处游说,与卫灵公的夫人南子见上一面,算不上什么不光彩、不体面的事情。子路是学生,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感到“不悦”?孔子是老师,既然问心无愧,他有什么原因、有什么必要赌这样的毒咒,发这样的狠誓呢?疑问藏在心中,久久不能解答。这次读《史记·孔子世家》,《史记》记载得详细些,文字也较精采,颇有一番艺术描绘的意味了。“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孔子曰:‘吾向为弗见;见之,礼答焉。’子路不悦。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读完《史记·孔子世家》后,心中似乎明白了一些,这主要归功于对卫灵公夫人南子的了解。南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首先,南子是个大美人。长相漂亮,打扮入时。因而有“环佩玉声璆然”的记载,因而有孔夫子“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的感叹。其次,南子是个交际花,性格开朗,思想活跃,喜欢交际,懂得礼仪。她公开申明:欲见寡君,必先见小寡君。她主动提出:要见一见孔子。接见时刻,气质不凡,礼貌有加。而且,她喜欢抛头露面,敢于招摇过市。对于这样一个大美人,交际花,孔子原称“弗见”,后来赶去见面了。子路心理不平衡,感到“不悦”,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孔子了解到子路“不悦”的原因后,赌个咒、发个誓表明自己的心迹,于情于理,也还说得过去。读完《史记·孔子世家》后,引起我的兴趣的,倒是南子与孔子相见时两人的表现。南子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孔子却差劲多了。孟子虽然称孔子为“圣之时者也”,鲁迅索性把它翻译为白话文“摩登圣人”。在南子面前,孔子这位“摩登圣人”便显木讷、局促、羞怯、尴尬,只知“北面稽首”,极不善于言辞,也极不“摩登”了。从《论语》到《史记》,在记载“子见南子”时,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二林密度对孔子的认识根据《论语》、《史记》这些暧昧的记载,作家林语堂创作了独幕悲喜剧《子见南子》。林语堂(1895—1976),福建龙溪人。出身于基督教牧师家庭,从小受到比较好的新式教育,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先赴美国哈佛大学研究比较文学,获硕士学位;后赴德国莱比锡大学攻读语言学,获博士学位。与此同时,林语堂通过幼年时期的家教和中小学教育,通过在莱比锡大学的“补课”,他也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他是真正称得上“学贯中西”的人物。后来,他一直以“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作为自己的主要使命和主要职责。有人说,《子见南子》是反孔的,其实,综观林语堂的一生,他并不反孔。即使他在“语丝”时期,他与钱玄同、刘半农讨论改造国民性时,他态度激烈,斗志昂扬,充满了战斗精神,钱玄同甚至认为:在中国批判国民性弱点最彻底的,除鲁迅、陈独秀、吴稚晖三人外,林语堂应为第四人。即使如此,他也没有真正反过孔。到了六十年代,他还公开声明:“孔子的道理,无论如何打不倒,这是我们应首先明白的。”林语堂不反孔,但也不是尊孔派,他有自己的孔子观。林语堂的孔子观,集中体现在《论孔子的幽默》等文章中,它至少应该包括这样一些方面。第一,林语堂充分肯定孔子和孔子思想的作用和意义。他认为孔子“脚踏实地,说很多入情入理的话。”“他是恭而安,威而不猛,并不是道貌岸然,冷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孔子是个通人,随时应对,都有道理。”第二,林语堂发现了研究孔子的新视点、新思路。他认为“孔子自然是幽默的。”“要明白论语的意味,须先明白孔子对门人说的话,很多是燕居闲适的话,老实话,率真话,不打算对外人说的话,脱口而出的话,幽默自得的话,甚至开玩笑的话,及破口骂人的话。”他还认为:只有从“幽默方面看去,才能达到对孔子性格美点的真正领略。”第三,林语堂坚持孔子是“人”不是“神”;作为一个人,他也不是一个“完人”。他批评孔子:“儒冠儒服,游说乞贷,开天下后世文人依附军阀的恶例。”第四,林语堂坚持要恢复孔子的本来面目,他认为:“到了程朱诸宋儒的手中,孔子的面目就改了。以道学面孔论孔子,必失了孔子原来的面目。”他提醒大家要认识“活泼泼的孔丘”。要说林语堂反孔,他反的正是宋儒歪曲的孔丘。林语堂也有自己的文艺观。1961年他在美国国会图书馆作了《五四以来的中国文学》的讲演,最集中、最精炼地体现了他的文艺观。他说:“文学是个人心灵的表达”,“文艺永远是个人的创造。”他还说:“作家和学者不同。……(学者)所寻求的只是事实,不渗入个人的意见。而作家却全然不同,他个人的情感、受憎、意见、偏见都会从笔尖溜去”。懂得了林语堂的孔子观和文艺观,也就能理解林语堂的《子见南子》了。三戏剧冲突中的孔子性格冲突林语堂根据自己的孔子观和文艺观,根据《论语》、《史记》提供的材料,于1928年10月创作了“独幕悲喜剧”《子见南子》,发表于鲁迅、郁达夫合编的《奔流》月刊一卷6期上。这是林语堂一生创作的唯一剧本,也是引起教育界、学术界、新闻界以至政界极大“震憾”的剧本。《论语》、《史记》提供的暧昧材料,对于学者的研究,必然是一件憾事;对于作家的创作也许是一件幸事。因为它给作家提供了驰骋艺术想像力的无限空间,也给作家制造了发挥艺术创造力的广阔天地。《子见南子》的主要戏剧情节是卫灵公夫人南子与周游到卫的孔子一次不同寻常的会见,戏剧的中心事件是南子要创办“男女同学”的《六艺研究社》,并请孔子“领导指教”。主要戏剧冲突是南子代表的“情”与孔子代表的“理”的思想性格冲突。主要戏剧悬念是孔子的“留”还是“走”。剧中的南子年轻美丽,潇洒大方,思想新潮,举止风流。她宣称:“饮食男女,就是人生的真义,就是生命之河的活源。得着这河源滚滚不绝的灌溉,然后人生能畅茂向荣。男女关系是人生之至情,至情动,然后发为诗歌。有诗歌然后有文学。”相形之下,孔子则显得呆头呆脑,古板正经。他言必称尧舜,坚持周公之礼,主张“男女有别”,企图“兴乐复礼”。在“情”与“理”的激烈冲突中,南子主动进攻、步步紧逼,孔子则消极防守、节节败退,最后被逼进了死角。整个冲突过程,剧本写得层次清晰,波浪起伏。首先,南子奉送白壁一双,孔子慌里慌张,失手打破。接着南子吟诵诗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这是谁呢?邢侯之姨。”孔子情不自禁,顺口续上:“卫侯之妻”。他自觉失言,倍觉狼狈。尤其是最后,南子带着舞女,且歌且舞,将“孔子,子路,弥子包围。”孔子“如由梦中惊醒”,从内心发出赞叹:“这才是真正的诗,真正的礼,真正的乐。”这是林语堂心目中“幽默”的孔子,这是林语堂心目中“活泼泼”的孔丘。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在南子掀起的“情”的巨风面前,他的“礼”显得苍白软弱,不堪一击。戏剧进入了高潮,孔子“沉思”着:“……如果我听南子的话,受南子感化,她的礼,她的乐,……男女无别,一切解放,自然……(瞬间现狂喜之色)……啊!……不,(面色黯淡而庄严)不!我走了!”孔子由“沉思”到“狂喜”,由“狂喜”到“庄严”,最后决定“我要先救我自己”,“我一定要走。”高潮过后,戏剧悬念解开了。这也是林语堂心目中的“幽默”的孔子,这也是林语堂心目中“活泼泼”的孔丘。因为它符合孔子思想性格发展的逻辑,也符合几千年来中国历史客观发展的实际。四《子见南子》演唱的基本情况林语堂把《子见南子》称为“独幕悲喜剧”。后来结集出版时,特地在剧本标题下声明:“本剧在当时曾引起学术界与教育界极大之震撼。”这种“震撼”来自“尊孔派”与“反孔派”两大阵营之间,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以至政界一场短兵相接的思想大交锋,是二十年代末思想战线上的一道独特风景线!它远远超出了《子见南子》这个剧本本身了!鲁迅在《关于〈子见南子〉》一文中,用13000字的篇幅,分十二个小标题,从正方、反方两个方面,用“全文照抄”的方式,详细地记录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为我们保存了一份珍贵的思想资料。有兴趣的读者,读读鲁迅的文章,尤其是最后“结语”部分,就能搞清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我们只简单介绍四点。第一,山东省立第二师范设在曲阜,在孔庙与孔府包围之中。当时二师校长宋还吾是北大毕业生,受到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二师的学生受到过五四精神的熏陶,思想激进,早就喊出了“打倒孔老二”、“孔丘是中国第一罪人”的口号。这类口号不仅响彻在游行队伍之中,还出现在学校和孔庙的墙壁之上。这真是后院起火。1929年6月8日,山东省立二师还在游艺会上演出了《子见南子》。据说:“扮演孔老二者,又是他老先生的圣裔”;“学生扮作孔子,丑末脚色,女教员装成南子,冶艳出神。”这更引爆了地雷。第二,《子见南子》演出后,孔传堉等曲阜孔氏六十户族人联名控告二师校长宋还吾,呈请教育部查办。呈文态度强硬,“激愤陈词”,声称:“凡有血气,谁无祖先”,“士可杀不可辱,”“对于此非法侮辱,愿以全体六十户生命负罪赎恳,迅将该校校长查明严办”。呈文除送教育部外,还特地声明:“另呈蒋主席暨内务部”。即是说,他们还向蒋介石告了“御状”。第三,新闻界得到信息后,态度鲜明,仗义执言,对二师学生,对宋还吾校长进行支持和声援。《大公报》、《新闻报》、《华北日报》、《金刚钻》等新闻媒体,发消息、发通讯、发短文、发采访记,或让宋还吾澄清事实真象,为自己进行声辩;或揭露孔氏告状族人有的是青皮讼棍,有的劣迹斑斑;或揭露日本人犬养毅与孔氏族人告状的“草蛇灰线,有迹可寻”。表现出了新闻媒体的胆量和正气。第四,蒋介石收到告状信后,工商部长孔祥熙是“圣裔”,一直坚持要严办。在教育部查清真像后,一直态度未变。教育部长蒋梦麟指派专人,赴曲阜调查后,发现所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