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乾陵的生命意识与人道情怀

论乾陵的生命意识与人道情怀

关中盆地分布着许多不同时代的帝王陵墓。这些陵墓曾是皇帝权力的象征，也是他们生命的源泉。陵墓的建造是那个时代最为丰富的集体性的文化创造,一座陵墓书写的就是一个帝王和他的时代的历史和文化,它是一个族群在特定历史境遇中留下的一种生命与文化符号。虽然岁月流逝、时代变迁,然而这些历史的陈迹作为往昔岁月留下的文化符号在沉默无语中却不时的坚韧的传达着一种文化信息,在跨越时空的共鸣中强烈的震撼着后来人的思想和灵魂,成为绵延不断的华夏文明的精神根基。对其精神底蕴的探讨与揭示,对于承续华夏文明的精神具有深远的意义。乾陵就是关中大地上众多的陵墓中最具规模、保存最为完整且最具代表性的生命文化符码之一。从历史的眼光来看,解读乾陵这一文化符号,就是解读唐人的精神境界;解读唐人,就是解读我们的精神之梦。本文试图从审美的角度对作为文化符码的乾陵进行一种探讨,揭示乾陵所绽放出的唐人的审美境界,并在此审美境界中把握乾陵这一文化符号所具有的深厚的精神底蕴,从而显现出这一文化景观在当代对于国人的精神世界的价值建构所具有的召唤与启思的意义。美是人类在自身的生存实践中所展现出的最本己的存在方式,是人之生存自由自觉的生命意志的展现。审美是有境界的,审美境界体现的是人在自身生存境遇中自觉追求超越性生存的精神世界。冯友兰先生把人的生存境界由低到高归纳为四种不同的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天地境界是人在有限的生存中所追求的的至高精神境界,因而也体现出至高的人生审美境界,当我们以审美的眼光穿越历史去体验和解读乾陵这一宏伟的文化符码时,我们体验到的就是唐人精神中体现出的这种天地境界的底蕴,这一境界是中国文化中天地观念、人道观念以及王道观念的和合统一。乾陵作为文化载体从审美角度来观照即凸现为天道、王道和人道的和合之象。这一意象所表现出的天地境界之美具体而言可以展开为以下三个方面:一、乾陵的精神意蕴—以人合天的天地境界中国文化中无论是道家思想还是儒家思想都追求“和”的精神,即崇尚“大和”的思想,追求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这种和合思想包含着自然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以及人自我身心的和谐。在这一和谐观中,天人关系是一种基本的关系,也是一种内在关系。和谐的基础是天道,人道是在对天道的体验和理解中获得其意义的,而王道是对天道的理性的体认和实施,是人道的制度化和理性化的实践。因此,在理念上,天道、王道和人道的内在精神是和合一致的。其中,天的观念是中国人的最高精神信仰,是中国人价值和意义追问的起点和归宿,它具有形而上的超越意义。因此和谐首先就是以人合天的天地胸怀,在此基础上去追问人的存在意义,则表现为以天演人的人道情怀,这种人道情怀在政治意念中集中的表现为王者气象。乾陵作为一个文化符号,从审美的角度来看,整体上表现出的正是天道、王道和人道和合统一而形成的一种“大和”气象。天,作为中国人精神世界中的最高信仰,它具有丰富的意义。一般来讲,天有五义:物质之天、主宰之天、运命之天、自然之天、义理之天。因此,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里,天不仅是人之生存的物质家园,也是人之生存的终极性价值和意义的精神家园。在物质和精神相互共在的无限世界中,天成为一切在者的运命。面对天的思考,兴起的是有限的人对无限与永恒的渴望与期求。面对无限者的无语和浩茫,有限的人类不得不感受并走进自己的命运之中。可以说,中国文化中的天地意念开放出了中国人精神上的超越性视界,关于天的观念和思考,正是中国古人在自己的生存命运中追求超越性存在的形而上精神的体现。乾陵从整体的建造意向上来看,体现的正是人之生命向形而上的无限的天地的精神归依,体现的正是一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当处身在乾陵构筑的地理空间和精神空间时,我们就会被这种天地境界所包围。乾陵依山而建,可谓巧夺天工,达到人工和天工的完美结合。作为文化符码的乾陵在精神意蕴上可经验为三个层次:尘世的喧嚣、王权的威严、天地的无限。这三个层次体现出从人世向天地境界归依的精神历程。乾陵由三座山峰构成,北面的主峰是梁山,这儿是唐高宗和武皇帝的合葬墓室,南面是东西对称的双乳山。在北面主峰和南面乳峰之间,有一条神道相连,神道两边排列着众多的文武大臣的雕像。当拾级而上,置身于乾陵这一宏大的历史性文化意象之中时,在审美心理上有一种忘我的净化与陶醉。乾陵的山川之美和其中丰富的文化创造物在审美观照中,形成一种浑然一体的审美精神体验。这一精神体验有尘世之世俗的喧嚣、有王权之威严的庄重,也有天地之无限的召唤。在今天的文化语境中,这意蕴不同的审美体验在乾陵这一文化符码中交融在一起,在作为审美接受者的我们的心中形成一种变化起伏的情感节奏,从而使乾陵所体现的文化精神空间意蕴无穷,这正是天人合一的美学境界的丰富体现。这一丰富的审美意蕴,既体现在山川形貌所构筑的天地意象之中,也体现在乾陵丰富的人所创造的文化遗存之中。漫长的神道、巨大的石雕,以及这些丰富的文化象征物所构筑的王权的仪式性意象,在今天都是丰富的文化符码,成为历史与现实展开精神对话的审美中介,让我们在审美体验中感受唐人的精神气度、杰出的想象力和博大的胸怀,感受到有限的生命对无限与永恒的终极体验与思考。整体而观,当你以敬畏之心拾级而上,走进乾陵构筑的精神空间时,你经历了从尘世到王权,再到归依天地的精神性的超越、净化与提升的历程。在这种归依天地的精神性的净化与提升当中,有一种强有力的历史性召唤把你带入一种无以言说的本源性体验之中。从审美意蕴来看,乾陵让我们经验到的这种净化般的本源性的心灵展望、提升与归依,恰恰就是在这一天道、人道与王道和合的天地意象中有限的个体向无限的天道的追问与归依。二、乾陵的水环境思想不难理解,这一从天而行,秉有天地精神的族群,他们在现实生活的文治武功之中自然具有天地般的胸怀。这种天地胸怀表现为一种合于天道的人道精神,而这种人道精神在那个时代见诸于政治就是王道思想。政治是社会性的普适观念的集中而明确的意识形态化的表达。因此王道里面体现的正是一个族群在那个时代的意识观念。天道的核心观念是“和”,因此追求天地之精神的中国文明在其文治武功的文化创造中其王道思想也是以和为最高目标的。这一从天而行的王道思想有着丰富的内容,概而言之,对内要求国君要顺天承命,善民、安民、睦民,以民为本,使人和人和谐相处;对外则要求以德服人,即所谓“怀远”,让外族甚至自己的敌人在仁义之德的感召下归于王化;而要实现内政外交的王道思想,达到和合四方的目的,则必须恩威并重,以王权的天威作为保证。这种以王道为基础的内政外交的治国理念恰恰是天道精神的世俗化的表现,其精髓就是长养万民、和合四方,在内外诸多利益关系的冲突中达到“太和”之境。乾陵的建造体现的就是这种王道思想。在中国封建时代,从唐代开始始“依山建陵”,其目的就是要节约民力,保护农田,避免过度消耗天下的财富,扰乱民生。这一以民为本的思想,正是王道精神的真义。乾陵作为帝王的陵寝,体现的正是天道威威的王者气度,鲜明的透露出中华文化和合四方的王者气象。首先,从整体风貌来看,乾陵就是一幅气象森森的表现王权的浩大与威严的图景。走进乾陵,你首先要放下一切现代人的高傲与文化偏见,要用“直达本质”的还原精神去体验一个民族的气魄。走在参拜乾陵的神道上,你总是会被一种宏伟而森严的气势所震慑。解读作为文化符码的乾陵实质上就是和古人展开的一种精神和思想的对话,驻足在乾陵所展现的文是世界中,本质上是处身于一条人的心灵的艰难跋涉的道路上,这条道路是一条穿越时空的心灵对话。乾陵中神道上的那些大臣们的雕像,一件件都是艺术精品,蕴含着丰富的精神文化信息。他们虽历经千年的风雨,依然神态毕现,意味无穷。当你感受着那威压而来的巨大的身躯,注视着武将那视死如归的凶猛眼光,探询着文臣那老谋深算的幽深而平静的凌厉眼神,你会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灵魂有一种从外到内被穿透的恐慌,这种穿透让你从内心生发出一种莫名的胆怯。这种富有穿透力的眼光里含有一种死国难、安黎民的忠君爱国的悲壮与豪情。在和他们的精神对话中,我们的内心不由生发出丝丝挥之不去的胆怯与愧悔,我以敬畏之情体味着我们的族群在一个伟大时代所凝聚起来的生机勃勃的的王权!而当你细细的和帝王功德碑、飞天翼马、神兽等等与王权紧密相关的器物去对话时,那种来自历史深处的对我们灵魂的穿透力同样会油然而生。这一王权,不仅仅是一家一姓的王权,从根本意义上来说,它象征的是我们民族凝聚起来的一种坚强意志,体现的的是我们民族的胆魄和与天相齐的浩然之气!在这种王者气象的笼罩之下,你更能理解盛唐时期唐人身上所具有的和合四方的王道精神。在陵墓的建筑群里,有许多从遥远的国度前来朝拜的外国使节雕像,有来自外方的奇鸟异兽,还有著名的七十二藩王无头像。从这些雕像身上,我们可以看出唐朝盛大的国威以及四方宾服、和合万邦的王道精神。有人说,唐朝之所以谓之大,就是因为他在政治上具有汇聚八方风物,容纳四面贤能的胸怀。这种胸怀就是和合精神的表现,这种精神有利于消弥战争,节约财力,使百姓安居乐业。这种和合四方的胸怀如天地之能长养万物、容纳万有,在兼容并蓄、和睦四方的气度中铸造了一个成熟的王朝那种天道威威、百姓和顺、外邦归化的王者气象。这种王者气象的精髓就是在以天道求人道的追求中达到的天道、人道和王道的和谐一致。这一和合四方的王道精神以丰富的石刻群雕所形成的人文景观在乾陵的整体建构中成为最为醒目的文化景象之一。总而言之,当你从政治教化的视角去审视乾陵这一意蕴丰富的文化符码时,你能体察到中国政治思想中的王道理念,这种王道理念鲜明的区别于霸权,它是在天道与人道相通之际领悟到的一种更为深刻博大的政治智慧。这种政治智慧作为群体性的生存智慧以超越性的眼界融入乾陵的精神底蕴之中。当你去阐释乾陵这一文化符号的文化底蕴时,这种政治智慧就会在你内心久久地回响起来。三、乾陵的人道情怀当你细细的打量这走向天地之中的王权的身影时,你可以领悟到我们的族类做人的高度自觉性。无论是这一对天道的归依,还是对王道的推行,其核心都是对人的价值和意义的自觉思考与表达,是一个群体在现实世界中对自己精神人格的自觉建构,这种精神人格的自觉建构就是一种人道精神的深刻体现。概而言之,人的精神世界可简单的理解为形而下的现实关怀与形而上的精神超越两个层次,没有对现实生存的切身关怀,就不会产生形而上追求的激情;而没有形而上追求的激情,现实生存就缺乏形象和智慧。这二者作为人的精神世界富有张力的两极,互依互生,在高度自觉的统一中建构起一个成熟的精神个体和一个成熟的民族文化。乾陵所绽放的这一以人合天、以天演人的天地境界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成熟的文化在精神追求的两极互动中对人的生存意义和生存价值的思考。在根源的意义上,它所表达的就是一种深刻的人道情怀。这一人道情怀,从审美意蕴来看,其以人合天的天地精神所体现的形而上的精神超越,是一种哲思之美;以天演人的王者气象所展现的形而下的现实关怀,是一种政教之美。这二者和合统一于乾陵的整体建构之中,形成乾陵的大和气象。除此之外,这种人道情怀有一种不应被忽略的更为普遍的现实性的美,即性灵之美,也被完美而细腻的的融入乾陵的精神底蕴之中。这种性灵之美在乾陵有着丰富的表现。当你远眺乾陵,梁山山脉的整体形象拥入你的眼帘,确实“像一位妇女悠闲的静卧在天地之间,朦朦胧胧,姿态优美,难怪被喻为‘睡美人’。”这一形象让人联想到唐代的神女飞天,潇洒飘逸,引人遐想,在天地之间绽放出一种灵动的性情之美。而当你更近的走入乾陵的细部时,那丰富细腻的艺术创造更能让人体验到一种富有想象力的人性人情之美。司马道上那雕刻精美、构思细致的巨大华表,那雄浑壮观、静中见动的昂扬奋起的飞天翼马,如此等等的艺术造物和它们所承载的丰富的美好寓意、离奇传说、优美神话等一起宣示着我们民族丰富的想象力,表达着中国人民心灵深处细腻的情致。还有那和乾陵融为一体的永泰公主墓、章怀太子墓等陪葬墓群里那丰富的陪葬器物,尤其是刻画了众多人物形象的墓道壁画,它们更是艺术地表现出唐人生活中优雅美丽富有情趣的人情人性之美。其中永泰公主墓墓道东壁的两幅描绘唐代仕女的壁画被美学界的专家们视为唐代高水平的代表作品。其一幅“通过人物的正、侧、背多角度地描写,使低语、回顾、默颔、沉思等细致微小的动作得以表现”,可以看出“这些侍女处在生命力旺盛、极爱嬉戏的年龄段上,轻盈活泼,青春好动。”这群充满朝气的女性里面有一位云髻高挽、体态丰腴、美目飞动的仕女,被美学界公认为最美的唐代美女。乾陵在其天道与王道和合的宏大精神底蕴中所蕴含的丰富的人性之美,所独具的人道情怀,丰富的表现在乾陵方方面面的文化风物之中。可以说,乾陵就是在天地之间对人的心灵情趣与精神境界的形象阐说,要真正领略乾陵的内蕴,需要有心之人带着神圣与敬畏的审美心态走进这历史之中,走进乾陵这一文化符码所构造的独特精神空间之中。总之,当我们今天融入这样一种玄机重重、天道森森的古老遗迹时,在它机巧的构造里,丰富的陈列中,我们依然能够生动的触摸着一个族群鲜活的精神底蕴。在时间的流逝中,王权的神圣和身世的高贵已然被岁月解构,但我们在乾陵这一丰富的文化符号中依然能体验到一个族群在特定时空中对生命价值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