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白诗的形式美

论李白诗的形式美

著名雕塑家罗丹曾经说过：“生活不是美，而是美的眼睛。”美的最初感知是由视觉来接受的,英国画家威廉·荷加斯《在美的分析中》认为美的对象之所以让我们感觉到美,是因为对象存在的形式具有吸引力,美的对象本身所具有这种吸引力抓住了我们的眼球,刺激了我们的视觉感官,让我们觉察到美的存在,进而给我们带来美的享受。古诗之美在唐,唐诗之美在盛唐,盛唐之美在李白,李白是盛唐诗的顶峰,代表唐诗的最高成就。笔者尝试用威廉·荷加斯的形式论来阐释李白诗歌的美。李白是唐代最伟大的诗人,台湾诗人余光中《寻李白》赞云:“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李白的诗等天地,齐日月,吞吐万象,激越超迈,盛气凌人,大气磅礴,瑰奇宏廓,豪放飘逸,呈现为一种令人震撼敬仰的壮观之美。李白诗歌的形式美李白诗之壮美呈现为形状的巨大、意象的超常。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1.最大的意象—李白偏好雄奇硕大的超常意象。李白在创作中偏好硕大的意象,在诗中表现为对雄奇阔大、奇伟壮观的意象的追求。他笔下的山峰高危壮险,峥嵘挺拔:“峨嵋高出西接天,罗浮直与南溟连。”(《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蜀道难》)“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他笔下的江河奔腾咆哮,雄浑壮阔:“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赠裴十四》)“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将进酒》)他也喜欢巨大的动物:“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临终歌》)“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之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又能簸却沧溟水。”(《上李邕》)“愿随任公子,欲钓吞舟鱼。”(《赠从弟南平太守之谣二首·之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鬓老日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古风·三》)“摧残槛中虎,羁绁鞲上鹰。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赠新平少年》)“马录骥本天马,素非伏枥驹。长嘶向清风,倏忽凌九区。”(《赠崔咨议》)高山、奇峰、长江、大河、大鹏、巨鲸、海鱼、槛虎、苍鹰、马录骥等这些尺寸超常的巨大的形状构筑李白诗的雄壮瑰奇的意境,这些巨大的意象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视像所能承受的程度,尺寸超大,线条突兀棱山曾,既不平滑,又不圆润,它的外形也并不好看,然而威廉·荷加斯认为:“尺寸大的形体,即使外形并不好看,由于它的形体大,也会引起我们的注意,引起我们的赞美。”这些巨大的意象含着一种逼人的魅力,以其浩瀚无边而动人心魄。当眼前出现这些巨大的美的形体的时候,我们的意识则会体验到一种快感,它使人产生敬畏、恐惧,进而生成一种崇高肃穆的感觉,这些巨大的意象无形增添了李诗的雄伟与壮奇。2.艺术的变形李白诗中的事物与现实的事物不同,他惯用艺术变形手法,改变事物的大小、多少、轻重、比例,甚至改变事物的形体规模,来获取震撼的视觉艺术效果。首先,他善用夸饰的手法,用巨大的数目、用巨额的数量来变小为大,变少为多:“燕山雪花大如席”(《北风行》),“白发三千丈”(《秋浦歌》),“桃花潭水深千尺”(《赠汪伦》),“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五绝·夜宿山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望庐山瀑布》)“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横江词》)“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望庐山瀑布》)“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饮三百杯。”(《襄阳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冰。”(《古风·三十三》)这些形象超越现实而存在,李白借助于艺术的变形,人为地扭转事物本来的形状,使之呈现为壮美。其次,李白的艺术变形还在于他善用浓缩的手法,咫尺容千里,无边变有际,四两抵千斤,化多为少,化重为轻:“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赠裴十四》)“吟诗作赋北窗里,蜿蜒不值一杯水。”(《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结袜子》)甚至可以把漫长的时间和阔大的空间缩短或缩小:“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将进酒》)李白将漫长的百年人生缩小为短暂的一天,增强了对生命的悲叹。黄河蜿蜒万里,一泻千里,然而在李白眼中“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栽。”(《北风行》)一捧土就可塞住,胸襟之大,亘古未有,前所未闻,先天下之耳目,不同凡响。“李白的诗歌写时空,往往是根据主管抒情的需要,采用变形的手法,改变时间的速度和空间的大小,以显示他的‘主观时间’和‘主管空间’,来抒写他的豪迈情怀。”3.以小智小精,善计小心,把握自然之风李白的诗歌追求一种简洁与纯净的美,他的诗用笔简洁凝练,常常从大处落笔,极少细节的细腻刻画,借助于疏朗的意象组合,拼接具有强烈艺术效果的图画。李白不肯在诗中堆砌过多的意象,不少诗是一句一个意象,或两句合起来是一个意象才构成一个完整的意象,多起来疏疏朗朗,没有沉闷庸塞之感。而每一个意象又总是力求鲜明,耐人寻味。诸如:“长安一片月”(《子夜吴歌》),“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独坐敬亭山》)“正是桃花流,依然锦江色。”(《荆门浮舟望蜀江》)“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朝发白帝城》)“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灞陵行·送别》)这类诗在李白集中最常见,很能代表李白的风格。李白的简洁纯净美还表现在语言的自然清新。李白的言语清水芙蓉,不饰雕琢,脱口而出:“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作团圆。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古朗月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李白的简单不是平淡,不是单调,而是简洁明快,以少胜多,以简洁胜繁复。威廉·荷加斯就曾认为:“单纯使优雅的形状不混乱。”单纯简洁的线条、形状与构图使眼睛变得轻松,缓解了视觉疲劳,给人以明快豁亮的感觉。4.与外界环境的不和谐我国诗学追求和谐、均衡美,孔子云:“过犹不及”,诗歌追求事物的对称与和谐,包括各个部分之间的对称以及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对称。李白是个对新异怪奇特别敏感的人,他追求与众不同的感觉,描绘怪奇的事物与想象,呈现出一种不均衡、不和谐的美,即物象本身,物象与外界环境的不协调、不和谐。例如李白《蜀道难》开篇描绘蜀道的险奇“危乎,高哉”,“枯松倒挂倚绝壁”;“银河倒挂三石梁”(《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梦游天姥吟留别》)。李白所描绘的这类景象是一种非正常化的事物,它们的重心严重倾斜,此刻的存在是一种非常规的不稳定状态,驻足于这类危景之前,不自觉地就滋生了一种危险压迫感,恐惧震慑感,进而呈现为一种崇高和壮奇之美。5.建构一种独特的诗歌意境《唐诗纪事》载中唐张碧评李白的诗说:“及览李太白辞,天与俱高,青且无际,鹏触巨海,澜涛怒翻。”李白的诗如怒吼的狂飙,奔突的岩浆,燃烧的火焰,呈现出一种奔腾回旋的动态美。静态的美往往给人一种恬淡宁静超越的感觉,动态的美则唤醒生命中狂热与奔放,使人激情高涨,进而外化为一种活跃健劲的豪逸之气。在李白的笔下很少静物的描写,他笔下的景象是动态的、活跃的、生动的。诸如“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渡荆门送别》)。“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寒山。”(《赠卢司户》)“三山半落云天外,以水中分白鹭洲。”(《登金陵凤凰台》)“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门。”(《登太白峰》)“月出峨嵋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峨嵋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京》)“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登峨嵋山》)威廉·荷加斯认为:“处在运动中的能力更增添了星体的多样性并从而提高了大自然的创造物的价值。”李白正是借这些动态的景象的描写传达他澎湃的激情,浪漫的情怀,构建了飞动宏阔的意境。李白诗歌特色的成因李白以夸饰的手法、超常的意象建构一种豪放飘逸、浪漫雄奇的诗风,笔者认为原因是复杂的,也是多方面的,但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首先,与李白的个性气质有关。李白生于西域,长于四川,游于中原,他接受的不是传统的儒家教育,他的思想驳杂,个性张扬,他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也是一个不断尝试社会新角色的人,他追求新奇变幻不平凡的生活。“他是天才、浪子、道人、神仙、豪侠、隐士、酒徒、色鬼、革命家。”他为人“慷慨自负,不拘常调,气度宏大”。李白放诞不羁,自信狂傲,爱幻想,好夸诞,偏爱巨大的崇高的形体与物象。他在《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庐山翠屏叠》说:“苦笑我夸诞,知音安在哉。”在《上李邕》中也云:“诗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为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从这个意义上说,巨大的物象与形体是他个性的不自觉流露。其次,与唐代“以大为美”时尚关系密切。唐代揭开了中国古代历史最为灿烂夺目的篇章。唐代结束了南北朝长期分裂割据的局面,建立了强盛的大帝国。国家的统一、民族的融合、经济的繁荣、国力的强盛、文化的交流,拓展了人们的视野,丰富了人们的生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