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分裂与朗朗的悲剧从人格分裂的方向看读迟子建《零作坊》和金仁顺《水边的阿狄丽雅》

人格分裂与朗朗的悲剧从人格分裂的方向看读迟子建《零作坊》和金仁顺《水边的阿狄丽雅》

在一篇题为《未来的上帝》的文章中，在信码化和俄迪普斯化的过程中，本能的欲望和欲望变得越来越压抑、被排斥、被疏远。它只是成了“影子”和叔叔本华的“想象”，导致了“无意识的”。人和实体的分裂。因此,因人类文明的进展而来的人的精神的深刻变构,使得“人格分裂”成为当代重要和带有根本哲学意义的命题。我们认为迟子建的《零作坊》和金仁顺的《水边的阿狄丽雅》正是以“人格分裂”为切入点展现了当代人的生存困境的两部优秀小说。迟子建的《零作坊》是原载于《北京文学》2003年第7期的一部中篇,讲述的是发生在黑屠宰场——零作坊内的故事。零作坊的现任老板翁史美是一个出身于农村的姑娘,然而却充满浪漫。她经营着屠宰场,聚集着几个出身于城市底层的屠夫,周围充斥着猪的惨叫与血腥味。然而这样一个女老板却时常对脚下破碎的陶片和雕花廊柱上的花纹想入非非,还时不时给它们的主人——一个搞工艺美术的男人打电话,这些是女主人情感的翅膀,“唤醒着她生命中沉睡着的对纯真情感的憧憬和热望”。零作坊内自由有序而又隐秘的生活终因一个造假文物的人的混入而被查封,翁史美建造的一个世界随之走向坟墓。结局收到的花籽儿又似乎给零作坊带来了一缕希望之光。金仁顺的《水边的阿狄丽雅》是发表在《作家杂志》2002年第2期上的8000字的短篇,讲述的是“我”的故事,有着纯洁保守的外表,频频奔波于相亲的过程中。另一个是出现在“我”的故事里的人物“朗朗”,在酒店里弹钢琴,有着靓丽的外表与大胆开放的以金钱为交易的性意识,“我”又时时以“朗朗”的姿色与神秘的故事作为与男人闲聊的金矿。“我”与“朗朗”若即若离,时而抗拒时而靠近,到文本的结尾作者暗示出谜底:“朗朗”与“我”为同一人。有意味的是,两位年轻的女作家都不约而同的将描写对象定格在人物自身的人格分裂上。屠宰场的女老板在现实生活中是精明强干的,每日面对着血腥的屠宰场面,但怎能想到在她强悍的外表下竟是强烈地渴望着浪漫,追求着纯情。对破碎的陶片想入非非,对制作它的主人孟十一更是一往情深。这样一个人物别人很难把她与屠宰场的老板娘相联系,以致孟十一坚定不移地认为“翁史美不是搞音乐的就是作画的”。曾把翁史美作为情人的纪行舟也说:“你太不像个乡下女人了,我在地龙乡第一眼看见你,还以为你是去那儿旅游的画家呢!一个乡下女人怎么还一身的浪漫气息?”她自我的分裂给她带来了苦痛,不安于现实,永远在路上,由封闭而安逸的乡村逃离到纷繁混乱的城市,又由城市到距市区三十里路的郊外。这也是她的生存姿态,找寻不到一个肉身与精神的和谐统一之地,心底的情感无处栖息,只能把纯情寄予遥远的飘渺。在《水边的阿狄丽雅》中,女主人公“我”有着纯洁的外表,有着过分的保守,当陈明亮提出开房的要求时,“我”以一耳光回绝他,监守着现代人少有的传统的伦理道德观。而文本中的“朗朗”,也就是引文中的“我”却是充满了欲望,“钱”与“性”她一概接收。一边是古典情怀的保守情爱观,一边又是带有现代标识的肉欲情爱观,文本中的女主人公呈现出强烈反差的人格侧面。两部作品相似的人格定位不是偶然的,细细想来,面对物欲横流的时代,以金钱和性为表征的物质已把人的纯情挤压到无处逃遁的地步,在现实中真实的情感换来的是毫无果实的欺骗。翁史美把自己的真情全部交给纪行舟,到头来还是遭抛弃。“我”虽有现代人少有的高雅与纯情,也仍是频频奔波于毫无结果的相亲游戏中。面对此,我们不由感叹时代的变迁,竟令原有至高无上的价值体系覆灭,原有的信仰面临危机,难以启齿的金钱、身体和性在当今变得光明正大起来,这是两部小说留给我们的最初印迹。弗·詹姆逊在《后现代主义,或后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文中曾阐述对空间的认识:“空间一后现代超空间一的这种最新变化最终成功地超越了单个人体找到自己的位置,在感性上组织它的周围环境,在认知上勘测它在可测绘的外部世界里的位置能力。我已经指出这种身体与已建立的环境间的令人忧虑的分离点”。(P69)这种令人忧虑的分离点也正是我们所说的人格分裂,令人迷离的都市已让我们找寻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何处能安放我们的原初质朴的灵魂,精神被迫消遁,人格分裂逐渐降低为一种纯粹的、物质的能指体验,所指标识的意义链趋于崩溃。人格的分裂是两部作品的基点,是对当下现实中人的存在之思。这个文明加速发展的时代,在带给我们便利舒适的物质享受的同时,也让我们的灵魂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正如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里的曹七巧一样带着金钱与性的枷锁起舞。两部作品在存在之外又能走出多远,能否在摹写现实之外提供一些深广的内涵。以此观照两部作品,迟子建的《零作坊》与金仁顺的《水边的阿狄丽雅》又以不同的艺术手段诠释了人性的复杂与丰富。首先从人物塑造的角度讲,经典作品的成功往往离不开鲜明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以人物为中心”“作家跟着人物走”的创作理念虽是老生常谈,其中却自有它的道理。“五四”时期周作人就提倡过“文学是人学”“文学要为人生”。塑造丰满的圆型人物是对文学为人学的具象体现。尤其在当今时代,物欲的巨大魔力衬托出的是个人力量的渺小与无奈。因此,创作出贴近现实的血肉丰满的人物是对当代人生存困境的抚慰。《零作坊》的主人公翁史美为了赚钱,不惜在猪肉中注水,不惜甩掉鲁大鹏这个不能再为零作坊效力的屠夫,她表现出市侩的冷漠、自私和残忍。而与孟十一通话的她,又是浪漫多情的,与纪行舟相处的她又是大胆、热烈的,超脱世俗的。心中两种水火不相融的力量在撕扯着她,这是小说的妙处,写出了人物自身两种迥然不同力量的相互辩驳,相互纠缠,将人的生存现实的细部展现给我们看。正像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所说:不同的意识,不同的世界互为对峙,但并不是完全处于不相干的情景而是在进行着对话,彼此间互相辩驳,互为消解,对话充满了张力。现实中翁史美的世俗并不是滴水不漏的,她还保留心灵介入的缝隙,对鲁大鹏的无情,她的内心是凄凉无奈的,收到杨生情的花籽,她表现的是剧烈地心跳,她心底纯真的善就如砖石般的现实压抑的小草一样终要拱将出来。小说不单在刻画主要人物时笔法精湛,次要人物也同样字字传神。比如写到屠夫们的笑,“笑得最响亮的是王军,笑的最粗俗的是鲁大鹏,他一笑,往往鼻涕就流下来了。笑得最淫邪的是李公言,他一笑双胯就一颤一耸的,看上去很下流。笑得最矜持的是刘铁飞,他身板端端正正的,笑容浅浅的浮现在嘴角,似乎他笑得大发了是对妻子的不忠。杨生情呢,他笑出了少年气,脸上起了红晕并且顺下眼睛只看桌上的菜。杨水的笑是叽叽嘎嘎的,像鸭子在叫。因为他一笑就露出一口污垢的黄牙,让人觉得他的笑最肮脏,只有王爷,他的笑是漫不经心的,只是微微泛起,然后他就势抿一口酒,就连那微微的笑也融入酒中而落肚了。”对人物笑的几笔勾画,却是画出了他们各自的内心,颇有几分鲁迅的白描笔法。迟子建以传统的人物塑造的艺术手法刻画出了现代人的心灵困境,现代人人性的被侵害与被拯救的微弱希望。《水边的阿狄丽雅》中的“我”纯洁保守,监守传统的价值观,而另一面她又是以和她价值观对立的“朗朗”为金矿,以扑朔迷离的神秘言语吸引男性。虽回绝了陈明亮的过分要求,但文中写到“我并没真的生他气,但我打了他一耳光。然后我转身走了。”此时的“回绝”又成了一种纯情的作秀,保守专一的爱情观在“我”的心底也无非是获取男人的一种手段,它原初的信仰与价值在现代的“我”面前不具任何意义,沦为一具空壳。“我”与“朗朗”看似相反,实际却有着一致的价值理念,“我”与“朗朗”的分与合却是完成了现代人的人性的复杂与深刻的展示。“我”的潜意识里充满了对“朗朗”的艳羡,“我觉得嘴里的话就像陈明亮嘴里的烟雾,不知怎么就窜出去了,“经常有男人来找她,谈好了价钱,她就和男人开房。”那是她欲望的本体,内心有着被爱的渴望,和经历不合世俗人生的向往,印证了西方弗洛伊德主张的人的本能欲望的需求和寻求快乐的人性原则,这在金仁顺的小说中并不是先例,早期的短篇小说《伎》里的“春香小姐”对此表现的更为明显,她的幸福生活就是做一个像她母亲“香夫人”那样的风尘女子:能够跟无数的男人在一起,让自己被压抑的欲望尽情释放。但作为一个世俗中的人,却不得不遵循着生活中的道德规范,“我”不可能永远过着“朗朗”那样不合世俗规则的生活,因此“我”又成了表象上迥异“朗朗”的保守的人,我们还要符合虚伪的现实规则。其次,两部作品不单从技法上,而且从心灵的层面上开掘人性的“矿脉”。“零作坊”既是一个作坊的命名,也是一种人生状态的摹写,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作零余者或多余人的寓所,因为生活在零作坊内的人,主要是前后两位主人,他们往往同现实社会格格不入,没有顺从当时完全的物质社会,而是在内心进行着痛苦的精神之旅。他们都有被世俗认为精神不正常的嫌疑,翁史美有此担忧,同样孟十一也有此顾虑,他曾对翁史美说:“只要你不认为当年一个人躲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制陶的我是发神经就行了。”身为城市的闯入者,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坚硬地生活着,又有着与城市本身迥异的对纯情的向往,翁史美是这样的多余人,同样从城市的中心跑到偏僻的零作坊制作陶器的孟十一也是这样的人。现代的高度的物质化片面追求时间、速度,它就像一个巨大的轮盘飞速旋转着人的身心,以致让人失去了空间的归属感,我们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心灵花园,许多人从城市逃离或与自然为伍或和艺术为伴,寻求一种心灵的归属。《零作坊》无疑揭示出了当代人的一种生存状态,从这种角度上说,这部作品不论是题名还是整个文本都有一种深层的意象性。《水边的阿狄丽雅》本是法国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成名曲,幽雅抒情,充满罗曼蒂克的醉人芳香。但作家金仁顺在优美的曲调之下,讲述的却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钢琴曲固是纯情悠扬,却离演奏它的钢琴女的内心是那么的遥远,那么飘渺。音乐的影响使文本语言中纠葛着丰富的意象,但却只是情绪的表达没有意义的实指。情感在现代庞大的金钱与性的笼罩之下是如此的微弱,在《零作坊》中我们还能看到人在迷茫中艰难寻找心灵的皈依,到了《水边的阿狄丽雅》中,人的心灵已迷失在物欲的现实中,缺少了西绪福斯式的执着,有的仅是洞悉世态人情的理智与冷静,她们甚至甘愿放弃真爱。最后从语言上讲,《零作坊》的语言是真诚的,它写的是城市生活,但却抛开惯常的现代都市生活符号,抓住边缘的城市生活一角,描写城市生活的另一种,去掉都市浮华的表面,探求的是浮华背后人的内心,获得一种超越写实的普泛性与深层性。我们期望看到展示人性打通人心的作品,给人类的生活以暖暖的慰藉,正如黄易青所说“虽然人类离自己的童年越远,童真的表现越弱或被掩盖得越深,但心灵深处对童真意识的渴望却越强烈”,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迟子建的《零作坊》让我们看到了这些:人在物欲现实中被压迫甚至迷失自我,但人与生俱来的情感还是会冲决冰封的心灵之地,人性的善美还是会或隐或显地与冷酷的物欲结出的人性恶之花相抗衡,在现实的无奈选择与心灵的呼喊交相缠绕着的人物身上露出微弱的醇美人性之光。它给我们在冷气流不断袭击的冬日里,带来了丝丝暖意。这也是在她的《门镜外的楼道》外,又一部写平凡人的细细心底的作品,也是一部外表朴实的深度之作。《水边的阿狄丽雅》的语言带有很强的游戏与讽刺成分,有着海勒“第二十二条军规”黑色幽默式的趣味,“朗朗”挣钱是为早点把母亲从监狱弄出来,本是一个“献身救母”的古老崇高的话题,可结局却是母亲无法适应社会又回到监狱,至此仅有的一点崇高意味也被完全消解。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人物的口在动却看不到人物心灵的游走,作家的精神在此抽身而去,文本带给我们的是纷乱的城市生活表象与人内心的冰冷与麻木,作家无力或无意找寻其核心,小说给我们提供的虽不是如迟子建的《零作坊》一样理想的展望与启示,却是一种城市生活本真原初的呈现,一种未加点染与精雕细刻的现实,没有丝毫的修饰,原原本本呈现现今生活的感性,生活已绝望到无路可走,作为现代社会的精神主体已无力拯救人的麻木的身心。同属于发掘当代人生存本相,昭示人性复杂与深刻的小说《零作坊》和《水边的阿狄丽雅》,都选择了从“人格分裂”入手,直指人心,尤其是城市人的扭曲与变异。在叙述风格上各有各的追求,一个诗意、哀婉,一个世俗、冷寂,一个表现出对美好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