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中的齐地尚勇与殖腈夜纳师

《左传》中的齐地尚勇与殖腈夜纳师

班固在《汉书赵充国新民兵传》结尾写道：“秦汉以来，山东省和山西省的首府和将军。”2998班固论述的是秦汉时期人材分布的格局,秦汉以前是否也是如此,班固没有涉及,他所作的概括限定在秦汉这个特定的历史阶段。春秋时期的齐国位于太行山以东,是山东诸国中的大国。这个历史阶段的齐国固然有管仲这样的名相,但更多的是充满英勇气概的勇士。《左传》与齐国相关的战争叙事,刻画了一大批勇士,展现出齐地尚勇的风气。一殖瑶,孙氏《左传》中的齐地勇士形象,组成多姿多彩的人物画廊。主要代表人物是殖绰,他主要活动在齐庄公、齐景公时期,其事迹散见于《左传》。襄公十八年(前553)的齐晋平阴之役中,殖绰在危难之际勇于断后御敌。他对当时担当掩护撤退的夙沙卫说:“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夙沙卫是寺人,殖绰觉得夙沙卫这样的人充当殿军是齐国的耻辱,使齐人感到脸上无光,于是取代夙沙卫,冒着巨大风险,主动担当断后任务,表现出不畏强敌的气概。襄公十九年(前552),齐庄王对夙沙卫之役中,殖绰夜缒入城,打开城门迎接齐军,为平定叛军立下汗马功劳。“殖绰、工偻夜缒纳师”,所谓夜缒纳师,指在夜里从城上垂绳索登城,然后使后续部队进入城中,工偻当是工匠,殖绰和他一起把绳索置于城墙之上,这是一项很危险的工作,既需要勇气,又要有技巧,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襄公二十五年(前548),崔杼弑齐庄公,殖绰逃奔卫国。殖绰之勇在卫国仍然受到重视,《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叙述殖绰为卫军建立功勋,有如下记载:卫人侵戚东鄙,孙氏于晋,晋戍茅氏。殖绰伐茅氏,杀晋戍三百人。孙追之,弗敢击。(《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此处,为了表现殖绰的勇猛,采用正反面相结合的手法,杀敌“三百人”是正面强调殖绰的骁勇善战。写孙不敢追击殖绰,又从反面衬托出了勇士殖绰的强大威慑力。殖绰是一位勇士,同时又是一位悲剧英雄。襄公十八年,他和郭最主动为齐军断后,结果两人都被晋军俘虏。襄公二十六年,殖绰伐茅氏,杀死晋军守卒三百人。随后,孙受到其父孙文子的训斥,率兵与殖绰激战,殖绰再次被俘。至此以后,《左传》再也见不到有关殖绰的记载,很可能被俘之后遇害,结束了悲壮的一生。《左传》的有些战争场面描写中,齐国的个体勇士集体登场亮相。如昭公二十六年(前516)齐鲁炊鼻之战,描绘齐国子渊捷、陈武子等人的勇士风采,具体记载如下:师及齐师战于炊鼻。齐子渊捷从声子,射之,中瓦,繇朐汰,匕入者三寸。声子射其马,斩鞅,殪。改驾,人以为戾也,而助之。子车曰:“齐人也。”将击子车,子车射之,殪。其御曰:“又之。”子车曰:“众可惧也,而不可怒也。”子囊带从野,叱之。曰:“军无私怒,报乃私也,将亢子。”又叱之,亦叱之。冉竖射陈武子,中手,失弓而骂。以告平子,曰:“有君子白皙眉,甚口。”平子曰:“必子疆也,无乃亢诸?”对曰:“谓之君子,何敢亢之?”林雍羞为颜鸣右,下。苑何忌取其耳。颜鸣去之。苑子之御曰:“视下!”顾。苑子林雍,断其足。(《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这是一场很特殊的战役。齐鲁两军虽然交战,但齐军将领并不想大败对方,齐军将领的表现也是各具特点。首先,子渊捷,是齐顷公之孙,字子车,名捷。子渊捷的勇士形象,通过一系列的行动描写表现。,训为盾,中间有脊而曰瓦。朐,,分别指车、车辕。车,《左传·襄公十四年》曾经提及,杨伯峻先生写道:“古代车驾四马,当中两马谓之两服,辕端有横木曰衡,另有曲木缚于衡下,叉住两服之颈曰。”子渊捷挽弓射敌,其矢滑过车、车辕,深入对方盾脊三寸,可谓弓强力猛。戾,指鲁国叔孙氏司马。子渊捷与鲁国的声子(又名野)对阵,声子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向子渊捷的战车射箭,其矢射断马颈上的皮革,马被射死。在这种情况下,子渊捷改驾它车,继续与齐军交战,显示出不肯服输的勇士品格,这是他的一大亮点。子渊捷勇士形象的另一点睛之笔,在于他勇于坦白自己的身份,当他被对方误认作鲁人戾而帮助他的时候,他自称齐人,坦白自己的身份,不怕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体现出这位勇士光明磊落的品格。当对方向他发起攻击时,他又一箭射杀之,展现出精湛的射艺。子渊捷是一位勇士,但并不以杀人为乐。车御建议他继续射箭,他没有照办。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达到令对方畏惧的目的,不必再激怒对方。第二位勇士子囊带,主要通过“叱”这一行为表现他的勇士风采。叱,《说文》:“叱,呵也。”即大声呵斥,这大概是后世英雄叱咤风云描写的早期滥觞。《史记·项羽本纪》叙述垓下之战时写道:“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目叱之,赤泉侯人马惧惊,辟易数里。”334子囊带对鲁军将领声子大声呵斥,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后来项羽目叱赤泉侯,与此有相似之处,都是表现勇士气概的一种特殊方式。第三位是勇士陈武子的形象,对他重在外貌描写。“白皙眉”,《释文》:“,黑也。”《说文》:“,稠发也。”言其发须稠密而浓黑,再衬上白皙的皮肤,俨然古代的美男子形象。冉竖,是鲁国季氏家臣,通过冉竖口头描述陈武子的外貌,以及他善骂的特点,鲁国大夫季氏马上辨认出其人,说明陈武子在当时的名声很大,连鲁国主帅季氏也十分熟悉。甚口,孔颖达《正义》:“大口也。”焦循《补疏》:“甚口指武子之骂也。今俗称善詈者为口正。与此同,《正义》解为大口,未达。”焦循的考辩是正确的。陈武子英俊的相貌与他开口大骂的行为构成鲜明的反差,带有鲜明的个性特征。他的手被冉竖射中,弓箭坠落地上。他是因为自己无法继续战斗而破口大骂,所显示的也是勇士临危不惧的英雄气概。此次战役的第四位齐军勇士是苑何。鲁军的将领林雍羞于充当颜鸣的车右,下车徒步交战。苑何对这位敌手,先是截其耳,后又断其足。苑何是在兵车上与林雍交战,明显处于优势。对于处于劣势的敌手林雍,苑何很容易将其置于死地。但是,苑何没有杀死林雍,而是以截耳断足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勇敢。炊鼻战役的规模不大,齐军的对手鲁军战斗力有限,两军力量对比相差悬殊,齐军稳操胜券。尽管如此,齐军将领还是各尽其能,充分显示自己的勇敢善战。他们展示自己的方式各异,从而构成多姿多彩的战场画面,其中有的场景在后代战争中反复出现。子囊带对鲁将叱之于前,项羽则继其后而目叱赤泉侯。陈武子在对阵时破口大骂,汉初刘邦讨伐英布,同样有骂阵场面: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3606刘邦平素就以骂人著称,此次在两军对垒时又故伎重演。后代出现的戏剧《英布骂阵》,就是根据刘邦与英布对阵题材改编的。而追溯骂阵的创始者,则是齐国的陈武子。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死亡的考验,经得起生死考验最能凸现人的强大与勇气。《左传》描写齐地勇士面对死亡的表现,重点在战前以死相励。公元前484年,吴王夫差为确立霸主地位而北上攻齐,吴国正处于全盛时期,强吴联合鲁国发动艾陵之战。齐国全军上下都意识到吴鲁联军的势不可挡,此战必败。《左传·哀公十一年》写道:陈僖子谓其弟书:“尔死,我必得志。”宗子阳与闾丘明相厉也。桑掩胥御国子。公孙夏曰:“二子必死。”将战,公孙夏命其徒歌《虞殡》。陈子行命其徒具含玉。公孙挥命其徒曰:“人寻约,吴发短。”东郭书曰:“三战必死,於此三矣。”使问弦多以琴,曰:“吾不复见子矣。”陈书曰:“此行也,吾闻鼓而已,不闻金矣。”(《左传·哀公十一年》)这段描写包罗多项先秦时期与丧葬之礼、战争之制相关的事象,战争与丧葬场面紧密交织,使得战场上笼罩悲壮的气氛,勇士形象染上苍凉的色彩。厉,与“励”相通,指勉励,杜预注:“相劝厉致死。”1776杜预的解释,涵盖了勇士行为的两个方面:一是“致死”,已经抱定视死如归的决心,二是“劝励”,相互勉励杀敌立功。《左绣》也有一致看法,评道:“畏吴知败,分两番写,前是两两相勉,后是自作咨嗟”。一方面,超越死亡的恐惧,将领公孙夏、陈子行分别命令下属唱起《虞殡》和口中含玉,《虞殡》和含玉均与古代丧葬文化有关。《虞殡》,孔颖达《正义》解释为:“启殡而葬,葬即下棺,反日中而虞。盖以启殡将虞之歌,谓今之挽歌是也。”可见,《虞殡》,指的是古人在送葬途中所唱的葬歌,反映齐人送葬唱挽歌的习俗,有异于传统礼仪。《礼记·曲礼上》记载:“望柩不歌”,“邻有丧,舂部相;里有殡,不巷歌。”一系列的禁忌限制葬歌的出现,说明齐地继承的是与传统礼仪相异的丧葬文化。含,是古代丧礼的组成部分,以珠、玉、贝、米之类纳于死者口中。《说文》:“,送死口中也。”《周礼·天官·玉府》:“大丧,共含玉。”《庄子·外物》写道:“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按其鬓,压其,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此处引用逸诗,形象生动刻画盗墓者以诗礼发冢,以致富贵死者口中含珠被盗的下场,对儒家作了辛辣讽刺。公孙夏、陈子行均以丧礼事象激励部下,表明必定战死的决心。第三次参加大战的勇士东郭书引用当时俗语“三战必死”,把心爱的琴赠给朋友弦多,并告诉对方不能再见到自己。这里的“问”,杜预注:“问,遗也。”孔颖达《正义》曰:“礼以物遗人谓之问。”表示赠送对方礼物,这里指赠琴。陈书认为自己只能听见击鼓,不闻鸣金,古代战场上的千军万马,统一遵循军制,击鼓进军,鸣金收兵。东郭书、陈书身上都具备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英雄气概。另一方面,以杀敌立功相互勉励。公孙挥下达的命令是“人寻约,吴发短。”约,杜预注:“绳也,八尺为寻。吴发短,欲以绳贯其首。”古代战争结束后,统计斩获敌人首级的数量来行功论赏,吴人发式较北方短,所以需要用绳拴住。陈僖子勉励其弟为家族争光。宗子阳与闾丘明相互鼓励立功杀敌。在齐军参战将领中,“齐国书将中军,高无平将上军”,国、高是齐国著姓,自齐桓公时期就世袭居高位,是齐国旧族。其中高氏与齐君同姓,都是姜太公的后裔。齐军将领还有公孙夏、公孙挥,从其姓氏就可证明他们是齐国公族,与齐君同姓。值得注意的是齐军三位陈姓将领,即陈僖子、陈书、陈子行。《左传·昭公二十六年》提到陈武子,杨伯峻先生写道:陈武子,陈无宇子,名开,字子强。无宇生三子,长曰开;次曰乞,即僖子(《史记》例作“子”);季曰书,见十九年《传》及哀十一年《传》。书为孙氏,孙武其后也。1472陈氏本是陈国同姓贵族,鲁庄公二十二年(前672),陈公子完为逃避内乱而流亡到齐国,得到齐桓公的重用。陈无宇是公子完的第五代孙,陈僖子、陈书是公子完第六代孙。从鲁庄公二十二年(前672)到鲁哀公十一年(前484年),历时将近二百年。陈氏子孙在齐地已经入乡随俗,同样崇勇善战,和齐地土著一样涌现出一批勇士。至于后来著名的军事家孙武,则是陈书的后裔,陈氏后为田姓,战国时期,田姓取代姜姓成为齐国君主。由于田姓在春秋时期已经养成尚勇风尚,因此,进入战国以后,齐国的尚勇之风并未由于江山易姓而改变。著名的军事家司马穰苴、孙武、孙膑都是出自田姓。二齐庄公的尚勇齐地勇士在春秋时期大量涌现,蔚为壮观,与此相映成趣的是齐国君主的尚勇情结,形成上行下效之风。鲁桓公六年(前706),郑太子忽善战,齐僖公欲嫁女于其人,《左传》记载道:北戎伐齐,齐使乞师于郑。郑大子忽帅师救齐。六月,大败戎师,获其二帅大良、少良,甲首三百,以献于齐。……公之未昏于齐也,齐候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及其败戎师也,齐侯又请妻之。固辞。(《左传·桓公六年》)妻,指嫁女,许配给郑太子忽作妻子。齐僖公曾两次表示要把女儿嫁给郑太子忽,先要嫁的女儿是文姜,第二次则另嫁他女,此时是在四年后郑太子忽打败戎师,文姜归鲁已经四年。齐僖公之所以一再表示愿意嫁女于郑太子忽,不言而喻,关键是欣赏他的骁勇善战。成公二年(前589),齐人围龙之战,齐顷公的宠臣嬖人卢蒲就魁攻城被龙人杀死后,齐顷公亲自击鼓攻城。《左传》记载道:齐侯亲鼓,士陵城。三日,取龙。(《左传·成公二年》)按常规,古代战争中负责击鼓的是主帅,用以发号施令。如《战国策·齐策六》记载齐国攻打狄人时,主帅田单击鼓进军:“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及,援鼓之,狄人乃下。”,指鼓槌。如《左传》同在成公二年所记载的齐晋之战,晋国主将克受箭伤后,仍击鼓不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最后大败齐军。《荀子·议兵篇》:“将死鼓,御死辔。”指明了战场上将帅击鼓的职责。此处,齐顷公亲临战场,代替主帅击鼓,鼓舞士气而取得战争胜利。《左绣》评道:“无端着一嬖字,以下笔笔出色,写一嬖字,搏死亦全力。”通常情况下,君主的嬖人依仗厚宠,很少在战场上奋勇拼杀。齐顷公的嬖人卢蒲就魁却在攻城时冲锋在前,这与齐顷公的尚勇有直接关联,是君臣双方的互动影响。齐庄公是齐顷公之孙,这位君主像他的祖父一样,也具有尚勇情结。襄公二十三年(前550),鲁臧纥讥讽齐庄胆小如鼠,庄公打消封赏他的想法。《左传》写道:齐侯将为臧纥田。臧孙闻之,见齐侯,与之言伐晋,对曰:“多则多矣,抑君似鼠。夫鼠,昼伏夜动,不穴於寝庙,畏人故也。今君闻晋之乱而后作焉,宁将事之,非鼠如何?”乃弗与田。(《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抑,是表转折意的连词。臧纥对庄公的评价是先扬后抑。齐庄公向臧纥讲述自己率兵伐晋的功绩,是为了让对方赞扬自己的勇敢无畏。不料臧纥却称他胆小如鼠,昼伏夜行,根本没有什么勇敢可言。这自然使自矜勇敢的齐庄公颜面全无,于是取消了封赏他的念头。齐庄公向鲁臧纥矜夸战功的伐晋战争,在战争之初,晏婴即批评齐庄公恃勇力而伐盟国:晏平仲曰:“君恃勇力,以伐盟主。若不济,国之福也。不德而有功,忧必及君。”(《左传·襄公二十三年》)齐国曾经分别于成公十六年(前575)的沙随之盟、襄公二十年(前553)的澶渊之盟、襄公二十一年(前552)商任之盟,与晋国缔结盟约,并奉晋国为盟主。晏平仲,即晏婴,他是齐国贤相,辅佐灵、庄、景三公,长达50余年,根据长期从政的经验,十分清醒地看到齐庄王骄奢恃勇之弊,指出摒弃盟约的严重后果,“忧必及君”,进一步预言了齐庄公被弑的悲惨结局。两年之后,襄公二十五年(前548),齐庄公就因得罪权臣崔杼,而惹上杀身之祸。《左传》记载:“又以其间伐晋也。曰:‘晋必将报。’欲弑公以说于晋。”恃勇伐晋,成为齐庄公被弑的诱因之一。齐庄公本人尚勇,同时,对身边的勇士也倍加欣赏,关爱备至。《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记载:“齐侯还自晋,不入,遂袭莒。门于且于,伤股而退。明日将复战,期于寿舒。”齐庄公于自晋国返回途中偷袭莒国,在攻打且于城门时大腿受伤,显然,这次战斗他也是亲临前线指挥,用以显示自己的勇敢。当晚,杞梁、华还二人潜入莒地,想从内部打败莒国,二人不幸牺牲。齐庄公班师返回齐国,“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他先是派人在郊外向杞梁妻进行吊唁,遭到对方拒绝,认为不合乎礼仪。于是“齐侯吊诸其室”,齐庄公亲自到杞梁的住所进行吊唁,体现出他对这位阵亡勇士的深切哀悼,充分肯定杞梁冒险潜入敌后的壮举。《左传·襄公二十一年》有如下记载:知起、中行喜、州绰、刑蒯出奔齐,皆乐氏之党也。……齐庄公朝,指殖绰、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绰曰:“君以为雄,谁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庄公为勇爵,殖绰、郭最欲与焉。州绰曰:“东闾之役,臣左骖迫,还於门中,识其枚数,其可以与於此乎?”公曰:“子为晋君也。”对曰:“臣为隶新,然二子者,譬於禽兽,臣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左传·襄公二十一年》)州绰、刑蒯是晋国的两位勇士。襄公十八年的齐晋平阴之战,州绰和他的车右具丙,把参战的齐国两位勇士殖绰、郭最俘虏。州绰还在齐国都城东门中停留,计算城门上的钉子数量,显得从容不迫。州绰、刑蒯因为晋国内乱逃亡到齐国,与那里的两位勇士同时出现在朝廷,可谓是群勇相聚。齐庄公夸耀本国的两位勇士,州绰当然不服气,当场与齐庄公进行辩论。他追述自己在平阴战役的出色表现,用以说明齐国的两位勇士是手下败将,根本无法与自己相比。他敢于在朝廷上如此放言无忌,有恃无恐,从中可以看出齐庄公对勇士的欣赏,是惺惺惜惺惺,他本人以勇士自居,也对朝廷的勇士心存敬意。这场集会类似于后代的华山论剑,州绰明显处于优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提到“庄公为勇爵”,对此,杨伯峻先生写道:爵,古代饮酒器,则勇爵所以觞勇士者也。杜注则谓:“设爵位以命勇士”,沈钦韩、姚鼐均以为如汉之武功爵。两说未知孰是。1063从实际情况考察,这里的“庄公为勇爵”,当指庄公向勇士赐酒。《诗经·邶风·简兮》第二章如下: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诗经·邶风·简兮》)这里描写的是表演万舞的场面。舞师威武雄壮,面色红润。因其表演非常精彩,国君赐他一杯酒。“庄公为勇爵”,与诗中所叙相类似,当是向勇士赐酒,以表示他对勇士的敬重。州绰是由晋国流亡到齐国的勇士,他虽然在朝廷集会时出言不逊,却为有着尚勇情结的齐庄公所接纳,成为他的贴身保镖。鲁襄公二十五年,齐国发生崔杼之乱,齐庄公被杀,“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皆死。”杜预注:“八子皆齐勇力之臣,为公所嬖者,与公共死于崔子之宫。”1027齐庄公网罗了一大批勇士在自己身边,其中包括来自晋国的州绰。这批勇士最后成为庄公的殉葬品,均被崔杼的伏兵所杀,是一场勇士集体殉难的悲剧。齐庄公被废,其同父异母之弟继立为齐景公,景公也十分尚勇。如《左传·定公九年》记载,齐、晋夷仪之战,《左传》刻画众多登城勇士,齐景公厚赏有功之将。尤其对于首先登城而英勇牺牲的敝无存大加赏赐,一定要寻回他的尸体,并且加以厚葬。《左传·定公九年》有如下记载:齐师之在夷仪也,齐候谓夷仪人曰:“得敝无存者,以五家免。”乃得其尸。公三之,与之犀轩与直盖,而先归之。坐引者,以师哭之,亲推之三。(《左传·定公九年》)这里叙写了齐景公对勇士敝无存所作的一系列犒赏厚葬措施。五家,杜预注:“给其五家,令常不共役事。”1762,《说文》:“,衣死人也。”三,孔颖达《正义》:“无存旧是贱人,盖初以士服,次大夫服,次卿服也。”2145犀轩,饰以犀牛皮,属于卿车。三之后,敝无存最终受到贵卿厚葬的待遇。为示隆重,军队哭之,齐景公还亲自推丧车三次。齐顷公为战死的卢蒲就魁复仇,亲击战鼓。齐庄公对战死的杞梁,亲自登门吊唁。齐景公则是使攻城牺牲的勇士尽享哀荣,破格厚葬。三位君主对战死的勇士都是心怀敬仰、哀思绵长。齐景公在治军方略层面尚勇敬勇,本人也努力作出勇士的姿态。为了示勇,在战场上,齐景公故作临危不惧之象,《左传·定公十三年》记载道:齐侯欲与卫侯乘,与之宴而驾乘广,载甲焉。使告曰:“晋师至矣!”齐侯曰:“比君之驾也,寡人请摄。”乃介而与之乘,驱之。或告曰:“无晋师。”乃止。(《左传·定公十三年》)摄,代也,指齐景公代卫侯驾御战车。介,本意铠甲,这里意为全副武装自己。敌军来袭的消息传来,齐景公不慌不忙,并为卫侯亲自驾车。为什么齐景公如此从容自若?这要从战争的初因来看,当众人反对进攻晋国河内时,唯有齐国大夫邴意兹坚决表示支持,并道出以下理由:邴意兹曰:“可。锐师伐河内,传必数日而后及绛。绛不三月不能出河,则我既济水矣。”这场战争中,涉及绛与河内这两个重要的地点:绛,为当时晋国都城,在今山西省侯马市绛县,位于黄河之西,河内则在黄河之东。两地相距甚远,自信使传报至引来援军,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这是齐景公能够如此镇定自若的原因。他明知晋师无法在短时间内到达,有意安排了这一出虚报军情的闹剧。经过精心策划,与卫侯同乘一辆战车,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示勇,欲以一己之勇而扬名。《左绣》:“齐景只是一轻脱人,却处处要卖弄。……两乃字,字字传轻脱之神。”关于其内在原因,杨伯峻先生阐释道:“此乃齐侯明知晋师未至,作镇定语,亦表面谦虚之词。……驱驰欲临阵,齐侯伪示勇。”1589道出了齐景公以狡诈的方式示勇,甚至显得有些滑稽可笑。鲁定公十三年,齐景公已经在位五十一年,他已是一位年近古稀之人。这样一位当了半个世纪国君的老人,还要以狡诈的手段表明自己是位勇士,他的尚勇情结可谓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