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产权侵权责任形态的司法认定

知识产权侵权责任形态的司法认定

一、知识产权的侵权法保护随着科学技术的到来，知识产权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知识产权的所有权地位不断提高。法院的知识产权纠纷每年增加2倍。在知识产权侵权案件中,权利人往往会有三项请求:停止侵权、损害赔偿和赔礼道歉,对于确认侵权的案件,在停止侵权和损害赔偿上,法院的基本态度是一贯的,一般会判决停止侵权并损害赔偿。而赔礼道歉则从一般支持到区别对待。经查阅中国知识产权裁判文书网相关案件发现,自2010年以来,基于司法现实,原告起诉时,大多亦不再提起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目前,停止侵权和赔偿损失成为基本的甚至成为全部的侵害知识产权的民事责任。但知识产权的权利内容是多样的,在某项知识产权的概括名义下,各种权项相互独立,内容各异。a实践中,不断发现的知识产权价值亦进一步丰富了权利内容。司法实践中较为单一的责任承担方式将受到理论和权利要求的挑战。二、丰富多样的教学内容知识产权作为一项民事权利,其性质、客体、内容是如此特殊与丰富多样,以至于理论界对于它们的探讨也是异彩纷呈。这些理论为知识产权责任形式的多元化提供了根据。(一)知识产权的保护对于知识产权的性质,民法教科书的一般认识是:知识产权主要体现为财产权,但又有人身权因素。b但理论上亦有多种不同的观点。有学者认为,权利人从知识产权取得的利益既有经济性质的也有非经济性的,知识产权既与人格权亲属权(其利益主要是非经济的)不同,又与财产权(其利益主要是经济的)不同。c还有学者在展望著作人格权的式微命运后断言,知识产权的必然本性是纯粹的财产权。d另有学者提出:广义的知识产权既包括具有财产权性质的知识产权也包括具有人身权性质的知识产权,但认为每一个具体的知识产权都具有人身权和财产权的双重属性是不对的,而将知识产权仅仅看做财产权也有些矫枉过正。e还有知识产权学者讨论知识产权的性质,在着力阐述其财产性的一面时,人格特性也若隐若现伴随在其左右。如认为,知识产品是区别于物的另类客体,是财产化的精神产品,具有自身的本质属性。f从至高无上的道德权利出发,对创造者权利的保护,其本身表现了对人类尊严、人类智慧的的尊重。g随着现代商品经济的发展和人们权利观念的进化,人格利益中的财产因素在社会活动中得以凸显,并逐渐取得了独立存在的权利形态。同样,财产中的人格利益亦得到学界和司法界的关注。《最高人民法院关于确定民事侵权精神损害赔偿责任若干问题的解释》确立了具有人格象征意义的特定纪念物品的精神损害。学者指出,财产利益与人格利益之间的界限,并非是绝对的。h有学者将具有人格利益的财产分为四种,其中源于特定人的智慧的知识产权被视为四类具有人格利益的财产之一。i在这里,传统财产权与人格权界限发生模糊,而知识产权正处于这一边缘地带。“Intellectualproperty”中的“property”概念在英文中具有极大的包容性,不仅包含一般意思上所指的财产权,也包含了人身权利。在洛克笔下,“property”不仅包括了物质财产,或者一般意义上的财物和地产,而且包括了人的生命和自由,甚至还包括了人的劳动及行为规范,它是个人所有的东西的总和,包括身心和物质两个方面的内容,或者说无形和有形的两种状态。j“Intellectualproperty”这个词为知识产权丰富的内涵留下了广阔的空间,也促成了知识产权性质的多元认识。(二)知识产权中的“物”知识产权的客体是智力成果,也被称为知识、知识体系。在本文中,知识产权的客体被认为是智力成果、还是知识或知识体系,对分析论证基本没有影响,本文以智力成果称之。物权的客体为有形物,其权利内容表现为对物本身的占有,占有是对于物的事实上的控制与支配,易于观察也易于辨识,具有推定与公示物权的效力。所以保护“占有”成为保护物权重要内容之一。在知识产权中,特定的“物”作为载体承载了一个并不以自身而以其他事物为客体的权利,载体与客体不具有同一性,特定载体物上的某个权利与该有形载体物本身所构成的利益发生了分离。k所以,与物权以占有为宣誓权利的方式不同,知识产权是以有关权力机构认定并公诸于众的方式,确认知识产权的权利人。l知识产权的保护应与知识产权客体的特殊性相适应,而不能仅仅停留在保护物权的主要方式上。(三)知识产权与无形资产的相互融合,呈融合发展之势基于智力成果上形成的知识产权不是单一形式的权利,而是组合形式的“权利束”(aboudleofrights)。即,它不是单一的、整块的现象概念,而是一系列独立和特殊利益的组合。m知识经济时代,知识产权的商业价值不断涌现,是一系列独立和特殊利益不断挖掘和组合的过程。此外,具体的知识产权在拥有独立价值同时,也表现出了对其他无形资产价值的影响。20世纪90年代末的研究结果表明,无形资产或知识产权都不是独立作用的,他们之间出现了明显的相互作用、相互融合的关系。n比如商誉的价值评估,美国当代著名会计理论学家亨德里克森在其专著《会计理论》提出的商誉好感价值论中认为,……,排他的、独享的技术和商标垄断会给企业带来超额利润,这虽然已体现在知识产权中,但往往仍会有一部分沉淀下来,形成企业商誉。知识产权不仅是组合形式的“权利束”,而且其价值极大地受到社会公众认知的影响。驰名商标因其经济上对有关产品及服务的促销作用,以及法律地位上的优势,其价值远高于一般的商标。而驰名商标的认定,首要的就是相关公众对该商标的知晓程度。o当某一商标为广大消费者所熟知,其价值远高于不为消费者熟悉或被消费者淡忘的商标。iPad商标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在唯冠注册该商标后至苹果使用该商标前,一般消费者不知iPad,其价值与现今的价值无可比拟。但另一方面,由于苹果一直使用iPad商标,消费者根本不知唯冠是iPad商标的合法持有人。侵害知识产权的行为,不仅侵犯了知识产权人的财产权,也影响了消费者的认知。知识产权侵权处理中,纠正消费者的认知是保护权利人的应有之意,然而采用经济赔偿的方式纠正认知行为,是太为复杂的过程,不如在责任承担方式上另辟蹊径。三、责任形式的选择侵犯知识产权的民事责任在《民法通则》和知识产权相关单行法中进行了规定,本文以现有的立法为基础,结合司法实践,确定多元责任的具体形式。(一)侵权法上的保护依据《民法通则》和《侵权责任法》的规定,侵权人可以承担的责任方式有8种:停止侵害、排除妨碍、消除危险、返还财产、恢复原状、赔偿损失、赔礼道歉、消除影响和恢复名誉。对于侵犯知识产权应承担的责任,《民法通则》第118条规定“公民、法人的著作权(版权)、专利权、商标专用权、发现权、发明权和其他科技成果权受到剽窃、篡改、假冒等侵害的,有权要求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偿损失。”我国著作权法规定了侵权人应当承担的责任形式为: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等民事责任。我国专利法、商标法没有明确侵犯专利权、商标权应承担的民事责任,但商标法的司法解释规定法院可以判决侵权人承担停止侵害、排除妨碍、消除危险、赔偿损失、消除影响等民事责任。专利法及其司法解释虽没有明确专利侵权应承担的责任方式,但规定了损害赔偿的计算方法和诉前责令停止有关行为的措施。从立法上看,侵害不同类型的知识产权承担的民事责任方式有所不同。其中停止侵害、消除影响和赔偿损失是共同可以适用的责任方式,但在商标权侵权中还可以要求侵权人承担排除妨碍和消除危险,在著作权侵权中还可以要求赔礼道歉。此外有关侵犯商标权和著作权的民事责任的规范中用了“等民事责任”这样的表述,这说明在立法上,侵犯商标权和著作权可供适用的责任方式是多样的而且是开放的。因此,不能认为侵犯专利权的责任方式就封闭在停止侵害、消除影响和赔偿损失的范围内,司法实践早已有所突破。(二)司法实践的演变《民法通则》中规定知识产权人受到侵害,有权要求停止侵害、消除影响和赔偿损失。对于停止侵害和赔偿损失,一般在确认侵权的情况下,法院都会应原告的请求判决停止侵权和赔偿损失。对于消除影响,法院的做法不一。如在侵犯计算机软件著作权纠纷案件中,部分原告请求判令被告消除影响,对于原告的这一诉讼请求法院大多数判决书未予支持,均未在判理部分说明理由。p在侵犯商标权、专利权纠纷案件中,消除影响的责任方式在部分案件中得到适用,运用方式为判决被告在相关媒体上消除因侵权造成的不良影响。这与在媒体上刊登致歉申明的赔礼道歉具体形式基本相同。与消除影响的不予支持和部分适用相对应,在赔礼道歉的运用上,司法实践又超越了法律的规定。除了在著作权侵权案中,法院基于著作权法会作出赔礼道歉的判决,在商标侵权和专利侵权中,也会做出赔礼道歉的判决。不过,司法实践已发生变化,法院从最初的一般支持原告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回归到法律规定的责任形式框架之内。商标侵权案中,最初,法院对于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予以支持,现在在商标侵权诉讼中通常不支持赔礼道歉这一诉讼请求。q在专利侵权案中,法院原来的做法不一,有判决支持赔礼道歉的,有不支持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的,但从2003年后至今,不再支持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r从目前法院判决的案例看,商标侵权案件和专利侵权案件基本不适用赔礼道歉这一责任方式,法院的判决理由也比较一致。典型的判决词为:关于原告要求被告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本院认为,权利人在其姓名权、肖像权、名誉权、荣誉权等人身权利受到损害时可以要求侵害人承担赔礼道歉的民事责任,赔礼道歉主要是侵犯人身权利的一种责任承担方式,而商标权系财产权,且在我国《民法通则》第118条及我国《商标法》中均没有适用赔礼道歉的规定,因此原告的此项诉讼请求缺乏合理的事实依据及法律依据,本院不予支持。s司法实践在超越法律规定的同时,对于立法规定的部分责任方式,又往往弃而不用。如排除妨碍、消除危险在侵犯商标权纠纷案件中的弃用(司法解释确定的排除妨碍、消除危险未见在判决中出现。有关法院的探讨亦未予关注。t)。另外,司法实践亦有将责任方式互相替代和并列适用的情况,如赔礼道歉和消除影响,在侵犯计算机软件著作权纠纷案件中,法院不支持消除影响,原因在于法院已经判决赔礼道歉了。亦有法院在判决主文的表述中并列使用“赔礼道歉、消除影响”。u通过查阅大量法院判决书发现,知识产权侵权民事责任方式早期表现为部分拓宽了法律规范的范围,目前,主要是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运用,但有一定的取舍。在各种责任方式适用的标准上司法实践并不一致,各地法院的判决有一定的差异,甚至同一法院的不同法官的判决也有差距。(三)般侵权发生的原因—侵权应承担的责任形式我国《民法通则》创立了民事权利—民事义务—民事责任的立法模式,《侵权责任法》延续与发展了这一模式。v《民法通则》和《侵权责任法》提供的8种责任构成知识产权侵权责任形式的选择基础。与传统的以损害赔偿为基本责任形式的侵权行为之债法不相同,侵权责任法规定的侵权责任形式丰富多样,多样化的责任方式正适应了知识产权认识和价值表现的多元化,充分利用不同的责任方式以阻止各类知识产权侵权行为,可以实现知识产权保护和各类利益的平衡。停止侵害和赔偿损失是法律明确规定,并且司法实践中常用的两种方式,是当然的应该适用的责任形式,在此不予以讨论,本文就其余6种责任形式进行讨论。返还财产是非法占有他人之物的一种责任方式。物权的对象是能为人类控制、利用和支配的物,通过财产返还,物权人占有有形物,实现其物权。但作为知识产权对象的知识不具有实体性,而表现为形式性。知识产权制度就是利用了形式与质料的二元关系,赋予设计人对形式的控制、利用和支配权,以实现对其利益的保护。w由于知识的自然属性,使之无法像对物那样占有和利用,表现为形式的知识无法返还。因此,知识产权侵权无法适用返还财产的责任方式。恢复原状有狭义、广义和最广义之分,狭义的恢复原状是指将受到损坏的物恢复到侵权行为发生之前的状态,我国民法采用狭义的恢复原状概念。x《民法通则》规定的“恢复原状”,通常理解为有体物被损坏之后恢复被损坏的物的原状,如修理被撞毁的汽车,修缮被破坏的房屋,填平被挖掘的土地等。y在狭义的恢复原状语境下,不具有实体性的知识产权无法恢复原状。恢复原状亦不适宜作为知识产权的责任方式。排除妨碍和消除危险是我国商标法中明确规定的责任方式,但在著作权法和专利法中没有规定。我国《民法通则》规定的排除妨碍是在侵权行为人实施的行为使受害人无法行使或不能正常行使自己的财产权利、人身权利时,受害人请求加害人将妨碍权利实施的障碍予以排除。王泽鉴先生认为,所谓妨害,指以占有以外之方法阻碍或侵害所有权之支配可能性。z知识产权的侵害正是以非占有的方式影响权利人的权利和利益,排除妨碍的责任方式对于保护知识产权非常必要。消除危险是由于行为或有关的物存在危及他人人身、财产安全的危险,受到威胁的人有权要求消除危险。危险是非现实存在的,以后可能发生的危害。在知识产权即发侵权中,虽然没有实际侵入知识产权人的权利范围,但已为实际侵权做好了准备,为避免权利最终受侵害,有必要停止即发侵权行为,消除现实侵权的危险。消除危险作为一项预防措施,运用在知识产权即发侵权领域很有价值。知识产权的价值与一般的物权不同,并不是以生产的成本作为其估价的基本方法,其价值体现在市场中,市场需要该知识,这一产权就有价值,需求越大,价值就越高。因此,对知识产权的损害亦主要体现在对市场的挤占,保护知识产权,就需要制止、消除有可能妨碍知识产权市场的行为。而排除妨碍和消除危险的责任方式,可以达此目的。由于妨碍和危险的存在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排除妨碍和消除危险的具体方法亦应与其妨碍和危险存在的方式相对应。目前,专利侵权纠纷案件中,原告往往会提出销毁侵权工具或侵权产品的要求。对于原告的这一诉讼请求,各地法院做法不一。有的认为,原告未提供侵权产品库存的证据,且停止侵权的判决已经足以制止继续实施侵权行为。@7有的认为,原告要求销毁被控侵权产品的诉讼请求不明确和具体,并且认为销毁侵权产品的请求属于停止侵权的一种,而不予支持。@8虽然各法院理由不一,但一般均拒绝了原告要求销毁侵权工具或侵权产品的要求,并以停止侵权代替了排除妨碍和消除影响的责任方式。事实上,如果是专用的侵权模具,因其不具有其他用途,不论模具由谁使用(除非交由知识产权人),模具的存在为下一次的侵权做好了准备,侵权的危险始终存在,停止侵权并不能完全消除危险,而销毁模具正是消除危险这一责任形式的具体方式。我国《民法通则》、《侵权责任法》和有关知识产权单行法对于侵犯知识产权责任形式的法律规定是开放式的,这为排除妨碍和消除危险的责任方式在知识产权中的具体化提供了法律依据。法院在司法实践中,可以根据实际需要,采取扩大解释的方式灵活地适用民事责任形式。但是,由于知识产权的价值体现在市场中,错误地适用排除妨碍、消除危险这些保护知识产权市场的责任方式带来的后果不仅严重,而且难以弥补,因此,应慎重适用这些责任方式。3.消除影响是否为侵害知识产权将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和赔礼道歉放在一起讨论,是因为赔礼道歉与消除影响的具体做法有一定的相似性,如前述,司法实践有因已判决赔礼道歉而不再判决消除影响的做法。首先看消除影响、恢复名誉。《民法通则》和《侵权责任法》将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并列作为一种责任方式。但在有关侵害知识产权应当承担的责任的法律规定中,只提消除影响而未提恢复名誉,如《民法通则》第118条和《著作权法》第47条、48条的规定以及商标法的司法解释。对于消除影响的责任方式能否单独适用,有学者指出,二者所针对的侵权行为有所不同,消除影响和恢复名誉并不必然总是同时适用。@9对于消除影响能否作为侵害知识产权的责任形式,知识产权理论界与司法实务界存在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