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必须遵循不能继续遵循的先验命题

契约必须遵循不能继续遵循的先验命题

一、解释契约何必须遵守乍一看，“合同为什么必须遵守？”（即“合同的效力是从哪里来的？”）似乎是一个难以可靠的问题。一个人之所以遵守契约可能是出于多种考虑,害怕引起一场官司或担心警察的强制执行,是他遵守契约的法律上原因;除此之外,他或许还会顾忌舆论的谴责、信用的丧失、与他人合作机会的减少以及自己良心上的负罪感等等。但以上罗列的这些理由都不能从根本上解释契约为何必须遵守,因为无论把遵守契约的原因归结为法律责任还是道德义务,都免不了进一步的追问。如果求助于上述理由去解释契约为何必须遵守,就会最终陷入一个倒果为因的逻辑陷阱。在这里,我们会遇到一个类似于美国伦理学家普里查德的困惑,即,如果不求助于一个先验的,一般的允诺或者有关遵守契约的契约,不诉诸一个先验的有关忠诚的信守诺言的道德原则或法律原则,就无法解释和证明契约为何必须遵守。1正因为如此,“契约必须遵守”这句古罗马法谚在法学和伦理学领域一直被视为一个不能继续追问的先验性命题。但本文首要的写作意图就是对这个先验性命题继续追问并做出解释。解释契约为何必须遵守,实际上是解释没有任何外在制度保障(即没有法律、道德、习俗、禁忌的制度环境,也没有公共权力、社会舆论的保障力量)的契约是否具有使缔约者必须遵守的效力。2在发生学意义上,契约不仅是构成整个社会制度的最小细胞,也是生成这个庞大的制度有机体的最小单位。在一个没有任何制度背景的社会(下文称“无规则状态”)中,最初缔结契约的那两个人就是人类制度文明的真正奠基者。发生学意义上的整个人类制度文明的最早源头不是规则,而是契约。由此看来,本文致力于从根源上寻找契约为何必须遵守的原因,实际上也是在探寻人类制度文明的逻辑起源。解释契约为何必须遵守可以使我们获得一个审视宏观社会制度的微观视角。从逻辑上解释人类制度文明的起源,意味着我所关心的只是逻辑的历史,而非实在的历史,我的目的不是再现历史的真实,而是对真实的历史提出一种解释。我将要设计一个纯逻辑形态的“思想实验”来解释初级形态的社会秩序的生成,实在历史所表现出来的丰富性、混乱性和无限可变性将会在我的模型化历史中被有意忽略,在趋向于无穷大的历史因素之中,我只是抽取了少量的但却意义重大的变量,并通过层层递进的逻辑推理来建构一个具有线性结构特征的理论模型。3通过假设一个没有任何社会规则的人与人相互为敌、频繁冲突的无序状态,我们可以清楚地审视一份孤立的契约在没有任何制度背景的环境中是怎样缔结的。借助博弈论的分析工具,我试图从个体“理性人”角度叙述“无规则状态”中契约的订立过程。博弈论是一个分析工具包,它被用来帮助我们理解“理性人”的决策行为及其相互作用时的现象。这种理论隐含的基本假设是:决策主体追求确定的外部目标并且考虑他们自身的实力和其他决策主体行为的期望。4对一个法哲学问题——契约为何必须遵守——的博弈分析会使我们的思维和视角深入到前所未有的水平,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把本文看作是对一个博弈模型的法哲学解读。二、“附带利益”与反侵犯行为我们将通过一个思想实验来展开讨论,我们选择的实验对象是由复数的“理性人”组成的群居共同体,并且,在这个群居共同体内没有任何社会规则,这一假定意味着我们的讨论起始于一个完全虚拟的问题,即“无规则状态”中的“理性人”将怎样安排他们的生活。“理性人”的行为遵循着以最小成本获取最大收益的原则。如果甲计划从乙手里用暴力夺取他渴望得到的10只野兔,那么他至少会考虑到(非常迅速地,甚至是下意识地)对手实力的强弱、成功的概率、意外受伤的风险、行动消耗的精力、以及将这些精力用来狩猎能够得到多少野兔,将这些因素综合权衡就是成本—收益的比较分析,这是“理性人”采取有目的的行动所必然遵循的思维方式。假设甲估计了对手的实力之后对暴力行动计划的成功只有六成把握,那么甲的预期收益就是6只野兔(10只野兔乘以60%的成功概率)。如果在甲看来,将意外受伤的风险以及为夺取野兔而耗费的精力折合在一起只能消耗5只野兔的价值,那么他就会觉得夺取野兔计划是有利可图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甲必然会实施这一计划——除非在他看来,没有其他行动方案是更加有利可图的。考虑到如果甲将消耗在夺取野兔计划上的精力转而投入于狩猎,他也能够得到同样多的6只野兔,并且考虑到获取同样多的野兔,狩猎至少比侵犯行为更加安全,那么甲就有可能放弃暴力行动计划。但如果甲是个深谋远虑的“理性人”,那么他或许还会看到,侵犯行为除了给他带来6只野兔的预期收益之外还有许多“附带利益”——侵犯行为可以为甲提供一次积累侵犯经验、提高侵犯技能的机会,并有助于为甲塑造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形象。这些“附带收益”无疑会提高甲的侵犯行为在将来获得成功的机率,并减少甲在将来遭受他人侵犯的可能性。如果甲非常珍视这些“附带利益”,并且认为这些“附带利益”足以补偿侵犯行为使他意外受伤的风险,那么他就会决定实施那个夺取野兔计划。由此我们得出结论,当侵犯行为在侵犯人看来有利可图并且比劳动更加有利可图的时候,侵犯行为就会发生。如果甲在权衡利弊得失之后决定对乙采取行动,那么甲乙之间的一场争斗是否被最终引发就完全取决于乙的态度了。如果乙慑于对手的实力决定弃兔而逃,那么甲乙之间的冲突仍可以防患于未然。同侵犯行为一样,“反侵犯行为”也只发生于在受侵犯人看来反侵犯行为有利可图并且比劳动更加有利可图的时候。如果甲的“反侵犯预期收益”是5只野兔(这表明他对反侵犯行为的成功只有五成把握),而将投入于反侵犯行为的预期成本转而投入于狩猎,则可望得到同样多的5只野兔,考虑到狩猎的相对安全,乙就可能设法避免与甲发生冲突。但如果乙非常看重反侵犯行为的“附带收益”——反侵犯行为可以为乙提供积累反侵犯经验、提高反侵犯技能的机会,并可以为乙塑造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那么乙仍有可能对甲采取强硬立场。如前所述,只有当侵犯行为引发了受侵犯人的反侵犯行为时,侵犯人与受侵犯人之间的冲突才最终酿成。而冲突一旦发生了,冲突的结局(究竟谁胜谁负)——如果不考虑各自运气的好坏——则完全取决于冲突双方实力的强弱。无规则状态中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是频繁发生的,并且资源越是稀缺,冲突就越加频繁5(这是因为,资源稀缺程度加剧会减少劳动收益提升劳动成本,并因此降低了侵犯行为和反侵犯行为的“机会成本”从而使侵犯行为和反侵犯行为变得更加有利可图)。每个人获得的利益由于无法获得其他人的普遍认可并随时面临着其他人的侵犯威胁而始终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每个人只能依靠自己的实力来保护自己的利益,所以,实力的强弱决定了一个人生存状况的优劣。不难发现,无规则状态中其实存在着一种相当确定的由实力强弱决定胜败得失的“实力规则”。但“实力规则”不是一种社会规则,而是一种自然规则,这一规则的存在基础是纯粹的生物学事实。无规则状态并不排除自然规则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无规则状态就是“理性人”只服从自然规则的状态。无规则状态中,倘有一个人指着自己猎取来的野兔对别人说:“这是我的”,没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话。因为没有规则,就没有确定利益归属和划分利益界限的根据,没有规则就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权利”。“权利”无非是一种规则化了的利益。无规则状态中,利益是呈混沌状态的,任何东西都是“无主物”。不妨设想一个没有任何权利的社会(这肯定不是一个“社会”6),甲在一块田地上种植谷物,并且浇水、施肥、立上稻草人,但当谷物成熟时,乙却将谷物收割并据为己有。由于甲既不拥有土地,也不拥有庄稼,既不能通过法律途径获得救济赔偿,也不能利用社会舆论给乙施加压力,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把失去的谷物再抢(或偷)回来。除非在将来种植谷物时,他心甘情愿将高昂的成本投入于防护措施,否则他会被迫放弃耕种,转而选择预先投资较低的行业(如狩猎)来维持生计。7所以霍布斯才说,“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状态”使任何产业都难以为继。8在无规则状态中,人类的良知尚未被发现。“良知”无非是外在的社会规则内化到人类心灵结构之中而被称之为“道德意识”或“伦理观念”的东西而已,9良知不是来自于遗传,而是来自社会。可以断言,在文明社会尚未形成之前,无所谓良知与恶欲,无所谓荣耀与羞耻,无所谓崇高与卑鄙,无所谓贞洁与放荡。除了在血缘关系和性关系中能够发现一种本能的爱心和关怀之外,找不到任何良知意义上的同情、关爱和信任,理性给人们带来的只是嫉妒、憎恨和猜疑。10写到这我发现,我对于无规则状态的描述其实就是对于无规则状态中的人性的描述,这些描述不仅可以使我们看到——如果我们的社会秩序突然间崩溃瓦解,全部社会规则(包括法律、伦理、习俗、禁忌)被统统废除——我们的生存状态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还可以使我们看到,我们将会因此变成一群什么样的“人”。三、甲乙双方在纯标准下采取的维权态度无规则状态中的任何东西都是无主物,当然也包括那10只野兔,乙并不拥有而只是暂时控制着那10只野兔。由此,我们把甲指称为“侵犯人”(因为他主动挑起争端)而把乙指称为“受侵犯人”(无辜的受害者)并没有多少道理。这种指称本身表明,当我们看待甲乙之间野兔之争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摆脱我们作为文明社会成员所特有的一些文明观念。较为妥当的说法是,甲乙双方互为“侵犯人”且互为“受侵犯人”,角色模糊了,“侵犯行为”与“反侵犯行为”也不再有任何区别。现在让我们继续讨论争夺野兔的问题,但请注意,不是“甲企图夺取属于乙的10只野兔”,而是“甲乙共同争夺作为无主物的10只野兔”。假设甲乙双方实力相当并且都能做到知己知彼,则他们的预期收益都是5只野兔(10只野兔乘以50%的成功概率),同时假设甲乙双方的预期成本都相当于4只野兔(野兔在这里具有类似货币的价值尺度职能)。假设甲乙双方只有两种策略选择:即采取强硬态度(坚持争夺野兔)和采取忍让态度(放弃争夺野兔)。那么甲乙双方经过理性计算之后会发现,总共有4种策略组合以及与之相应的4种报酬组合:(如右图二元矩阵所示)(1)若甲采取强硬态度,乙也采取强硬态度,则甲乙的报酬都是1只野兔(预期收益与预期成本之差)。(2)若甲采取强硬态度,乙采取忍让态度,则甲的报酬为10只野兔,乙的报酬为0。(3)若乙采取强硬态度,甲采取忍让态度,则甲的报酬为0,乙的报酬为10只野兔。(4)若甲采取忍让态度,乙也采取忍让态度,则甲乙的报酬都是5只野兔,即双方以和平方式将野兔均分。第(2)种组合对甲是最理想的,但却使乙的报酬降到最低,所以乙肯定不会以自己的忍让态度来对待甲的强硬态度,所以第(2)种组合是根本行不通的,同样的原因可以使我们排除第(3)种组合。所以上述4种组合中只有第(1)、(4)种组合是值得考虑的。甲乙双方为使自己能够选择一个最佳策略都会研究对方可能采取的策略。甲方/乙方会认为,乙方/甲方不会采取忍让态度,因为乙方/甲方会认为若自己以强硬态度对待甲方/乙方的忍让态度将会使甲方/乙方一无所获,所以乙方/甲方肯定会采取强硬态度,而如果乙方/甲方采取强硬态度,那么自己选择的最佳策略只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经过慎重思考后,甲乙都会采取强硬态度从而使双方进入冲突状态,于是便出现了第(1)种策略组合以及与之相应的报酬组合,这种组合无论对甲还是对乙都不是最佳的。甲乙双方各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理性决策却共同营造了一种没有实现最大化的报酬组合,这种情况在博弈论上就被称作陷入了“囚徒困境”。11如果甲乙并不满足现状,他们都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报酬,并且他们都知道的确有一种报酬组合能改善他们的境况,那么甲乙就不会对这样一种可能的报酬组合漠不关心。但甲乙双方也都清楚,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采取忍让态度,使对方采取忍让态度的前提是让对方相信自己也采取忍让态度,但要使对方相信自己也采取忍让态度,必须使对方相信自己相信对方也采取忍让态度,但要使对方相信自己相信对方也采取忍让态度,必须使对方相信自己相信对方相信自己相信对方也采取忍让态度,……如此循环往复没有终结。由此看来,第(4)种组合由于甲乙彼此之间的隔阂似乎永远没有实现的希望。然而逻辑分析毕竟不能完全真实地描述人类心灵的所有细微变化,或许一个偶然的因素(比如,情绪冲动、判断失误、偏好风险或过分自信)可能会使“理性人”的思考发生偶然的变化——情感取代计算去支配决策。这个偶然的变化促成了甲乙之间一种偶然的信任,这种偶然的信任使他们达成了一种偶然的共识(终止冲突则两利,继续冲突则两伤),这种偶然的共识使他们缔结了一个偶然的契约(即约定双方共同采取忍让态度),正是这个偶然的契约使甲乙双方避免了冲突进入了和平。上述探讨隐含着一个有趣的推测性结论,即人类心灵结构中的某种激情对于人类制度文明的最初萌芽或许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催化剂作用,甚至极有可能,这种作用相当于牛顿力学体系中的“第一推动力”。人类制度文明的初始形态是契约而不是规则。契约既是从冲突到和平的标志也是从野蛮到文明的界碑,由这份契约所保障的和平是制度意义上的和平。与无规则状态中短暂的不稳定的和平截然不同,制度意义上的和平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协商、理解、共识、信任、妥协和自我约束。契约实际上是立约者相互之间的要求与承诺的复合。甲乙相互之间的要求与承诺共同构成了一个封闭自足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之中产生了相互之间的权利与义务,相互之间的要求就是相互之间的权利,相互之间的承诺就是相互之间的义务。权利是一种获得承认的利益,而义务就是对对方利益的承认。在契约内部,甲乙双方获得了不受对方侵犯的权利,同时也承担了不得侵犯对方的义务。不仅如此,甲乙之间和平契约也包含了一种萌芽状态的“产权制度”(甲乙双方各自获得了5只野兔的“产权”)。契约终结了利益的混沌状态,从此,在立约者之间,利益就有了明确的界分和确定的归属。但必须指出,立约者之间的权利与义务只在契约系统内部才是有效的,即立约者不在非立约者那里享有,也不对非立约者承担上述义务。无论是甲还是乙要想获得契约项下的权利,必须以承担契约项下的义务为前提,承担义务成为获得权利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契约就其内容而言实际上是立约者之间的一种交易。12交易对象是他们各自选择采取强硬态度的“决策权”,互利的交易使甲乙双方摆脱了“囚徒困境”并最终创造了一种新的更具魅力的“均衡状态”,“均衡状态”意味着双方的利益冲突在某一时刻得到了缓解,至少在这一时刻已不存在能够改善双方境况的进一步的交易。13四、多次往复的博弈霍布斯认为,不受强制力保障的契约仅仅拥有一种“语词的力量”,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公共权力,契约就是一纸空文。14在我们的社会中,如果一个人签定了契约而不遵守,就要承担法律上的违约责任,甚至会遭到法庭的审判,必要时还会招来警察强制执行他的财产;甚至社会也会给他施加舆论的压力。但缔结于无规则状态中的契约(下文称“原初契约”)却没有那么多可以仰仗的维持力量,它是没有任何制度背景的孤立的契约。那个没有任何社会规则的“理性人”群居共同体并不禁止立约者背信弃义,其实原本也不鼓励他们去缔结契约。在这种环境中,立约者能否以及为什么会信守他们的约定?解除这种困惑需要我们继续讨论甲乙之间的野兔之争。假设甲乙已经约定和平解决野兔问题,但其中一个人发现,若对方按约定采取忍让态度,自己违背约定采取强硬态度,就会出现上述第(2)、第(3)种分别对乙、甲而言是最佳的报酬组合。如果甲乙之间的博弈是一次性的,即无论兔死谁手都是“一锤子的买卖”,事情了结之后两人各奔东西,则甲乙之间的约定多半会以失败而告终。现在让我们假设甲乙之间的博弈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多次往复的,多次往复的博弈无非是说两人在将来还要继续接触并发生关系。比如,吃亏的一方要伺机报复,占便宜的一方在处理许多问题上还需要对方的合作,或者野兔之争本身就是一个持久战。多次往复的博弈意味着甲乙双方当下的决策会影响他们将来的收益,出于对将来收益的关切,甲乙双方迟早会发现,如果立约之后背信弃义虽然可能会得到一时的好处,但却要承担对方报复的风险并可能永远失去与对方合作的机会;进而还会发现,违约的预期成本可能会远远高于违约的预期收益。如果把将来的收益计算在内,前面列出的几种报酬组合的数值就会随之发生变化,这种变化表现为,采取强硬态度(当对方采取忍让态度时)的收益降低以及采取忍让态度(当对方采取强硬态度时)的损失减少。如果违约(即对方采取忍让态度而自己采取强硬态度)的收益降至4只野兔,(右图表示甲乙双方因考虑将来收益而对第2、3种报酬组合的修正。)则遵守契约就是一种符合自我利益最大化的明智选择。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原初契约”的效力来自于立约者之间多次往复的博弈。多次往复的博弈既是立约者遵守契约的原因,也是立约者缔结契约的原因,没有可能被遵守的契约也没有可能被缔结。从逻辑上,契约完全可能(甚至必然)会产生于一个没有制度背景的环境之中,15即便世界上只有两个“理性人”也能在多次往复的博弈中创造出文明。一旦我们发现了契约蕴涵着的当前利益和未来利益,并且发现契约所蕴涵着的未来利益从根本上看并不来自于一种先验的伦理原则或法律原则,而是来自于立约者之间往复的博弈,契约为何必须遵守的问题就获得了一个圆满的解释。立约原因和契约效力的讨论隐含着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即无论是甲还是乙都有能力采取强硬态度(双方都具有一定的侵犯实力)。如果其中一方无力采取强硬态度,那就根本没有可能缔结这份契约。如果在缔结契约之后其中一方突然间丧失了采取强硬态度的实力,那么可以预料,已缔结的契约很快就会崩溃瓦解。“原初契约”没有任何制度背景,没有法庭、警察和社会组织系统,没有霍布斯所说的“使大家慑服的共同权力”,也不存在众口一致的社会舆论。“原初契约”之所以能够顽强地生存下来,就是因为立约双方之中的任何一方都会凭借其自身的实力,监督对方的履约并惩罚对方的违约。可见,“原初契约”本身是一个自足的系统,契约得以产生的启动力量以及契约得以存续的维持力量完全来自于契约内部,在这个自足的系统之内包含着履约的监控机制和违约的惩罚机制。甲乙双方和平分割野兔后,如果将来还要面对如何解决野猪或是野牛问题,那么他们多半还会以协商谈判取代暴力冲突来解决问题,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这种制度性知识,并且已经建立了某种程度的信任。五、规则的变迁:从自然形态到社会与上文一直讨论的双边契约不同,规则是一种多边契约。如果多个人相互之间约定互不侵犯就会在这多个人之间形成一种“互不侵犯的规则”,规则的形成无非是立约者的数量逐渐增加而使双边契约发展为多边契约的自然结果,契约在空间上的拓展和在时间上的延续会使契约最终扩大并固定为规则。所以,规则是由所有受控个体中每两个人相互之间的要求与承诺共同组成的封闭自足的制度系统。在规则系统之内,任何个体所享有的权利就是该个体在多份双边契约中所享有的权利总和,而任何个体所承担的义务就是该个体在多份双边契约中所承担的义务总和。规则系统之内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影响和控制其他人的行为,而任何一个人的行为都有义务受其他人的影响和控制,16这种情况意味着,遵守规则的监控机制和违犯规则的惩罚机制存在于规则系统之内。由此,可以推论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即便没有任何外在的强制力量,在由复数“理性人”组成的群居共同体内部,经由彼此之间多次往复的博弈也能够自生自发地产生一种禁止冲突、保障和平的社会秩序。在规则系统之内,如果一个人指着他猎取来的野兔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其他人会觉得这种说法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根据规则,这个人不仅实际控制了这只野兔而且拥有了这只野兔的“产权”。规则为利益确定了归属,由此在整个规则系统之内终结了利益的混沌状态,从而,自然形态的“利益”在规则系统内就被改头换面为社会形态的“权利”。与此同时,由复数“理性人”组成的自然形态的“群居共同体”也被规则变异为一个“社会”。如果,在一个由群居共同体内部最终建立了互不侵犯的规则,那么,伴随着群居共同体借以摆脱了相互残杀的无规则状态,共同体内部也就形成了一种能够促成、保障普遍和平的初级形态的社会秩序,并由此从野蛮进了文明。生活在无规则状态中的一群人充其量可以被称之为一个“群居共同体”,那么生活在一个规则系统内的一群人就可以被称之为一个“社会”,如同“权利”就是规则化了的利益,“社会”无非就是规则化了的一群人。规则一旦形成,就可以在受其控制的社会系统内作为一种制度性知识代代相传,换言之,最初建立规则的那些先驱者的后代们只需继承这些规则而没有必要重复先驱者们最初建立规则所必须的艰苦博弈。后代们从祖先们那里继承了这些规则,这些规则是祖先们留给他们的一笔宝贵财富。最初建立规则的那些先驱者们会以其切身经验告诫后代们:遵守规则是一种可以获取最大化收益的明智选择。但随着时间的延续,先驱者们的切身经验经过代代传述会逐渐被淡漠为一种传奇故事,后代们对此半信半疑,这些传奇故事也就不再有很强的说服力。于是祖先们不能继续热衷于向后代们解释遵守这些规则的经济学意义,这不仅是因为,剖析规则背后隐含的经济学意义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如果没有切身经验,后代们的直觉常常与规则背后的经济学意义相抵触。他们很难理解遵守这些规则的实际好处,相反,违犯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