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先秦时期文学批评的人文传统与创新精神

论先秦时期文学批评的人文传统与创新精神

一、“诗以言志”与“缘情”根据《尚书》的记载，“奎命令你练习歌，教王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P1)《尚书》的文字,虽然经过后人的增饰,但其中“诗言志”一说,当属远古留下的观念,并作为成语而被先秦诸子所引述。比如《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载赵文子对叔向说:“诗以言志。”(P400)《庄子·天下》:“诗以道志。”(P142)《荀子·儒效》:“诗言是其志也。”(P133)等等。所以《尚书·尧典》中帝舜对夔说的这段话,可视为“诗言志”说的源头。所谓“志”,最初只是一个浑沌的概念,是对人的主观意识的整体概括,包含情感和意志,故又可以说“诗所以合意”(P171)。屈原《惜颂》:“发愤以抒情。”(P148)《悲回风》:“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P150)此“抒情”与“明志”,实可互训。唐孔颖达解释说:“诗者,人志意之所适也。言作诗者,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P5)应该说这是比较符合“诗言志”的最初内涵的。至于汉代儒生将“志”解释为一种合乎规范的道德内容,“诗言志”亦成为儒家诗教论的一个命题,致使“情”“志”分离,而“言志”与“缘情”遂成为两个不同的观念。这是后来的演变,应当与原初的观念区别开来。按闻一多的理解,“志”有“记录”的意思,于是“诗言志”也就有了叙事的意义,而《诗三百》中确实也有一些诗作是具有叙事性特点的,但是这并非是古代诗歌创作以及诗论的主流。由“诗言志”这一基本观念,衍生出了先秦时代的若干诗学主张。(一)表现了当时特定的社会风情性,这也是诗的政治作用中国是诗的大国,但在中国,诗不单是一种文学艺术,同时也被用来抒发志向与情怀。“诗言志”是我国古代文学理论发展史上关于诗的最早的一个定义,反映了我国早期文论对诗的本质特征的朴素认识。据汉代一些文献所载,周王朝有采诗以观民风的制度。无论这一说法是否确凿,至少可以说,“诗言志”这一观念,在当时或后来产生出了关于诗的一种认识,即它是民间政治意向的表达,是社会风情的反映,因此采诗既是一种广开言路的方式,也是君主考察社会现状的依据,并有助于政治教化。这是诗的政治作用,同时具有明显的工具性。朱自清的《诗言志辨》称这是中国历代诗论的“开山的纲领”(P2)。(二)对诗、乐的关系帝命夔“典乐,教胄子”,说明已经认识到诗乐的认识和教育作用,并有目的地运用诗乐来感染人心,陶冶性情,要把青年子弟培养成为“正直而温和、宽宏而坚毅、刚强而不暴虐、简易而不傲慢”的具有良好品德的人。这是儒家诗教观念的起源。孔子即以诗乐作为其人格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后来孔子说诗“可以群”,则是全从人事本身立论,但是两者之间仍可见其上下相承的脉络。此外,先秦时代的诸侯卿大夫,在交往过程中“必称诗以谕其志”(P571),此即所谓“赋诗言志”。正如孔子说的:“不学诗,无以言。”(P64)交往双方对于诗句的理解,只是截取其中某一方面的意义而加以主观性的发挥,叫断章取义。当诗句脱离了作品的上下文关系,从相对确定的意义中游离出来时,诗本身的志也就可以被赋诗者的志所代替。这就有了诗无达诂的说法。(三)民艺音乐与诗歌、音乐、诗歌的结合在《尚书》这段文字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文明初期的艺术现象,即诗、乐、舞的三位一体。所谓“诗言志”,是说诗可以表志达意;“歌咏言”,是说将语言咏唱出来;“声依永”,是指声调随着咏唱而抑扬顿挫;“律和声”,就是用“律吕”来调和歌声。“律”指黄钟、大吕、太簇、夹钟等十二律,其中奇数称为“律”,偶数称为“吕”,“声”指宫、商、角、徵、羽五声。“八音”指的是中国古代的八类乐器: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各种乐器伴奏,能够和谐,不互相干扰。“百兽率舞”,郭绍虞先生认为是化装的动物图腾。如是,我们就有理由认为:诗歌、音乐和舞蹈的产生,与原始巫术活动有着某种联系,正如现代一些文化人类学家所主张的那样。这种现象还可以说明,最初的诗学观念常常是寓诸乐论而提出的。如《荀子·乐论》以及《礼记·乐记》,即可同时作诗论看。由是观之,“诗言志”之说确立了中国诗学注重表现性的基本倾向,并以其为基本叙述而建构起来。舜的这几句话,可谓是论诗言律的开山之论。二、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周礼·春官》云:“太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P240)这些话是讲诗的格律和分类的。比《尧典》所说的诗的产生和作用更深入精微一步了。(一)音乐是由民间音乐和贵族所参与的《周礼》风雅颂、赋比兴的分类,按照郑玄的注释:风,言圣贤治道之遗化也;雅,言今之正者以为后世法;颂,诵今之德广以美之;赋,言铺陈今之政教善恶也;比,见今之失不敢直言,取比类言之;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P240)风又称《国风》,是当时流行的歌曲,带有浓厚的地方色彩,一共有15组,并不是15个国家的乐曲,而是十几个地区的乐曲,包括周南、召南、邶、鄘、卫、王、郑、桧、齐、魏、唐、秦、豳、陈、曹的乐歌,共160篇。从内容上看,作者大多是民间歌手,有个别贵族也参与过创作。雅有正的意思,诗人汇总天下人的心愿,表现四面八方的风尚,这种诗歌称为《雅》。把这种音乐看作正声,在于区别和其他地方的音乐。《雅》是歌咏王道政治趋向于正,用以歌咏天子政事兴盛、荒废原因的诗歌。天子的政事有大小之分,所以就有大雅、小雅之分。《雅》一共有105篇,其中《大雅》31篇,《小雅》74篇。《雅》多数是朝廷官吏及公卿大夫的作品,有一小部分是民歌,内容大都是关于政治方面的,有赞颂好人好政的,有讽刺腐旧弊政的,有几首表达个人感情的诗,没有情诗。颂是比拟和赞美盛大之德的,以人间万物群生的各得其所来虔诚地祷告神明,大都是贵族在家庙中祭祀鬼神、赞美统治者功德的乐曲,演奏时需配以舞蹈,分为《周颂》、《鲁颂》和《商颂》,共40篇。其中《周颂》31篇,属西周时的作品,多作于周昭王、周穆王以前;《鲁颂》4篇,属鲁僖公时的作品;《商颂》则被认为是春秋以前宋国的作品。(二)以正统思想为教学六诗作为一项系统的教学纲领,还有两句有关六诗的说法也不容忽视,那就是“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P244)。所谓六德,按照郑玄的解释就是:智、仁、圣、义、中、和。他说:“所教诗,必有知仁圣义中和之道,乃后可教以乐歌。”就是说教诗者和学诗者都必须以正统思想作为教学六诗的指导思想。不论是风雅颂为诗律定体也好,还是赋比兴为诗理定性也好,都是诗的性情使然。有各种性情,就有各种诗。而要诗好,先要正性情,所以要以“六德为之本”。孔颖达《义疏》云:“凡受教必以行为本,故使先有六德为本,乃可习六诗也。”就是说,诗既是言志的,这个志,应当先求端正,有知仁圣义中和之道,然后才有习诗的基础。(三)周公的礼治内容与六律的提出背景所谓六律,即黄钟、大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是阳声。六同,即大吕、应钟、南吕、函钟、小吕、夹钟,是阴声。古人分十二律为阴阳之声(P244)。律者,犹今之定音管。“以六律为之音”,即是要求教学双方都必须以六律之音去辨识供他们教学的诗歌。诚所谓:“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而治道备矣。”(P63)周公制礼作乐,礼乐成了周代治国的要事。如果说六德是从礼的方面提出的,那么六律则是从乐的方面提出的,其实质就是规定教六诗的性质要为周的教育目的执政治国服务。《礼记·乐记》对六律有一个解释: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P63)歌者固然各有所宜,而在诗的本身方面,也就是说,颂的声律是宽静柔正,大雅的声律是广静疏达,风的声律是正静廉谦。这里的宽静、柔正、广静、疏达、正静、廉谦,正是歌者的六种声调形态。总而言之,《周礼》的这几句话是说:诗虽然是言志的,而构造出来的语气,形成声调;就声调之宽柔廉俭不同,可以知道诗人志性之异同,因此,以声调之不同而为之分类,习诗的人,也可以各就性之所近,涵咏而有得了。三、《黄粱梦》序歌,是国内政俗和社会风气的表现。请看吴公子季札是春秋吴王寿梦第三子,因三让王位,封于延陵,又称延陵季子,在历史上不仅被尊为品德高尚,而且还是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司马迁曾称赞他是见微知著、宏览博物的君子。他于周敬王十三年(前507)逝世,死后葬在申港西南,人们为了怀念他,还在墓旁建了季子祠,是江阴乡贤祠中供奉的第一位先哲。春秋时期,吴三公子季札出使鲁国,要求观看周乐的演出,鲁襄公让乐师为他演唱了《国风》、《小雅》、《大雅》和《颂》中的许多篇章,并表演了《象箭》、《南龠》、《大武》、《韶》、《大夏》和《韶箭》等舞蹈。季札一一做了精辟的评论。他在欣赏时即兴分析评点,借以说明周朝和诸侯的盛衰大势。季札以敏锐的洞察力,审乐以知其政,观舞以知其德,以此了解到中原诸侯各国的政情民意和社会风气。这种以政俗兴衰的眼光来品歌论诗,观察时政风俗之得失,实在是公子季札的首创之功。现在我们讲杜甫的诗是唐代史诗,公子季札是开风气之先的。季札在欣赏过程中,边看边评,谈了好几个看法。(P400)一是关于声调。公子季札听了邶风、鄘风的诗就说“渊乎”,听了齐诗就说“泱泱乎”,说秦风是“夏声”,魏风“渢渢乎”,豳风“荡乎”,大雅是“熙熙乎”。(P400)季札观周乐,虽每诗每歌一二篇以示意,然其闻乐而论,统说诗之风格,都是统论那一类诗的声调问题的。二是关于格调。公子季札听了周南召南,谓其“勤而不怨”,谓邶鄘卫“忧而不困”,说郑风“其细也甚”,说豳风“乐而不淫”,说魏风“大而婉,险而易行”,小雅是“思而不贰,怨而不言”,颂是“直而不倨,曲而不屈”。(P400)由季札对诗调之品评,上古诗乐之优美,千载而下,犹可想见。三是关于情调。这里所说的情调,主要是指的诗的思想性问题。听邶风以为是“康叔武公之德”;(P400)闻王风,以为“其周之东乎”;闻唐风,以为“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闻小雅,以为“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闻大雅,以为“其文王之德乎”;闻颂,以为“众德之所同也”;见舞大武者,以为“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大夏者,以为“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P400)季札就是这样推论诗风之意,认为这是感受圣君贤德之薰陶化育,可以见出论诗与政俗兴衰之关系,以之推论诗人的创作倾向,认为诗是受时代变迁而变化及思想情趣之故。四是关于诗的影响。季札以为诗歌之陶冶濡染,于人事大有影响,观诗歌之内容,即可推知政俗与风化影响之情状。如谓郑风“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闻齐风,云“表东海者,其太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