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武昭之际相关记录的相关问题

西汉武昭之际相关记录的相关问题

汉武帝后元代第二年，吴帝去世，赵皇帝登基。西汉的历史上经历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这一期间，先后三位皇帝在霍光辅佐下登基，朝局斗争波谲云诡，其中各因素若偶有变化，西汉中后期的诸多转折能否成功尚在两可之间。然由于诸多利益交关，这段历史已被涂抹得扑朔迷离，遮蔽在一片太平景象下，令后人的理解失之于肤浅。关于霍光废立昌邑王贺的过程之惊险，廖伯源先生考论甚详一、继承制度之人，必要性及重要性汉武帝晚年，历经“巫蛊之祸”，皇位接班方面出现了严重危机。据说武帝诸子之中，“燕王旦、广陵王胥多过失，宠姬王夫人男齐怀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蚤薨”，故武帝乃欲立其幼子刘弗陵，惟虑“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颛恣乱国家”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故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也。谥为“武”，岂虚哉！按，如沈家本、中井积德等人所论汉大将军霍子孟名光者，亦黄帝后世也……《黄帝终始传》曰：“汉兴百有馀年，有人不短不长，出白燕之乡，持天下之政，时有婴儿主，却行车。”霍将军者，本居平阳白燕。有观点认为这段文字是褚氏对霍氏的谄媚，然褚氏为元、成间博士，距霍氏之败已久，何须行此媚态？历代史家惜《太史公书》不能完璧，由惜生怨，对续貂之褚氏颇多苛责。事实上，褚氏文笔高低姑置不论，其风骨实足令后世多数史家汗颜。如余嘉锡先生所论王稚君，家在魏郡。故丞相史。女为太子妃。太子立为帝，女为皇后，故侯，千二百户。初元以来，方贵盛用事，游宦求官于京师者多得其力，未闻其有知略广宣于国家也。王稚君名禁，汉元帝皇后王政君之父，王莽之祖，其家族自元帝以来炙手可热。褚先生对当世权宦尚且直书不讳，又何须谄媚冢中之霍氏？可见其崇拜霍光确出于真意，其为杀子立母一事回护当与此有关。反过来讲，其痛恨王氏仅因其裙带用事，德不配位的心理对其评价钩弋一事当亦有促成作用。余嘉锡先生认为其“盖为王氏五侯擅权，有激而发”相较而言，从“立子杀母”是否有效立论的史评较少。宋人谢采伯曾以王莽之事否定杀钩弋之效果：（汉武帝、唐太宗）可谓刚明果断之主。然汉以元后稔王莽之变，唐以高宗召则天之祸，孰谓人事果能胜天？圣人苐言修德以弭天变，未闻杀人以杜后患。然细究之，此论实并未否定武帝此行为的直接效果，只是以远期结果立论，用不可知论否定武帝此行为而已。真正直接质疑武帝此行为效果的，有清人龚炜，其论云“夫古来不少贤母，（岂）以吕氏一人之阴贼鸷戾概之哉”虽则如此，毕竟反对女主专权在儒家学说中是天经地义之事，而武帝至少在表面上以儒家圣王自命，则其迷信此说而杀钩弋看似亦可说通。况对皇权而言，女主执政确有一实际威胁，即女主或外戚篡位。在宗法制下，这对皇权的传承无疑是天大的祸事，对政权的稳定亦有相当的威胁。如明人吕柟作为对此事少见的支持者，即从此点立论：“不见唐之武后乎？太宗一未能处，遂至子孙几无噍类之祸。故明主以天下为大，一室为小。”如此梳理下来，可见自帝制建立以来，但凡遇少主即位的情况，女主临朝辅政几乎都是必然的。难道历代执政者皆愚憨若是，对女主专权不合儒家理论、且又威胁皇权都不甚了了么？事实上，如果我们不为这些天花乱坠的说法所迷惑，而直面其本质，当可发现，这本是君主继承制度的必然后果。自周代以后，父子继承制，尤其是嫡长子继承制日益成为君主继承制度的不二之选，这一制度避免了兄终弟及等制度的不确定性，减少了秩序上的争执，自有其相对先进的意义。但这一继承制亦有一严重问题，即若即位者年龄太小时，周围辅政的成年人自难免产生野心，危及皇权。这种情况下，选取最为忠心的辅政者自是当务之急。而比较下来，与继任者关系最为亲密的自非其母莫属，无论是亲情关系还是宗法关系，母子关系都是最为亲近可信的。以武帝在世时唯一可参考的吕后专权为例，对武帝的影响恐怕与俗儒所论恰恰相反。吕后在位虽亦残暴，然其主要目的尚在撮合刘吕进一步来说，即使是权欲极强以致母夺子位的特例武则天，在老迈欲传位时，仍不得不受亲情、宗法两因素影响，将皇位仍传于其子。与之相反，从司马昭、刘裕到赵匡胤，和小皇帝无亲缘关系的权臣篡位概率显然要高得多。可见，在君主年幼，无法实现儒家理想中的乾纲独断之时，依靠母后比依靠权臣无疑要安全得多。以虚无之猜忌将幼年储君最可信赖的生母杀死，而迷信一二小臣之忠心，纵愚者行事恐亦不当如此。二、立昭帝为祖，立子杀母当然，上文所论者为“立子杀母”整体大原则之不合理，尚未考虑钩弋之个人原因。如吕柟即谓：武帝于钩弋夫人素所宠爱者，相处非一朝一夕，想必见他性情行事，隐然有恣横之势，后不可制，故不得己而杀之。此说初看似亦可通。然而，姑且不论后来辅政的霍光等亦为权谋之辈，即令武帝果不信钩弋夫人，亦不须“立子杀母”。依上节所引，似乎当时武帝诸子或“多过失”，或去世，昭帝是唯一可立的人选，然细查之，实非如此。刘弗陵当时尚幼，武帝纵爱之，认为其“类我”，又焉可保其成年后心性才能不变？且又有或女主、或权臣专权之弊，本无费此周章必立其为帝的理由。而《汉书》所载不立其余诸王的理由又颇为牵强。燕王旦“为人辩略，博学经书杂说，好星历数术倡优射猎之事，招致游士”退一步来讲，若必言武帝当时鬼使神差，非刘弗陵不立，且对“女主干政”极其惧怕，必欲“立子杀母”，其说虽曲，却似难以彻底否定。然仔细思考，却不难发现此说中难以解释的核心矛盾：时间问题。如前所引，武帝杀钩弋在征和三、四年，若武帝早有立昭帝之心，且已大白于天下，惟虑钩弋女主专政，那么至此时后患既消，自当尽快立储。如此，刘弗陵之立为太子自当亦有二三年的时间。然《武帝纪》有云：“乙丑，立皇子弗陵为皇太子。丁卯，帝崩于五柞宫。”是知即使按官方档案，刘弗陵获封太子亦不过是在武帝去世前二日由此，所谓“立子杀母”之说便面临如下的悖论：若言武帝去世前二三年“立子杀母”是急于立储，其何以竟会延后数年直至其病危前夕方立嗣？同样，据说早早受赐“周公负成王”图画的霍光亦继续担任区区“奉车都尉”，直至武帝临终前后方被擢升。反过来讲，若言武帝迷信长生之术，自认其寿命长久，不急于立储，则其又何需有继任者“年稚母少”的忧虑，以致非得早早杀掉钩弋夫人？由此不合理的时间来看，称因“立子”而杀钩弋的说法显然是难以成立的。而当时人对昭帝之立的迷茫亦可为此说作一印证。关于立昭帝为嗣一事，不少史料记载都明显倾向于让读者认为武帝早有立昭帝之意。如《外戚传》有云：（钩弋夫人）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钩弋子年五六岁，壮大多知，上常言“类我”，又感其生与众异，甚奇爱之，心欲立焉……褚少孙补《外戚世家》亦云：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依照此所谓“尧母门”和“周公负成王”的记载，武帝欲立昭帝并使霍光辅政之意当早已大白天下，群臣皆当知晓。由此出发，司马光乃有评论云：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人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然而此种模糊的渲染却被《燕王旦传》的详细记载所戳破：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以问礼仪为名。王孺见执金吾广意，问帝崩所病，立者谁子，年几岁。广意言待诏五柞宫，宫中讙言帝崩，诸将军共立太子为帝，年八九岁，葬时不出临。归以报王。王曰：“上弃群臣，无语言，盖主又不得见，甚可怪也。”从王孺所问的问题来看，燕国对昭帝的情况竟完全不知晓。而从郭广意(1)的答语来看，非但燕王君臣不清楚，即使是近在长安，贵为列卿的执金吾，对昭帝的情况亦不甚了了。传中又云：帝崩，太子立，是为孝昭帝，赐诸侯王玺书。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旦曰：“前高后时，伪立子弘为皇帝，诸侯交手事之八年。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迎立文帝，天下乃知非孝惠子也。我亲武帝长子，反不得立，上书请立庙，又不听。立者疑非刘氏。”刘旦有称帝之念，故称刘弗陵非刘氏，姑置不论。然其能以此号召臣民，亦足见其臣下绝少有知所谓武帝欲立刘弗陵之意，与前述武帝早有立昭帝之心的渲染文字竟完全不合。《燕王旦传》所载，当系根据燕王案发后的供词所写。班固又是站在汉廷立场以客观叙述之笔描述，自不当有刻意污蔑昭帝之处。再与前述昭帝在武帝临终前方立为太子的记载相印证，足见所谓武帝早有立昭帝之心一说并不可靠(2)。综上，所谓“立子杀母”一说实难成立。实际上，从燕王旦求宿卫惹得武帝暴怒并斩使者于阙下的情况来看三、受遗诏：霍光集团杀钩弋与昭帝之立无关已如上文所论，然武帝是否果有立昭帝之心呢？如果考虑到武帝在迷信神仙的背景下对自己寿命过分自信，以及巫蛊之乱带来的其对成年储君的防备，则不能排除武帝在身体康健时或果有立昭帝之设想，然至其临终之际是否仍欲传位于幼主，实亦可疑。事实上，心脑血管疾病本是高寿者去世的第一大诱因，老年人心衰力竭，失去神志经常是一瞬间之事，往往并无留下临终遗言之机会。武帝既迷信长生不愿预立太子，其临终之际恐未必还有立太子之机会。若其去世突然，刘弗陵以孤儿之身居于宫中，实难免有激起霍光等中朝官员野心之可能。吕思勉先生即谓“然则昭帝之立，果武帝意与否，信不可知矣”当然，由于缺乏确据，关于昭帝之立的疑问只能姑妄言之，难以彻底证实或证伪。然关于霍光受命辅政一事，各传所言出入颇大，其改动痕迹极其明显。《昭帝纪》云：以侍中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受遗诏辅少主。明日，武帝崩。戊辰，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帝姊鄂邑公主益汤沐邑，为长公主，共养省中。大将军光秉政，领尚书事，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副焉。《田千秋传》云：武帝疾，立皇子钩弋夫人男为太子，拜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御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千秋，并受遗诏，辅道少主。武帝崩……《霍光传》云：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明日，武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昭皇帝。帝年八岁，政事一决于光。《金日磾传》云：及上病，属霍光以辅少主，光让日磾。日磾曰：“臣外国人，且使匈奴轻汉。”于是遂为光副。《外戚传》云：武帝疾病，以霍光为大将军，太仆桀为左将军，皆受遗诏辅少主。以前捕斩反者莽通功，封桀为安阳侯。上述记载提供了至少四种不同的受遗诏大臣名单：1、霍光（《昭帝纪》）2、霍光、金日磾（《金日磾传》）(1)3、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霍光传》）4、霍光、金日磾、桑弘羊、车千秋（《车千秋传》）仔细看来，这些名单中除霍光以外，受诏人之人数、姓名变动不居，显见出自不同来源，透露出了史料篡改之痕迹，班固疑以传疑，并皆录之。仔细分析这些出入，可以看出，霍光集团恐非一次成型。在武帝临终之际最早产生辅政之野心的当为在四个名单中皆在列的霍光。金日磾亦为内朝官员，却为匈奴人，不能对霍光产生威胁，当是最早被霍光引为援奥，因此其名字在几个名单中出现次数仅次于霍光(2)。上官桀虽曾任侍中，然彼时已以太仆身份居外朝，当难以第一时间获知此消息。只因上官桀与霍光是姻亲，而其在汉军中的背景对霍光大有助益(3)，是以被引入此集团。《昭帝纪》称其即位时霍光辅政，“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副焉”非但辅政名单歧说纷纭，即令霍光受诏封大将军的具体时间，在史籍中亦多有矛盾，体现出原始档案被多次改动的可能。武帝崩于丁卯日，按照《昭帝纪》、《霍光传》的记载，霍光是在武帝驾崩前一天，即丙寅日受封辅政二月丁卯，侍中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按此记载，霍光是在武帝去世当日方获封大将军，是否在武帝生前任命已颇可疑。而《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更云：二月己巳，光禄大夫霍光为大将军，博陆侯；都尉金日磾为车骑将军，秺侯；太仆安阳侯上官桀为大将军。按此记载，霍光等受封已在武帝去世后两天，俨然已有矫诏之嫌。按《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虽非司马迁原笔，然当为西汉后期学者所补。霍光获封时间越靠前，其合法性越强，其本人自无将此日期后移之动机。而宣帝既为霍光所立，其后裔诸帝之合法性皆与霍光绑定，亦无将霍光获封时间推后之理，《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或确为当时之真实辅政名单与大将军之封已可疑，而后来霍光等人封侯一事更是疑云重重，早在班固的笔下已颇有微意：先是，后元年，侍中仆射莽何罗与弟重合侯通谋为逆，时光与金日磾、上官桀等共诛之，功未录。武帝病，封玺书曰：“帝崩发书以从事。”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光为博陆侯，皆以前捕反者功封。时卫尉王莽子男忽侍中，扬语曰：“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群儿自相贵耳。”光闻之，切让王莽，莽鸩杀忽。这位王莽本是霍光之心腹，后来被提拔为右将军，《燕王旦传》称刘旦谋反“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事实上，霍光实际封侯已晚在始元二年，如清人沈钦韩所论，“果有遗诏，何至自逾两年，遗诏信妄也”。信口托诸陈年虚事封侯，而不以牵强为意，正可见霍光等人篡改档案史料之恣意。综上，昭帝是否为武帝临终时所立，本已堪疑，至于霍光受命辅政、封大将军、封侯等事的记载更是矛盾重重，难以轻易取信。这一系列诏令中有多少出于武帝本意，实已难言。然在当时而言，立昭帝却也是尽快稳定汉廷政治之决策。在武帝去世无遗诏的情况下，若不早定昭帝，而使燕王、广陵王以诸侯身份起兵纷争，其后果实不堪想象。即令霍光等人确实“自相贵”而擅立昭帝，其行为对汉廷统治的稳定仍有一定意义。四、“巫蛊”与“外引”然武帝既未预立昭帝，霍光又素非重臣，有矫诏擅立之嫌疑，当时政局又何能得以平稳过渡，未起波澜呢？事实上，当时政局之交接恐非像纪传中描写的那么平稳。在镇压卫太子的过程中，有一批新贵官员如商丘成、马何罗、马通等受到提拔，但在后元年间以种种原因纷纷被杀。一般认为，这些人是因为武帝追悔杀害卫太子一事而被杀的。这一说法有一定史料依据。《武帝纪》云：（后元元年）夏六月，御史大夫商丘成有罪自杀。侍中仆射莽河罗与弟重合侯通谋反，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奉车都尉霍光、骑都尉上官桀讨之。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由是观之，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为汉適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其罪固宜。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阙下。”书奏，天子感寤。又云：久之，巫蛊事多不信。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上遂擢千秋为丞相，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车千秋传》云：会卫太子为江充所谮败，久之，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是时，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至前，千秋长八尺余，体貌甚丽，武帝见而说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立拜千秋为大鸿胪。数月，遂代刘屈氂为丞相，封富民侯。《金日磾传》云：初，莽何罗与江充相善，及充败卫太子，何罗弟通用诛太子时力战得封。后上知太子冤，乃夷灭充宗族党与。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按上述记载，武帝对杀卫太子一事颇为后悔，最后乃迁怒于擒杀太子的众人，将其一一处死。然此说尚有一反证，即泉鸠里抓捕太子的题侯张富昌是在武帝死后方被人所“贼杀”(1)。事实上，关于武帝是否追悔杀死卫太子一事，史书上颇有矛盾的记载。壶关三老的上书在征和二年太子被杀之前，传中云“天子感寤”初，千秋始视事，见上连年治太子狱，诛罚尤多，群下恐惧，思欲宽广上意，尉安众庶。乃与御史、中二千石共上寿颂德美，劝上施恩惠，缓刑罚，玩听音乐，养志和神，为天下自虞乐。上报曰：“朕之不德，自左丞相与贰师阴谋逆乱，巫蛊之祸流及士大夫。朕日一食者累月，乃何乐之听？痛士大夫常在心，既事不咎。虽然，巫蛊始发，诏丞相、御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未闻九卿廷尉有所鞫也。曩者，江充先治甘泉宫人，转至未央椒房，以及敬声之畴、李禹之属谋人匈奴，有司无所发，令丞相亲掘兰台蛊验，所明知也。至今余巫颇脱不止，阴贼侵身，远近为蛊，朕愧之甚，何寿之有？敬不举君之觞！谨谢丞相、二千石各就馆。书曰：‘毋偏毋党，王道荡荡。’毋有复言。”车千秋为相在征和四年六月。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直至此时，武帝还在治太子狱，“诛罚尤多”。且直至此时武帝仍认为以往“巫蛊”之案皆有铁证，不认为自己行巫蛊之狱有何不妥。更为明显的是皇曾孙刘病已的处境。《宣帝纪》云：巫蛊事连岁不决。至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狱系者，轻重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至郡邸狱，吉拒闭，使者不得入，曾孙赖吉得全。因遭大赦，吉乃载曾孙送祖母史良娣家。正如张小锋、辛德勇等先生所指出的，若武帝已为太子平凡昭雪，则皇曾孙怎会在其临终前一二个月仍系诏狱中(1)？显见卫太子巫蛊一案直至武帝临终亦未被翻案。事实上，直至宣帝初即位时，也只能给卫太子上了一个恶谥“戾”。如辛德勇先生所言，这说明直至此时卫太子亦尚未被彻底翻案。不过，由于对武帝原谅卫太子的说法太过信从，因而臣瓒、颜师古、周寿昌等古代学者往往都对“戾”字曲为解释，以为并非恶谥(2)。然而，事实上，只要我们往深考虑一层，就会发现，在君主绝对专制主义之下，即令武帝相信卫太子没有以巫蛊诅咒君上，也绝不会为卫太子彻底翻案。其一，从武帝和车千秋的交谈中可以看到，武帝是绝对相信巫蛊存在的。其即使相信太子无他意，也只是认为此蛊有可能非太子所为，对象也未必是皇帝。但在此情形下，太子无疑仍有教管不严之责，不向皇帝申辩而擅杀江充等人，无疑是极大的挑战了皇权。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不论太子是否冤枉，其一旦起兵，便无退路，与皇帝即构成你死我活之权力斗争，已犯所谓大逆不道之罪。武帝一旦斗争失败，退位软禁已是奢求，性命都有可能不保———赵武灵王便是前车之鉴。对于这样一位渴求长生到癫狂的帝王，岂能容忍这种情况的出现？近人吴恂《汉书注商》论此事甚明：谥为行迹，义有常经，苟可虚假，则史传宜无幽、厉之谥，而子舆又奚为发百世莫改之慨哉？《逸周书·谥法解》云：‘不悔前过曰戾。’案戾太子既杀江充、韩说，忿已解矣，束身待罪犹可恕也，不此之图，乃率兵入丞相府，矫制赦中都官囚徒，发武库兵，又擅征长水宣曲胡骑及北军兵，未成，遂命少府石德、宾客张光等分将，驱四市人与丞相刘屈氂战于长乐西阙下，致死者数万人，其怙非不悛，岂容讳饰？谥之为戾，不亦宜乎？可见，正是这种向皇帝兵戈相向的行动，使得宣帝从传统伦理角度亦难为乃祖回护，只好上了这个恶谥。那么，武帝既未赦免卫太子，其在接受壶关三老和车千秋上书后之“感寤”(3)又当何指？尤其是车千秋，“无他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特以一言寤意，旬月取宰相封侯”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其字面意思在淡化卫太子罪责，似意在为卫太子说情。然如前所述，彼时武帝仍在追杀卫太子一党，又怎会因车千秋维护卫太子将其擢拔至此？其上书受青睐之关键实不在此，其关键痕迹在褚少孙所补《建元已来侯者年表》略有体现，其文云：田千秋，家在长陵。以故高庙寝郎上书谏孝武曰：“子弄父兵，罪当笞。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畔父，黄帝涉江。”上书至意，拜为大鸿胪。褚少孙所节选的文字中，较《汉书》多出的两句话颇为关键：“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畔父，黄帝涉江。”其中，黄帝、蚩尤之父子关系当是上古神话系统尚未被整理定型时的一种说法。由这段话可以看出，车千秋之上书核心并不在回护太子，而是对这场人伦惨剧提供一个合法性解释，以回护武帝之尊严与权威。虽然武帝行事儒表法里，然而历经数十年儒家独尊的宣传，武帝内心无疑是以儒家圣王自命的，然而儒家最为看重的父子伦常却在巫蛊之变时被破坏殆尽，令其颜面尽失。之所以车千秋被武帝如此看重，实因其上书消解了巫蛊之变在伦常上的严重不道德性，使武帝的迷梦不被破坏，仍能以“黄帝”这样的圣王自居。此外，从车千秋所任大鸿胪一职来看，其上书受重视与当时对匈奴的外交或许有关。大鸿胪即西汉前期之典客，“掌诸归义蛮夷”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今欲与汉闿大关，取汉女为妻，岁给遗我糵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它如故约，则边不相盗矣。考虑到实力之消长，一向狂傲之武帝竟亦不得不忍此忿，而派使者护送其回国：汉遣使者报送其使，单于使左右难汉使者，曰：“汉，礼义国也。贰师道前太子发兵反，何也？”使者曰：“然。乃丞相私与太子争斗，太子发兵欲诛丞相，丞相诬之，故诛丞相。此子弄父兵，罪当笞，小过耳。孰与冒顿单于身杀其父代立，常妻后母，禽兽行也！”单于留使者，三岁乃得还。可以看到，匈奴对巫蛊事之伦理危机确有讥诮，而使者之应对略与壶关三老、车千秋相同，且完全回避了其间的父子矛盾，可见已在出使前有过授意。由此倒推，武帝独重车千秋之书，或亦有预作外交准备之意。事实上，车千秋上书当在征和三年年底，彼时卫太子之案已过一年有余，车千秋似本无“上急变”之理由。或当时武帝已有征求外交言辞之令，车千秋之言本为解决此事而上五、相关记载不全如上节所论，武帝晚期并未给卫太子平反。然依上文所载，商丘成、马何罗、马通等皆在后元元年死去，而江充家族、苏文、乃至“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之死被记于征和四年夏车千秋封相后。这些人物在武帝临终前相继被杀，又当如何解释呢？事实上，正如方诗铭先生所指出，关于商丘成等人被杀的时间在《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中有着完全不同的记载：秺侯商丘成……征和二年七月癸己封，四年，后二年……自杀。重合侯莽通……七月癸巳封，四年，后二年，坐发兵与卫尉溃等谋反，要斩。德侯景建……七月癸巳封，四年，后二年，坐共莽通谋反，要斩。按此记载，商丘成、马通等被杀于后元二年，与前述时间不同，透露出与前引霍光受封时间类似的情况。那么，哪种记载更合乎史实呢？方诗铭、成祖明等先生认为是后元二年说更为合理其一，《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的这几条档案为独立记载，互相之间本可互证，降低笔误的可能。其二，《百官公卿表》云：“（征和二年）九月大鸿胪商丘成为御史大夫，四年坐祝沮自杀。”其三，如方诗铭先生所指出，《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所载与马通共反之“卫尉溃”至于马何罗、马通等人被杀的具体时间，方诗铭先生认为发生在后元元年二月初。其根据是，后元二年二月武帝赴五柞宫，十四日去世，马何罗、马通等人如果要发动叛乱当然只能在二月初。然此论不确。若以武帝去世为下限，依《金日磾传》所言，金日磾擒马何罗时“上行幸林光宫”然关于马氏兄弟造反之事的记载实颇混乱，如成祖明先生所言而《后汉书·马援传》又有云：曾祖父通，以功封重合侯，坐兄何罗反，被诛，故援再世不显。按此，马通又似乎并无反事，系受马何罗株连被杀。而且，如果马通确反，则是族诛之罪，其后裔即令逃脱，亦当隐姓埋名，岂敢仍奉马通为先祖？除此之外，这些记载还有几个疑点。其一，《金日磾传》云：“初，武帝遗诏以讨莽何罗功封日磾为秺侯，日磾以帝少不受封。”细梳史料，商丘成自杀的记载或为解决上述疑问的关键所在。关于商丘成自杀的罪名，《武帝纪》不载，《百官公卿表》泛言“祝沮”秺侯商丘成……坐为詹事侍祠孝文庙，醉歌堂下曰“出居，安能郁郁”，大不敬，自杀。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两个重要信息：第一，商丘成被从御史大夫贬为詹事，是以方醉出怨言而遇害。然而这一关乎三公的人事变更，无论是本纪还是《百官公卿表》竟皆未记载，显见为有意抹去。第二，据《三辅黄图》记载，文帝庙在长安城南按《史记·梁孝王世家》有云：诸侯王朝见天子，汉法凡当四见耳。始到，入小见；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后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后二日，复入小见，辞去。是知武帝在后元元年年末当已离开长安来至甘泉宫，方得在正月初一朝见诸侯王。之后赴五柞宫，压根没有返回长安，商丘成又何得以随武帝“侍祠孝文庙”呢？由此不难得出结论，商丘成遇害实当在武帝去世以后，是在被霍光贬为詹事后出怨言被杀的。如前所论，汉廷对霍光执政期间档案之篡改可谓毫无底线。受命大臣名单至少有四种不同记载，霍光受封日期有三种说法，而杀马氏兄弟、商丘成等人一事竟被改动到了前一年，而霍光竟还要借此被篡改的记载假托武帝遗诏封侯。商丘成作为巫蛊之祸时的干将，同被目为杀害太子之党。尤其是其被杀时间往往和马氏兄弟并提，在表中同列于后元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