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弹性理性的时空性科斯戈尔德能动性理论的双重思想脉络康德主义和柏拉图主义

论弹性理性的时空性科斯戈尔德能动性理论的双重思想脉络康德主义和柏拉图主义

突出能动者作为统一的行动克里斯坦科西戈德是美国现代美学系的一位特殊人士。他丰富而创造性地调动了阿波罗、亚里士多德和康德的思想资源，并对现代道德哲学领域的一些突出问题提出了质疑，如规范性的起源、道德动机的来源以及原因。她从这个角度对这些重要问题的回答基于人类的意识结构和动态者的自我提升。简要地说，人的意识结构决定了人必须整合自身才能行动，而整合自身的方式便是根据规范性理念来赢得能动性（agency），把自身组织成统一体。只有这样，作为整体的人才能成为行动的作者（author），而不是任由某个动机发出行动。行动和能动者的自我紧密相关，“一个身体运动要成为我的行动，它必须能够以行动的方式表达我的自我，它必须出自作为综合整体的我的全部本质”因此，科斯戈尔德反对仅仅从因果意义上理解行动的本质。根据戴维德森式的解释（Davidsonianexplanation），行动之所以不同于诸如眨眼那样的身体自发运动，是因为信念、欲望或意图从因果性上引发了行动。但是，这种“自然主义”的解释忽视了行动中人的作用：无论是通过信念、欲望还是通过意图来解释行动，作为整体的人都是缺失的，仅是人的某个部分在引发行动科斯戈尔德从人的意识结构出发，论证人为何必须规范地构建自身。人和动物都会涌起各种动机，动物直接根据这些动机行动，人的意识结构却是反思性的：动机和行动之间有一个反思性空间，人需要思考这个动机是否应该成为行动的依据，只有理性反思认可了这个动机，人才会把它作为行动的理由。人用以判断哪些动机能够成为理由的根据，正是康德的定言命令测试。动机提供输入，理性决定输出，形成运转有序的规范性机制在此基础上，科斯戈尔德引入柏拉图的灵魂学说，突出能动者作为统一整体而行动的洞见。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论述了灵魂的统一性是行动的前提和条件。正义是灵魂三部分之间的和谐关系：“正义之人不允许自己的任何一个部分去干扰其他部分的工作，也不允许自身之中的各个阶级相互干扰。他规范好真正属于自己的并统治自己。他让自己有序，是自己的朋友，让自己的三部分相互和谐如同音乐里的三个声部———高音、中音和低音。他把那些部分和之间的部分聚拢起来，从之前的多成为完全的一，节制而和谐。只有此时他才行动。”（443d-e)柏拉图模型和康德模型的异曲同工之处在于，它们都体现出，人获得能动性的方式是根据规范性理念来组织自身一、理性是自己的被动性conating科斯戈尔德对柏拉图灵魂学说的理解有些简化。首先，在柏拉图看来，理性并不完全是对身体欲望的内视的评估和把控，而主要是领会更高贵的事物并且促使人接近善。其次，理性并不仅仅是程序化的，而是拥有自身的欲望，比如求知欲和向善欲，激发并引导人不断向上。这两个方面相互关联，共同解释了人的能动性。忽视了它们，便不能恰切理解能动性的构成原理和运作机制。在科斯戈尔德看来，理性是指反思。当能动者思虑的时候，作为反思性思虑（reflectivedeliberation）的理性指向能动者“内部”：那些被动的、被给予的、杂多的欲望或动机。然而，柏拉图灵魂学说中的理性更重要的功能是让灵魂整体转身向上，去凝视自身之外的宇宙秩序并获得关于善的形而上的视野。因此，正如查尔斯·泰勒（CharlesTaylor）所指出的：“关键在于灵魂所关注并从中获得养分的那些东西。灵魂作为非物质的和永恒的存在，应该转向那些非物质的和永恒之物。不是那些发生于其内的，而是那些它在形而上图景中所面对的，才是真正重要的。”科斯戈尔德还把灵魂的理性部分的功能看作纯粹程序化的，这本身并没有问题，但当这种对程序性的强调与理性的上述指向相结合时，便意味着理性仅仅关注自身内部所生发的动机，反思程序的输入仅仅来自人的身体欲望。理性只负责处理人的被动性，自我掌控窄化为控制自己的身体之欲。如此一来，内视加上程序化的理性概念极大地缩小了“自我掌控”所蕴含的丰富内容和宽广范围，无法把捉到自我掌控所包括的注意力的指向和调配。其实，柏拉图的理性概念不止是程序性的，它还产生理性欲望（580d7-8,585b14-17）。这些理性欲望引导人向着理念世界提升，把自己从被动和杂多的可见世界中超拔出来。《理想国》的研究者大多认同灵魂的理念部分不仅包括认知，更是一种意动性（conative）力量。比如拉斐尔·迪莫斯（RaphaelDemos）把理性的功能总结为：（a）对真理和善的理解，（b）欲望（epithumia）的一种形式可见，柏拉图意义上的理性引导，主要是指人被高于自身的高贵之物所引导。泰勒总结道：“我们成为理性的不应主要被描述为发生在我们自身之内的事，而应是我们得以连接到一个更大的，自己置身于其中的秩序里。”科斯戈尔德正确地指出，人性中积极的部分即人的能动性来源于理性。但是，她把理性看作反思性思虑，这极大地窄化了理性的功能。因为，它总是需要身体性欲望提供输入，这剥夺了理性的自发性———理性本身是意动性的（conative），理性欲望是意动性欲望，只是并非身体之欲罢了。身体性欲望被理性统治，并不主要因为它是欲望，而是因为它是胃口性的。科斯戈尔德因此也窄化了意动性状态的范围，忽视了非身体性欲望在能动性的构建中的重要作用。科斯戈尔德反对把人整合自身的方式看作理性和欲望作为两股力量的相互对抗，因为根据对抗性思维，理性和欲望并无本质的不同，无论哪方胜出，都仅是强度上的随机区别。她提倡构成性模式：欲望提供输入，理性决定输出，形成运转有序的规范性机制。但她并未完全克服她所反对的对抗性模式，尽管她不把理性和欲望看作两股原始性力量，但却仍然处在对抗性状态，比如她的文本中经常出现这样的表达：“当你思虑，仿佛是在你的欲望之上有一个你，从欲望中选择出行动的理由。”康德在《人类历史起源臆测》中谈到，并非所有的欲望都是动物性的，有些欲望也生发于理性能力和本能冲动之间的复杂互动，生成一些只有人类才会具有的关切和动机，比如对于长远幸福的追求、爱情能力等。被人们称为“文化”的现象，也是理性在本能冲动所提供的材料上进行的复杂而长期的加工。科斯戈尔德运用这个思想，引入实践同一性（practicalidentity）概念以软化理性和欲望的截然区分。实践同一性是关于自我的描述，人通过这个描述来理解自己，认为自己做的事和过的生活是值得的然而，实践同一性概念并不足以弥补笔者之前指出的问题，即一个令人满意的能动性构建理论必须能够解释理性欲望激励并引导能动者，以及在此过程中所体现出的能动者的历时性。科斯戈尔德的理论缺乏时间性维度，难以把捉到能动者如何历时地提高自我掌控力、培养德性、养成习惯等，这些对于能动者来说非常重要的能力和现象本质上是历时性的。接下来，笔者将进一步讨论科斯戈尔德的理论缺乏时间性维度的原因，并尝试在其基础上构建能动者的历时统一性。二、时间的同质性根据《理想国》的灵魂学说，正义就是灵魂三部分之间的和谐。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指出，要厘清正义的定义，不妨先确定城邦正义的定义，再根据城邦-灵魂的类比来确定灵魂正义的定义（368d-e）。城邦正义就是理想城邦的三阶级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它们的和谐关系就是城邦作为整体的正义。根据城邦-灵魂类比，灵魂正义便是灵魂三部分之间的和谐。然而，正义通常被理解为关涉他人的德性，是一个涉及人际关系（inter-personal）的规范性概念，灵魂内部的和谐却是个体内部（intra-personal）的一个属性。因此，以大卫·萨克斯（DavidSachs）为代表的学者认为，柏拉图把正义定义为灵魂各部分的和谐是犯了一个错误科斯戈尔德承袭了柏拉图的灵魂学说，因此一并承袭了其洞见与问题。她也发现了萨克斯指出的疑难，认为我们需要解释作为灵魂内部和谐的正义如何相关于作为人际间行为规范的正义。但她没有像许多柏拉图的诠释者那样去论证灵魂正义是通常正义的充分条件，而是借助德里克·帕菲特（DerekParfit）关于不同时间切片上的自我的例子科斯戈尔德提供了两个相似的论证来支撑这个观点：根据普遍意愿论证和公共理由论证笔者认为，科斯戈尔德的论证并不成立。首先，柏拉图的灵魂和谐所涉及的自己和自己的关系是共时的而非历时的，是自己的身体欲望和理性评判之间的关系，而不是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之间的关系。更重要地，把不同时间点上的自己看作不同的人，以制造出某种“人际间”的意味，割裂了人的历时性特质。“未来之我”只是一个太过隐喻的说法，因为我的未来是由现在之我创造的，而不是一个出现在未来某个时间点上的现成之物。倘若未来之我和现在之我是不同的人，对于人的历时性来说非常重要的筹划就变得不可能，因为筹划预设了现在之我是向着未来延展的。说到底，“未来之我”这一表达蕴含了一种值得反对的看待时间的方式：对时间进行了静态化、空间化的处理，把时间构想得与空间同质，成了空间的第四维，丧失了时间所独有的动态属性。迈克尔·布拉特曼（MichaelBratman）认为，科斯戈尔德的统一性其实分为两种：一是共时统一性，即能动者能够跟从理智的判断而行动；二是历时统一性，即普遍原则跨越时间的有效性综上所述，科斯戈尔德将我我关系等同于人我关系的观点并不成立，而且当代柏拉图研究中关于两种正义的关系已经有了比较令人满意的解释。例如，格奥格里·弗拉斯托斯（GregoryVlastos）就在他的一系列文章中论证了灵魂正义是通常正义的充分条件：灵魂内部和谐的人必然会遵守通常正义所要求的规范，因为他的身体性欲望———通常的不正义行为正是出于胃口性欲望的放纵———得到了理性的控制，而理性的良好运作则控制了灵魂向善的朝向三、理性使能、让自身在时间内获得体现科斯戈尔德的能动者理论综合运用了柏拉图和康德的思想，凸显出人规范地构建自身的洞见，通过解释规范性的来源勾勒出了人的能动性结构。但是，她所强调的能动者的统一性仅涉及共时意义上的局部行动，没有考虑到人具有历时性维度，会在时间中不断地演变和发展。科斯戈尔德强调，只有统一的能动者的行动才能看作是自我之本质的表达。但自我并非固定不变的精神性实体，而是时间之中的自我构成的活动。自我构成要求能动者把自己的人生筹划成一个整体笔者建议从两个相关方面切入：整体性筹划和注意力把控。从科斯戈尔德的例子出发：一位年轻的俄国贵族希望把自己未来将获得的遗产全部捐给农民，但他预料自己拿到遗产时会变得很保守，不再想捐赠，于是希望妻子到时能逼迫自己捐赠倘若俄国贵族认为，应该把农民的利益放在自我享乐之上（尤其当制度性不平等造成部分人的贫困时），他就不应要求妻子在他继承了遗产之后强迫他捐献，而是应该在其间的生活中采取措施管理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如果他意识到自己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倾向于保守，便应格外注意纠正自己，时常温习激进思想的合理性和必要性，积极寻找反对保守主义的论证等，使自己的思想保持在激进主义之中，确保自己在拿到遗产时仍愿意将其捐赠给贫苦人民。这种通过理性地管理自己的政治倾向以保持一贯性的努力，正是自律或自主性（autonomy）的历时体现：不仅一时一地通过使用理性来控制欲望，更是通过引导和调整注意力，为自己的意志倾向创造一以贯之的心理条件，以达到能动性在时间之中的稳定。一以贯之地坚持同一个行为准则是赢得历时统一性的一种方式，但从概念上说，同一个元素的贯穿始终固然可以看作是时间意义上的统一，但“统一”主要是指不同元素综合成一个整体。因此，赢得自身的历时统一性还可以通过承认人生在不同阶段中的差异来获得。比如，俄国贵族也可以合理地意识到自己年轻时的政治立场太过激进，并且允许自己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改变观点，但这种改变不能是被动地随波逐流或人云亦云，而应经过反思性考察———愿意同情地去思考、支持各种不同立场的论证，并将这些论证放在特定历史文化语境中来理解，在开放性态度之中，逐渐获得一种更温和、更全面的立场。有可能这位贵族最终来到了保守主义的立场，但只要是运用理性的结果，也可以是合理的行动准则。既然观点渐变的整个过程都可看作是能动者积极地使用理性来构建自身的活动，这个历时性变化本身便是一个统一体，是由具体观点之“多”综合而成的“一”，体现出能动者在时间中自我生成的整体性。以上两个例子描述出了能动者获得历时统一性的能动机制，展现出了运用理性的更丰富的层次和内容。科斯戈尔德正确地指出，理性是人性中主动的部分，运用理性的行为体现出能动性的本质。但她所理解的理性太过局限，其功能主要集中于作为普遍原则的理性对身体性欲望的控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来的能动者统一性，只是一时一地的理性驾驭欲望。我们考察了柏拉图对于理性的理解，发现理性还包括了注意力的指向（向着更高的存在：形式的世界）、求知欲和向善之欲（作为爱洛斯驱动自身）。这些在本质上是历时的过程，要求能动者在时间中积累、完善自身。康德也没有把伦理生活看作全然共时的，他也注意到德性之于道德的重要性，可以说是意志实现道德法则的心理条件。德性是修养而来的，本质上包括了在时间之中、必须通过时间来进行的培育和磨练。科斯戈尔德没有充分重视柏拉图和康德伦理思想的这些方面，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希望在道德和自我之间建立密切关联，以至于不需要在自我构成的问题之外继续追问“人为什么要道德”：因为构建自我的活动本身就是依据道德律而进行的。但她忘了，道德律本身的实现需要心理条件，能动者需要在恰当的心理机制的内环境中使得意志实现道德律。道德律的实现毋宁是人具备了恰当的心理机制的特征和结果，获得能动性便是要构建这个恰当的心理机制。英国哲学家艾丽斯·默多克（IrisMurdoch）批评那种只强调意志和由意志做出选择的理论倾向，她引导我们思考，如果能动者的道德品质在于其意志做出的选择，那么，使得能动者做出选择的内在条件是什么？不难看出，这个批评同样适用于科斯戈尔德，因为她也过于强调理性依照道德律作出选择，忽视了使得这种选择成为可能的心理机制，但这个心理机制本身或许才是构成人的能动性的基础性部分。这个心理机制并非被给予的，而是需要通过努力来构建，需要调控注意力朝向，调控求知和向善的驱动力，并在此基础上培养德性。这些都是能动者在时间之中的自我训练，不仅是构成历时统一性的关键因素，也是使得共时统一性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