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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心脏》解读中的四个误区

2001年,《外国文学评论》第一版发表了尹兆平先生在《黑暗之门》中解释“四个误解”的文章。该文指出:当前国内外的评论家在解读《黑暗的心脏》方面大都“从某个思维定式出发,以偏概全”。为了解决这一普遍的缺憾,殷先生在精读细读小说的基础上,坚持从分析作品的细节出发,力图纠正他认为存在的4大误区:1.抽象地谈论人性;2.过分突出作品的语言层面;3.生搬后殖民理论;4.硬套女权主义批评。对文本的反思关于批评理论的争论由来已久,但离我们最近的一次发生在1982年的英美文学界。当年夏季,《批评探索》刊登了斯蒂文·奈普(StevenKnapp)和沃尔特·本·迈克斯(WalterBennMichaels)的文章《反对理论》,由此在理论界引发了一场关于批评理论的实质和功能的大讨论。正如该文题目所示,文章作者从讨论意义(meaning)和意图(intention)出发,对文学批评理论在实践中的可操作性提出了全面而极端的质疑。在论及“理论与实践”关系一节中,该文这样说道:“从认识论角度看,理论的任务是在阐释行为与批评客体之间建立一种直接关系,使这种关系不会因为阐释者某种特定的信仰发生改变。”我从这场关于“反对理论”的争论开始讨论,当然不是说《〈黑暗的心脏〉……》的作者也反对理论。相反,从文章看,殷先生十分赞成理论。在剖析每一个存在的误区时,他都坚持从文本细节出发把握文本的寓意。毫无疑问,殷先生是从新批评的角度去分析康拉德的《黑暗的心脏》并探讨存在的问题,而且分析得细致入微。他直言不讳地指出,他反对的是“从某个思维定式出发,以偏概全”,“生搬后殖民主义批评”,“硬套女权主义批评”。不难看出,殷先生认为,相当一部分评论家之所以走入这样或那样的“误区”,主要是由于他们不顾文本细节。但是,令人困惑的是,他同时又承认某些硬套女性主义批评理论的评论家也十分注重细节。他说:“对《黑暗的心脏》作女权主义批评者大都有这样一个共同点:专拣有利于自己的观点的细节大加阐发,而把与自己相左的细节忽略不计。”(第149页)这里逻辑上的混乱说明关键不在于批评者是否“从分析作品的细节出发”,而在于他们如何看待这些细节。说得更简单一些,问题还在于阐释者/阅读者的立场。正如奈普和迈克斯指出:“英美批评传统中的理论争议通常关注阐释者的认识立场,而不是文本的本体意义。”1980年,美国学者斯坦利·费什(StanleyFish)在《这门课里有文本吗?》一书中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20年前,文学批评家们没有做的事是不谈论读者,至少没有使读者的阅读经验成为批评行为的关注点。”两个人同时凝视着天空,他们看着一群星云,但是,一位看到了一个犁形工具,另一位则看到一把铲斗。文学作品中的“星云”是固定的;但连接它们的线条却是变化的。伊瑟尔是否试图在读者建构意义和文本作用于读者这两个极端之间寻求一种折衷,本人不敢妄断。但是,他一方面说“文学作品中的星云是固定的”,同时又承认“一位看到了一个犁形工具,另一位则看到一把铲斗”,似乎暗示了这样一种可能:一方面,文本通过内在的、表面的结构(包括可以确定的故事情节以及各种修辞手段)将读者置于某一种预设的阅读立场;另一方面,由于观察角度不同,读者可以得出不同的意象并解读出其中的寓意。一些女性主义批评者似乎也从中获得了启发,提出了作为女性主义阅读策略的“反阅读”(oppositionalreading)。比如,E.凯特尔(EvelyneKeitel)在区分“妇女阅读”和“女性阅读”两种阅读策略时曾这样说:“妇女阅读”以这样一种预设条件为基础,它认为性别是人类活动中具有决定性的因子:女人不同于男人,因此,她们的阅读与男人不同——人的生理性别似乎决定了阅读行为。与此相反的第二种假设则认为所有女性经验中一定存在着某种明显而有效的连续性……“女性阅读”是一种带有意图和自发的“非学习”(unlearning),它以性别角色为前提对已有的阅读进行“陌生化”处理。从上面一段话中,我们可以粗略地将“反阅读”原则当作费什提倡的某一个“阅读群体”(interpretivecommunities)采取的阅读立场。这种反向阅读的最终目的是要与文本公开或隐含的某种价值信仰体系展开较量。更重要的是,它使持有这种阅读立场的读者(群)从少数话语的角度对业已成立的一些阐释提出挑战。正如保尔·里柯(PaulRicoeur)提出的“怀疑的阐释学”(hermeneuticsofsuspicion)一样,理论的转向与“自我”的意义以上主要说明了阐释与阅读立场的关系。不过,这似乎不足以为那些“生搬”和“硬套”理论的阅读行为申辩,说不定还有强词夺理之嫌。不妨再作进一步思考。我们在前面已经承认这样一个先决条件:殷文指责“生搬”“硬套”某一理论并不表示作者对理论持反对态度,而是认为对某一理论使用不当。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他认为那些硬套理论的阐释实践与所用理论不相配。依照这样的逻辑,我们可以这样问:有没有一种理论刚好是为某一个文本或某一个文类而设计的?就如同为某一双脚定做的一双鞋?我们不得不承认,历史上也出现过这样的尝试。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的结构主义诗学就提出了这样一种假定:文学作品中存在着一个无所不包的共时系统。在此基础上,结构主义理论家们试图根据各种叙事文本的结构建立一种“科学的”、普遍适用的分析模式。但是,正如人们后来意识到的,这样的尝试并非科学,也不可能。归根到底,这种思想来自对理论的误解,或者说是对理论的一种传统的、狭隘的理解。依照《牛津英语词典》,所谓理论说穿了就是“一种观看行为,一个观察角度,一种沉思默想状态和思考过程;也是一种景观,一种景象”。也就是说,理论绝对不是理论家的专利,也从来不是为实践而设计;理论是一种描述方法,一种启蒙意识的意识。从这个意义上讲,理论从来都不是规定的。用一句套话,理论来自实践,在实践中形成。传统观念将理论与实践隔绝的做法其实来自观念上将理论与实践对立。W.J.T.米切尔(Mitchell)认为,理论“是话语的混合形式,一半是观察,一半是想象”。我之所以选取“方面”(aspect)作为这本书的题目,是因为这种做法不科学,也不明晰,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它给我们留下了最大的自由去发挥想象,这就使我们和小说家都能够以不同的方式观察作品。既然理论是一种批评意识,一个观察角度,一种分析策略,那么,我们应该承认,理论并不直接为探讨文学文本提供一种方法。但是,很久以来,人们接受了这样一种观念:理论必然与研究客体发生直接关系。自柏拉图以来的再现传统(representationtradition)继承了柏拉图在视觉和认知行为之间建立的一个类比。柏拉图认为,知识来自人与认识客体面对面的观察过程……这种传统随着认识论的发展迅速强化,并延续到笛卡尔、洛克、康德;柏拉图开创的这一传统致力于对外部客观世界进行准确再现,并由此刻意追求一种属于心灵内部的权威再现,后来又为构建一系列能够使再现得以顺利实现的思维规律而不断努力。实际情况是,批评理论与阐释活动之间的非直接关系并不影响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来自理论对自身进行辩证的、历史的反观,即理论对自己的批评。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不妨将理论看成一种开放的修辞系统,一方面,一种批评的确立通常也意味着它在不久将被另一种范式所替代;另一方面,这种替代和发展并不是线型的,而是重叠的。因此,我们在看待理论以及理论对实践的影响时,应该从历时与共时两个角度对其中的各种关系进行审视。各种理论在表面上显得互相排斥的特点实际上是以争鸣的手段对旧的、传统的观念提出挑战。也正是由于这种多声、多元的局面才有可能使文本在阐释的历史中不断增值,而理论本身也在其中不断发展。正如F.克默德在《注意力的形式》一书中所揭示的,对一个文本进行多层次,多维度的阐释正是经典形成的原因。积极的教育评判最后,我想为几位被殷先生认为走入阐释误区的评论者辩护几句。王佐良先生主编的《英国二十世纪文学史》其主要工作完成于80年代。众所周知,在文革时期,阶段差异和斗争的学说曾经占据绝对的主流地位。作为一种反冲力,改革开放以后,人道主义思潮得到前所未有的恢复和张扬,并由此在80年代引发了关于人性论和人道主义的讨论热潮。王佐良先生的这部书就产生于这样的历史氛围中。我这样说,并不是表示刘新民先生在这部文学史中对《黑暗的心脏》的解释绝对准确,而是希望将这种特定的解释放入阐释者所处的历史语境中加以考虑,并从历史的角度对它作出相对合理化的解释。我们应该看到,刘新民先生从人性的角度对该小说作出的阐释,包含着一个特定的历史视角。实际上,编撰文学史的过程也是解读历史的过程,同样,对任何一部“历史”的解读也必须依赖一个历史的框架。我们可以不同意一种异己的说法,但是不应该把它从历史中剥离出来,更不要把它绝对化。至于殷文提到的“抽象人性论”问题,我们至少应该有这样一种辩证观:把人性从阶级、民族意识中抽离出来是错误的,抹杀人类普遍存在的某些特点也是片面的。万不可将抽象与具体截然分开。同样出于一种辩证的历史观,我认为殷先生对米勒(HillisMiller)的评价也有失偏颇。我们知道,米勒从现象学批评到解构主义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他主动地接受了德里达对于“意义”(意义存在于差异)的解释以及德曼对“修辞”的反传统理解(所有符号都是修辞比喻)。与德里达一样,米勒认为差异是意义的来源,差异是绝对的,语言永远无法企及它的所指。不过,与德里达不同,米勒注重解构主义批评的实用性和阐释的独创性。说得更简单一些,读者是否能够对文本的意义作出阐释,在于他/她能否从符号的连接点上找到一个断裂口,并从这个缺口把读者引向一条前人从未涉足过的意义之路。米勒之所以提出这样的一种阐释实践,主要是因为他与其他许多解构主义者一样,否认文本具有埃伯拉姆斯(M.H.Abrams)提出的意义结构论(作品、作者、客观世界、读者)。如果我们了解了这样一种理论前提,我们也许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米勒如此强调康拉德作品的语言层面。说来说去,关键在于一个对“意义”的不同理解。我认为,我们在评价一部作品的时候,完全可以有自己的“角度”。不过,当我们对别人的阐释进行评判时,就应该把任何一种异己的阐释重新放入一个异己的角度作出评价,并以此作为一个参照点提出自己的看法。不然,就像两股道上跑的车,永远不可能进行沟通,甚至会因此跌入一个令人遗憾的误区:证据也许确凿,但却得出了错误的结论。殷文指出,“从后殖民主义批评角度切入,是近年来解读《黑暗的心脏》的时髦做法。”(第148页)如果“时髦”仅指一种逐渐占据多数者地位的批评方法,这种提法也不为过。但是,我对殷文以下提法有些异议:“谁简单地把马洛/康拉德看成帝国主义宗主国话语的代表,谁就是青红不分,皂白不辨。《黑暗的心脏》的可贵之处恰恰在于它超越了当时占据主流地位的宗主国话语体系。”(第149页)我的疑虑是:第一,根据作者注释,我没有在《文化与帝国主义》里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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