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家咸水歌的历史形态与保护

广州家咸水歌的历史形态与保护

咸水歌是珠江三角洲和东盟海域的一首流行歌曲。它在福建、海南等地传播。这是寡妇文化的奇葩。咸水歌流布各地疍民族群,口耳传唱,其中广州方言演唱的咸水歌历史悠久,流布最广,特色鲜明,是南方水上非物质文化的精华。明清以来,岭南的海滩、田野、河上、树下、基围、船头,随处飘荡婉转悠扬的渔歌。广州咸水歌有600多年的历史,体现疍民的生产生活,民情风俗,承载疍民的文化记忆,显示疍民的精神、理想与智慧,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和艺术价值。但是,目前关于咸水歌的研究不多,寥寥可数的文章主要集中于中山、东莞和北海地区咸水歌的探讨,广州咸水歌的论述比较零散,专门的咸水歌艺术形态及保护研究暂付阙如。一、广州地方文化之民咸水歌源于疍民生活、劳作。岭南大地河流纵横、港湾众多,水上生活着一群浮家泛宅的人群,常年舟居,以捕捞及运输为生,被称为疍民。疍民不是一个独立的民族,而是汉族一个独特的民系或族群,为百越族系南粤族群一支,秦汉时期已经在岭南生活广州疍民惯称为“水上居民”,以船为家,不同于平常水岸两栖、以渔为业的渔民。与渔民群体协作出海捕鱼不同,疍民多以小艇为单位,一家一户单干。疍民捞捕鱼虾蚬等,最开始多为保三餐。疍家用缯(渔网做成的吊篮状网兜)等渔具“拗鱼”,往往煮好饭才下缯找菜,或一边煮饭,一边“拗鱼”。后来“拗鱼”演变为打鱼谋生,但是广州城区发展,逐渐远离江海,捕捞不便,疍民兼以渡客和水运为生,譬如经营渡人过江海的小艇、孖舲艇、大艇、横水渡,载货的米艇,运柴的柴艇,贩盐的盐艇,躲避风浪的趸船、江湾或海港等。疍民漂泊无定,衣不遮身,食不果腹,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低下。俗谚“出门三分命,上岸低头行,生无立足所,死无葬身地”。疍民所从事的江海渔业经济与以陆地为中心的农耕经济比较无异于“末业”,水上社会也就成了陆地社会的“他者”。在这种文化态势下,疍民在宋元时期被视为“蜑蛮”,明清时期更被视为“贱民”。历代疍民饱受压迫与歧视,疍家被视为“不谙文字,不记岁年”的蛮民,一般被禁止与陆上居民通婚,无读书、应试、当兵、上岸定居等权利。清中叶始有少量疍民上岸定居,这些人被称为歇家。疍民浮家泛宅,一家数口世代栖身在小艇扁舟中。艇舟既是水上居民的生产工具,也是他们安身栖命的简陋居所。艇舟前部长宽不过丈余,蹲踞而是,撒网、捕捞、食饭、待客等全家起居生活作业都在舱前部。后部是鱼舱,船尾装橹。正如咸水歌所唱:“天高地大无立足,破棚烂艇难栖身。世上最苦黄连树,人间最苦水上人。”疍民随波逐流,主要分布在珠江口沿海一带“有咸水的地方,就有咸水歌”。咸水歌之“咸”,有两种寓意,一是指咸水歌产生的地域多为沿海,因为海水是咸的;二是咸水歌进入正题之前,往往带有插科打诨的咸湿味(广州话粗口的意思)。广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站,与咸水息息相关。珠江承载着历史的悲欢离合,见证着水上居民的辛酸和苦难。密布的河涌、咸水歌、疍家人、艇仔粥,广州的水文化与疍民关联。疍家及水文化是广州本土文化极富特色和魅力的重要元素。疍民有着与陆地居民不同的生活习俗和风情文化。千年来,疍家人在性格、语言、服饰、居住、婚俗和宗教信仰等方面均自成一体,形成了极富浓厚乡土风情的疍家文化。而咸水歌是疍民的精神表现形式和支柱,是疍家文化最宝贵的财富。图6为晚清民国时期疍家妇女装扮:细尾的“大襟衫”、精致的绣花“包头”,虾罟帽上披着津头巾。传统疍家服饰多为麻布染成的蓝黑、褐色衣裤,裤子非常宽大,女性的袖领上常镶有一寸多宽的黑边。在上岸定居之前,大部分疍民有赤足的习惯,并且不戴帽。疍民妇女天足,穿耳,梳尖螺髻,髻尾朝天,老年妇女则结髻,她们的髻上有五寸蛇形长簪,被认为是蛇崇拜的遗留。疍民世世代代过着颠沛流离、漂泊无根的生活。生活的困苦衍生出一系列冗长的“清规”:碗碟不得覆置,讲话最忌翻、沉、慢、逆等词语,譬如锅盆不能翻覆、吃鱼不许翻转鱼身等。疍家人吃鱼时,吃完一面,想把鱼“翻”过来吃另一面,就说“顺转这条鱼”(“顺鱼”)而不是“翻转这条鱼”。疍民苦中作乐,风吹雨打、日晒夜露习以为常。他们放舟江海,撒网捕鱼;或是撑篙摇撸,迎客送货。夜幕垂落的苍穹下,连樯列桅的小舟就泊靠岸边,黄灯忽闪点点如豆,炊火徐徐揉进烟波。男人们蹲在船舷上抽水烟袋,叙说辛劳和收获,女人们奔忙于窄窄的船舷提水摘菜,淘米洗衣。船篷遮挡不住光腚孩童的顽皮和打闹,嬉笑声在江畔随风飞扬。咸水歌是疍家人在生产生活中随意尽兴哼唱的歌谣,驾船撒网,婚丧嫁娶,庆贺节日,咏男女恋情,叹生活艰辛。无论自然条件多么艰苦,凶吉莫测,疍民依然用咸水歌来唱出自己对社会、人生的看法,来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譬如,疍家婚俗中至今保留着新娘面临与父母分离而哭唱几天才出嫁的“叹家姐”曲调、对新郎进行家庭教育的“喃伴郎”两大咸水歌系列。疍民出海作业,水面辽阔空旷,浪急风高,艇与艇、艇与岸之间有一定的距离。为了相互沟通交流,疍家人常以高声咏唱来相互交流,这带着韵调的咏唱,逐渐形成了“咸水歌”。明初汪广洋《斗南楼诗二首》有记载:“碧树藏蛮逻,清歌发蜑舟”。清植桂堂《竹枝词》:“月照珠江画不如,几家多在柳阴居。饭余无事推篷出,斜枕船头唱木鱼。”王士祯《广州竹枝词》:“潮来濠畔接江波,鱼藻门边净绮罗。两岸画栏红照水,疍船争唱木鱼歌。”诗中的“木鱼歌”就是“咸水歌”。清光绪年间,马溪吟香阁主人辑录的《羊城竹枝词》中,有九首竹枝词是描述传唱咸水歌情景。二、广州咸水歌的变化发展咸水歌源自疍家生活,反映疍民的劳作栖息、思想感情,表现他们的生活态度、价值观念、情趣愿望以及审美诉求。广州咸水歌多即兴创作,音调婉转、通俗易懂,在世代传唱中,形成了独具风格、活泼鲜亮的艺术特色。根据演唱区域和调式,珠江流域咸水歌主要有姑妹腔、担伞调、高堂歌、叹歌(叹家姐)、嗳仔歌和放鸭歌等分类。在广州区域,流传最广的是姑妹腔和担伞调。1.句式。广州咸水歌用广州话演唱,以广州话的发音为基调。咸水歌一般由上下两个乐句组成单乐段,或由四个乐句组成复乐段。前者为短句咸水歌,后者称长句咸水歌。无论长句还是短句,一般八字为一句,两句为一节,句尾如同格律诗一样押平声韵。单乐段体多数用在独唱或是问答式的对唱曲中。对唱采用男女互答形式,问答双方的曲式结构是一样的。男唱前两句,女唱后两句。男的结束句通常为“姑妹嘿”,女的结束句则为“兄哥”。原生态的咸水歌都是在衬词里面都是“啊”“咧”,或者是“阿哥”,如果是“姑妹腔”的话,就是“妹啊好啊咧”这样的一个开头,后面再引出正句。对唱主要是以水上爱情生活为主,曲调悠扬,善于抒情。复乐段或长句咸水歌,则是歌词中插入句子,多为固定起式与终止式之间插入若干短句,使乐句按表达的需要灵活扩充,既可叙事,也可抒情。有时因为歌头、衬词,或者是叙事的需要,会把乐段扩充或延长,从而构成不拘一格的自由体,但结构基本上还是保持在四句为一乐段的复乐段体。广州咸水歌多以口语、俗语等入歌,加插衬字拉腔较多,如:呀哩、叻哦、叻啰、呢、姑又妹、哥又兄等。著名音乐家冼星海出生于一个贫苦疍民家庭,自幼丧父,常年跟随其母黄苏英出海打鱼。冼星海成名后,专门创作了咸水歌《顶硬上》纪念母亲当年在码头当搬运工时的情况:“顶硬上,顶硬上,鬼叫你穷?!哎呵哟呵,哎呵哟呵!铁打心肝铜打肺,立实心肠去捱世。捱得好,发达早,老来叹番好!血呵汗呵,穷呵饿呵!哎呵哟呵,哎呵哟呵!顶硬上,鬼叫你穷?!转弯抹角,哎呵哟呵,哎呵哟呵!顶硬上,鬼叫你穷?!哎呵哟呵,哎呵哟呵!”广州咸水歌内容多为生产活动、生活琐事、男女爱情、家庭亲情、婚丧嫁娶及社会见闻,其中追求美好爱情,向往幸福生活的内容居多。张半草《羊城竹枝词》:“渔家灯上唱渔歌,一带沙矶绕内河。阿妹近兴咸水调,声声押尾有兄哥”。清人屈大均《广东新语·诗语》中记载:“疍人亦喜唱歌,婚夕两舟相合,男歌胜则牵女衣过舟也”。疍家是旧广州社会的最底层,也有不少咸水歌表达对社会不满和人生哀怨,音调较为婉转。2.旋律。客家山歌的调式以羽调为主,咸水歌则以徵调为主。广州咸水歌没有固定的歌谱,基本上是以第一、二乐句为基本形态作旋律发展,除了歌头、中间的停顿和歌尾基本固定外,中间的旋律都是围绕主音以二度级进、上行或下行、加花或减花来表现;乐句中间的旋律构成多数是“因字落腔”,服从于语言声调的高低,机动灵活,婉转缠绵。譬如,去不去买菜,就有这样的唱段:“今朝无哩钱我唔去买餸了”,“有哩钱我就去买海底寻龙”。同是一个唱腔的咸水歌,第一段词的旋律和第二段词的旋律就会有所不同,但是歌头、歌尾或拖腔不变,这就形成了广州咸水歌的特点。譬如黄埔村咸水歌《望郎》:正月望郎郎不返(哪),年年正月往复返。望尽海空鱼和雁,并无音信寄回还。二月望郎郎不返(哪),又防上落甚艰难。别离叮嘱言千万,但逢风雨早埋湾(啦唉)。姑妹腔是船停泊在海上时疍民经常唱的歌。以前,广州沿海的渔民很喜欢唱“姑妹腔”,所以人们都称“姑妹腔”是“广州咸水歌”。“姑妹腔”由三个或四个小节组成,常有四度、五度音程出现。曲式结构结尾都是somisomisolasola,接近语音,唱起来彷如侃侃而谈,这样一来更加情景交融,亲切感人。“姑妹腔”主要咏唱爱情。它一般是对唱形式,一问一答,也可作独唱歌曲。这首名叫《哥哥留义妹留情》的传统咸水歌,就是“姑妹腔”的代表作。男:“有请阿妹,虾仔无肠鱼冇(没有)脏哩姑妹,冇肠冇脏点(怎样)叫得姑妹你开喉啊哩。”女:“有请阿哥,虾仔无肠白饭(鱼)无脏哩兄哥,有情有义唱得姑妹开喉呀哩。”“担伞调”是咸水歌的另一种主要调式。“担伞调”的节奏轻快,通常出现于初夏在生产、买卖等活动中,是一种劳动调子。它是有人物、有情节、有故事的叙事长诗,或有韵脚的散文诗。因为首句歌词都是“膊头担伞伞头低”而又名“膊头担伞调”。它是民间故事说唱的形式。旋律节奏的快慢,根据故事情节、人物的喜怒哀乐来调整。一般来讲,叙事性较强、故事较长或唱本较多的咸水歌,都选用“担伞调”这种调式,如《拆蔗寮》、《童养媳自叹》、《望夫归》等。3.节奏。咸水歌有雄浑高亢的,也有婉转缠绵的。咸水歌的节奏,与疍民风浪之中讨食的生产或生活直接关联,或者说形成共鸣。咸水歌产生于摇摆或划浆的基本节奏,以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交替使用,又因语言和感情的需要,出现附点音符和切分音,形成起伏变化。三、广州咸水歌演唱及演唱分析咸水歌曲调悠扬,善于抒情。广州海边沙地空阔,水脉纵横,疍民撒网捕捞、水田耕种,劳碌之余,抬头望天边漂动的云彩,眯眼吼出串串歌声。在珠江三角洲地区,百姓为调剂生活,增加友情,形成了一种对歌酬答的习俗。隔船对唱、隔河斗歌,异彩纷呈。赛歌是水乡常见和重大的群众文化娱乐活动。休闲季节,丰收之日,节诞或喜庆,就有歌赛。疍民将小艇聚拢一起,首尾相连,举行集体大会唱。夜来四面八方,水上陆上,济济溶溶,渔火齐明,皓月当空投下一片银光,歌声伴随涛声此起彼伏。广州方志记载,民国中秋时节,广州疍民常把船摇至江心,连成“中秋咸水歌擂台”。在抗日战争前的中秋夜,广州白云山和越秀山经常举行隔山咸水歌大会,但战后这种歌会消歇停止了,直至1949年后开始恢复。1958年,在广州中山纪念堂和文化公园,举办过连唱三天三夜的全省民歌大会唱,不过民间性被政治性取代。广州咸水歌演唱风格有歌唱和吟(叹)唱之分。叹唱,是浅吟低唱,油然而生的一种激动,一种有节制的情感高峰体验,如同庄子的鼓盆而歌,既有世间情怀,更富艺术精神。歌唱形式则有独唱、对唱两类,而以后者为主。男女对唱,或思念、或痴迷、或怨恨,或激越,多属情歌。广州咸水歌形式独特,内容质朴,唱法天然,独树一帜。一般站立船头或田间,演唱亲切,表达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偏重实际,清唱无伴奏广州咸水歌演唱者结合个人的声线条件行腔吐字,一般男的唱得比较平稳而低沉;女的唱得细腻又圆润,也有的调门儿高,行腔流畅、韵味醇厚,让人听起来仿佛有穿云贯石的力度和气势。但从总体上看,原生态唱法演唱语言是本地方言,歌唱嗓音圆润明亮,演唱的旋律优美动听,融汇演绎出“圆润、细腻、明亮、机灵、风趣”的风格。广州咸水歌在发声方法上要求先动情而后发声,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声情并茂,声随字发,声随腔行。气沉丹田,吸气深,存气多,运气足,用气活等。气息、声带和共鸣灵活变化,协调配合,用嗓合理。广州咸水歌演唱以真声为主,唱法强调“因字落腔”,字重腔轻,高音轻过,低音重煞(类似京剧演唱要求的“字正腔圆”、“咬字千斤重,听者自动容”),注重发声的自然性和声音靠前、在行腔咬字中唇与齿的有力配合,以获得“字清”而“韵正”的效果。咸水歌唱法的方法和特点是,歌唱时要求放松下腭,打开颌骨,提笑肌,舌头平放,脖子、肩部放松。口咽腔的位置和着力点比较靠前,更多地使用口咽腔与头腔的共鸣,紧抓额窦、眉心,使声音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