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送菜升降机》看微观权力与荒诞生活

从《送菜升降机》看微观权力与荒诞生活

一、行为嘴唇下的威胁戏剧哈罗德皮特是英国著名的剧作家。他一生创作了29部戏剧，并于2005年获得了列宁奖。品特早期被称为“威胁戏剧”的作品常常表现出神秘性、封闭性和荒诞性等特点，多以下层人民的生活为背景，剧中人物的行为荒诞可笑，主题往往揭示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无处不在的威胁和焦虑。独幕剧《送菜升降机》是“威胁戏剧”中常被研究者探讨的作品，它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故事情节，整部作品建立在两人之间荒诞的对话和反复无意义的动作之上。剧中班和格斯是受雇于神秘公司的职业杀手，二人在地下室等待着下一个行动命令。在等待的过程中，格斯不停地提问和抱怨，班则用不同的方式回避格斯的提问。忽然，送菜升降机送来了菜单，要求二人呈上各种各样的食物，二人逐渐交出了他们所有的食品来满足要求。最后时刻班收到上级指令，猎杀目标正是门口的格斯。在这部剧中，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社会的权力斗争关系虽压至最简，但普世的威胁和斗争却得以精彩地体现。二、微观权力理论：微权力与自权米歇尔·福柯是20世纪法国最具盛名的哲学家和思想家之一。很长时间以来，大多数传统的权力理论只关注于政治领域内的国家权力，而福柯受法国学生“五月风暴”运动启发，开始关注社会底层人民日常斗争，进而深入分析处在传统政治领域之外的权力微观机制。他的微观权力理论消解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产生权力的二元对立框架，把权力从单一的政治领域扩展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福柯看来，权力关系并非来源于一个君主，也不是任何一个人或者某个阶级能够独享的，它是一张巨大且多变的网络，渗透在社会的方方面面。这张多元的权力网络处于不断的变化和流动之中，因此每个人既行使权力又受制于权力。他认为：“权力与法律和国家非常不一样，也比后者更复杂、更稠密、更具渗透性。”福柯的这一理论给研究者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来分析文学作品中无处不在的权力斗争。虽然《送菜升降机》被归于品特早期的“威胁戏剧”，但从该剧中仍然可以发现品特对政治和权力的深刻思考，品特在晚年甚至直言它“是政治的戏剧”三、权力的心理表现在剧中，权力渗透在场景中的细小环节，剧中人物班和格斯二人对权力的斗争不仅体现在语言上，更体现在心理层面。二人恐惧交流，更不愿意相互了解，权力成了一种抗衡的交流方法，《送菜升降机》让读者进一步思考微观权力的存在和意义。（一）“圆形监狱”的结构安排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叙述并比较了惩治机制从封建王朝到资本主义时期的变化。在封建王朝时期，公开地进行肉体惩罚盛行一时，包括上枷锁、打烙印、截肢和焚尸等。这种酷刑一方面可以惩罚犯人和警示世人，另一方面也加强了民众对君权的敬畏。后来随着监狱的出现，这种酷刑逐渐销声匿迹，惩治也因此变得更加轻微和隐蔽，但这种惩罚方式改革的真正目的，“不是因为考虑到犯人身上的‘人性’从而减轻惩罚，而是为了使惩罚更具有效性、普遍性和必然性，使惩罚权力更深地嵌入社会本身”《送菜升降机》一开场就展现了一个压抑的场景：班和格斯处于与外界隔离的地下室中，地下室里只有两张床和一扇关闭着的送菜升降电梯。房间两侧虽有两扇门通向厨房、厕所和过道，但两扇门一直没有打开。在这样的封闭环境里，格斯不断解鞋带、脱鞋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又从口袋里拿出火柴盒反复查看。作为格斯的上级，班一直坐在房间中间的床上看报纸。班把自己隐藏在报纸背后，时不时地放低报纸以便自己可以巡视整个房间。报纸这一工具很好地掩护了班的身份，班可以不动声色地掌控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但是被班时刻监视着的格斯却看不见班到底在做什么。当格斯重复而又无意义的行为惹班不满后，班把报纸重重地扔在地上，怒视着格斯走开的背影。格斯自进入地下室就开始在无形之中受到了班对他的监视，他的所作所为都处于班的掌控之下，所以格斯在房间里一直处于不安的状态。这样的场景刚好符合“圆形监狱”的结构安排。处在“圆形监狱”式房间里的格斯由于受到监督而丧失隐私，时刻都受到被权力机构控制的威胁。厕所里的水槽莫名其妙地冲水，神秘的信封被扔进屋里来，升降机不停地上上下下送来奇怪的菜单，这一切都说明格斯处于“圆形监狱”式的房间中受到了权力机构的监视而没有隐私。身处其中的环境并不能保证个人的隐私与安全，但遗憾的是，处于社会中的个人大多情况下并不能察觉到这一点。（二）“知识的象征”不所说话语指在特定的社会、文化、历史环境下具体的语言交际事件或者现象，话语权力是指话语中蕴藏的强制力量或者支配力量，“它蕴涵着一种权力关系，传播着权力的影响。”在《送菜升降机》中，班手中的报纸贯穿情节始终，可以视其为知识的象征。在开场描述的场景中，格斯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而班却一直在看报纸。两人之间的对话是由班发起的，报纸在这段对话中有着特殊的意义。班：靠！（他捡起报纸。）有这种事？听听这个！（他念报纸。）一个八十七岁的老人想要过马路。可是车来车往，明白吗？他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因此他爬到一辆卡车底下。格斯：他干吗啦？班：他爬到一辆卡车底下。一辆停着的卡车。格斯：不会吧？班：卡车一开动，从他身上碾了过去。格斯：胡扯！班：这上面就是这么说的。在班发起这段对话之前，班一直在床上坐着看报纸，时不时地放低报纸以便监视着格斯。从社会科学的角度来看，“知识是强势群体的集体意识”（三）加强对不明之物的监督从微观权力的视角出发，福柯认为现代社会中的权力实质上是一种规训权力。在福柯看来，现代社会中对身体的酷刑虽已被废除，但人们的身体仍然被统治阶级以新的模式控制。在任何一个社会权力都会强加给身体各种各样的压力、限制或者义务，身体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感受到权力的控制。福柯提出“政治解剖学”的概念：“它规定了人们如何控制其他人的肉体，通过所选择的技术，按照规定的速度与效果，使后者不仅在‘做什么’方面，而且在‘怎么做’方面都符合前者的愿望。”作品中班和格斯处于与外界隔离的地下室，自格斯进入地下室，他就在无形之中接受了班对其的监视和规训，他的所作所为都处于班的监视之下，班对其发出的命令也只能服从。在剧中一些奇怪的不明之物闯入地下室，这使他们二人感到非常恐惧。每当他们看到奇怪的东西进入，班就会让格斯去检查这个不明之物，确认安全后再让格斯拿到他手里。下面的对话就发生在第一次有不明之物进入房间时：班：那是什么？格斯：我不知道。班：它从哪儿来的？格斯：从门底下。班：那么，是什么东西呢？格斯：我不知道。（他们盯着它看。）班：把它捡起来。格斯：你说什么？班：把它捡起来！（格斯慢慢地走过去，弯腰捡起信封。）这是什么东西？格斯：一个信封。班：上面写了字吗？格斯：没有。班：封住了吗？格斯：是的。班：把它打开。格斯：什么？班：把它打开！（格斯打开信封，往里面看。）班一直以上级的口吻来询问不明之物的来历并发出一系列命令，格斯别无选择只能按照班的要求去完成任务。面对危险的不明之物，班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检查它。但是在与外界隔离的环境之中，一切未知物品都存在威胁生命安全的可能性，所以班又必须查清这个物品的来龙去脉，于是他向格斯问了两次那个物品是什么，但是格斯并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当然，格斯也不愿意冒着危险去检查不明之物，所以他装作没有听清楚班说的话，企图逃避这个任务。当班再次以严厉的口吻下达命令后，格斯虽心有不愿但也只能服从命令去检查不明之物。在这个房间里，格斯处于班的监视和控制之下，他只能如傀儡一般依照班的意愿行事。随着监视和规训行为的强化，格斯开始逐渐失去自我意识，接受了这种被人控制的生活，甚至当再次有不明之物进入房间，不需要班的命令，格斯也会主动去检查不明之物。虽然班并没有对格斯进行身体上的惩罚，但是二人之间的权力关系给格斯强加了很多义务和限制，格斯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接受了权力的规训。剧中班对格斯的规训还体现在很多方面。班经常以沉默来回避格斯的提问，这无疑在提醒格斯不要问为什么，只要服从命令即可。格斯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出口，就立刻被班转移了话题。格斯这些不符合权力机构制定的规范的行为会使他陷入危险的处境，最后他只能接受社会的规训。现代社会就是一个规训社会，作为社会中的一员若有不符合社会规范的行为，那必定受到规训和惩罚。（四）格尔主义的反殖者形象传统的宏观权力观认为，在封建王朝时期权力自上而下地行使，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形成了完全对立的关系。因为对身体酷刑的存在，被统治者不敢抵抗，只能服从，无自由可言。微观权力理论认为，自由的获得是权力得以实现的重要条件。权力不再限于政治领域和国家层面，而是分散的、流动的且无处不在的。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处于权力关系的网络之中，权力的行使是双向的也是可变的，所以权力关系会引起反抗。每个人既可能是权力的施加者，也可能是权力的承受者，因此权力在各种力量的较量之中才能维持平衡，正是权力关系体现的种种特点才使自由成为可能。在《送菜升降机》中，读者可以窥见身处高压之下人的生活。格斯是下属，时刻接受着班的监视和权力的规训，但是他一直在反抗着压迫性的权力，企图从中得到自由。首先，对于开场时班读的新闻报道，格斯一直持怀疑态度，当班读到卡车从老人身上碾过时，班喊道“不会吧”“胡扯”。对于第二个关于小女孩杀死猫的事件，他也认为是胡说。对于报纸上的权威事件，格斯不停地质疑和追问。他虽然身处权力的监视和控制之下，但不愿无条件地服从。之后，当二人讨论维拉队比赛时，班不愿外出看比赛，而格斯称自己是热心的球迷，多次建议第二天去看比赛。关于上半场维拉队被打败的比赛，班出于想冷落格斯的原因而谎称自己上次不在现场，但格斯立刻揭穿了他的谎言，在对话的很多环节格斯都针锋相对挑战着班的权威。随着剧情发展，在二人讨论烧水的时候，格斯的反叛者形象也更加鲜明。班：去点上。格斯：点什么？班：水壶。格斯：你是说煤气。班：谁说的？格斯：你说的。班：（眯起眼睛。）你说什么，我说的是煤气？格斯：嗯，你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煤气。班：（有力地。）要是我说了去点水壶，我的意思就是去点水壶……班：格斯，我不是不想讲道理，我只是想给你一点指点。格斯：是的，可是——班：在这儿谁是老大，是你还是我？格斯：是你。在这段对话中，读者已经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充满了火药味。从表面上看，格斯在纠正班错误的表达并与之争论，实则是格斯在反抗班身后的权力。此时，格斯俨然一名争夺自由的反叛者形象。相比开场，他的行为更加激进，他反对的不仅是报纸上报导的事件，也不只是球场上的动作，还包括他身处的环境和上面的权力机构。权力是双向且流动的，权力的压迫必定会产生反抗。但是在之后的正面冲突中，班直截了当地问谁是这里的老大，这是对格斯话语权的剥夺。弱势群体的话语权必定要屈从于强势群体，个人不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的自由而挑战社会的权威。当格斯回答对方是这里的老大时，权力关系再次恢复了平衡。格斯想要拥有自由去维护自己的权力是对社会权力的反抗和对社会规范的否定，这是不被权力机构所允许的，上层机构不会允许权力受到质疑，更不可能允许被统治者背叛它，因此格斯注定得不到自由。四、第三，从环境层面来看，恩格斯所处的生存困境在于被控制权力涵盖社会所有的关系，没有人能够完全脱离权力之网，也没有人能够一劳永逸，权力之网处于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