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结构

《红楼梦》的结构《红楼梦》的宏观结构和微观结构，一直是人们探索的题目，汪洋浩瀚的百万巨著在读者面前展开了千红万紫的生活画卷，几乎是没有办法把它截然分成段落！在这蔚为大观的历史长廊里，作者组织了大大小小的故事，揭出了无休无止的矛盾，缤纷乱坠，五色迷离，令人感到这是天上妙品，不可思议！人们用了很多比喻象征来说明它的结构，比如它象一座巍峨的宫殿、象一片莽莽森林、一条浩浩长江、一件无缝天衣、一匹天然浑成的巨锦，这些话好象在说明这座艺术迷宫留给自己的竟是近乎眩晕的感慨！但一方面乂感到茫然困惑，无从下手的困难。它不象《水浒传》，每位好汉都有类似传记的几回书，写完一个，再写一个，虽有交叉，但乂有明显的主从，有如锁链，达到逼上梁山的结果。也不象《三国演义》，反映的历史跨度很长，最终从三国鼎立到天下归一，魏蜀吴三国象三股绳在编辫子似的交错间隔向着终点推进。至于《西游记》师徒一行，始终朝着一个方向，顺着一条路线前进，虽然魔难多端，但方向、路线不变。这说明：一部长篇小说，不论它是链状、辫状还是线状结构，归根到底取决于内容表达的需要，而评论一部作品结构的成功与失败，也主要看它是否完美地表达了主题。《红楼梦》的庞大结构却是很难用几句话加以归纳概括的，就是有了一种理解，也不过表达着某一阶段的认识，而且争议的情况也是迄无定论的。所以会有这种情况，也和这部书的主题复杂、深刻、独特有关。目前比较接近的意见认为有三种意旨是作者要着力表现的：一是写了封建贵族的衰亡史；一是写了众多青年女子的悲剧；一是写了具有叛逆思想的贾宝玉的悲剧，这三者互相穿插交错，是支撑这座艺术大厦的栋梁。此外，每一个人物乂几乎都有自成起迄的故事线索，乂如斗拱短柱。在所有线索朝着一个终点走去的过程中，乂穿插着诸般矛盾，因此决定着《红楼梦》的结构特点：它不是沿着一个具体事件照直地写下去的，而是众多事件同时涌上笔端。写着一件事纵向发展的同时，横切面上乂同时盘绕着其他线索，纵横交错，左右生枝，所以《红楼梦》的结构犹如在编织着一架经纬交错的大网，因此它有着网状的美誉，但它不是一般的网，而是多面、立体、千孔成目的。生活并不是接力赛跑，一个接一个地按先后起跑，因为在同一时间单位里，谁都在呼吸、在运动，到处都有生老病死，欢笑歌哭，作者竟能把这万象纷呈的场景一一显现。如果我们想弄清楚所有线索的来龙去脉，互相关联，试着画一张平面的图表而加以显示的话，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事，它虽然拥有经线、纬线，但并不横平竖直，长短相等。何况层次重叠，不易透视，“‘横看成岭侧成峰’，那些展现在《红楼梦》中的生活就象雕塑似的，我们仿佛可以围绕着它进行多种角度的观察，并且狄得多种的、然而乂是统一的形象意义。”（蒋和森《红楼梦论稿》）比如我们以第十回到第十五回为例，借一斑而^全豹，领略一下它的结构意趣。这几回书情节纵横的线索是秦可卿的病到死，这条线索时隐时现，但流走方向明确。作者从第九回淡淡写来，闹书房后，金荣被迫给秦钟磕头赔了礼，引起了他姑妈璜大奶奶的不忿，虽然金荣母亲苦劝，但她执意要到宁国府去大兴问罪之师，待到见了尤氏之后，这位气壮如牛的人竞变得胆小如鼠，不由得殷殷勤勤叙了寒温，闲谈中引出昨天闹学之后，秦可卿病中乂添了气恼，病势转重的消息。璜大奶奶一走，贾珍和尤氏就谈起秦氏的病及延请名医张士友来诊治的事，乂插写了后日贾敬生日如何安排等问题。第十回后半回写太医论病，十一回写宁府家宴情景，席间乂谈及秦氏的病，于是凤姐、宝玉乂去看她，作者乂重新点到宝玉在这间屋子里睡觉，而梦游太虚幻境之事；听着秦氏病重消息，宝玉那“眼泪不觉流下来了”的情况。宝玉先走，凤姐从秦氏房中出来，路遇贾瑞，为十二回“毒设相思局”伏笔，十一回下半回中再写秦氏病重，甚至考虑到后事料理问题。十一回最后几笔不可忽略，凤姐和平儿的谈话中，透露出她正经营着高利贷。在此期间贾瑞的色胆愈来愈炽，他正一步步朝着为他设下的陷阱起来。十二回是为了突出凤姐性格本质所设计的重头戏“设局”，它在这几回中的地位，如线穿珠一般的醒目重要。其间交待了林如海病重，贾琏送黛玉回扬州探亲；交代了凤姐与贾蓉、贾蔷的不寻常的关系。十三回秦可卿死，贾珍表现出一系列失态举止，然后用大量笔墨写“协理荣国府”，这是这段线索上穿的第二颗明珠，极力突出凤姐的才智。其他如林如海死，贾琏、黛玉送灵至苏州，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昭儿回家请安报信等等粗细不一、长短不等的线索都捏在作者手中，在适当的时机穿插进来，加以交代。写大出丧的同时，竭力突出贾家受皇权庇护的显赫政治地位。“路谒北静王”乂为以后的情节伏笔。秦氏线索写到出丧已是尾声，这里乂穿上了写凤姐的第三颗明珠“弄权铁槛寺”。其间夹写打尖，路遇二姑娘，秦钟与智能的偷情等等。在这条情节纵向发展的过程中，作者接连写了三个横切面，如线穿珠的结构说明这几回书的主角是王熙凤，作者用非凡的艺术铁腕，把凤姐性格中的几个主要方面集中强烈地加以实现，为以后人物性格的深化打下基础。也就在这几回书中，通过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把封建贵族的丑恶灵魂，一一揭出示众，作者笔下犹如出现了旋转的舞台，诗礼簪揖让的背后竟是贪赃枉法、骄奢淫逸、偷鸡戏狗、兽欲横流！而且各人有各人的腐败、肮脏，令人咋舌的特征，如烧丹炼汞的贾敬、灭绝人伦的贾珍、卑鄙龌龊的贾瑞、风流放荡的贾蓉、贾蔷等。此处还写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有村姑、有名医、有老尼、有不为官俗国体所缚的北静王、有卖官鬻爵的太监戴权、有帮凤姐放帐的旺儿等，曹雪芹一步步拉开了封建社会的帷幕，万千世态，纷至沓来，两百年前的封建社会，犹如眼前的生活一般，显示着《红楼梦》结构的特异构思！这是一部布局巧、穿插妙、头绪清、用笔周，巍巍然之整体，如何把它截然分成段落？这似乎是没有必要，也不容易办到的事，有时为了提供方便和参考，只好把这不可分割的丝缕，暂时加以束结。前八十回一般认为是曹雪芹原著，后四十回为高鹗所续。而前五回乂是相对独立的一个整体，它有着冠绾全书的作用，好象是全书的一个朦胧的缩影，一个人物形象的蓝图，而且这五回，第一回都负有一定的使命，对结构、主题等方面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们和全书乂十分和谐地统一在一起。第一回甄士隐的故事，写出一个高洁的知识分子的一生，对全书起着象征的作用，这个悲剧故事在不少人身上有着折射。甄英莲即“真应怜”，她的遭遇乂为那些女儿们定下了悲剧的基础。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写法独具匠心，如果取消这一回，一上来就令人物进入情节发展的轨道，如此千头万绪的人和事，将如乱麻一般，使读者坠入主次不分、前读后忘的困境。假使由作者介绍也不行，这张人物表必然令读者读时索然无味，读后一片模糊。如今以谈都中新闻入手，重点突出，要言不烦，而乂能引人入胜。第三回写宝黛初会，黛玉进府时，详细介绍了从大门一直到室内的生动具体的情况，借她会见贾府内眷的时机，介绍了贾母，邢王二夫人，李纨妯娌，三春姊妹及宝玉，用墨如泼，如火如荼。第四回在宝钗出场之前，先写葫芦僧判案，介绍“护官符”及薛家的财势和霸道，并写了英莲被拐后的生活及雨村的宦海沉浮，种种人生世态，活现逼真，使《红楼梦》中所有人物的活动，有了更为具体的环境。到这时，宝、黛、钗，全部齐集，故事就此得以顺利地发展下去。第五回无疑是全书的提纲，有诗有曲有画，预示着主要人物的生活道路，十二钗统统归入薄命司中，说明作者对女子的同情和对时代的深思！并用太虚幻境的理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荣国府大观园加以对照。总之，前五回书的结构作用，令人十分瞩目，它应该是读懂全书的一把钥匙，是曹雪芹的戛戛独作！从第六回到第一百二十回只有大致分为几个段落，因为它如天衣无缝般的严密，划分段落好象横加刀剪，而且内容如此繁富，几句话焉能说得清楚！这里只能起着一个门牌座号的作用，无限风光有待于读者亲自去领略。第六回 第十八回为第二大段。这一段写了两件大事即“可卿出丧”和“元春省亲”。从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已迈进故事的门槛，顺着表达主题的轨道走下去，七回焦大醉骂揭出污秽和罪孽，八回“识金锁”埋下悲剧契机，九回乂说明运终数尽，后继乏人。第十九回 第五十四回为第三大段。五十四回是一个“盛限”，到五十五回开始下坡，因此这一段是《红楼梦》中最红火热闹的章节。写贾家豪华如鲜花着锦，如烈火烹油。写饮宴、结社等大观园的诸般风情、写宝黛爱情的曲折发展直至相互默契。但乐极生悲，其中各种矛盾纠葛，为“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伏笔。第五十五回 第八十回为第四大段。探春理家虽见成效，但兴利除弊于补天无望。五十七回“试玉”乂一次为黛玉悲剧伏笔，芳官等小人物造反，令人看到院墙里向外喷吐的火舌，尤氏姊妹的故事，为贾家灭亡提供着罪证，终于爆发了自杀自灭的大抄检，接下去“感凄清”、“悲寂寞”、“死晴雯”、“逐芳官”、“嫁迎春”等，形成“树倒猢狲散”之势。第八十一回 第一百二十回为第五大段。由于原稿佚失，续书有多方面违背原意的笔墨，但能保持悲剧结局。其中“黛玉焚稿”、“绛珠归天”写出了爱情悲剧的高潮，催人泪下，历来为读者所称道。至于《红楼梦》一共写了多少年的事，周汝昌先生说：“八十回《红楼梦》原书，实共写了十五年的事情。”（《红楼梦》新证），他在“红楼纪历”章作了详细的推算，计：第一段（一至五回）八年；第二段（六至十八回）四年；第三段（十九至五十四回）一年；第四段（五十五至八十回）二年。具体看来，故事情节愈丰富，时间愈短。情节跨度大，时间反而长，特别是第三、四段，只写了三年的事，但单位时间内的蕴含量却是很大的。曹雪芹居高临下，胸有全局，许多事簇拥笔端，有如万马奔腾；一件事淡淡写来，乂似闲庭信步，堪称大手笔。至于《红楼梦》的微观结构，犹如情节纵向发展中的某一个横切面，这些细微具体的局部安排，仿佛是小小断面上涌出的几股细流一般，互相汇合后乂向前涌去，甚至尺水可以兴波，艺术功力令人惊叹！比如六十回的“茉莉粉替去蔷薇硝”一段，从情节上看是比较单纯的，由于芳官不肯把好友蕊官所赠的蔷薇硝转送给贾环而代之以茉莉粉，于是惹恼了对怡红院一干人积怨已久的赵姨娘，就和苏州买来唱戏的女孩子们干了一仗。作者精心安排了这一细节，它的特定环境是贾母、王夫人等不在家，而凤姐乂小产，不能理事，由探春等当家，赵姨娘认为机会难得，说：“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报仇。”赵姨娘虽点燃导火线，但作者并没有就此平铺直叙地写下去，就象修筑拦河大坝那样不断把警戒水位提高。赵姨娘先调唆贾环去吵，贾环不敢去，戳了赵姨娘一句：“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这是她最痛的伤疤，被贾环一把抓破，于是她一面气得嚷着：“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了，这屋里越发有活头儿了。”一面拿着包茉莉粉飞跑进园。曹雪芹为了造成一泻千里之势，半路上乂让程咬金杀了出来。眼红面青的赵姨娘正一头火，顶头遇见了藕官的干娘夏婆子，她也对芳官等人十分怀恨，她拼命向赵姨娘煽风点火，撑腰打气。于是赵姨娘的气已达到饱和点，突突地冒出天灵盖儿。至此，作者才开闸放水，造成一发而不止，欲罢而不之势。闯进怡红院的赵姨娘，二话不说，便将茉莉粉照芳官脸上摔去。芳官无疑是梨香院中的佼佼者，她有明眸善睐的风致，乂有端如贯珠的歌喉，这是一个富于激情及艺术气质的姑娘，但芳官最有魅力的地方是那不驯服、不屈就的正面素质。以芳官之美、之慧、之骄、之狂，以赵姨娘之愚、之贪、之卑、之俗，两股急流相遇，势必掀起排空巨浪，一时呼啸翻卷，涛声大作。在正式开打之前，作者先让宝玉往黛玉那里去，这样处理，可以拉开架势，免得碍手碍脚。赵姨娘固然骂得解气，但芳官的反唇相讥，则更无比锋利地击中赵姨娘的要害，她说出：“梅香拜把子一一都是奴才”这样的话！命中率、杀伤力确实第一流！赵姨娘气得发怔，她于是动手打芳官，芳官哪里肯依！便打滚撒泼地朝赵姨娘怀中撞去！这里正不可开交，作者先放下这一边，乂去写那帮架的、拉架的、看架的三种人。生活的多样化，充满了这一小小的空间。蕊官、藕官、葵官、豆官四个找到一处，决心帮芳官去大闹一场，争一口气，四人不计利害地奔入怡红院，真是救兵如救火，乘奔御风而行！豆官先照着赵姨娘撞了一头，几乎将她撞了一跤，那三个也拥上来，手撕头撞。那拉架的乂怎样呢？晴雯笑着假意去拉，袭人着急真心去拉，七八个人扭在一起，乱作一团。而芳官呢，则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哭的昏过去。这场斗争的中心好象地震的震中，它所波及的地区却远远不止于此。曹雪芹在百忙之中乂回过手来写看架的一群。赵姨娘挨打，跟她来的一干人个个口里念佛，心里趁愿。芳官挨了打，一干怀怨的老婆子也趁愿。作者只写了一句话，神情口吻却惟妙惟肖，但只见那些老婆子们耳朵伸着、眼角斜着、嘴唇撇着、鼻子里哼着、你碰我、我捅你，唧唧哝哝，

神色如画。偌多纠葛、着崩溃的道路滑下去神色如画。偌多纠葛、着崩溃的道路滑下去这样小小的一段步，这里面有哭有笑仅仅只有几百字，用笔真是经济到不能再经济的地有怒有骂，有动有静，有真有假，有打有拉，有主有宾，在衣带飞舞，环佩叮当；扭成一团，难分难解的撕打中，曹雪芹居然能写出她们当中的每一个“这个”！最后大闹却以喜剧的笑声结了尾，这似乎是令人难以置信，但读者恰恰是无比信服。事实上，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却受着内部的隐蔽着的规律所支配，曹雪芹是最能发现这些规律的人，他在“奇”、“巧”的土壤上，步步撒下合理的种子，解剖这样一个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