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仁学对唐宋诗歌的影响

第儒家仁学对唐宋诗歌的影响:儒家思想精髓九个字

摘要：“仁”是儒家学说当之无愧的核心思想，它并不是哲学意义上的实践理性的体现，而是一般民众人格升华、人性解放的终极关怀。“仁”既有内在如何达到仁的境界，也有外在如何实现仁的方法，小到个人理想人格的培养，大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社会行为。儒家仁学思想由内而外地影响着诗人们，而在唐宋更有着鲜明的集体性与时代性。

关键词：儒家唐宋诗歌仁

一、“仁”发展的历史脉络

在孔子的学说里，仁体现在对他人的宽恕。关于“恕”《论语》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恕”就是人与人之间心心相契、相通的表现。在孟子的学说里，体现“仁”的是对他人的“不忍人之心”和“恻隐之心”，《孟子·尽心》：“人皆有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孟子·公孙丑》：“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宋明新儒家的代表人物张载则认为，仁是人的根本属性，仁心与天德直接相通。“仁心”即张载所谓的作为“大心”的“德性之知”。而王阳明的“良知”说显然是对张载“德性之知”的发展与升华，使其成为集大成的儒王。“良知”即“本心”之仁，“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传习录上》、《王文成公全书》卷一）。“良知”并非外来物，而是源自于个体内心的先验自足的本性，由此彻底肯定了“良知”作为本体之知的认识论地位。[1]

以上描述了从孔子的“恕”开始到王阳明的“良知”为集大成的这一中国古代儒家仁学认识论的发展史。儒家的仁学思想对于唐宋诗歌亦有潜藏的影响，它深深的融入古代文人的血液中，进而表现在文学创作中，形成了富有悲悯情怀的作品。

二、唐诗中的“仁”心“仁”爱

儒家仁学精神反映在唐诗中就是表现诗人济苍生、安社稷的忧国忧民情怀。白居易主张诗歌“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新乐府序》），他赋予诗歌劝惩人心、补察时政的社会功能。《秦中吟》、《新乐府》等讽喻诗以“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为目的。在《与元九书》中他阐明自己对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解时说：“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可见白居易以儒家之“道”为志，发言为诗[2]。他是以弘扬儒道为诗歌的宗旨，企图以诗歌这种艺术样式去完成儒家的诗教目的。同时白居易也强调“情”为诗之根，说“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承认《毛诗序》“发乎情，止乎礼义”之说，可见白居易所论及的道、志、义、情，均是属于儒家的诗教体系的。白居易的诗歌理论认为诗歌就是考察“王政之得失”，而王政的得与失体现在全体民众的现实生活状况中，以真实反映社会生活的实际情况，这又与孟子的施行仁政有着本质上的同源性。

陈子昂《感遇诗》充满忠义之气。武则天时期边患绵绵，战事不绝，武则天不修边备，任用佞臣，却不顾无良将迎战，常恃国力强盛，挑衅生事，致使边塞民不聊生，军士和百姓生灵涂炭。《感遇诗》其三“汉甲三十万”、“暴骨无全躯”、“边人涂草莱”，诗人对战士的无辜牺牲、人民的惨遭蹂躏寄予了深厚的同情。对于武则天的好大喜功，陈子昂也提出了沉痛的批评，“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饱含忧愤之情。[3]“仁”的内涵有广泛的延伸，可以包括孝悌、礼义、信勇，还可以是忠恕、敏惠、宽爱，陈子昂的忧患之情联系着儒家仁学的忠义之气充溢在初唐，引人无限感慨。

杜甫出身于“奉儒守官，未堕素业”的家族，受的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因此毕生发扬着儒家的思想精神。他的作品，无论长篇还是短制，无论名篇还是籍籍无名之作，都表现了他忧国忧民的动人真情以及热爱生活、追求人生理想、达观把握人生的豁朗胸怀。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便充溢着鲜明的儒家仁义思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慨叹流露出浓郁的仁心大义。统照杜甫诗歌的现实主义情感使他的作品与儒家有着深切而紧密的联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豪壮悲愤蕴含着深沉的侠骨仁心。“三吏”、“三别”则将目光投向贫苦的普罗大众，经历着战火煎熬的人们还得忍受妻离子散的悲惨命运，这是何等的深哀剧痛？作为“诗史”的组成部分，这些诗歌大都创作于家国离乱之际，诗人胸怀天下的凛然与孔子在战国纷争中为宣扬儒家仁义思想依然奔走不已的悲天悯人不期然地暗合，具有殊途同归之妙。儒家仁学思想穿越时间的隧道绵延不绝地哺育着后世的诗人。

三、宋人的儒学理想和济世情怀

历经五代之变，至宋代，王禹偁、欧阳修、范仲淹等的诗歌创作力图反抗晚唐淫靡浮夸的诗坛习气，接续中唐现实主义的传统，亦是儒家仁学治世理想的反照。王禹偁虽为宋初白体诗人，他写诗却崇尚白居易和杜甫，努力践行白居易“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主张，《感流亡》、《对雪》、《竹口》、《雪示嘉佑》等作品，以深厚的同情描写了当时农民、士兵的苦难境遇，揭示了黑暗的现实。继承和发扬了杜甫“三吏”、“三别”和白居易《秦中吟》的精神。

欧阳修成为有宋一代的文坛巨擘，虽不是以诗歌取胜，其某些反映百姓疾苦，具有一定社会意义的诗作却颇有“良知”。例如，在《答杨子静祈雨长句》中，描写了“军国赋敛急星火”，“然而民室常虚空”的社会现实；在《食糟民》中，揭露了官吏“日饮官酒诚可乐”，而百姓“釜无糜粥度冬春”的不合理现象。不过，他写这些诗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因吟君赠广其说，为我持之告采诗”，为的是规劝统治阶级修明政治，维护封建秩序。其他如《明妃曲和王介甫作》、《再和明妃曲》，表现了诗人对妇女命运的同情，对昏庸误国的统治者的谴责。欧阳修以儒家之道来立身行事是众所周知的。他认为君子之道是维系人间纲常伦理的唯一支柱，如果人类无法实践此道，人间所有的人文化成社会顿时化为乌有，重新回到强凌弱、众暴寡的禽兽世界。因此君子之道对于人间的重要性，就如同天体运行的法则，不依其轨，天道不彰，四时不行。君子不依仁义而行，则三纲崩颓，五伦乱纪，儒家之道不能不坚持！[4]欧阳修认为真正的儒者应该“通乎天地人之理，而兼明古今治乱之原。”[5]他也曾经感叹道“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6]想要真正的匡救时弊就应该离开书本，积极的联系实际，在关心社会和政治的前提下提出自己的经世主张。欧阳修从小便浸淫在儒家传统思想的环境中，儒家“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的仁义思想便是他立身处世的道德准则。以心系天下的广博胸怀，为治理国家、造福社会为己任，甘愿为家国的大事而献身。欧阳修这种立足现实、勇于奉献的儒学观照成为一种特殊的价值理念，构成了他反观自身的重要价值标准。每当一种认识升华为价值观念后，就会深深根植于心中，势必影响他的审美创造。欧阳修的诗歌便鲜明地烙印着这种儒家理念。他以人情、人性为关注点和落脚点的儒学体验与他的诗歌主张严丝合缝地契合着。首先表现在对下层社会人民的关怀上，比如《边户》，儒者情怀借助诗歌的力量更加深入人心；其次，欧阳修擅长用诗歌来议论时政和社会问题，诗歌成为他抒发自己政治见解的重要渠道。如《夜宿中书东阁》、《宝剑》、《班班林间鸠寄内》等都是对国事的关注和激切抨击；最后还表现在欧阳修对生活中的琐屑小事或奇异食物的兴趣，对生活的热情其实也是儒家积极入世精神的一个方面。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济世情怀也与儒家的救世主张不谋而合。作为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和思想家，他培养了一大批的宋儒，张载就是在他的劝告下转读《中庸》，从而成为一代大儒；孙复因范仲淹举荐入国子监讲学；胡瑗经范仲淹推荐得以白衣召对，程颐也因受到胡瑗赏识而得聘为学官。元好问这样评价范仲淹：“……在朝廷则又孔子所谓‘大臣者，求之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元好问全集》卷三十八《范文正公真赞》）范仲淹早年所作诗歌《睢阳学舍书怀》显示了他欲兼济天下的仁心大志：

白云无赖帝乡遥，汉苑谁人奏洞箫？

多难未应歌凤鸟，薄才犹可赋鹪鹩。

瓢思颜子心还乐，琴遇钟君恨即销。

但使斯文天未丧，涧松何必怨山苗。

（《范文正公集》卷三）

不仅要像颜回一样虽身处困顿仍以“义”为内在价值，追求道德的完善，以修身养性为“乐”；在遇上钟子期似的知音明君时，却也能够毅然出山，创造一番丰功伟绩，为家国建功立业。此一“乐”一“恨”相当精准地解释了孔孟仁学的“内圣外王”原则。范仲淹少时家贫，身世坎坷，醴泉寺求学、南都求学的经历使他更容易为颜回的人格所吸引，功名利禄或者隐逸遁世都远非范仲淹的终极选择，他所追求的是儒家的圣人境界——“仁以为己任”，以“仁”充实自己的内心[7]，在外则要以天下为己任，担当起重大的社会责任。正如他在名传千古的《岳阳楼记》中所写：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忧国忧民的情怀中渗透着的“孔颜之乐”正是儒家的孔孟仁学在北宋时期的影响所在，它为宋代新儒学的复兴提供了可汲取的丰富养分。

宋代国力积弱、党争不绝导致宋明新儒学的崛起，儒家的伦理纲常被提到了重要位置。江西诗派领袖人物，黄庭坚在《胡宗元诗集序》中将“仁义”、“忠信”摆在首位，他认为诗人应该忠信笃敬，其作诗应温柔敦厚，发乎情而止乎礼义。黄庭坚思想人格的特点是极其淡化事功的追求，而重视内心道德心性的修养，把道德规范与内心的自觉要求结合起来，反映到他的诗歌创作中便是对亲情和友情的重视。亲情首先是父母与家族兄弟之情，黄庭坚十四岁丧父，所以对母亲怀有尤其深刻的情感，其《赣上食莲有感》堪称代表：

莲实大如指，分甘念母慈。共房头角戟，更深兄弟思。

实中有幺荷，拳如小儿手。令我忆众雏，迎门索梨枣。

莲心正自苦，食苦何能甘。甘餐恐腊毒，素食则怀惭。

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食莲谁不甘，知味良独少。

吾家双井塘，十里秋风香。安得同袍子，归制芙蓉裳。

离家远行的诗人睹物思人，由此及彼，想念故乡孤苦的母亲，又由莲房多子而思念家乡兄弟，感情真挚动人，令读者为之泫然欲泣。黄庭坚诗中更有描述友情的佳篇，交友广泛的诗人常常在作品中抒写对志同道合的友人们的真情实感。他的赠友诗常常以高洁的品格追求与友人互相砥砺。“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寄黄几复》）；“未尝一饭能留客，倚墙扪虱读书策。”（《戏赠彦深》）；“独忍长饥把书卷，读书万卷不值钱。”（《寄张宣父》）这些诗句鼓励友人们贫贱不移，务必坚持最初的理想，充满对他们的关切之情。说到底，孔子的“仁”其实是一种推己及人的胸怀，是人与人之间的同情共感，它旨在以道德生命之感通，使人与我互伸援手，相依并进，它是“不忍”、“不安”之道德情感的呈露与落实。而黄庭坚诗歌中浓郁的人情之美恰好体现了这一点。

“朱子最大的成就，莫过于他对所有儒者最关心的‘仁’的诠释，仁，在中国哲学史上，是一个最常被讨论的主题，而仁的学说直至朱子的‘仁者，心之德，爱之理’的有名阐释，臻于极致。”这是著名理学大师陈荣捷的论断。作为有宋一代卓有成绩的理学大家，朱熹为人敬仰的更多的是他在道德理学方面的成就，众所周知，朱熹流传的诗歌数量极少，脍炙人口的无非那首《春日》，殊不知朱熹对于诗歌的爱好几乎达到“欲爱不能、欲罢不忍”的地步。朱熹明确表示作诗应“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鲜明地提出了与儒家仁学的联结与体认。首先，朱熹从政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还是写下了一些关心民生疾苦的诗歌。《杉木长涧四首》其一云：

我行杉木道，驰辔长涧东。伤哉半菽子，复此巨浸攻！

沙石半川原，阡陌无遗踪。室庐或仅存，斧甑久已空。

压溺余鳏孤，悲号走哀恫。赙恤岂不勤，丧养何能供？

我非肉食徒，自闭一亩宫。箪瓢正可乐，禹稷安能同？

朅来一经行，歔欷涕无从。所惭越尊俎，岂惮劳吾躬。

攀跻倦冢顶，永啸回凄风。眷焉抚四海，失志嗟何穷？

诗歌讲述的是乾道三年七月，崇安山洪爆发，当时闲居待次的“武学博士”朱熹收到传檄参与赈灾事宜。他在穷乡僻壤奔走了数十天，看到的不仅是触目尽心的天灾，更是官府漠视民瘼、虚与委蛇的人为灾祸。诗中刻画了山洪过后百姓嗷嗷待哺的悲惨处境，历历在目。后半首诗朱熹自叹投闲置散，不能为民解忧，内心颇感困惑和痛苦。此诗对社会的讽刺是尖利的，对百姓的同情也是真情流露的。

四、结语

中国的儒家仁学观念深深植根于中国诗人的心中，并在唐宋时期的诗坛绽放奇葩。这一时期，儒家思想与诗歌水乳交融、相映生辉。“仁”作为价值主体内在精神状态的反映，是实现理想人格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东西。内心以“仁”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用“仁”的境界考察自己的思想，是达到真善美境界的前提条件。唐宋诗人怀抱着儒家的济世情怀，饱含深情地抒写着家国天下的大悲大喜、人世人生的浮沉坎坷，他们笔下的文字光照万世，在今天的这个世界教会我们依然要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