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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无锡冷冻胚胎案述评
2014年9月17日,江苏省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沈新南、邵玉妹诉刘金法、胡杏仙、第三人南京鼓楼医院监管权和处置权纠纷案件作出二审判决,判决本案涉争冷冻胚胎由原被告共同监管和处置。一基本案情原告沈新南、邵玉妹夫妇之子沈杰与被告刘金法、胡杏仙夫妇之女刘曦于2010年10月13日登记结婚,2012年8月,双方因“原发性不孕症、外院反复促排卵及人工授精失败”,要求在南京市鼓楼医院(以下简称鼓楼医院)施行体外受精、胎移植助孕手术。治疗期间,刘曦曾于2012年3月5日与鼓楼医院签订《辅助生殖染色体诊断知情同意书》,约定所取样本如有剩余,同意由诊断中心按国家相关法律、法规的要求代为处理等。2012年9月3日,沈杰、刘曦与鼓楼医院签订《配子、胚胎去向知情同意书》,载明两人在鼓楼医院生殖医学中心实施了试管手术,获卵15枚,移植0枚,冷冻4枚,继续观察6枚胚胎;对于剩余配子(卵子、精子)、胚胎,两人选择同意丢弃;对于继续观察的胚胎,如果发展成囊胚,两人选择同意囊胚冷冻。同日,沈杰、刘曦与鼓楼医院签订《胚胎和囊胚冷冻、解冻及移植知情同意书》,鼓楼医院在该同意书中明确,胚胎不能无限期保存,目前该中心冷冻保存期限为一年,首次费用为三个月,如需继续冷冻,需补交费用,逾期不予保存;如果超过保存期,沈杰、刘曦选择同意将胚胎丢弃。2013年3月20日23时20分许,沈杰驾刘曦出交通事故,造成刘曦当日死亡,沈杰于同年3月25日死亡的后果。现沈杰、刘曦的4枚受精胚胎仍在鼓楼医院生殖中心冷冻保存。原告沈新南、邵玉妹夫妇以刘金法、胡杏仙夫妇为被告,向宜兴市人民法院提起诉讼,主张其子沈杰与儿媳刘曦死亡后,根据法律规定和风俗习惯,胚胎的监管权和处置权应由其行使,要求法院判如所请。审理中,因涉案胚胎保存于鼓楼医院,与本案审理结果存在关联性,宜兴市人民法院追加该院作为第三人参加诉讼。[1]二两审法院的判决和理由一审中,原告沈新南、邵玉妹夫妇的诉讼请求为:“请求判令沈杰与刘曦存放在鼓楼医院生殖中心的受精胚胎(4枚)归原告监管处置。”[2]被告刘金法、胡杏仙夫妇主张“胚胎系他们的女儿留下的唯一东西,要求处置权归其夫妻所有”。第三人南京鼓楼医院认为:“冷冻胚胎的性质尚存在争议,不具有财产的属性,原被告双方都无法继承;沈杰夫妻生前已签署过手术同意书,同意将过期胚胎丢弃;胚胎的作用为生育,现沈杰夫妻已去世,在原被告双方都不具备处置和监管胚胎条件的情况下,胚胎被取出后,唯一能使其存活的方式是代孕,但该行为违法,原被告双方也无权行使死者的生育权,故要求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3]一审法院宜兴市人民法院的判决首先对本案争议标的受精胚胎的性质作出判断,认为“施行体外受精-胚胎移植助孕手术过程中产生的受精胚胎为具有发展为生命的潜能,含有未来生命特征的特殊之物,不能像一般之物一样任意转让或继承,故其不能成为继承的标的”;其次就胚胎上权利的行使作出判断,认为“夫妻双方对其权利的行使应受到限制,即必须符合我国人口和计划生育法律法规,不违背社会伦理和道德,并且必须以生育为目的,不能买卖胚胎等”。基于上述判断,一审法院认为:“本案中沈杰与刘曦夫妻均已死亡,通过手术达到生育的目的已无法实现,故其夫妻两人对手术过程中留下的胚胎所享有的受限制的权利不能被继承。综上,对于原告提出的其与被告之间,应由其监管处置胚胎的诉请,本院不予支持”,并据此作出判决驳回了原告的诉讼请求。[4]两原告不服,向宜兴市人民法院的上诉法院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诉。二审中原告明确提出受精胚胎应当属于《继承法》第三条第(七)项所称“公民的其他合法财产”的范畴,且无其他法律将受精胚胎规定为禁止继承物的主张,坚持其诉讼请求;原审第三人南京鼓楼医院则进一步提出:胚胎是特殊之物,对其处置涉及到伦理问题,不能成为继承的标的,根据《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等卫生部的相关规定,也不能对胚胎进行赠送、转让、代孕。要求驳回上诉,维持原判。[5]二审法院认为,“在我国现行法律对胚胎的法律属性没有明确规定的情况下”,结合本案实际,应考虑伦理、情感和特殊利益保护三个因素以确定涉案胚胎的相关权利归属。就伦理因素,法院认为“(受精胚胎)具有潜在的生命特质,不仅含有沈杰、刘曦的DNA等遗传物质,而且含有双方父母两个家族的遗传信息,双方父母与涉案胚胎亦具有生命伦理上的密切关联性”;就情感因素,法院认为双方父母暮年丧独之痛,“非常人所能体味”,“而沈杰、刘曦遗留下来的胚胎,则成为双方家族血脉的唯一载体,承载着哀思寄托、精神慰藉、情感抚慰等人格利益”;就特殊利益保护因素,法院认为“胚胎是介于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具有孕育成生命的潜质,比非生命体具有更高的道德地位,应受到特殊尊重与保护”。此外,法院对第三人的抗辩,认为“南京鼓楼医院不得基于部门规章的行政管理规定对抗当事人基于私法所享有的正当权利”。基于上述理由,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沈杰、刘曦存放于南京鼓楼医院的4枚冷冻胚胎由上诉人沈新南、邵玉妹和被上诉人刘金法、胡杏仙共同监管和处置”。[6]三法律评价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二审判决作出后,作为全国首例就受精胚胎权利非配子提供者享有,且法律无明文规定的问题作出的判决,很快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关注。时任江苏省人大法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的刘克希在接受《扬子晚报》记者采访时称“这是十年来全国少见的好判决”,[7]全国各地多家媒体报道了判决信息,理论界和实务界也就此所涉及的法律问题进行了很多讨论。(一)本案的积极意义毫无疑问,本案判决对于我国司法的发展具有重要的积极意义。它不仅体现了法官对于社会诉求给予积极回应的态度,体现了法官对于社会伦理的内心尊重,而且提出了一系列实体法和程序法的问题。尽管判决书已经给出了法官对于这些问题的判断和结论,但是这些问题的提出,却比法官的判断和结论更具有普遍的价值。就本案判决的积极意义而言,除了已经提到的法官的职业精神,还有两个重要的方面:第一,二审判决确认了只要法律不禁止,私权利就应当得到确认并受到保护的原则;第二,二审判决确认了行政规章(甚至是行政法规和法律)对于公民私权利的限制本身是应该受到限制的原则。这两个原则在依法治国理念的层面上具有支撑性的价值,而且具有宪法上的意义。(二)本案提出的法律问题本案所提出的问题也值得给予充分的关注。综合案件判决后的多方面信息,本案引发关注和讨论的法律问题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1.涉案胚胎的属性二审法院在判决书中将判决事项表述为:“沈杰、刘曦存放于南京鼓楼医院的4枚冷冻胚胎由上诉人沈新南、邵玉妹和被上诉人刘金法、胡杏仙共同监管和处置”,并未使用“监管权”和“处置权”的表达,但是,判决书将案由归结为“上诉人沈新南、邵玉妹因与被上诉人刘金法、胡杏仙,原审第三人南京鼓楼医院监管权和处置权纠纷一案,不服宜兴市人民法院(2013)宜民初字第2729号民事判决,向本院提起上诉”,这与一审法院对案由的归结不同,[8]表明二审法院认定本案双方当事人争议的标的是监管权和处置权,更重要的是,判决书在说理部分明确地说:“判决沈杰、刘曦父母享有涉案胚胎的监管权和处置权于情于理是恰当的。”[9]因此,其判决项中对于监管和处置主体的判定,实质上就是对监管权和处置权归属的判定。然而,本案所涉及的权利是一种新的权利,法院用以表达这种权利的概念在法律上也是一种新的概念,无论是涉案权利本身,还是法院用以表达权利的概念,法律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界定,而且无论是双方当事人、第三人,还是法院,也都明确地知悉这种权利是一种受限制的权利。一审法院曾经试图以当事人的主张来界定监管权和处置权的权利范围,将其归结为“所谓监管处置即将胚胎从医院取出,由原告保管”。[10]但是当事人的这种主张显然不能涵盖两审法院判决书中所使用的监管权和处置权的概念,然而,一审法院和二审法院都没有对作为涉诉标的的“监管权”和“处置权”作出任何界定。事实上,本案两审法院在涉案权利及法律关系问题上表现出了两种思路:一审法院将受精胚胎看作是“含有未来生命特征的特殊之物”,案件涉及的是“特殊之物”上的权利,涉及的法律关系是继承关系;二审法院则脱离了受精胚胎自身的属性,甚至脱离了权利来源,而直接将“监管权”和“处置权”当作一种基于血缘、情感而存在的“特殊利益”,并在原告和被告之间分配这种“特殊利益”。然而,正因为二审法院的判决未对这种“特殊利益”的权利来源作出明确的界定,导致判决所涉及的法律关系并不十分清晰。因此,两种思路在法律上都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2.继承关系所提出的问题第一,受精胚胎的属性。对于受精胚胎自身的属性,理论上有三种看法:主体说、客体说、折中说。主体说认为受精胚胎是人,因而从其主体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解决方案;客体说认为胚胎是物质存在,在法律上享有权利客体的地位,因而从物权归属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解决方案;而折中说则认为胚胎虽有物的属性,但与民法上的物不同,在于其与财产利益的关联较少,而与人格情感的关联更多,因而从虽然将其作为物权客体,但却更多地裁量主体情感因素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解决方案。本案二审判决显然考虑到了争议胚胎所承载的情感因素,但是却未对其自身的属性作出判断,因而在理论上仍然是不完整的。第二,受精胚胎上的权利是否可以继承。如果将胚胎界定为生命,则其自身的权利在其存续期间不发生继承问题,但是其与配子提供者之间可能会发生类似于监护的法律关系,且当配子提供者死亡后,会发生监护权的转移;如果将胚胎界定为物,则会在其与配子提供者之间发生相应的物权关系,当配子提供者死亡时,产生物权继承关系;如果把胚胎界定为特殊物,则当配子提供者死亡时,也会发生继承关系,只是继承的规则与物权继承相比,会更多地考虑情感因素。此外,在本案争议胚胎上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法律关系,即配子提供者与南京鼓楼医院之间基于合同而产生的以胚胎为标的物的保管关系,当配子提供者死亡时,这种合同上的权利义务关系是否可以继承,或者是否可以转移,也是需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第三,本案的继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审法院是按照继承关系来解决案件纠纷的,但是却忽略了本案继承关系中的一个重要事实,即两个配子提供者的死亡时间并不一致。刘曦于2013年3月20日死亡,而沈杰死于3月25日。因此,当刘曦死亡时,本案争议胚胎上的权利是否已经发生继承这一重要事实直接影响到整个案件的判决,但是一审判决书却没有作出相应的认定。3.特殊利益归属所提出的问题第一,“特殊利益”的权利基础。利益当然是法律保护的对象,但是,基于权利而产生的利益才是正当利益,也才是法律保护的对象。二审法院确认了涉案胚胎之上存在着特殊利益,但对产生这种特殊利益的权利,以及权利的来源,却未作确认。显然,二审法院的审理思路也面临着和一审法院的审理思路同样的问题。第二,本案中的“特殊利益”对于双方当事人来说,究竟是自然享有的,还是继受享有的。二审法院的判决似乎试图去论证本案双方当事人对于涉案胚胎的“特殊利益”是基于“自然”而享有的,因为涉案胚胎含有双方当事人“两个家族的遗传信息”,与双方当事人“具有生命伦理上的密切关联性”,“成为双方家族血脉的唯一载体,承载着哀思寄托、精神慰藉、情感抚慰等人格利益”,“在沈杰、刘曦意外死亡后,其父母不但是世界上唯一关心胚胎命运的主体,而且亦应当是胚胎之最近最大和最密切倾向性利益的享有者”。[11]然而,无论本案当事人与涉案胚胎之间有着何种自然的和情感的联系,本案判决所涉及的监管权和处置权在沈杰、刘曦夫妇死亡之前都不属于本案双方当事人所有,而是属于沈杰、刘曦所有。那么,在沈杰、刘曦死亡之后,此种监管权和处置权便自然地属于本案双方当事人所有了吗?如果不是,那么此项权利又是如何转移至本案双方当事人所有的呢?第三,沈杰、刘曦夫妇在与本案第三人南京鼓楼医院的合同上的权利是否包括本案判决中所涉及的监管权与处置权?在沈杰、刘曦夫妇死亡后,该合同的效力处于何种状态?一审法院追加南京鼓楼医院的依据,是南京鼓楼医院基于其与沈杰、刘曦夫妇的合同而对涉案胚胎享有合同上的权利,并对沈杰、刘曦夫妇负有义务;二审法院并未改变南京鼓楼医院的诉讼地位,但是既没有对该合同在沈杰、刘曦夫妇死亡后的效力作出认定,亦没有对沈杰、刘曦夫妇在该合同上的权利及其在本案中的意义作出说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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