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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全球传播研究的新范式多维历史性分析及去殖民化知识建构

引言:警惕单维度叙事逻辑与避免极端态度1990年,美国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在《权力的转移:21世纪之交的知识、财富和暴力》一书中预言,“信息时代”将带来全世界政治、经济和社会权力结构的巨大变革(Toffler,1990)。托夫勒的著作在20世纪末红极一时,迅速普及了在1950~1960年代滥觞的“信息社会”及“后工业社会”概念。以该书为代表的通俗版“信息社会”理论认为,“信息社会”将会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知识也将成为经济和军事力量之外最重要的权力核心,并将取代资本和劳动成为决定性生产要素。虽然这一观点夸大了知识的作用(D.Schiller,2007,p.6),但是,我们有必要强调,托夫勒的这部著作是有重要的国际地缘政治和知识社会学背景的。在他看来,虽然苏联共产主义已被打败,第三世界运动也被瓦解,但是,德国和日本正在崛起,并有可能成为美国的竞争对手,而此时的美国则在经济和军事上成了“受伤的巨人”(1990,p.445),在随后的发展中可能会步履蹒跚。把握知识的权力,引领在农业和工业革命后的信息革命这一“第三次浪潮”,便成了美国在与欧洲和日本组成的“西方”资本主义权力三角关系中维持其主导地位的战略选择。虽然托夫勒无意强调他自己在桑德斯(Saunders)所说的“文化冷战”中扮演的冷战文化斗士的角色,但是,其著作正是他所突出的知识权力观的重要印证。事实上,托夫勒对自己在与共产主义国家的意识形态冷战中所起的作用不无得意。一个具体的事例就是,在《权力转移》的前言中,他大谈自己的《第三次浪潮》(Toffler,1980)是如何在中国和波兰知识界产生了巨大反响的。他说,虽然《第三次浪潮》最初在中国被指责为宣扬西方“精神污染”,不过,此书在1980年代却成为仅次于《邓小平文选》的第二大畅销书。1996年,作为美国“超级符号经济”最成功的资本家,比尔·盖茨(BillGates)在自己的著作中欢呼基于互联网的“无摩擦资本主义”(frictionfreecapitalism)的到来,从而将“信息社会”范式的乌托邦神话推到了顶峰(Gates,1996)。然而,2001年,“9·11”事件使美国军事力量中心五角大楼遭受重创,并使美国金融和信息资本主义中心的标志——纽约双子塔在烈火中轰然倒塌。这预示着,作为世界信息资本主义中心的美帝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危机。2008年,华尔街的金融崩盘更是成了“所有危机中最大的危机”(Harvey,2010:6),并引发了由信息技术驱动、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内爆。曾几何时,“超级符号经济”的神话宣称,这一新型的虚拟经济形态不仅能超越资本主义对立的社会关系,甚至还可以超越实体经济中大自然法则的限制。然而,与之相悖的现实却是,人类社会正面临着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这也使人们不得不聚焦人类生存的物质环境,以及工业资本主义和信息资本主义对生态破坏的本质。2013年12月初,当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因雾霾导致高速公路关闭和航班大范围延误时,中国超现代的信息公路和网络空间充斥着网民们对中国蛙跳式发展道路所付出的环境代价的深刻反思。总之,苏联的解体、“信息时代”的到来,以及后殖民国家在第三世界运动破产后都走上与全球新自由主义经济整合的过程,从长远看这不仅不能解决世界资本主义的危机,还使危机进一步复杂化和深化。毫不奇怪,这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政界、学界、媒体和大众对快速变化的全球权力关系和对未来全球秩序形态的广泛讨论。而长期热衷于“信息”、“网络社会”、“新经济”以及“媒体和全球化”范式的传播学者,也开始思考新的地缘政治经济和传播的文化政治之间的关系,以及不断变动的全球权力结构,探索新的全球传播研究范式。这一议题既富有挑战性、紧迫性又极具吸引力,这也正是本文要探讨的主题。需要指出的是,本文的分析不局限于“信息时代”的主题,也不受《权力转移》一书所定义的权力的形态、场域和逻辑所限。正如笔者参与组织的分别于2012年12月在北京和2013年6月在温哥华[1]举办的“传播和全球权力转移”国际会议的征稿所言,这一议题的范围不仅涵盖了跨领域和多层面分析,包括政治经济学与政策分析、批判话语与文化分析以及技术与社会的背景化研究等,还囊括了对帝国、阶级、民族、种族和性别的分析视角,以及对主导知识和权力范式的后殖民批判,这也正是我们已初步阐明的跨文化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分析框架(ChakravarttyandZhao,2008;赵月枝,2014)。尽管1970年代末和1980年代初新自由主义政治统治的滥觞、1990年代初苏联的解体、2001年的“9·11”恐怖袭击事件,以及最近也是最重要的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都可以被看作是分析“权力转移”的关键历史时刻,不过,本文在时间维度上更强调历史的延续性,尤其是20世纪的世界革命历史之于今天的意义。同时,本文不仅对传播和全球权力转移的单维度叙事保持警惕,而且避免在判断当下全球权力转移对于更平等的全球关系形成持任何悲观或乐观的极端态度,强调当下全球资本主义重构过程既有挑战性,又巩固现有不平等权力关系模式的复杂性和多种可能性。一全球权力转移的理论化与传播:民族—国家与阶级分析学界和媒体的主流观点基本上认为,当下经济发展中心出现了结构性转移,即经济中心从“西方”转移到“其他地区”,如“东方”、“亚洲”、“中印”、“中国”等,或者按当下最新说法,包括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在内的金砖五国已成为全球经济的主要推动力。苏联解体后,美国单极主义霸权的格局也逐步向多极化趋势发展。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最后一个季度,全球传播领域出现了一些话语信号,预示着美国、俄罗斯、中国之间新的权力平衡关系正在形成。例如,2013年9月11日,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在《纽约时报》发表署名文章,挑战“美国例外主义”(Putin,2013),呼吁尊重国家主权和民族国家平等原则,并奉劝美国不要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Putin,2013)。在1个月后,2013年10月13日,中国新华社发表的“去美国化世界”言论再一次让全球媒体震惊(Liu,2013)。文章称,美国统治精英内部的财政斗争增加了美国债务违约风险,这不仅威胁到中国所持有的1.3万亿美元美国债券,而且说明美国已经没有资格当世界霸主,世界需要进入一个去美国化的时代。这些已释放出来的媒体信号说明,俄罗斯试图重新获得全球地缘政治的领导地位。而另一方面,中国在遵从了几十年的“韬光养晦”国际关系原则后,好像也表示了希望展示与其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美国最大债权国地位相匹配的国际实力的意向。长久以来,大量的全球传播领域学术文献都秉承着全球权力转移的民族—国家中心叙事模式,例如从“文化帝国主义”理论逐渐失去影响力到日渐增多的“反向”或“逆向”信息流动的研究。这些研究先后聚焦南美电视剧的崛起、日韩流行文化,半岛电视台对西方主导的国际新闻秩序的冲击以及中国和印度近期为提升各自“软实力”所作的各种尝试等议题(Sun,2010;Thussu,2013;赵月枝,2013)。尽管这些论述中也有内部争议,但其关于美国“文化帝国主义”式微的主要基调,好像已被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于2011年3月2日发表的著名美国国会证词所强化。希拉里呼吁美国政府维持国家对外传播的资助,认为美国在“信息战争”中已逐渐“失守”,而“半岛电视台正在赢得胜利”,中国和俄罗斯也已开通全球英文电视网络(CommitteeforInternationalBroadcasting,2011,citedinZhao,2013,p.18)。此前,2010年6月《华尔街日报》刊发了新华社社长李从军倡导“构建国际媒体新秩序”的文章(Li,2011)。考虑到《华尔街日报》曾是当年阻击第三世界信息传播新秩序运动的美国舆论重地,这家报社的这一非同寻常的举动似乎同样发出了全球传播权力转移的另一个信号。2013年6月初,美国国家安全局技术承包人爱德华·斯诺登披露了美国对其公民及其他国家,包括一些国家的首脑实施大量信息监控的消息,全球新闻舆论界为之哗然。这一事件也进一步挑战了美国的国家权力基础,尤其是其作为世界人权、自由标准制定者和捍卫者的道德卫士权威。早在2005年著名批判学者乔万尼·阿里吉(GiovanniArrighi)(2005a,2005b)就已提出了美国霸权“崩溃”论。当下,美国更是深陷旷日持久的经济危机中,而国内不同派别的统治精英则为了军事和金融资源部署争得不可开交。所有这些好像都在说明,美国霸权的“崩溃”在加剧。不可否认的是,当代批判学者的确试图补充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国家理论,将民族—国家重新纳入对资本主义的分析框架,并通过引述斯密对欧洲殖民主义掠夺和压迫“东西印度”民众历史的反思,重新思考斯密对历史发展方向所做的预判。斯密曾指出,当历史发展到某个阶段,受殖民压迫国家的人民或许会变得更强大,欧洲国家也会面临衰退,这样,世界不同角落的人们将获得势均力敌的勇气与力量,并通过对彼此形成威慑,把独立国家的非正义转化为某种程度上对其他民族权利的尊重(Smith,1776、1961,p.141,citedinArrighi,2007,p.3;seealsoDesai,2013,p.34)。与此相关,大卫·哈维(DavidHarvey)一方面就新自由主义的阶级性提出强有力的分析,认为新自由主义重建或再造了经济特权精英的权力(Harvey,2005),另一方面,他也指出,当下经济财富领域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即自18世纪以来财富持续从东亚、东南亚和南亚到欧洲及北美的流向正在逆转(Harvey,2010,p.35)。关注全球南方的批判学者则根据全球南方的历史以及西方以外的工人阶级兴起的历史过程对当下权力从“西方”到“其他地区”转移进行了进一步的理论建构。萨米尔·阿明(SamirAmin)(2011a,2011b,2011c)和普拉萨德(VijayPrashad)(2007,2012)一方面强调民族—国家分析的重要性,但同时也关注族群和跨国阶级发展的驱动力。他们认为,20世纪冷战期间,“第三世界”或“黑暗民族”(“darkernations,”Prashad,2007)曾试图通过以1955年的万隆会议为标志的不结盟运动而崛起。作为这次运动的精髓,“第三世界”国家表达了战胜殖民主义和克服“资本主义畸形发展”的决心,同时也提出了和平、物质发展和正义的诉求(Prashad,2012,pp.1-3)。然而,因为其内部缺陷和新自由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反扑,这一“边缘民族国家和人民寻求独立的第一波浪潮”最终宣告失败(Amin,2011c,p.28)。而用普拉萨德的话来说,“第三世界”作为一个乌托邦工程的失败,是美国、欧洲、日本资产阶级权力集团策划的“大西洋战略”联合“剿杀”的。其结果对“黑暗民族”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2007,p.):统治阶级从此切断了与底层社会阶级“应有的社会联结关系”,“各种形式的文化民族主义”泛滥,“各种返祖现象”连同宗教原教旨主义、种族仇恨和“顽固落后的阶级权力”等“开始取代曾经被各种不同社会主义形式所占据的空间”。然而,在1990~2008年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坐享了一段胜利时光之后,南方人民和国家的第二波独立抗争浪潮已经拉开序幕(Amin,2011a,p.1)。按照这个观点,这第二波浪潮呈现出多种形式,包括反抗与新自由主义同流合污的独裁政体的斗争和新兴国家对国际秩序本身的挑战等(Amin,2011b,p.28)。在这一背景下,普拉萨德认为金砖五国“是这三十年间首个挑战全球北方统治地位的合作机制”(Prashad,2012,p.12)。当然,普拉萨德也指出,金砖五国平台存在着许多局限。除了缺少一个“新的权力机制的制度性基础”、“可替代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以及“抵抗美国和北约军事统治的能力”外,这些国家内部延续至今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倾向更是问题的根源之一。正是这样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导向,导致了本该是南方国家发展的“火车头”的金砖国家通过出口商品和低工资获取外汇结余,然后将其转换成对北方国家的债权,从而拉动“北方四驱马车”,这一匪夷所思的乱象(Prashad,2012,pp.10-11)。然而,对普拉萨德来说,金砖五国“不再愿意屈服于帝国权力”是无疑的,而这点对全球权力关系重构来说意义重大。总之,正是“在新自由主义政策和帝国权力的间隙中,南方国家间的联盟有了契机”(Prashad,2012,p.12)。此外,普拉萨德观点的激进性还在于他并没有把希望寄托于新自由主义国家及其“可能的政府(governmentsofthepossible)”,即“自上而下的南方”,而是寄希望于“社会运动中建立起来的南方国家的国际主义精神和实践”,即“自下而上的南方”(Prashad,2012,pp.12-13)。作为知名的第三世界激进左翼学者,阿明(2011b)一直以来都强调全球南方运动的反帝国主义倾向。同时,他也并没有完全否定这些运动的“社会主义”潜质,并且特别关注这些运动是否及在何种条件下能与资本主义中心区域“已觉醒”的工人阶级相结合的问题(Prashad,2012,p.28)。与以上这两位学者相呼应,华人批判学者李民骐认为,中国广大工人阶级的兴起以及他们逐步发展壮大的抗争和组织能力不仅“将全球权力天平再一次倾向全球工人阶级”,同时也会对资本主义利润率和资本的积累形成一定压力,而这将会带来当下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大厦的最终“塌陷”(Li,2008,p.92,转引自Zhao,2010)。以上这些讨论关注了民族—国家范畴内外部的阶级关系,同时以地缘政治集团或“世界资本主义”作为整体来分析全球权力关系的动态特点。通过提供民族—国家中心主义之外的分析维度,这些讨论超越了民族—国家中心主义的单一分析框架。总之,想当然地采用民族—国家作为全球权力转移研究的单一分析单元在社会科学理论上是有严重缺陷的。在这一点上,美国政治学家威廉·罗宾逊(WilliamRobinson)更是有深刻的洞见。他认为,在世界体系、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经济甚至马克思主义范式的世界政治理论中都普遍存在着将民族—国家物化“这一顽固的韦伯式问题”,也就是把“国家/民族(state/nation)当做一个虚拟的宏观主体”(Robinson,2004,p.130)。在他所提出的全球资本主义理论中,国家的概念不仅体现为一系列机构,同时也是“特定的、具有历史决定性的阶级力量和阶级关系复合体的凝结”(Robinson,2004,p.99)。与英国社会学家莱斯利·斯克莱尔的理论(LeslieSklair)(2001)相呼应,罗宾逊指出,新生的“跨国资本主义国家”和“跨国资产阶级”(transnationalcapitalistclass)的形成过程是一个“曲折且不均衡的发展过程”,并“通过现有和新生的社会等级、不平等方式和统治关系表现出来”(Robinson,2004,p.73)。由此,罗宾逊推断,在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霸权接力棒”很有可能并不是从美国传递至新的霸权民族—国家或新的地区性集团,而是会转移到“一个新兴全球资产阶级的历史性集团”(anewglobal-capitalisthistoricalbloc)手中。他写道:霸权交接的主流框架,即国家结构主义和民族—国家中心主义并不足以解析当下这一时期的变迁,因为新的跨国社会力量已经出现,这一力量并不再局限于特定国家以及国家和地缘政治竞争的旧有模式……国家中心和民族—国家中心主义分析的问题就在于,它们限制了我们采用跨国阶级集团的角度去思考新兴的全球霸权,而跨国阶级并不局限在某个国家或特定的地理区域中(Robinson,2004,p.130)。同时,与斯克莱尔分析的“跨国资产阶级”概念中涵盖的媒体和意识形态维度类似,罗宾逊提出了以下论述:跨国资产阶级的跨国社会化过程非常关键。在某种程度上,阶级形成既是一个客观的也是一个主观的过程,而这一过程又是通过建立有机知识分子的跨国“认识共同体”(epistemiccommunities)完成的(Robinson,2004,p.128)。不过,这一跨国阶级观点对批判传播学者来说并不新奇。早期更激进的“文化帝国主义”理论中就出现过跨国阶级因素分析的萌芽(D.Schiller,1996)。赫伯特·席勒(HerbertSchiller)在20多年前进一步发展了这一思路并强调,“文化帝国主义”不再主要意指美国的国家霸权,更主要体现在跨国资本主义公司在传播和文化领域中的统治地位。这一观点有力挑战了以民族—国家和个体消费者为中心的理论对“文化帝国主义”的质疑(H.Schiller,1991)。遗憾的是,大多有关“文化帝国主义”概念的批评与反批评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一更激进的跨国阶级批判视角,继续在民族—国家中心主义的偏颇里,即在文化民族主义和不同的资本主义国家间的文化竞争层面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二种族和帝国:国家与阶级分析以外的视角总之,民族—国家中心主义分析强调的是全球权力转移中国家间的“权力平衡”,而阶级分析方法,尤其是这一方法的跨国纬度,则对这一种叙事模式提出了必要的补充。然而,阶级关系并不能解释一切。在分析全球权力关系及传播和文化在这些关系中的作用时,许多不同背景的学者都突出了种族和帝国的概念。最近在中美两国媒体间爆发的两次争端为展开这样的讨论提供了具体的切入点。2013年10月16日,在新华社发表“去美国化世界”言论后三天,美国广播公司(ABC)深夜新闻脱口秀节目《吉米秀》(JimmyKimmelLive)设置了一个“儿童圆桌会议”环节,分别找来4名不同种族和性别的美国儿童,让他们边吃糖果边讨论美国应该如何应对中国1.3万亿美元债务问题。节目试图以这种典型的后现代方式嘲讽美国国会议员与孩子一般的不负责任行为。节目进行中,一名6岁白人儿童语出惊人,建议美国“杀掉所有中国人”作为解决办法,主持人吉米·坎摩尔(JimmyKimmel)并没有直接反驳这个孩子,反而询问其他几个孩子:“好的,这是很有趣的想法……我们是否应该杀光中国人?”(Stampler,2013)。这个节目播出后引发了巨大的争议,美国华人、亚裔美国人甚至全球华人社区掀起了持续的反种族歧视抗议活动。中国官方媒体和外交部在11月初也表达了对该辱华言论的不满(deMoraes,2013)。其实,这一媒体事件并非偶然。在这方面,堡拉·查克拉瓦蒂(PaulaChakravartty)和丹尼斯·菲里拉·达·席尔瓦(DeniseFerreiradaSilva)已揭示了债务和全球资本主义背后的种族主义逻辑(2012)。笔者认为,这一次媒体辱华事件(特别是媒体宣扬杀光中国人作为解决美国债务问题的最终办法),也可以挪用这两位学者所论的“种族和帝国的双重视野”(Chakravartty&daSilva,2012,p.364)来进行解读,从而进一步对美国主导的金融资本主义危机进行反种族主义和后殖民批判。这要求我们将在资本全球流动过程中出现的三次危机和三种不同类型的“债务”建立起时间和空间上的联系。在其研究中,查克拉瓦蒂和达·席尔瓦已经分析了前两次危机,即1980年代第三世界的“债务危机”和2007~2008年美国的“次贷危机”。在此基础上,笔者把2013年美国政府的债务上限危机纳入他们的分析思路,以便更全面地加深我们对新自由主义时期嵌入资本全球流动过程的种族主义权力逻辑的理解。查克拉瓦蒂和达·席尔瓦从大卫·哈维采用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分析方法入手,又从反殖民和反种族主义的角度对这一视角提出了质疑。与主流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只批判资本主义,但往往忽略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论述不同,她们强调,“资本主义的生存通常依赖于殖民和种族主义剥削”(Chakravartty&daSilva,2012,p.368)。美国人日常使用的自然化了的种族概念并不能全面和准确地描述种族和殖民主义逻辑是如何作用在“欧洲他者”身上的。这些人包括那些被征服和被殖民的土著、黑奴和亚洲契约劳工等,他们因为殖民掠夺而被迫背井离乡,背负着巨额债务,甚至面临死亡威胁(Chakravartty&daSilva,2012,p.369)。正如加拿大著名原住民学者泰艾阿勒克·阿尔弗雷德(TaiaialkeAlfred)、格兰·高尔萨德(GlenCoulthard)以及安德拉·辛普森(AndraSimpson)于2013年6月在温哥华举办的“传播和全球权力转移”会议上指出,在加拿大这样的垦殖资本主义国家,迄今为止仍然存在着种族、殖民剥夺(如土地、自然资源或者是文化遗产的剥夺),甚至还有其他危及性命的物质、情感、认知形式的暴力等等种族压迫手段[2]。在全球南方,被压迫民族先后进行了几个世纪的反帝和反殖斗争。而后,在冷战背景下,面对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威胁,西方资本主义不得不向殖民地人民的民族主义情绪妥协。正是这些因素,导致了20世纪中期众多后殖民国家的诞生和前面论及的“黑暗民族”的第三世界运动。然而,到了1980年代,随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式微及其在第三世界影响的消逝和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在英美政治经济中的主导地位,国际金融机构凭着美元的国际地位一手从中东获取巨额的“石油美元”,一手通过向亚非拉贫困国家提供低息贷款实现剩余资本的输出。更要紧的是,虽然这些金融机构一向都很清楚,向他们借贷的贫困国家根本没有偿还能力,但是,它们硬是通过贷款的附加条件实现了对这些国家的政治经济控制和新自由主义转型。总之,1980年代发展中国家的“债务危机”进一步削弱了这些后殖民国家独立自主的决心和能力。而2007~2008年在美帝国的中心地带——也即美国本土——爆发的“次贷危机”,则主要是因为金融机构将金融资本主义累积的次级信用贷款借给了“高风险借贷人。”从种族分析角度看,这里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一部分借贷人大多是低收入的非洲裔和拉丁裔美国人。跟当年向第三世界主权国家贷款一样,美国的金融机构明知这些低收入民众没有能力还账,但还是通过层层保险向他们贷款。因此,地缘政治意义上的全球南方以及美国中心地带内部的社会文化意义上的“全球南方”都被金融资本家牢牢控制。这样一来,金融资本主义时代的消费和投资“新版图”就被刻印在原有的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版图之上了。也就是说,虽然政治上的去西方殖民化运动好像早已结束,美国也进入了白宫的主人是一位黑人总统的时代,但此前的种族主义与殖民(帝国)话语和实践仍然在金融资本主义的具体运作中发挥着作用(Chakravartty&daSilva,2012,p.368)。通过分析新自由主义金融资本主义的认识论和道德假设,即金融资本主义如何从“贫困地区和个人等经济主体身上榨取利润”,或者如何通过“有预谋的错误”(如之所以贷款给某些个人和国家正是因为明知他们没有还贷能力)(Chakravartty&daSilva,2012,p.364),我们还可以了解到,资本主义的现代政治经济架构是如何与现代主体构建中的种族主义逻辑相伴而生的。具体地说,这一逻辑在两条路径上将空间意义上“欧洲以外的他者”转变为历史意义上的“白人以外的他者”:首先,它否定了“他者”的道德品性及其自决和自我超越的智识“能力”;其次,通过强调白人/欧洲人的先验性建立其种族优越性,从而控制和破坏白人/欧洲人与“他者”建立任何社会关系的可能(Chakravartty&daSilva,2012,pp.267-268)。正如两位作者所总结的:分析种族主义逻辑可以让我们看到,至少自19世纪60年代以来在欧洲及其原殖民地,现代的政治经济架构都伴随着一种道德文本。在这一文本中,普遍性和历史性的原则强调“欧洲的他者”(既是殖民也是种族的他者)必然也必须会(或是自发的)走向自我毁灭(Chakravartty&daSilva,2012,pp.370-371)。若把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被西方种族化了的集合性主体放在查克拉瓦蒂和达·席尔瓦所勾勒和批判的种族主义逻辑中,就可以看到这一与全球资本主义相伴生的种族主义逻辑是如何在美中债务问题上发挥作用的。通过将美中账务问题带入讨论中,我们可以进一步看到,这一逻辑是如何在与民族国家和权力的阶级属性的相互作用中,相伴于全球资本流动的全过程,从而完成其从起点到终点的资本积累圆圈的。中国是在如下的外部环境下实行“改革开放”的:美元的全球储备货币地位,美国军事帝国主义的威慑,在中苏分裂背景下与美国历史性地建立起来的外交关系。受这些外部条件的影响,中国的“改革开放”过程一方面是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的过程,另一方面也是国家内部阶层分化和文化错位的过程。这包括对农村人口的剥夺,对血汗工厂里年轻的尤其是以女性为主体的农民工的超级剥削,国企私有化和由此导致的城市工人下岗,以及社会阶层经济分化的加深等。而这个过程的另一面则是中国一跃成为美国最大的债权国。实际上,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美国精英舆论高度关注美中债务问题。美国媒体中的主导保守主义报道框架不仅将金融危机归咎于种族意义上的“他者”,例如他们宣称正是中国人的储蓄文化习惯或是中国打击报复美国的可疑动机造成了美国的债务,而且还扬言如果中国退出所谓的“中美国”秩序或停止购买美国国债,美国就不惧怕发动针对中国的战争(Zhao,2014)。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把美国广播公司将“杀光中国人”作为债务解决方案的调侃性童言,理解为带有种族歧视甚至是种族灭绝意味,并非小题大做。虽然中国在美国主导的金融资本主义中成了美国的债权国,但是,这并不等于中国这个中华民族的主权共同体就最终超越了全球权力关系中的种族主义逻辑。几乎与中国的“改革开放”同步,在美国内部也发生了重要的社会转型。尤其重要的是,一系列新自由主义经济和社会政策,诸如系统地摧毁福利制度,加大社会惩治体系投入,使劳动者从事更多的临时性和不稳定工作,以及打击平权法案和其他有种族平等意识的政策等(Chakravartty&daSilva,2012,p.372),为把那些在种族和性别上处于边缘地位的底层社会阶层成员转变为债务人创造了内部条件。国际上,借助于中国和其他“主权基金”或根本称不上具有实质主权的实体的基金(例如或多或少依附于美国的日本、中国台湾以及沙特阿拉伯等阿拉伯石油大国)[3],美国可以先发制人,毫无顾忌地发动针对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和其他“黑暗民族”的战争。而极具讽刺的是,这些战争都是以反恐的名义或是假惺惺地以所谓的保护普遍人权的名义发起的。最后,以上的讨论,尤其种族主义的普遍性和历史性原则如何把“欧洲的他者”置于必然也必须走向自我毁灭的境地的讨论,也有助于我们理解在全球权力转移中,“中国崛起”话语另一面,即当下不断出现的“中国崩溃”论。这些言论声称:中国贪腐盛行,国家充斥着对人权的践踏,社会动乱频繁,同时国内政治缺少相应的透明度和信任度。最重要的是,“中国崩溃”论还宣称,正是中国拒绝走向西方自由主义民主政体“普遍性”道路,所以注定无法成功实现国家的政治自觉,而自由主义者则一致认为西方式的民主道路更具优越性,也正是代表着“历史终结”的康庄大道。面对这样的西方主流舆论,并考虑到美国欠下中国巨额债务的事实,我们是否可以推测,美国的政治、媒体和主流精英知识分子不仅希望唱衰中国,甚至还会以实际行动推动中国的崩溃乃至让中国最终走向(自作自受)的自我毁灭?随着中国主权的解体,自然美国也就“账无主”了。现在,笔者以种族和帝国的双重视角解读2013年10~11月中美两国爆发的第二次“媒体战争”。当美国广播公司还深陷吉米脱口秀所带来的争议中时,CNN与中国国家媒体展开了新一轮话语争论。CNN此前曾在2008年因辱华言论引发中国网民的抗议,而这一次争论的导火索则是源于CNN的一篇关于“10·28暴力恐怖袭击案”的网络文章。该文质疑这一事件是否如中国政府宣称一样属于恐怖袭击,还是“挣扎在中国巨型发展机器边缘的人民所发出的绝望呐喊”(Roberts,2013)。作为对该文章的回应,《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CNN沦为暴力恐怖的帮凶》的文章(华益声,2013),《环球时报》也发表了题为《CNN表现了部分美国人的阴暗心理》的评论(HuanqiuNet,2013),指责CNN在反恐问题上存在双重标准,也就是,“当恐怖主义威胁到美国竞争对手时,西方就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恐怖分子的立场”(Kern,2013)。实际上中国经济全球化和改革过程加剧的经济和社会不平等,对中国民族政策及最终解决“民族问题”提出了挑战(Wang,2011)。然而,在2002年也就是“9·11恐怖袭击后中美加强反恐合作时期”(Xu,2013),美国官方曾认定由新疆极端武装分子成立的伊斯兰跨国分裂组织东突伊斯兰运动(ETIM)为恐怖组织。但是,显然,在报道天安门撞击案中,CNN质疑事件的性质。当然,美国媒体可以用言论自由话语来为自己辩护,而CNN也这样做了,从而使自己在与中国媒体的舆论交锋中得分[4]。但是,言论自由的逻辑并不能掩盖中国媒体所指认的美国媒体在恐怖主义问题上双重标准。不过,更重要的是,在以下的理论讨论和案例分析中,我们会揭示,这一双重标准背后、建立在现代主权结构基础上的“权力的种族主义逻辑”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学者托巴尼(Thobani,2012)在《帝国、赤裸生命以及白种人建构》的文章中,深入分析了乔治·阿甘本(GiorgioAgamben)的《牲人:主权权力与赤裸生命》(HomoSacer)(1998)以及哈特(MichaelHardt)和安东尼奥·尼格里(AntonioNegri)的《帝国》(Empire)(2000)理论。在此基础上,托巴尼解读了美国在反恐和对巴基斯坦、也门及利比亚动用武力问题上的辩解,并进一步指出,“殖民主义及种族主义仍然是美帝国的基础”。在托巴尼看来,《帝国》一书某种程度上是在宣称“帝国主义的完结”,并且庆祝美国“宪政主义的扩张”。托巴尼认为《帝国》所做的结论很容易造成煽动性错觉,即认为“国际”社会是建立在“共享”的道德伦理价值基础上的;在人道主义的普世价值下,国家宣称保持中立的去领土化主权原则实际上纵容了国际侵略行为;包括联合国在内的国际组织则成为了这种“全球化”主权形式的核心(Thobani,2012,p.17)。托巴尼认为,伊斯兰民族及被贴上种族标签的穆斯林一直以来承受着“殖民暴力、帝国主义对其统治和种族仇恨”。他提出,“21世纪初期发生在中东、中亚资源丰富地区和战略重点国家的帝国主义战争”存在着三种模式。第一种模式体现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中,“帝国的种族主义权力逻辑给伊斯兰文化贴上‘狂热’的标签(例如阿富汗的宗教文化以及伊拉克的‘邪恶’文化),这一标签为西方国家入侵并且摧毁这些国家‘主权’地位提供了理由”(Thobani,2012,p.17)。第二种模式体现在利比亚战争中,在这一模式里:西方一方面强调后殖民国家是极其邪恶的,另一方面又认为这些国家中的部分民众可以被西方“教化”(这一部分民众组成的“反叛”组织被看做是实现西方式民主道路的中坚力量),这为美国—北约联盟的入侵提供了条件,而西方国家通过支持这些民众的武装斗争进一步挑起内战并且加速国家内部的分裂(Thobani,2012,p.21)。第三种模式包括西方对某些本土势力的秘密支持,以此摧毁这些国家内部的民众运动。在埃及、巴林、也门(是否包括叙利亚还有存疑)等国,当亲美政权如埃及政府无法维持其统治的时候,西方将会向“旧有国家中掌权的新势力”提供秘密援助。反过来,这种方式保证了“被扶植上台的新势力有能力制定有利于西方国家的政治议程,同时还可以破坏随时可能发生的大众革命”(Thobani,2012,p.21)。托巴尼的讨论与上文讨论过的查克拉瓦提和达·席尔瓦的理论构成了相互强化和补充的互文。查克拉瓦提和达·席尔瓦更进一步指出,现代主体构建的种族主义逻辑具有延伸性,也就是说种族和文化差异与人权等带有“特殊”意义的普世价值一样,都是帝国权力的基础。他们认为,“冷战导致了两个转变,而这两个转变在全球范围内都具有种族的象征意义”,即“将人权框架上升至新的全球道德高度”,并通过采取武力阻止国际“人道主义危机”(Chakravartty&daSilva,2012,p.371)。而用托巴尼的话来说,“主权”、“全球正义”或者“全球司法秩序”等都“产生和服务于权力的种族主义逻辑,并被殖民帝国用来应对全球秩序中的各种危机”。因此,这些概念本身存在着“固有的缺陷和不平等性”(Thobani,2012,p.22)。事实上,“在20世纪末被主流西方知识界认为已成为历史的殖民侵略和占领,在21世纪初期又重新进入全球政治中心”(Thobani,2012,p.1)。正因为权力的种族主义逻辑是主权建构的核心,因而当下寻求解放的斗争就需要致力于改变这一逻辑,“否则就是再复制不平等的殖民秩序并重新回归白人主权主导的权力模式”(Thobani,2012,p.1)。以上讨论对理解全球权力转移中的传播及文化政治具有重要作用。首先,自2001年“9·11”美国发动反恐战争以来,中国也加入了美国的反恐意识形态战车,并希望借助美国的力量对抗东突伊斯兰运动分裂分子。但近期CNN和中国媒体围绕着来自新疆的恐怖分子的争论焦点就在于,中国是否可以名正言顺地借用美国一手炮制的后“9·11”“全球”反恐话语,而这话语又恰恰是通过妖魔化穆斯林的方式来构建的。值得指出的是,当下,美国的战略重心正从中东“反恐”转移到通过在亚洲的“再平衡”来压制中国的战略上。从这一轮最新的媒体争论来看,中国媒体对自身采用美国主导的“全球”反恐话语最终却得不到美国的认可和支持而困惑不解。其实,这一问题的核心不在于《环球时报》所指认的“美国黑暗心理”层面,而是一些中国主流媒体精英有意无意地顺从于美国的种族和殖民主义意识形态,或起码对现代西方主权概念和西方白人种族主义逻辑的一体同构关系缺乏深度认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笔者在别处提及的曼德尼(Mamdini,2007)的没有“知识范式”的转变,或者“知识去殖民化”的过程,政治去殖民化的任务将无法彻底实现的论断(赵月枝,2014),对于中国的知识界和媒体界有急迫的意义。其次,当下,尽管出现了“中国崛起”的话语,但中国领土完整和主权不受侵犯这些最基本的问题还未解决,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目前还处于分裂状态。同时,中国一方面面临着西藏、新疆地区跨国民族分裂运动的威胁,另一方面还存在着与亚洲一些邻国的领土争端问题。最重要的是,美国不仅与中国台湾有复杂历史关系、并多多少少卷入中国与其他邻国尤其是日本的领土纠纷,而且继续以“普世价值”和自由民主、人权的名义对中国国内持异见人士和政权变更的图谋提供意识形态和政治支持,甚至还提供法律、主权上的庇护。从这一意义上来说,诸如孙中山等革命人士在一个多世纪前所争论的“保全或分割中国主权”(Wang,2011,p.30)这个基本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这些问题也从反面给“中国崛起”这一甚嚣尘上的言论提供了一副清醒剂。最后,由于“9·11”事件和阿拉伯之春后美国对他国再次公然诉诸武力侵略和占领,美国和阿拉伯世界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极大变化。从这个角度说,任何倾向于“全球权力转移”至“其他地区”或“全球南方国家”的乐观估计,必须要将极度不平衡的全球地缘政治经济纳入考量。在此基础上,我们还有必要理解非洲的“失败”国家现象和中东主要阿拉伯国家均陷入动荡的事实。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占统治地位的社会文化关系其旧有形式在国际和国内层面的再次复苏,包括如包身工和人口贩卖等现代社会奴隶贸易,以及倒退的文化本质主义和宗教原教旨主义等现象。尽管中东地区社交媒体得到广泛应用,半岛电视台也在对抗西方主流媒体意识形态方面有巨大的舆论影响力,但这一地区的社会文化关系并没有因此得到根本性变革,这些问题都加剧了中东地区的权力关系矛盾。一方面,半岛电视台在这一地区的影响是一种“超越了国家逻辑的”“阿拉伯现象”(ElOifi,2011)。另一方面,我们不能忽略的是,半岛电视台是美国铁杆盟友卡塔尔政府支持建立的,后者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重要的军事基地。此外,埃及在2013年夏天再次出现的政局动荡说明,推翻一个独裁政权并不一定带来稳定的民主,更不要说彻底变革占统治地位的权力关系并实现社会进步。正如德赛(Desai)所说的,“危机将会以极其讽刺的方式实现戏剧性逆转,旧有势力不甘心落败,必然会找机会绝地反击,而这也会使得原有社会秩序得以延续”(2013,p.16)。正因如此,阿明认为,“21世纪边缘国家、人民和民族的第二波觉醒浪潮开端形势并不好,事实上是更困难了”(2011a,p.11)。从全球南方国家的斗争历史和全球权力关系变革角度看,这一个观点还是非常有说服力的。三结论:多维的历史性分析及去殖民化知识范式在上文的讨论中我们已经看见,美国劳工阶层的非洲裔和拉丁裔下层是如何成为美国金融资本主义的牺牲品的。而笔者在另一篇文章中曾提出的以下问题,有助于理解上述讨论的种族和帝国相互交织的逻辑,以及处于“帝国主义核心”的美国工人阶级在阿明(Amin,2011b,p.28)所期望的“重新觉醒”过程中所遇到的阻力:在中国融入全球化的过程中,大批受过相对良好教育的中国廉价劳动力的崛起对美国工人阶级地位形成冲击,同时也削弱了后者与资本家讨价还价的能力。在这一背景下,是否可以说当下美国工人阶级在物质上(或暂时)已屈服于沃尔玛式消费主义?与此同时,在美国媒体对中国审查制度、人权状况、伪劣产品等负面报道耳濡目染下,美国工人阶级的政治和文化优越性是否也会得到进一步强化?在这一背景下,我们是否应该探究中国内外部关于“中国崛起”话语背后的传播政治动机和张力?(Zhao,2010,p.548)然而,在分析全球权力转移中种族和帝国关系时,笔者并不愿意陷入种族本质主义的窠臼或是诸如东方/西方、白人/非白人的二分法中,又或无条件接受民族、国家、阶级等单一维度的分析框架,例如普拉阿萨德所说的“黑暗民族”(DarkerNations)、“更贫穷的民族”(PoorerNations)、“全球北方”(GlobalNorth)或“全球南方”(GlobalSouth)等。我们需要认识到,当下,日本军国主义幽灵在亚洲仍挥之不去;在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或新西兰等曾是欧洲殖民地的垦殖资本主义国家内部还存在着土著民族聚集的“第四世界”;甚至在英国和法国等老牌欧洲殖民帝国,也存在内部殖民的过程,还有像爱尔兰和科西嘉这样的“被遗忘的白种人民族”(Nicolai,2013,p.14)。因此,不是种族作为一个被本质化的概念本身,而是它与现代的、源于欧洲的、资本主义的、具有扩张性的“民族—国家逻辑”存在的历史重叠或同构关系,是中国批判学者汪晖讨论的核心。在《亚洲想象中的政治》一书中,汪晖将19世纪晚期日本的“脱亚论”与缘起于欧洲的民族—国家扩张性逻辑相联系,认为:资产阶级民族—国家及其以个人为单位的公民观念,一方面是摆脱贵族制度和古代帝国的等级关系的政治途径,另一方面则是资本主义(特别是国内市场的形成、海外市场的扩展和私人产权制度)扩张的最好的政治形式。这一扩张从未局限于民族—国家的疆域内部(Wang,2011,p.22)。从这一背景来看,“脱亚”/“入欧”是日本通往现代独立国家的途径。也就是说,日本必须完全从与欧洲市民社会和城邦商业贸易生活方式不同的“亚洲”专制型和农耕型传统帝国中脱胎。在欧洲思想家如黑格尔和马克思那里,“亚洲”的这种社会形态存在于世界历史的“起点”或是史前时期,因为“它还不是国家,还没有构成历史的主体”(Wang,2011,p.16)。因此,从这个角度说,“脱亚”这一近代日本特殊论的命题无非是“近代欧洲的历史意识”和“欧洲普遍主义”的衍生物(Wang,2011,p.13)。之所以欧洲民族—国家逻辑从一开始就嫁接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是因为在欧洲存在着“民族和资本主义同时诞生”这一独特的历史事实(Amin,1980,p.20)。同时,也因为资本主义的扩张从未局限在单一的民族—国家边界内,对日本来说,“脱亚论”和“侵亚”的历史现实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矛盾,它们都可以从同时起源于“欧洲的脉络”历史背景中找到依据(Wang,2011,p.22)。事实上,“脱亚”与“侵亚”代表着当代日本追求“国家理性”的一枚硬币的两面,而这一追求也正是欧洲资本主义民族—国家逻辑的衍生物,与这一逻辑相关的是建立在主权国家之间的平等和实力平衡等支撑概念。这样的“国家理性”概念与历史上中华帝国的朝贡体系在本质上是不相容的,而后者正是日本在发展成为现代资本主义强国之后所要极力摆脱的历史联系。如汪晖所指出的,正是基于“国家理性”的基础,在1874年入侵中国台湾、1894年入侵朝鲜的过程中,日本都曾诉诸欧洲的“万国公法”及其形式平等的主权概念(Wang,2011,p.21)。“二战”后,日本经历了政治经济的重构,在文化上也重新被想象成为“西方”的一部分。然而,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出现这样的变化,恰恰是因为冷战中资产阶级反共的阶级利益立场,而非出于本质化了的种族立场。如今,我们在“二战”后形成的国际关系秩序背景下纪念“一战”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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