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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山水审美的历史转折——以?永州八记?为中心【内容提要】本文以?永州八记?为中心,阐述了发生在古代山水审美领域里的一次历史性转变。?八记?山水形象的变小,以及由之表达出的那一种“笼而有之〞的心理,暗示出了?庄子?以来中国文化中“游〞之涵义的微妙变化。它对山水形态的“精微〞描绘,从文化精神到美感形式,都对后来的山水艺术,如诗文、绘画、园林、盆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永州八记?是柳宗元最著名的散文作品之一,而且被普遍认为是艺术上最成功的文本。文学界对它的研究,在整个有关柳宗元的研究中一直占据着最突出的地位,近年来发表的柳宗元研究的论文,也是有关它的最多。关于它的出现对唐宋古文运动,以及整个古代游记文学所做出的奉献,前人已有相当多的阐述。这里要说的,是它的一种精神史意义,一种由山水形象变小这一现象所表达出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历史转折,以及它与宋元以后诗文、绘画、园林等山水艺术的关系。因此,文章虽然从文本分析出发,涉及到的却是一些更宏观的、也更具思想史深度的问题。一?永州八记?前四篇作于唐宪宗元和四年,后四篇作于元和七年,都是柳宗元因参与永贞元年的政治革新,被贬为永州司马时期的作品。这种政治生活中的挫折感,构成了?八记?写作的直接心理背景,理解这一点,是我们进一步认识作品意义的必要前提。在政治生活失败后退隐林泉,从自然的山水之乐中寻找人生的乐趣,让自然的朴野清纯抚慰在社会斗争中受伤的人心,是中国古代士大夫文人的普遍人生选择,柳宗元在这一点上并不例外。?八记?第一篇?始得西山宴游记?开头就写:“自余为人,居是州,恒惴栗。〞①一种社会性的伤痛仍在折磨着他,使他就是居住在永州这样一个僻远的地方,都禁不住常常有一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时的山水,对他真像是一个避难所。“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那么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那么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这样的生活,也算是得着了一种自然的乐趣,然而却并不能将他从那种社会性的痛苦中解放出来。“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这个“意〞与“梦〞所到的地方,恐怕仍然不能排除那个使他受过伤害的“魏阙〞。比他晚数百年的范仲淹,不就说过“处江湖之远,那么忧其君〞吗?柳宗元是否有范仲淹的境界,我们不知道,但未能忘怀得失,却是可以肯定的,这从他漫漫而游时那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就可以看得出来。紧张的情绪松弛了一点,但精神还未真正获得解放,这就是“始得西山〞之前柳宗元的生命状况。西山的发现和宴游,对柳宗元来说,不仅是一种人格的超拔,更是一种对于生命永久境界的发现和体验。西山的高峻,给了他一种“不与培为类〞的优越感,使他得以摆脱那种自视为“人〞的精神自卑和压抑;登高望远的视野,让他感受到了天地自然的博大和永久,感受到了融入到这种博大永久之中的人的生命的自在逍遥:“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很显然,我们在这里读到了一种来自?庄子?的人生境界。然而,这却不是来自某种思想性的推演,而是来自一种真切的生命体验。生命的短促和人生的痛苦,从来都是促使人去考虑存在之意义的真正动力。人总是想将自己的这种短暂与痛苦,脱卸给某种更为博大永久的东西,皈依上帝或超脱涅槃,悟道逍遥或等待戈多,自我蒙蔽或本真筹划,从东方到西方,没有人逃得出这样的问题。从根本的思路上,柳宗元似乎没有比?庄子?多奉献出什么。作者所获得的最终精神体验是:“心凝神释,与万化冥合〞。精神的放松和内心的安定,这不就是我们经常要求着的吗?虽然说是“与万化冥合〞,但人在与自然的这种融会中并没有使自我完全消泯,精神的松弛和解放赢得的是内在意念的凝定。“天人合—〞在这里并不是单向度的,这就不纯是庄子的“吾丧我〞②,这也就有可能为宋儒的“为天地立心〞留出余地③。柳宗元说的“游于是乎始〞的“游〞,看来与庄子的“游〞,多少还是有点区别。二“心凝神释〞带来的,首先是那种与详细人生得失相关的顾虑的解除,这就类似于一种“去蔽〞。“去蔽〞之后,世界更以它本来的样子“开显〞出来,而进入与安定宁静的人心相交相融、相感相生的状态。?小丘记?中的一段记述和描写,颇具象征意味地表现了这种“去蔽〞和开显的情形:……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那么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邀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那么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双重的“去蔽〞。一重是去人心之蔽。这一过程已见之于?始得?篇。以明净的人心,去感知自然,这就会进入一种与造化同心共感的境地。这段话中说到的四个“谋〞,就既是“谋面〞,又是“共谋〞,也就是说人在与自然的本真相遇中到达了与天地之心的相通相生。中国文学始终不乏描山摹水的名篇,但在对山水之境的体察入微,和对山水之意的亲和、理解程度上,却从来没有一部作品及得上?八记?,原因大概就在这里。另一重是去自然之蔽。?八记?中的好几篇,都写到删刈草木、修整环境的情形。而且正是在这样的修整之后,山水之美才以一种更宜人的姿态敞露开显出来。这也说明,柳宗元并没有简单地认自然为家园。他乐于从自然中构建自己的家园,但却并没有抹杀文明与山野的对立这条文化界限。?八记?中写得最精巧的是?小石潭记?,那样一种清幽明净,简直就是非人间的: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百许头,皆假设空游无从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仍然不动;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然而也正由于此,他最后竟说:“以其境过幽,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④我们已经说过,“心凝神释〞并没有使自我消泯入自然的世界,人心仍在,而且不是更弱了,而是更强了。柳宗元的“游〞,从根本上仍然是以人观物,所谓“冥合〞,在实际中并没有什么神秘味道,它只是在一种外在的视角之外,另增了一种内在的体察、沟通方式而已。这就可以使我们解开柳宗元山水境界变“斜的机密。从先秦到魏晋,到隋唐,自然也经历了一个“祛魅〞的过程。?诗经?中的山川草木,不管比兴还是述事〔赋〕,都很少是审美的直接对象;?山海经?中的山川,那么夸张着一种想象性的荒远辽阔。孔子虽然说过“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的话,但除了“子在川上曰〞一类的哲理感悟外,只在“吾与点也〞〔?论语·先进?〕中,透露过一点对自然人生的喜欢;?庄子?是最亲近自然的,然而,在他有关自然的描写和想象中,仍然激荡着一种神话式的广阔、幽邃、浩渺,?逍遥游?中的北溟、邈姑射之山、无何有之乡,?齐物论?中的“大块吁气〞,?秋水?中的江河与尾闾,都使人在自然面前因自觉渺小而愧然失容;?楚辞?中的山川,总体上仍不脱这神秘和幽暗,屈原就不说了,就是汉初淮南小山的招隐士,也还是拿山林的凶险劝说避乱的隐士们归来⑤。从先秦起,一些帝王就开始划定自己的苑囿,到汉武帝的上林,其规模变得更为宏大。人开始驯化自然,但只是圈定了一个范围,驯养一些植物或鸟兽,汉赋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仍缺少那种亲切感,更不要说互相的融通和浸透。到魏晋时代,情形才开始有了大的改变。在陶渊明的诗文中,田园与人的关系变得非常贴近,除了?庄子?式的避祸全生之外,我们也感觉到,那些耕种过的土地真的已成了我们家园。但山川仍是悠远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种视角仍是向上的、外在的。郦道元?水经注?中关于三峡的著名描绘,吴均?与宋元思书?中的富春江风光,都仍未脱人对自然的这种精神上的仰视。山川不再有神话般的神秘,但仍显得高峻幽邃。谢灵运虽然深化到了山川的内部,“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障千重,莫不尽登蹑。〞⑥然而受玄理思辨兴趣的影响,他与自然的那份亲和,似乎总还是让人感觉隔着一层⑦。山水审美在魏晋的兴起,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其中最为关键的,还是文明的进展。从庄子到晋人,再到柳宗元,隐藏在自然中的神秘似乎越来越少。人长高了,山变矮了,天地的辽阔中也渗入了更多的人间兴趣。唐人看天地自然的视角,已与庄子、晋人都有所不同。?庄子?中那种带有神话气息的幽邃浩荡渺茫不见了,六朝文章中“不见曦月〞的峭拔幽暗也很少影踪⑧,观察的角度从仰观变成了俯察。李白笔下的蜀道、黄河、庐山、天姥,虽时而成心地渲染一点神秘的气息〔如?蜀道难?〕,但总体上变得轩敞亮堂,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飞流直下三千尺〞一类的夸张句式,在山水的雄奇背后也隐藏着一种吐纳日月的胸怀。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王维的“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斜,从根本上也都是以人心的博大涵容山水的雄奇。到李贺写“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更将整个天下都看成了一种盆景。三就这样,荒远中的自然被改造成了人的家园。钴姆潭使他“乐居夷而忘故土〞,其他各处也让他产生出一种类乎人情中惺惺相惜的知遇感。与庄子的“不夭斤斧〞,“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⑨颇异其趣,柳宗元对待自然的态度,仍以人之“用〞为中心,?八记?中显然存在着一种对自然状态的改造。但这里的“改造〞,也不是那种西方式的“改造自然〞,从他“铲刈秽草,伐去恶木〞、“揽去翳朽,决疏土石〞、“扫陈叶,排腐木〞的情形看,这里的“改造〞,遵从的仍是大禹以来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时的那一种“疏导〞原那么。人并不与自然对立,人只是要恰如其分地融入到自然的整体中去,这就不是道家思想那种取消自我作为的“天人合一〞,而是儒家哲学在?中庸?中所讲的“赞化育〞⑩,甚而再进一步,就是宋儒的“为天地立心〞。不仅人在这里自然化了,自然在这里也人化了。且看?石涧记?里的一段描写: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亘石为底,达于两涯。假设床假设堂,假设陈筵席,假设限阃奥。程度布其上,流假设织文,响假设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用“假设床假设堂,假设陈筵席,假设限阃奥〞来比喻涧石,用“流假设织文,响假设操琴〞来比喻流水,用“翠羽〞比树木,用“龙鳞〞比碎石,都不仅是一个简单的修辞问题,这也可以看出作者在无意识中将山水人间化、生命化的这种艺术心理。而此篇最奇妙的,是它在山水之间给人安置的那一份席位:“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人与自然离得这么近,近到几乎要与它融为一体,然而他却是自然之心,在这颗心的映照之下,原生的自然化成了天地造化的艺术作品。转贴于论文联盟.ll.四从中国人的精神历史看,发生在从晋到唐这段历史时期里的山水审美上的这种变化,分别由李白和柳宗元推出了它的两极。这就是“致广阔〞和“尽精微〞的两极。虽然外观上大小迥异,但其内在精神却是统一的,那就是化自然的山水为人间的家园。这就让我们想到中国古代的园林美学。在这一点上,柳宗元所代表的“尽精微〞的方向,比李白代表的“致广阔〞的方向更有现实意义。作为一种寄情,或赢取生命意义的方式,“游〞在中国文化中有着复杂的意义。虽说在形而上的层面,“游〞的真意在于?庄子?那种精神自由和解放11,但在形而下的层面,却始终存在着一个“游〞于何所的问题,即就是自然山水间的“游〞,也可能存着不同的方式。?庄子?中的北溟之游与濠上之游就不同,与孔子所赞赏的“浴乎沂,风乎舞雩〞〔?论语·先进?〕又有所不同。这里头就存在一个以天地为家园,还是在天地间开拓一个家园的问题。前者推到极处就只能是“神游〞,后者那么可能归向一种山水园林之乐。庄子、李白、苏轼常常趋向于前者,但也不废后者。陶潜、王维、柳宗元、李渔、曹雪芹常常陶然于后者,而又不时感觉到前者。“神游〞只能是片刻的顶峰体验,庄子的恣肆、李白的狂放都带有这种顶峰体验的性质,因此庄子境界的达致需要“吾丧我〞,李白的狂放也多凭借“醉态思维〞12,苏轼只是“旷达〞而已,因此他在经历一番“故国神游〞之后,接着就会感到“多情应笑我〞〔?念奴娇·赤壁怀古?〕。在?八记?第一篇里,柳宗元感受到的就是那种“神游〞的顶峰体验,但在接下去的篇章里,“神游〞的体验就不再那么玄秘,更多的时候,他所陶醉的还只是山水的机趣。中国人的山水审美,自从魏晋时期获得全面觉悟之后,差不多同时就衍生出了山水文学、山水绘画和园林建筑三支艺术流脉。三者同源异出而又时相交涉,但其表现旨趣并不归一。大体说来,绘画更多一些“神游〞的超越,而园林更多一些生命的机趣。建筑学家陈志华说:“长期以来,普遍公认的中国园林的根本特点是‘师法自然’。自从?后汉书?形容大将军梁冀的私园‘有假设自然’之后,一千年间,无数关于园林的描绘中,‘有假设自然’大概是出现得最多的形容词。到明代末年,计成在?园冶?中把中国园林的特点概括成‘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近年来,大家都承受这八个字,很少有人疑心它。但是,假设简单地这么去认识中国园林,又会在实际面前碰壁。游览那些作为中国园林艺术代表的苏州园林,连从凡尔赛的国度来的人们都敢说它们并不自然。〞13不自然在什么地方呢?就在于“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中的那种机趣,“对自然景观的剪裁、提炼和典型化〞,“在无可奈何情况下锻冶出的小中见大的手法〞,“借用文学手段引起的联想〞等14。从这一角度去看,我们就会更理解?八记?山水变“斜的精神史意义。?八记?以后的山水文学,虽然不乏气象恢宏之作,但?八记?中“尽精微〞的山水审美方向,还是对它们产生了不可无视的影响。我们只须读一读晚明公安、竟陵一脉的山水小品,或跟随贾宝玉探访一下大观园,就会发现,这种欣赏大自然在一曲一溪、一丘一石上所显示的神奇,或将宏大的山川做“微缩〞处理的手法,有多么大的影响。而这影响的更重要方面是超出文学之外的,看那些“以一卷代山,一勺代水〞〔李渔语〕的私家园林,“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郑板桥题画〕的绘画,或者随处可见的那些摆在庭院里、书斋中的小小盆景,你不免就会想起?八记?中的这些小丘或小潭。那些安置在庭院里的山石花木,或摆在书案上的盆景,不就是对“笼而有之〞的极贴切的说明吗?五贾谊?过秦论?形容秦孝公之野心和雄图,有“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之语,说的是一种政治性的抱负;统一后,秦始皇大规模地修筑长城,主要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但也可以看作是这种“包举〞、“囊括〞野心的具象化。不过这都是指整体的国家幅员而言。秦始皇、汉武帝相继修建上林苑,那么将这种“包举〞、“囊括〞的野心扩展到了人与自然关系的领域。上林苑周围三百里,苑中豢养百兽,种植各种奇果异树,帝王不仅可以在这里玩耍,更可以在这里射猎。人与自然的关系明显地处于一种对立的地位,人要驯化自然,首先驯化的是动植物,然后便是山林水泽。上林苑中有昆明池,又有蓬莱、瀛洲等三仙山。山川似乎也被驯化了,然而这种驯化只停留在象征性的层面。在这种外在的“包举〞、“囊括〞中,人心与自然还没有融入,没有沟通,自然对人来说仍是一种异在之物。人要真正到达对自然的驯化,只有通过农耕一类真实的劳动,通过与自然的打交道,通过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到对象的世界,才能最终消除那种异在感,而将自然建立成人的家园。魏晋前后山水审美心理的形成,从文明的根底看,与东汉以来庄园经济的开展有着深化的关联。中国的田园文学虽然在陶渊明那儿才真正成熟,但其滥觞却在东汉人仲长统、张衡?乐志论?、?归田赋?一类的文字15。只有当人安居于田园,并从中领略到自然的乐趣后,他探寻的脚步才会真正踏向那些或近或远的山川林薮。钱钟书说:“诗文之及山水者,始那么陈其形势产品,如?京?、?都?之赋,或喻诸心性德行,如?山?、?川?之?颂?,未尝玩物审美。继乃山水依傍田园,假设茑萝之施松柏,其趣明而未融……终那么附庸蔚成大国,殆在东晋乎?〞16这种从“陈其形势产品〞、“喻诸心性德行〞,到“依傍田园〞,再到“附庸蔚成大国〞的过程,也正是古代农业文明逐步驯化自然的过程。所谓山水的“自然美〞,其实不过是文明的一种发现。再进一步,那就是人要为自己在山水中安排一个位置,要将山水之美化成生活的环境,甚至化成一种内在人格的肌肤。六朝名士多好山居,在庄园之外开始修建别业17,其后园林文化蔚然兴起。山水与人的关系变了,人的心境也变了。到盛唐时代王维写?山居秋暝?,末尾二句就仿佛是对汉初淮南小山?招隐士?的一种事隔近千年的回应:“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18唐诗中的人与自然,不但有一种贴肤的亲和感,而且时时有一种想将自然纳入画框保存起来的珍爱和醉心。“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杜甫〕。人对自然,不再满足于秦皇汉武那样外在的网罗和占有,也不再满足于庄子式内在的想象和体验。人要与自然生活在一处,在互相知音式的融入浸透中,获取一种真正的家园感。有建筑学家说:“在全世界,园林就是造在地上的天堂〞19。中国的园林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开始分为两个系统,有人称这种分别为“皇家园林〞和“文士园林〞20,有人那么称其为“苑囿式〞和“庭园式〞21,当然,还可以从地域上分为北、南两个系统,各种分法的着眼点不同,所指却大体无异,而苑囿与庭园的区分更能看出历史的变化。“苑囿起于秦汉〞,到“南北朝之末,尤以南朝宋齐梁陈以来,逐渐分化为另一系统〞,“迟至赵宋,渐取苑囿而代之〞,按这种说法,唐代的“私家园林如王维的辋川,裴度的午桥,都不能认为庭园的系统。〞“中国北部的名园,规模豁达雄大为其特色〞,南方庭园系统的特色那么在于“尽量揽挹大自然之风物,尽量缩之成一小天地,重在闲寂幽深,所谓‘曲径通幽’,‘别有天地’……于小小的面积中见幽深曲折之致〞22。“豁达雄大〞还是“缩小幽深〞,这是判别南北园林风格的一种重要标准,据此,我们发现,柳宗元?八记?中的山水兴趣,已明显倾向于宋以后的南方庭园园林,虽然?八记?所记并非园林,但从柳宗元那不时流露出的营构意识,以及“笼而有之〞的想象,我们也可以感觉出这种园林兴趣的逐渐成形。其实,差不多与柳宗元同时,白居易于庐山构筑的草堂,也已显露出相似的审美兴趣,但从“缩小幽深〞这一点来看,还不及?八记?更为典型23。从建筑上看,“南方庭园的构造主要的是叠石〞24,?草堂记?中已有“层崖积石,嵌空垤块〞的描写,但比之?八记?对“幽泉怪石〞的种种描绘25,还是显得太过简单了一些。虽然“石为庭园点缀至宋而始重〞26,是由于宋徽宗的醉心奇花异石,但一种影响深远的审美兴趣的形成,却不会是由于某个人偶然的偏嗜。从根本处看,苑囿与庭园的不同,不仅有大孝南北之分,而且有文化系属上的差异。前者更多表达出游牧渔猎时代人对自然的一种征服和驯化关系,苑圃的主要构成是山丘、河流、林木、池沼、珍禽异兽,它的主人是贵族,乐趣主要在渔猎,从人对动物的征服中获取对于勇气和力量的自信,从物种品类之盛中夸耀富足,文学中的汉代大赋最可见出这种特点。就是到近代以前,我们还可以从来自关外的清代贵族生活中看到这种特点。后者更多表达出农业时代人对自然的驯化和培植,它的构成主要是〔假〕山〔奇〕石、花木〔梅、兰、菊、竹〕、〔盆〕鱼〔笼〕鸟、以及猫、狗、蟋蟀等宠物,它的主人是缙绅地主,乐趣主要在欣赏,从静观与狎昵中体验人对世界的拥有和与自然的和谐。田园诗、山水花鸟画、庭园艺术最能见出这种特点。这种差异也可从“苑囿〞与“庭园〞的字面上看出。前者的语义根源与动物的圈养有关,后者那么明显与人的居处和植物的栽培有关。人们常常以“天人合一〞来讲解表达在各类中国艺术中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却没有注意到,隐藏在这种“合一〞背后的,并不仅仅是人对自然的随顺皈依,与它同样重要的,其实还有这样一种“囊括〞,或“笼而有之〞的心思。这种思想曾对中国文化艺术的许多方面产生过重要影响,而像柳宗元?八记?这一类文字,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应该是不小的。注释①柳宗元?柳河东集?卷二十九。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本文引录?八记?文均见此。②?庄子·齐物论?,王夫之?庄子解?卷二,中华书局1964年版。③张载语。见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第二部分第三篇第五章“诚及与天为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341页。④李泽厚评述此文:“峭洁清远,遗世独立。绝非盛唐之音,而是标准的中唐产物。〞〔?美的历程?,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154页〕“峭洁清远〞固然,“遗世独立〞却未必,至少不能看作是柳宗元的精神指向,否那么就不会有“乃记之而去〞。⑤徐复观说:“我国在周朝初年,开始从宗教中觉悟,出现了道德地人文精神以后,自然中的名山巨川,便由带有威压性的神秘气氛中,渐渐解放出来……这便使山川与人间,开始了亲和的关系。〞〔?中国艺术精神?,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92页〕这种说法,从所提醒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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