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词感伤特质的文化浅析

1、第 韦庄词感伤特质的文化浅析在五代文人词的内容走向空虚堕落途径的时候，韦庄的词更多的增添了属于自己的深挚的情感因素，融入了更为丰厚的精神内蕴，而使得词有了独立的生命，可以说他是中国词史上第一位富有个性的抒情词人。在花间集所选韦庄的四十八首词来看，又是以清淡疏朗，真切感伤为主要风格。具体而言，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去探讨： （一）感伤的意象组合 在韦庄的几十首词中，直接出现了惆怅、愁、伤心、悲、恨等字达到了二十多处，如：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浣溪沙之五） 江都宫阙，清淮月映迷楼，古今愁。（河传之一） 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浣溪沙之三）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菩萨蛮之三）

2、 凝恨对斜晖，忆君君不知。（菩萨蛮之五） 这些直显的悲伤字眼往往又与自然景色事物相交织，使得情与景都浸透在一片深深地伤感之中。 韦词中常常含有着大量的感伤的意象。意象，是词人主观的情感与客观事物统一体，韦词选择的意象就具有独特的感伤色彩。先来看看梦的意象，梦是迷离而恍惚的，又是似真幻真，以梦的意象来写情正好可以突出韦庄词的朦胧蕴藉的感伤之风。梦字在韦庄的词中可谓是随处可见： 梦魂飞断烟波，伤心不奈春何。（清平乐之一） 碧云天，无定处。空有梦魂来去。（应天长之一） 一夜帘前风憾竹，梦魂相断续。（诣金门之一） 烛烬香残帘未卷，梦初惊。（诉衷情之一）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女冠子之一） 觉来知是

3、梦，不胜悲。（女冠子之二） 子规啼破相思梦，曙色东方才动，柳烟轻，花露重，思难任。（酒泉子） 梦君思，卧思陈事暗消魂。（小重山） 再有就是日和月的意象，并且这些有关日和月的意象，大都带有些悲凉的，如冷月残月落日等等： 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菩萨蛮之一） 凝恨对斜晖，忆君君不知。（菩萨蛮之五） 日落谢家池馆，柳丝金缕断。（归遥国之三）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荷叶杯之二） 梦觉半床斜日，小窗风触鸣琴。（清平乐之二） 谢家庭树锦鸡鸣，残月落边城。（望远行） 露冷月残人未起，留不住，泪千行。（江城子之二） 月落星沉。楼上美人春睡。（酒泉子） 还有与前者残梦落日冷月情感倾向接近的意象：落花风雨等，据

4、统计，仅直接以落花两字出现的就有五次，归国遥春欲暮，满地落花春带红，谒金门之二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此外，清平乐满地梨花雨其实也是写的落花，还有归国遥睡觉绿鬓风乱，画屏云雨散。整体来观察韦词的意象群，日、月、花、风、雨、春等多是自然界中形清神远的自然意象，可以说都是无限美好的事物，但到了韦庄的词中，它们是有残缺的，给人以残缺的感伤。这些残缺感伤的意象因满含词人的深情而具有了意义指向，营造出自然而凄丽的意境，渲染了气氛，也切合了词人感伤的情怀。韦词中反复运用残月落日等具有衰残意味的意象,通过它们来象征自己的悲伤之情,正如青山宏先生所言：韦庄的词,伴随着这些表现衰退和衰亡的词语,反复歌咏了渐

5、渐走向灭亡和衰败的事物的美的共感。以离情别绪为代表的韦词的伤恨情绪,是通过歌咏美好的事物渐渐凋零体现出来的,这也反映了唐五代世纪末的混乱的时代风气。2（P43） （二）清淡之中寓感伤 陈廷焯词则大雅集：词至端己，语渐疏，情意却深厚，虽不及飞卿之沉郁，亦古今绝构也。3（P21）韦庄作词，融入了自己辗转漂泊的人生感慨，深情直切却出之疏淡，与温庭筠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词风。 下面就再来整体的看看韦庄的几首词，先是不得不说的一组菩萨蛮词：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炉

6、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朝前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须愁春漏促,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洛阳城里风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弦上黄莺语被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用来比作韦词的风格，以区别温词。花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4（P14）韦词富有生动，不似板滞的平面，却是善于变化的立体画面，具有灵动之美。在词中,弦上黄莺语形容的

7、是琵琶乐的清丽明亮。我们读韦庄词，也正如弦上黄莺语般感觉疏显真率。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的尽字隐藏了自己并未也曾认为江南好，只是大家都说江南好罢了。游人句紧承上句而来,道说游子只得老于他乡。只合二字饱含了无限的悲怆和凄苦。唐王朝宦官专权、朋党交争,藩镇势力日益扩大,社会局势动荡不安。词人游走到并在相对稳定的江南客居,这里分明流露出自己漂泊难归的苦衷。一个老字,道尽作者无限辛酸。当时词人尚为中年,然而却有前途茫茫之感,仕途不得意,只好待老之将至。唐圭璋先生在唐宋词简释中云：人人既尽说江南之好,劝我久住,我亦可以老于此间也。只合二字,无限凄怆,意谓天下丧乱,游人漂泊,虽有乡不得还,虽有家

8、不得归,惟有羁滞江南,以得终老。5（P14）远游的人就应该在江南终老，直白的尽和只，意婉语淡。接着便叙说游人只合江南老的原因，韦庄都是运用的白描手法，描绘了江南的水上风光，美景如画（韦庄是在中原一片战乱中去的江南，当时的中原如他在秦妇吟所描写的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刘大杰先生就曾指出：他(指韦庄)所用的都是通俗质朴的言语,没有一点浓艳的颜色，没有一点珠宝的堆砌,因而成为白描的高手。6（P612）转到末句未老莫还乡，然则老则须还乡么？思乡之切进一步透露，而作者意犹未尽，还乡须断肠，原来是因为须断肠而不还乡的，意思又转过了一层，想到了中原离乱，国破家残，还乡之后，面对惨酷的现实，恐怕将

9、使人痛断肝肠，词意极其宛转却又真挚自然。词的深厚的伤感意蕴转过了数层，却是通过如此朴素清淡的语言来表现的，俞平伯读词偶得云:此作清丽婉畅，真天生好言语，为人人所共见。 7（P24） 第二首和第三首词同样是写的回忆江南，前者由他人之口道江南好,末句为劝说辞,从中不难看出词人还乡心愿之切，后者则是转到由自己回忆江南之乐。由忆字可知词人年已高，心已老。结句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留给了读者以无尽的想象空间，令人仿佛看到词人那种咬牙切齿的悲苦之状，听到了词人斩钉截铁的坚决之心。一个誓字，充分体现了词人不会再还乡的那种决然，明明难以忘怀故土,却要赌咒发誓,白头不归,这正是词人的隐痛所在。当时中原动荡、生

10、灵涂炭,词人欲回而不得回或不愿回或不忍回,所以他宁愿以决绝之语来坚己之心。这种抒情的方式,使得词的情蕴更加深沉,愈坚决愈缠绵，愈忍心则愈温厚7（P23），具有极大的感人力量。真是决绝语，正自凄楚3（P29）。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呵呵直接写出了笑声，这样的手法也出现在天仙子之二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可以说是运用白话将主人公的心理、情感作了直接呈露，笑声看似旷达清朗，实则空洞，心情是忧郁感伤的。王夫之有言：以乐景写哀，以哀情写乐，倍增其哀乐。8（P4）这般自欺欺人，皆因有家不得归，读来深觉感伤沉痛。 洛阳才子是端己自喻，洛阳的风光真的不好么？恐怕不然吧！只不过是才子老于他乡罢了。韦庄自入

11、蜀就未复出，定居于成都，客死他乡。凝恨对斜晖，忆君君不知，表达出的垂暮之人不能叶落归根的遗憾着实令人同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有云：端己人品未为高，然其情亦可哀矣。9（P13） 纵观整篇的菩萨蛮满纸都是离愁别绪、相思遗恨、红楼美人、香灯残月、春日花枝、樽前叙话，构成他作品的典型背景，但是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以及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等清新如白话的词句，却将一位身遭离乱之苦的词人的相思之情、故园之恋、人生慨叹写得哀婉凄切，生动传神。 （三）感伤的个性化 相较于温词的客观叙写，韦词的感伤能体现在表达主观情感的作品

12、之中，尤其表现在具有男性抒情主人公的词中。据统计，韦庄有明确以男性抒情主人公的词共有十三首（温词只有一首），给香软婉媚的、浓艳绮丽的花间词吹来了一股别样的清新之风。比如：荷叶杯的两首：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幕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栊。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见谢娘时。起篇直接就写了一个感情的事件，娓娓道来，充满着无限感慨。时间地点都出现了，人物除了谢娘，显然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正是词人自己了，因此具有

13、强烈的感发和主观色彩，而并非单纯的意象堆砌，其朴素的风格接近民间文学。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这般的惆怅伤感，正是以这样的离愁别绪为主题。同样的，女冠子的两首：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昨夜夜半，枕上分别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是知是梦，不胜悲。 开篇十分准确清楚交代了事件，正可谓恰到好处地透露作者的情思，他对于四月十七日所发生的记忆无疑是深刻的，别君时点出事件是与所爱女子分别。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分别的场面如此细腻逼真幽隐，犹如昨日。语

14、言朴素淡雅，几近脱口而出，字里行间流露出深情。具体解说词人幽婉的相思之情则是在这组词的第二篇了。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眷恋之深情，难言之隐衷，惟妙惟肖，与李清照一剪梅里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正是韦庄融入了自己专注而深挚的深情。这两首也是合写了一件事，内容仍然不外乎离愁别绪，缠绵极致的深情，却运用浅近素淡的语言来表现淡远伤感的意境。其词中的事件脉络清晰，意象组合清楚疏朗，人物刻画更是神重于貌。这类具有开创意义的以男性的口吻写相思爱恋之情，更显思想感情明确真挚。正是这样真挚而深沉的情感内容,使他出之以清疏、淡雅之笔,从而给人以清丽之美感，淡而直入人心。刘熙载在词曲

15、概中评价：韦端己、冯正申诸词家，流连光景，惆怅自怜，盖亦易飘摇于风雨中者，若论第其吐属之美，又何加焉。10（P107） 二独特的文化背景 韦词的艺术特质与其在那个独特的文化背景里的个人经历是密不可分的。 韦庄生于唐文宗开成元年，卒于蜀高祖武成三年，终年75岁。他主要生活在晚唐的宣、懿、僖、昭四朝及五代。青年时期的韦庄，正处在唐王朝因受各种尖锐的社会矛盾的煎迫而行将覆亡的时期，国运的衰颓，国势的残破，离乱的现实，使他仕途艰虞，屡试不第。为了逃避战乱，他长期流亡江南，到过镇江、东阳，三衡、两湖，遍迹大江南北，行程万里以上。时运不济的文人更易在他们的作品中产生人生苦短、聚多离少的感伤。历时十几年的漫

16、长岁月，一直在艰险的生活道路上奔波，在动荡的环境中挣扎。直到59岁第进士，才结束了他这流离飘泊的生活。从他第一次参考到最终中第前后跨度32年，因落第所受的折磨伤痛可想而知。在中进士之前，韦庄的生活很是穷苦，朝野佥载说他数米而炊，秤薪而爨。11（P14）这种穷苦和漂泊的生活年代，占据了他一生的四分之三,动荡不安的社会坏境，艰险的生活道路，乱离漂泊的艰辛，客居穷困的忧愁，使他对于社会人事纷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而韦庄晚达的生涯并不长久。他中进士以后，66岁始仕西蜀，为蜀主王建所倚重，71岁为安抚使，72岁助王建称帝，建立割据局面。韦庄生活的是一个由盛入衰的时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韦庄在这个时代中

17、，缅怀盛世而不得；理想与抱负不得实施的失落和苦闷，给类似韦庄这样的文人心理上带来了无以言语的创痛。故这个时代的作品就不可能像盛唐诗人们那样拥有奔波自如，激扬腾跃的热情，对于韦庄来说，他表现内心情感已经不再像李白那样，大声地呼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同时也不能像杜甫一样说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不像中唐诗人那样想要担负起中兴的重任，他是想入世，想救人民于水火，想拯大厦之将倾而不得。他没有那样种的责任感去积极入世，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去投入滚滚时代洪流之中，只能局限在自己的小天地中无病呻吟、及时行乐，然而时代的影响仍能投射到韦庄的身上，那就是无法摆脱的末世悲情，其感伤的内容也就伴随在

18、他的文学作品中了，尽管这样的作品有着清新淡雅的外表。就像唐才子传韦庄所云：庄早尝寇乱，间关顿踬，携家来越中，弟妹散居诸郡。江西、湖南，所在曾游。举目有山河之异，故于流离漂泛，寓目缘情，子期怀旧之辞，王粲伤时之制，或离群轸虑，或反袂兴悲，四愁九怨之文，一咏一觞之作，俱能感动人也。1（P328） 计有功唐诗纪事记载：庄疏旷，不拘小节。12（P323）旷达的外在性格正是唐末文人的心态，他们共同表现出无所作为的末世的悲哀，于是纵情声色，今朝有酒今朝醉，在混乱的局面中寻求一点心灵的放旷。韦庄虽伤时伤事更伤心(韦诗旧里)，却为了避乱而长期寄寓江南，后为前蜀丞相，其行迹屡为史评家所指摘，然而正是因为这样，他

19、的身上产生极端的矛盾：一是流离颠沛，苟且偷安；二是思君念园。这两种心理掺杂混合在一起，共同表现出词人的一种内敛、封闭的文化心态，词所擅长表达的正是词人内敛封闭的文化心态和创作心理之下最幽微深细的种种感情。若夫词人，率皆灵心善感，酒边花下，一往情深，其感触于中者，往往凄迷惆怅，哀乐交融，于是借此要眇宜修之体，发其幽约难言之思，临渊羡鱼，若隐若显13（P60）。 人性中有许多正大、刚强的素质，如忠贞、慷慨、爱国等等。在汉魏风骨、盛唐气象中都有突出表现。人性中亦有柔美、趋艳的心理，人们对优美、精致、艳丽的由衷赞叹也就反映了这样的追求。当人生壮志难以实现，文化精神趋于平庸之时，人性里的香柔气息便会外溢

20、出来，成为不可阻挡的文化潮流，这是一再被中外历史所证明的。14（P99）这时候，花间词派作为独特的文学艺术群体应运而生了，花间词便以婉约为宗。花间词人中论贫困穷厄，莫有过于韦庄者，论显达荣贵，也莫有出其右者。学界所公认的，韦庄一生的创作以(唐昭宗)天福元年(公元901年)入蜀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入蜀后主要从事词的创作。韦庄的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避乱流离中度过，动荡的时代，漂泊的经历以及晚年仕蜀的复杂心态，无一不在其诗词创作中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温庭筠也出身于没落的贵族家庭，终身困顿，也是到晚年才任方城尉和国子监助教，由于长期出入秦楼楚馆，创作目的是供歌妓吟唱，是为绮筵公子、绣幌佳人15（P8）而作清绝之词，助娇娆之态15（P8），故其词在沿袭了诗风的基础上，更加呈现出浓艳绮靡的风格。相较之下，早年韦庄长期寄居于江南，韦庄的文学思想具有着民间气息，韦词也继承了其诗风，继承了民间词质朴刚美的优良传统，倾向于朴素平直，清丽抒情。 黑格尔在美学里说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而心灵的东西又通过感性而显现出来了。16（P200）韦庄的词风所呈露出的疏朗清新的风格，正是他内心深处对那个时代的世界的感知。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