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汉姓包衣的社会地位及其族属认定.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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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统治集团内部构成复杂，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内务府三旗、下五旗包衣等众多名目，又旗内民族混杂。经过近三百年的融合、演变，各民族之间界线逐渐模糊，许多概念相互混淆，有些史实难以辨明。特别是内务府汉姓包衣人，由于其特殊的身份及介于满、汉间的尴尬地位，使许多学者在涉及此领域研究时常常出现含混不清的现象。杨天宏先生在其早年的咸同时期清朝权力结构的变化一文中，曾以太平天国时期湖广总督官文与湖北巡抚胡林翼之关系为典型事例，来说明满、汉地位的变化，认为当时汉人巡抚可以轻视、指使，甚至弹劾满人总督，从而得出满权汉移的整体结论。朱安东则径称：“官文，满洲正白旗人，出身尊贵，在八旗中属上三旗。”房德邻认为，“官文是满人，有很深的民族歧见，对于胡林翼、左宗棠、骆秉章等在两湖任事的汉人本是心怀嫉妒”。类似看法在相关研究中并不少见。但据史料记载，官文本为内务府汉姓包衣，因镇压太平天国有功而“加恩”抬入满洲正白旗。其抬旗的时间在清实录中有明确记载，为同治三年(1864年)六月天京城破以后，而咸丰五年(1855年)官、胡督抚同城之时，官文的身份还是汉姓包衣，以此例来说明成同时期满、汉权势的转移是值得商榷的。显然，对于内务府三旗，特别是旗内的汉姓包衣，还有许多问题均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 一、内务府汉姓包衣的由来及其与满、汉八旗之别 关于包衣，祁美琴在清代内务府一书中认为其“主要起源于那些被收养、被接纳的外氏族人和因通婚而被带来的一些外氏族亲族”。后来，它的人员构成也“逐步向外戚族众、战俘和一些契约奴仆扩展”。“就民族成分来看，有本族人，也有汉、蒙古、朝鲜等族”。而满洲势力及人丁的急剧膨胀使得包衣身份的性质和职责也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家臣转化为照料贵族生活起居及依附于土地从事农耕的奴隶。 清入关后，又在包衣制度的基础上设立内务府，其主要成员分别由满洲八旗中的上三旗(即镶黄、正黄、正白旗)所属包衣组成。内务府下辖七司三院等三十多个附属机构，凡皇家的衣、食、住、行等各种事务，都由其承办。至此，上三旗包衣成为了八旗制度下一个独立的体系，被称为内务府三旗。内务府汉姓包衣即内务府三旗中的汉姓人(又被称为旗鼓佐领下或管领下人)，大都是明、清早期战争中被俘获的汉人，“多系左近长白山辽金旧部”。 内务府汉姓包衣既属内务府三旗，与八旗满洲、八旗汉军自是不同。“若内府旗鼓，按八旗通志内统于上三旗满洲都统，本与八旗汉军不同。盖内务府乃皆从龙，隶于满洲，自与外八旗汉军别置八帜者，固有不同也”。雍乾之际成书的八旗通志及乾隆时修成的钦定八旗通志也曾明确记载：只有在八旗满洲里方有包衣，包衣汉姓隶属八旗满洲，不论上三旗还是下五旗。在上三旗者为内务府属，下五旗者为五旗王公府属。八旗蒙古与八旗汉军中并无包衣组织。两书均对八旗汉军与包衣汉姓做了明确的区分，而对八旗满洲与汉姓包衣关系的描述却语义含糊。依制度论，内务府汉姓包衣的确隶属满洲上三旗，但只要仔细对比，便不难发现两者的异同。从仕途上讲，内务府三旗有内务府专缺，一般情况下并不占用满缺(唯在内务府外为官者，大都占用满缺)；从考试上讲，清代不仅有专为内务府子弟开设的景山官学，而且至道咸以降，内务府汉姓包衣科举考试也同于八旗汉军，不再随满洲八旗开科取士；从法律上讲，“乾隆三年(1738年)奏准，内管领下汉人，及旗鼓佐领下人(内务府汉姓包衣)，有犯军流徙罪者，皆照八旗汉军之例折枷”；即使是婚嫁上，内务府汉姓包衣与满洲八旗间也表现出上下之别，“乾隆二年，谕八旗、内务府三旗：向来包衣管领下女子不准聘与包衣佐领下人，包衣佐领下女子不准聘与八旗之人”。以上几点均说明了内务府汉姓包衣与满洲八旗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 相对满洲八旗，内务府汉姓包衣与八旗汉军的混淆程度则更为严重。早在清中叶，乾隆在其颁布的上谕中就将上三旗汉姓包衣人称为“包衣汉军”。而清实录等朝廷官书中也常出现“包衣汉军”这一称谓。影响所及，所谓“旗鼓汉军”、“内务府汉军”等等含混的称谓，比比皆是(官文在清史稿、清史列传、道咸同光名人手札中便都被称为内务府汉军)。“内务府汉军包衣”这一误称至康乾之后广泛流传，清统治者也曾试图予以纠正。如雍正朝的大清会典中记载： 凡三旗护军。旧例，内务府满洲每佐领下，设护军十五名。汉军每佐领下，设护军十名。管领下。各设护军十五名。 康熙十六年(1677年)题准，内务府每旗各编五参领，每参领，设护军参头一员。二十一年题准，满洲佐领九员，朝鲜佐领一员。每佐领下，各给小旗三杆。汉军佐领十二员，管领二十员，各给小旗两杆。蒙古护军小旗一杆。 再如嘉庆朝钦定大清会典记载： 顺治初年定，内务府三旗设满洲佐领三人，旗鼓佐领四人。康熙二十一年准奏，满洲九佐领，朝鲜一佐领。每佐领下，各给小旗三杆。旗鼓十二佐领，二十内管领，每佐领内管领下，各给小旗三杆。 嘉庆朝大清会典将“汉军”均改为“旗鼓”，可见内务府汉军确系内务府旗鼓(汉姓人)之误。 内务府汉姓包衣与八旗汉军在清中叶便开始产生混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总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两者源流相同，均为汉人出身；二是清统治者政策上有意将二者连在一起，以尊崇满洲八旗的地位；三是内务府汉姓包衣对自己的包衣身份大多有所回避，特别是身居高位者更是不愿提起，因此各类官书、史书以及私人笔记都为之讳言。此外，从构成上看，内务府三旗分佐领和管领两个层次，“其管领下人，是我朝发祥之初家臣；佐领下人，是当时所置兵弁，所谓凡周之士不显亦世也”。“内三旗佐领下，有满洲，有旗鼓，无蒙古、汉军”，其中旗鼓则多指汉姓之人；“内三旗管领下，初谓之浑托和，每一管领下统有满蒙汉三项人”。可见内务府三旗虽隶属满洲八旗，但旗份内仍分满、汉(至少制度上如此)。民族界线依然存在。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清史稿、清史列传中有“内务府满洲某旗”、“内务府汉军某旗”、“内务府某旗”等不同的称呼。在强调满、汉之别的同时，却渐渐混淆了汉姓包衣与八旗汉军的界线。至晚清，恐怕连有些旗人(包括汉姓包衣)自己都搞不清汉姓包 衣与八旗汉军的区别了。一位叫李莲老的老人在回忆其家世时说：“乃真满洲，假汉军籍，清廷内务府汉军正白旗人。姓李佳氏。远祖在战争中失败，受到降旗从军的处分。从军在关内直隶省宝坻县大口屯。清廷对旗籍人有功者可抬旗(即升)，有过者则降旗。故谓假汉军旗籍。”这里的汉军旗籍当然真不了，错在将内务府正白旗汉姓包衣人误认为八旗汉军。而出身内务府正白旗的曹雪芹家族也曾长期被研究者误认为是汉军八旗。此问题已有多人指出。拙文不复赘言。 二、内务府汉姓包衣的社会地位 汉姓包衣既大多来源于战俘，其社会地位自然不高。他们服务于满洲官僚贵族之家，负责管理家务、供主人差遣及随侍。按照清代法律，包衣的隶属、居住、生活、婚娶全无自由，奴籍世代相续，未得主人许可不得脱籍。但八旗制度下的包衣具有两种身份：即一方面是家仆，另一方面又是旗人。正如郑天挺先生所言：“包衣之所谓奴仆，只是对他们主人而言，他们可能另有自己的官阶，自己的财产，自己的奴仆。”尤其是部分内务府包衣，因朝夕侍奉皇帝，更容易受到信任与重用。王钟翰先生认为：“一般说来，内府旗人的身份地位较低，但由于他们是皇帝的家奴并受其重视，所以，他们外任肥差，既富且贵，权势较大。”有关统计表明，清朝一代声名显赫的内务府世家，多至二三十家，位高事显者逾百余人，其中汉姓占大多数。内务府正白旗曹氏(曹雪芹家族)一族，便备受清帝信赖，显赫数十年，是内务府世家中最为突出者。郭则?贰爸?寒轩谭荟”稿本甲集卷三记述说：“包衣者，国语谓奴也。其内务府包衣，颇有由汉人隶旗者，其先亦多系罪人家属，而既附旗籍，即不复问其原来氏族，其子孙之人仕者，宦途迁转，且较汉籍为优。”正因为内务府汉姓包衣奴仆、旗人的双重身份，使我们很难把握其社会地位。 笔者认为，清代内务府汉姓包衣虽不乏权势显赫者，但因严格的等级制度存在，其权力与地位并不能等量齐观。如何更加贴近当时的时代背景，从而正确认识内务府汉姓包衣在各阶层中的地位，有两点不应忽略。 一是自我认同与他者认同。对于内务府汉姓包衣而盲，虽可以考试为官，但他们对自身的社会地位并不感到荣耀。一旦有机会脱离包衣奴籍，他们大多不会犹豫。包衣脱籍并非易事，“内务府人拨入外三旗满洲佐领，皆随时出于特恩，不在定例”。清廷也确实将“抬旗”作为对功勋卓著的内务府包衣的奖赏。官文便是因镇压太平天国运动有功而由内务府正白旗抬人满洲正白旗的。尤为值得注意的是，由内务府汉姓包衣抬人汉军八旗仍是出于恩典。如云南巡抚正黄旗汉姓包衣人朱国治，在康熙十二年(1673年)十一月，吴三桂举兵反清时被杀。56年后，雍正为表其忠，特下令从其后世子孙中选一户出包衣，入于汉军正黄旗。由此可见，手握大权也并不能改变内务府汉姓包衣的低微身份，其实际地位甚至不如八旗汉军。 从包衣汉姓抬入汉军，甚或抬人满洲旗军，对当事人而言无疑是不小的荣誉。反过来也就不难理解，何以相当一部分汉姓包衣人(包括已经抬入汉军者及其后人，特别是已身居高位者)对于自己本是包衣或出身于包衣，皆讳莫如深。不仅如此，他人对此亦含糊其辞，甚至史书亦为之讳言，出现一律只提出身汉军的记载。如朱国治本隶包衣及其后人出包衣的事，除八旗通志、钦定八旗通志外，其他典籍如清实录、清国史、清史列传、满、汉名臣传及清史稿中均无记载。嘉庆朝官至协办大学士的汉姓包衣百龄，清史列传等书则直称其为汉军正黄旗人。内务府最为显赫的曹氏一族，在大量的书籍中都只见汉军旗人的记载。而为红楼梦续写后40回的高鹗更有“冒籍铁岭高氏”以掩盖自己包衣身份的嫌疑。由此可见，在汉姓包衣特别是其中手握大权者看来。包衣籍无疑是非常尴尬的身份。 至于他者认同，也就是满、汉八旗，汉族士大夫如何看待内务府包衣(特别是汉姓包衣)，目前还缺乏直接的材料，但包衣抬旗即是一种提示。至咸同时期，满、汉本质上已无太多差别，而清廷仍要坚持这一政策，将汉姓包衣抬人满洲八旗作为赏赐。说明两者间仍属不同的等级。而且无论从居高位的汉姓包衣刻意回避其出身态度，还是前文所述各典籍之讳言者，都从侧面反映了外界对包衣身份的看法。王无生在述庵秘录中说：“包衣人严主仆之谊，主家贫困，包衣员官宰辅，主至其家，则尊事若父母，有欲取辄携去，弗能较也。”就是说即使主子没落，而包衣人官至极品，却仍要侍奉主家如父母。这一现象正源予包衣特殊的身份。王无生为晚清文人，记述之事虽不能等视于内务府汉姓包衣，但他的观察至少能够说明在当时人的认知中，包衣绝非体面的身份。但是，亦应注意到，在许多汉族士大夫眼中，包衣、旗人乃至满人，基本上就是一回事。清史稿?官文传中记载有胡林翼与其幕僚的一段对话： 当官文之在湖北，事事听林翼所为，惟驭下不严。用财不节。林翼忧之。阎敬铭方佐治饷，一日林翼与言，恐误疆事。敬铭曰：“公误矣!本朝不轻以汉大臣专兵柄。今满、汉并用，而声绩炳著者多属汉人，此圣明大公划除畛城之效。然湖北居天下要冲，朝廷宁肯不以亲信大臣临之?夫督抚相劾，无论未必胜，即胜，能保后来者必贤耶?且继者或厉清操，勤庶务，而不明远略，未必不颛已自是，岂甘事事让人?官文心无成见，兼隶旗籍，每有大事，正可借其言以伸所请。其失仅在私费奢豪，诚于事有济，岁糜十万金供之，未为失计。至一二私人，可容，容之；不可，则以事劾去之。彼意气素平，必无忤也。”林翼大悟。 言谈间虽未提及官文的包衣身份，却透露官文“兼隶旗籍”而为清廷“亲信大臣”，故“可借其言以伸所请”。也因为此，曾国藩在就任两江总督，手握四省行政军事大权之际，才会数次向官文示好，攻克金陵后又将其列为首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站在不同的角度，包衣的身份确有不同的认识，这可能才是有清一代包衣社会地位的真实体现，也是造成今天研究上含混的原因之一。 二是有清一代历267年，在如此长的时间内，随着清朝统治者政策及制度的变化，随着满、汉民族的相互融合，内务府汉姓包衣人的处境与地位也处于不断变动中。如康熙年间，内三旗汉姓包衣人，无论佐领或管领，考试与仕进之途均与满洲八旗相同。而康熙以后的历代统治者，都有意将内务府汉姓包衣与满洲八旗区分开。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嘉庆朝)就对内务府汉姓包衣丁忧及获罪后的处理作有规定： 谕，向来由内务府官员擢用道府者，丁忧回旗，于百日满后，例由总管内务府大臣带领引见。其包衣汉军。未曾为内务府司员者。遇有丁忧事故，著照八旗汉军人员之例。仍俟二十七个月服满。归部铨选。毋庸于百日满后带领引见。著为令。 乾隆三年(1738年)奏准。内管领下汉人，及旗鼓佐领下人，有犯军流徙罪者。皆照八旗汉军之例折枷。 至道咸以降，内务府汉姓包衣连科举考试也皆 同于八旗汉军。 内务府包衣身份地位的变化同样表现在婚嫁上。清初包衣管领与包衣佐领不准互相嫁娶，包衣佐领下女子也不能与八旗通婚，这都是源于当时的社会等级制度。到了乾隆初年，这一规定被打破了。八旗和内务府三旗之间始可互通婚姻。乾隆二年(1737年)，谕八旗、内务府三旗： 向来包衣管领下女子不准聘与包衣佐领下人，包衣佐领下女子不准聘与八旗之人。盖因从前包衣佐领下户口尚少，且男妇俱各当差，恐人生规避之心，是以定例如此。今国家教养生息，百有余年，生齿繁庶，若嫁娶仍遵旧例，则待字逾期，在所不免。今包衣佐领下妇女。俱已免其当差，并无可规避，则婚嫁自毋庸分别。嗣后凡经选验未经记名之女子，无论包农佐领、管领及八旗下，听其互相结姻。 话虽讲得婉转，实则表明森严的等级制度出现了松动。 仅凭上述几例并不能准确概括汉姓包衣地位的起伏，但不同时期制度的变化必定引起他者认同与自我认同的改变，这种改变同时又会推动制度的变更。对此须有清楚的认识，避免一概而论的评价。就笔者之见，清初虽提倡满、汉一家，内务府汉姓包衣无论考试、仕途均同于满洲八旗，但其社会地位反而较低；至清中后期，统治者有意以制度将内务府汉姓包衣与满洲八旗区分而同于汉军时，却正说明其社会地位的提升。 三、内务府汉姓包衣的族属认定 满洲八旗、汉军八旗、内务府汉姓包衣在清中后期相互混淆，难以分辨，至晚清甚至有“旦问旗人，不分满、汉”的说法。究其实质，清代族群构成复杂，又经过长期的融合，各族群间差距日益缩小。族的界限随着差异的减少而逐渐模糊是十分正常的，但这也意味着研究者必须面对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即如何看待清人的族属。笔者拟将满洲八旗、内务府汉姓包衣、汉军八旗三者置于满、汉关系的大背景下考察其融合过程，藉此对清代族属的划分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八旗内部的汉人(包括汉姓包衣和汉军八旗)，虽然在人数上远远超过满洲人丁，但在清初数十年中，总的趋势却是旗内汉人在满化，而不是满人在汉化(或二者并行不悖)。但由于汉族文化高于满人(至少当时的人们这样认为)，旗内汉人的满化程度也是有限的。听雨丛谈说：“八旗汉军祭祀，从满洲礼者十居一二，如汉人礼者十居七八。内务府汉姓人，多出辽金旧族，如满洲礼者十居六七，如汉军礼者十居三四耳。”与清初汉人满化相反，清中后期，满人汉化趋势逐渐明显。满、汉经过几番融合，一来一去之间，旗内满、汉差距逐渐缩小，一致性日益增多。乾隆十一年(1746年)，乾隆帝认为：“不知汉军，百年以来，与满洲无异?”47年后又说：“向来定例满洲杀满洲条文，本未妥协，自应以旗人杀旗人载人条例。则蒙古、汉军皆可包括。”清末黄?F更是指出：“清自乾隆以后，得有天下，实皆汉人之力，即三藩削平时，力量已竭蹶，词科八股亟事怀柔，更无改革文字风俗之勇气，此亦满终为汉同化之一因。今日国内种族之成见，已不复存，记此陈迹，聊为造作特殊阶级自求府怨者之炯鉴而已。” 此外，自满洲八旗、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等组织形式建立以来，其民族构成复杂且富于变化，一部分汉军八旗和汉姓包衣通过抬旗等方式成为满洲八旗中的一份子，而汉军八旗中亦有满洲人，也促成了满、汉区别的缩小和界别的模糊。“如正白旗汉军石氏，本出于苏完瓜尔佳氏，因都统石廷柱之先，曾仕于明，投诚后分隶汉军。又正蓝旗汉军第四参领属下第四佐领，系康熙十二年由满洲拨入”。而内务府三旗的情况更为复杂，满、汉、回、蒙古、朝鲜等众多民族长期混杂。 正是基于上述原因，清代的族属划分向来是个难题。王钟翰等清史专家对清代满、汉族属的认定提出了自己的标准：“清代汉军旗人的民族成分如何划法只能按当时是否出旗为民作为一条杠杠。”据此标准，内务府汉姓包衣较汉军八旗更接近满洲八旗，则更应算作满族。这样的划分方法有其明显的好处，即旗人成为了一个新兴的民族共同体，清楚明了，但却可能偏离了历史真相。陈寅恪先生曾在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一文中说过一句为人熟知的话：“言论愈有条理统系，则去古人之学说之真相愈远。”这样的眼光也同样适用于我们对内务府三旗族属问题的认识。如若简单地将内务府三旗汉姓包衣归人满人或汉人，似乎可将此纷繁的头绪“条理统系”之，但真可能是去清人族属认同“之真相愈远”。族属既是历史范畴的问题，则似乎不宜以现代的眼光做出硬性的规定，而应该更多地体察当时人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毕竟族属认同主要取决于当时人及当事人的认知。在此，笔者再举两个有意思的小例子，或许能使我们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更为形象和深刻。 一是慈禧与德龄相处中的一些细节。德龄出身汉军正白旗，幼时即随父亲裕庚出使国外，可以说是在国外长大的，回国后曾经服侍慈禧达两年之久。在侍候慈禧时，她不仅能够说流利的外语和汉语，还能用满语与慈禧对话。按照德龄的说法，慈禧对她颇为喜爱，并将其当作满洲贵族看待。二是唐德刚揭示曹雪芹的一个“文化冲突”。唐德刚注意到，曹雪芹在描写“红楼”中的众多佳丽时，真可谓从头到腿，细致入微，惟独对众美人的脚却极少提及，这无疑是一种反常现象。他认为这是因为曹雪芹在审美观上认同了满人的“天足”，而汉人的小脚在其看来就无“美”可言了。“但是曹?是生在以汉族为主的文化环境中，红楼梦的主要读者也是汉人，他又怎能诟病小脚、甘犯众怒呢?可怜的作者无法消除他笔下和心头的矛盾，所以他只好模棱两可、避重就轻地回避这个敏感性极大的文化问题了”。曹雪芹本为汉姓包衣，隶内务府正白旗，在审美观上可能更接近满族。 值得注意的是，国人对族属的认同往往与社会现实有着许多联系。清末民初，由于国内的反满情绪高涨，特别是辛亥革命爆发后，满人成为革命的对象。不难想像许多汉军八旗者或内务府汉姓人为了逃避打击，会回避其旗人身份。四川保路运动风潮中带兵入川的满洲贵族端方，在辛亥革命爆发后，进退两难，不得不“低声下气讨好四川的官绅和下属官兵，只要有机会，就表明自己原是汉人，祖籍浙江，姓陶，先世投在旗下。实际上不是满人，所以自己号陶斋”。查清史稿，“端方，字午桥，姓托克忒氏，满洲正白旗人”，未见其祖上系汉人的记载。虽然此说系回忆录，难以直接作为信史采纳，但当时许多旗人出于现实原因隐匿旗籍，宣称其为汉人的举动则肯定是存在的。 综上，虽然从族属认定及晚清时满、汉融合的程度讲，将内务府汉姓包衣看作满人有其合理性的依据，但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内务府汉姓包衣与满洲八旗在实质上仍有着不小的差距。将官文这样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