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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清华教授高晋占在河北阜平山区的苦难童年记事转自

高晋占教授高晋占,1946年出生于河北阜平县贫困农村家庭,1964年从阜平中学考入清华大学,1970年毕业留校任教于自动化系。清华大学教授,工学博士。1979-1982年由教育部选派到荷兰Delft大学电机系学习。多次承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及科技攻关项目的研究工作,在微弱信号检测、智能仪表以及船舶通信导航领域达到先进水平。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文章多篇,著有《微弱信号检测》《电子噪声与低噪声设计》等图书,主编《注册工程师执业资格考试复习教程》。曾任清华大学自动化系学术委员会委员、工信部船舶通信导航专家组组长等职。曾任上市公司“海兰信

(300065.SZ)”副总经理(高管)。高晋占

教授

回忆

在河北阜平山区的苦难童年往事我初二开始就读阜平县平阳中学,建于1956年的王快中学,到1958年底,共有三个年级八个初中班,学生近四百人。因为修建王快水库,阜平县王快镇即将被淹没,1959年,王快中学迁到阜平平阳乡,变成了平阳中学。原来在距离家乡小村8里王快中学求学时,除洪水季节外,一直走读。平阳中学距离家乡小村二十多里,走读就不容易了。可以住校,但是家中8岁的小弟需要照看,只好走读。父母已去世,做哥的我十三岁。走读的路,从平阳向西过铁岭后,要翻越庙儿安岭,过永久桥,再翻过柴皮岭,下到山谷后,在庙儿岗南面渡过大沙河。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急匆匆上路,紧赶慢赶,到校后还经常迟到。下午放学后,马上出发,一路奔波,到家后往往已经是日落星稀,伸手不见五指。路上难免跌跌撞撞,磕磕碰碰。遇到下雨天,没有伞,没有草帽,只能任雨水把浑身浇透。山风一吹,只感觉透心凉,冻得牙齿打颤,还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一心只想着赶路。经常迟到早退,有时还旷课。没有钱买本子,也没有时间做作业,不交作业司空见惯。那天。瓢泼大雨连续下了几个小时,就像天被捅破了一样。下午放学后,天已放晴,又一次急匆匆上路,又一次拼命一样的奔波。西边天上出现一片晚霞,煞是好看。走了二十里路到达大沙河边时,天已昏黑,只见河水波浪翻滚,奔腾咆哮,暴雨形成的山洪下来了。站在河边为难了,这样湍急的河水从来没有趟过,也不知洪水有多深,心中很害怕。回头望,走回学校就意味着饥肠辘辘地再走二十里山路,夜空下黑黝黝的柴皮岭让人望而生畏。向前看,过了河再翻过一道小山岗,不远处就到家了,就能吃到东西了,回家心切,心一横就下水了。洪水激流不同于平时的河水,流速湍急,激流夹带着砂石冲打在腿上,很疼,脚底下还能感觉到有石头在滚动。那时的河面很宽,有几百米。越向前走,河水越深,逐渐没过胸部,迈步越来越费劲。突然脚下一滑,两脚踩空,蹬不到河底了,这是跌进了大沙河主流河槽。那时我不会游泳,只会狗刨,两手乱划,两脚乱蹬,时而没入水中,时而浮出水面,被洪水冲着顺流而下。喝水了,鼻子也进水了,被呛得很难受。我拼命向上挣扎,拼命想喘一口气,洪水浪头总是劈头盖脸压下来,一次次把我卷入水下。水流中的漩涡,拉着人的身体向下沉。力气越来越小,挣扎越来越弱,意识逐渐模糊。我不想死,但是人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也只能听天由命。不知道是自己拼命挣扎的结果,还是洪水流向所致,奇迹一般,忽然感觉两脚触到了河底。迷迷糊糊中感到一丝欣喜,我有救了。挣扎上岸后,躺在沙滩上歇息了好一阵,嘴巴鼻子都往外淌水。抬头看,早已不是惯常登陆的地点,我被洪水向下游冲走了好几里路。活下去不容易,活着也是受罪,活一天算一天。家中小弟需要照看,再苦再难咬牙也要活下去。经历了那次洪水中死里逃生,不敢继续走读了。年幼的小弟由瞎眼的姥姥照看,为他们劈好柴磨好面,把水缸挑满水,背起书包和一条破被子,又走入平阳乡中学,开始住宿,每个星期天再回家忙家务。没有宿舍,没有床铺,晚上就睡在教室的课桌上或地上的稻草垫子上。早上把被子卷起来,扔在教室一角。伙食,每顿饭都是玉米面稀糊糊,再加一点白薯(阜平叫山药),几片咸菜。玉米面糊糊很稀,清汤挂水,每人一大碗,实际是用水来撑起肚子。大跃进期间,阜平县。1959年秋,已经尝到了长期饿肚子的味道。1959年初冬的一天,平阳中学全体师生集合在西边两排教室之间的空地上,由政治骨干刘光波老师传达上级文件精神。刘老师神情严肃,语气刻板,一听就知道要有大事。文件的主要内容是,有些地方受灾,国家遇到了经济困难,粮食紧张了,定量要下调,实行“低指标”,号召大家克服困难,千方百计度过饥荒。刘老师还特别解释了一句:“并不是说国库空了。”从这句话,我们这些十多岁的小孩子也能猜测出:很可能国库已经空了。本来粮食定量就很低,每天都吃不饱,肚子饿得很难受,还要调低定量,让人怎么活?大家都心中明白:大饥荒来了!会后,全校停课,马上组织全体师生下地,把平阳一带所有的耕地都拉网式过一遍,搜寻秋收后的遗留物,搜寻一切能吃的东西,捡回来用作越冬度荒的食物。时已立冬,地里的庄稼、蔬菜收获完毕后,每个地块都是光秃秃的,这种搜寻很难有收获。遇到白薯地、土豆地和花生地就用铁锨挖一通,希望能够找到刨不干净藏在地下的食物,收效甚微,只能把散落在地里干枯的白薯蔓、白薯叶、花生叶搂到一起带回学校。最有收获的是萝卜地,萝卜长大过程中,外圈的萝卜叶子变黄后,会和叶梗一起自然枯萎脱落在地里,已经晒干变成了灰白色,村民收获萝卜时也不要这些废物,这是冬天搂柴烧火的对象。大家讨论说,萝卜叶子能吃,枯萎晒干了的萝卜叶子也应该能吃,就被我们全部收集起来运回学校。有的同学搜罗到一些杨树叶子和柳树叶子,都已枯成黑色,老师说不能吃,只好丢弃。那次行动,老师学生都明白,这是为了在饥荒中保命,所以都很卖力气。每个人收获都不多,但是人多势众,把收集到的物品集中起来还是很可观。在学校中部的南北路正中间,这些物品堆成一个圆柱形大垛,直径近三米,高度有两米多。很难想象,这个大柴禾垛将会用作我们的越冬食物。实际上,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吃过这个柴禾垛中的物品。现在回想起来,那次全校行动是在紧急情况下的一次与民争食的自救行动。平阳中学得到上级精神比村民快,知道大饥荒就要来了,抓紧时间提前一步有所行动,但争到的只是一堆不能吃的干柴。天气越来越冷,粮食定量越来越少,肚子越来越饿。同宿舍的同学们每个星期日都回家,从家里拿来一些菜饼子,人家的爹娘省吃俭用自己挨饿,也要给自己的孩子留一口吃的。他们每人一个装菜饼子的小口袋,挂在宿舍北墙上,各种各样的小口袋排成一排,同学们饥饿难耐时,就从自己的小口袋中抓一口菜饼子吃下去。冬天天冷,宿舍没有任何取暖设施,温度低,饼子不会放坏,这是他们维持一周的救命粮。我拿不来菜饼子,那一排小口袋中唯独缺少我的,我没有这样的救命粮。上课之余,已经没有力气蹦蹦跳跳,没有精力玩耍淘气,有空就躺在宿舍的铺板上,仰面朝天盯着房梁发呆,任凭饥饿的肚子翻腾抗议,也没有任何办法。饿到一定地步,就只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瞪着眼睛任生命渐渐枯萎。忽然意识到,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要想办法,要找吃的,要想方设法活下去。首先想得到是那个大柴禾垛,那是为度荒准备的,应该有能吃的东西。所幸,我用的是一个铁脸盆,虽然沉重不便,却可以当锅用。一天晚上,到那个柴垛寻找,抓到几把干枯的萝卜叶和梗,用铁脸盆端到教室的火炉上,煮了一段时间后,猜测应该熟了,虽然没有盐,也好像看到了饭菜。吃起来才知道,干枯的萝卜叶和梗完全不同于过去吃过的鲜萝卜叶和梗,梗很硬,纤维很粗很长,嚼不碎扯不断,只能用力向下勉强吞咽;叶子已经腐烂发霉,一股怪味,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口吞了一些。后来想到,羊很爱吃晒干的白薯蔓白薯叶,估计那些东西应该好吃。于是,另一天晚上又煮了一些干枯的白薯蔓白薯叶,吃起来感觉更难吃,完全没有鲜嫩的白薯蔓白薯叶的味道,干白薯蔓纤维很粗,嚼不碎咽不下,只能嘬到一点浓汤。白薯叶霉味很浓,还混杂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忽然记起,生物课上讲过,牛羊的胃和人类的胃差异很大,羊能吃的东西人不一定能吃。但是猪的胃和人的胃结构差不多,猪能吃的东西人也应该能吃。记得喂猪时,曾经把白菜的疙瘩根扔给猪吃,于是想到寻找白菜根。那一堆柴禾垛中没有白菜根,村民收获白菜时都是连根拔起,不会遗留在地里。唯一的办法,是找村民讨要。走下宿舍门前的大斜坡,走进一户人家的院子,看到一位大婶正在喂猪,鼓起勇气向她讨要白菜根。大婶很奇怪,问要这东西做什么?毕竟是小孩子,还不好意思说是充饥,回答说是治病的偏方。大婶指着猪圈旁边角落里的几个白菜根说:“都拿去吧,这东西猪也不爱吃。”虽然这几个白菜根已经蔫了,还是如获至宝,拿回去马上用铁脸盆煮了吃,有一股浓浓的怪味,但是比干枯的白薯蔓、萝卜叶好吃多了。此后,饿得受不了了,就去向村民讨要白菜根。要的次数多了,只好说实话,说明是用来充饥。但是,这些东西所含营养和热量很低,不能代替粮食,身体越来越虚弱,逐渐得了浮肿病。忽然记起,马和驴等牲畜除吃草外,还要喂精饲料,为的是让它们长膘,干活有力气。虽然遭遇大饥荒,它们干的活没有减少,应该还会喂精饲料吧。平阳西北部有一个马槽,喂养的是生产队的几匹马。某日下午,在马槽中的干草内搜寻,发现有糠皮和麦麸,但都粘在草上,不能收集,无功而返。此后有机会去平阳街时,就去马槽搜寻一下。有一次,忽然看到马在嚼食什么东西,嘴里嘎嘣作响。在马槽中寻找,发现有大豆榨油之后滤出的渣滓轧成的干饼,这东西应该是从榨油工厂搞来的。大着胆子与马争食,吃到几块。那东西很硬,几乎咬不动,有一股生豆味道,虽然是渣滓,但毕竟是粮食的残余物,猜测应该有营养。吃完想到,马还要干力气活,精饲料却让我争吃了!好不容易,熬过了1959年的冬天。1960年春天到来后,看到地里长出的嫩草芽,心中一喜,感觉有救了。首先需要鉴别哪些草能吃,哪些草不能吃,以防吃到有毒的东西。根据过去打猪草的经验,知道猪爱吃哪些草,肯定没有毒。一种一种地尝,看哪种好吃。奇怪的是,有几种嫩草猪很爱吃,例如燕儿衣,而我吃起来却感觉味道很苦。有几种草没有怪味,是我常吃的草,例如老绿草(灰灰菜)、马齿苋、星星草等。神农尝百草,我只尝过十几种。还有一些草,叶子不好吃,但是根可以吃。天暖后,嫩绿的柳树叶子长出来了,捋一把塞在嘴里,也能充饥。可惜的是,村民也在捋柳树叶,很快就都捋光了。而且柳树叶子长得很快,没过多久就长老了,嚼不碎了。洋槐树的叶子煮一下再渍一段时间很好吃,但是生吃不好吃。在学校没有渍菜的条件,回到家才能吃到。到了4月中,榆钱长出来了,那是很好吃的东西,可惜很难抢到,很快就被村民抢光了。这种吃草吃树叶的经历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到1960年夏,学生们一个个面黄肌瘦,两眼无神。长期的营养缺乏,导致很多人得了浮肿病,有的患者面部浮肿,脸盘肿胀得像是发面的馒头,两眼肿成了一条缝。我也得了浮肿病,腿上摁一下就是一个坑,很长时间不能复原。阜平县的领导比较体察民情,为了防止浮肿病继续恶化,为了防止饿死人,不知通过什么关系从哪里搞来一些羊骨架,上面的肉已经剔得很干净。不奢望吃到肉,骨架也是宝贝。这些羊骨架分发到各个单位,县领导指示:熬成大锅汤,每人分一碗汤,号称“救命汤”。平阳中学也分到一两个羊骨架,放在伙房里熬汤。四百多个学生,几十位老师,就要从这一两个羊骨架中获取营养。从下午开始,学生们已经闻到了羊骨汤的香味,那是久违了的气味,口水分泌空前旺盛起来。平时吃的菜总是稀得不能再稀的咸水煮萝卜干或煮菜叶,没有一点油水。羊骨毕竟是荤腥,估计那救命汤里至少会飘起一星半点的油花吧。盼星星,盼月亮,就盼望喝到那一碗救命汤。到晚饭时,还是没有喝到。大家很理解,反而希望熬的时间更长一些,把骨头熬烂了才好,这样汤里营养会更多一些。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同宿舍的同学吵醒了。睁眼一看,同学们都穿上衣服起来了,议论纷纷吵吵嚷嚷。仔细一听,原来是一位同学闹肚子,半夜起来上厕所,饥饿的人的鼻子超常地灵敏,忽然闻到一股香味,看到伙房的大师傅从伙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筐,里面放着煮了一下午已经酥软的羊骨架,端到老师的办公室去了。再去办公室外面偷窥,里面灯火通明,老师们都等在那里,之后就开始吃那些骨头。事情很明显,老师们把羊骨头吃了。这还了得?这不是掠夺学生们的救命物资吗?全校学生都炸了窝,怨情汹汹,闹成一团。骂骂咧咧,摔摔打打,不知道如何出气,就这样乱哄哄地闹了一夜。毕竟是只有十多岁的小孩子,学生们气归气,闹归闹,却说不清任何道理,想不出任何办法,不知道到哪里去讨个公道,也不知道怎样去讨公道,也许是因为学生们身体虚弱,也许是经历过的政治运动让学生们心有余悸,这次事件被平息下去了。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睡的学生们被集中在学校南北路的南端,列队听顾明副校长训话。至今不明白,在那次事件中,为什么作为老革命的正校长贾兰福没有出面,却把业务骨干顾明副校长推到了第一线。顾校长很严厉:“你们闹什么闹?!你们饿里慌,老师们也照样饿里慌,吃点骨头怎么了?!老师们饿坏了,谁教你们?!老师们吃得身体好一点,对你们能有坏处吗?!……”这天中午,每个学生分到一碗羊骨汤。喝着盼望已久的“救命汤”。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平阳镇,只有一个新建的小饭馆,除了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好吃的,是过路人充饥的地方,买饭除了交钱外,还必须交粮票。一天晚上,溜达到平阳镇中,希望到马槽找点吃的,路过路南的小饭馆附近,不奢望吃到饭馆的食物,能够闻一闻味道也是好的。忽然听到饭馆内有争吵声,之后一个外地人被饭馆工作人员推推搡搡推出屋外,继续争吵。听他们争辩的情况,是这个外地人要花钱买饭吃,却拿不出粮票,饭馆不卖给他。这个外地人饥肠辘辘,拿着钱却买不到食物,一气之下,把手中的钱撕了个粉碎,嘴里叫嚷道:“什么世道?!有钱买不到吃的,还要这钱干什么?!”人民币票面上都印刷有政治性很强的宣传画,甚至是领袖头像。有一些人以打小报告、检举别人的政治错误为能事,以求自己能够在政治上占上风。看到此人撕碎人民币,马上有人向有关部门报告,不一会就来了几个民兵,把那个外来人绑起来抓走了。此后多年,我常常想起那个被抓走的倒霉蛋,他到平阳干什么来了?是探亲访友,还是回家路过?他后来怎样了?定了什么罪名?被判刑了吗?挨打了吗?在那个年月,我听人说过,一旦被戴上政治帽子,就是被打入了另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被判刑,在监狱里好歹还有一口饭吃。没有粮票就吃不到饭,就要饿肚子,那个撕人民币者并不是这种情况的个案。农民自己生产粮食,交完统购粮后,剩余多少吃多少,从来不给农民发粮票。但是农民也会走亲访友或外出办事,如果带的干粮不够吃,也需要在外面买饭吃,因为没有粮票而饿肚子,就不稀罕了。一日课后,有同学说西面不远的路边山洼里死了一个人,出于好奇,和几位同学去看。那个死人头朝西北,脚朝东南,仰面朝天,右手还拿着一根棍子。估计是过路人,饿得走不动了就躺在这里休息,再也没能站起来。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饿殍。还听说有一个人饿得难受,就在出售食品的商店里隐藏了起来。商店关门下班后,他放开肚子大吃了一通,被撑死了。一个没有自习的晚上,又去平阳街上溜达,希望到马槽找点吃的,又路过路南的小饭馆附近,没有想到要出事,没有想到要惹祸。又巧遇一位没有粮票而买不到饭的过路人,这个人没有撕人民币,而是求别人卖给他几斤粮票,出价很优惠,一斤粮票一块钱。我动心了。那时给我的助学金是每月6元,这已经是最高额度了。这6块钱是我的全部收入,一切花销都要从这6块钱中算计。每月的饭费花去了大部分,所剩无几,还需要买书买笔买本,入不敷出,只好不买本子不交作业。随身带着一把小镰刀,一有闲空,就去附近的山上割草,背到平阳街上卖给收购羊草的,或多或少可以卖得几毛几分。这把镰刀,是我唯一的谋生工具,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上大学离开阜平,才告别了这把镰刀,唯有镰刀割在手上留下的疤痕伴随了一生。当时身上正好带有两斤粮票,心中算计,用这粮票换来两块钱,就可以一两个月不再为花钱发愁,就可以少为割草受累受苦。少了两斤粮票,就要少吃两斤粮食,饥饿会更严重。考虑到时已入夏,总能找到可以吃的草或树叶,而钱却是哪里都找不来的。犹豫了一会,还是用两斤粮票换了他的两块钱。没有想到,很快就有人把此事报告给了学校领导。那时对学生的的操行评定,分为“优、良、可、劣”四等,一般都是“优”或“良”,“可”相当于留校察看,到“劣”就要开除学籍。1960年第一学期末,其他同学的操行评定都是“优”或“良”,唯有我是“可”,原因就是用粮票换钱是政治错误,是“破坏统购统销”,超出了“政策界限”,“上级规定必须惩处”。我遵守纪律,尊敬师长,认真听课,从来不干坏事,从来不说假话,虽然不交作业,但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戴着“可”的帽子,这学还怎么上?同学老师怎么看?这个“政治错误”的帽子还要戴多久?联想到尊敬的秦老师的右派下场,心中不寒而栗。不上学就要回家务农,上工挣工分。以我十多岁的体力,“半劳力”都算不上,那时的工分值很低,每个工(一个整劳力干一天的工分)才合一毛多钱,苦干一个月,无论如何我也挣不来6块钱。为了每月6元的助学金,就是天大的委屈和冤枉,也得忍受,也应该戴着帽子在学校继续学下去。一天晚上,心里堵得慌,闷闷不乐地坐在教室里发呆。同班有一位大姐张慧哲,比我大六七岁,年龄大懂事多,社会经验比我丰富多了。她和和气气地对我说:“你挺有材的,好好念书吧,别想那么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过几年,情况就会有变化。”她的几句话,坚定了我继续待在学校的决心,没有让那个“可”把我毁了。我不知道,那个“政治错误”是否记入了我的档案。我还不明白,到高中后,虽然我的学习成绩总是数一数二,但直至高中毕业,不知为什么却一直不能入团,是不是那个“可”在作怪?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多少人被一纸档案压得抬不起头来,多少人被所谓的“政治错误”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后来的大学同学和老师中,有好几位因为“政治问题”而自杀,而被整死。多年后,看到河北省正定县出了一位作家贾大山,他在初三时的操行评定也是“可”,这个“可”压得他最终辍学了。一棵树下的抉择一个周日,我回到残破的家,为小弟和瞎眼的姥姥干些家务活,也想找点吃的带回学校。他们也在挨饿,也在受罪。那时的分粮办法,工分占了大部分,口粮只占小部分。我家没有劳力,分到的粮食要比别人家少很多,饥饿也比别人家严重得多。没有粮食吃,小弟吃糠吃得大便不通,瞎眼的姥姥让他喝了一些蓖麻油通便,还让他吃了一些蓖麻榨油后滤出的渣滓,即为通便也为充饥。蓖麻籽有毒,渣滓的毒性更大,小弟中毒了,先是手脚麻,后来手脚冰凉,差点要了他的命。家中只有一盆渍洋槐叶,那年月洋槐叶是好东西,所有的洋槐树都被人摘得光秃秃的。榆树叶子早被人捋光了,还把榆树皮也扒光了,露着白花花的树干。我看到紫穗槐的叶子很茂盛,很像洋槐叶,但是没有人采摘,于是就摘了一些紫穗槐的叶子,煮熟后用水泡起来。吃后才知道,紫穗槐的叶子有一股怪味道,很难下咽,难怪别人不采摘。后来才听说,牲畜都不吃紫穗槐的叶子。面对小弟的艰难处境,我拿不到也不能拿任何吃食,只好两手空空地返回学校。走了二十多里后,到达铁岭东面,又饿又累,但是离学校已经不远了。忽然意识到,我这是重返平阳中学,是要继续戴着“可”的帽子到那里挨饿。我犹豫了,心中发怵,两腿迈不动了。路南有一个小山洼,一个很矮的埝阶上有一棵树,就在树下仰面朝天躺下来。望着天上白云,思前想后,想的最多的是向前走还是往回返。向前走,不远处就是平阳中学,那是我向往的求学地方,但是长年累月的饥饿实在难于忍受,也看不到情况改善的希望。而且,戴着“可”的帽子,就是学得再好,前途也很难光明。往回走,回家务农,就是凭着“半劳力”挣工分,分粮时可以多一些筹码,多一点粮食,日子就会好过一点,小弟也有了依靠。但是这样做,就是彻底告别求学之路,就是死心塌地当农民,一辈子!前不通,后不通。天下之大,居然无路可走。人生为什么如此艰难?刚刚十四岁的我,眼前晃过小弟对我依赖的眼神,我是做哥的,无论如何也应该挺下去啊。想来想去,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办好。思想斗争的结果,做不出任何抉择。到后来干脆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想动弹,就想这样一直躺下去。一直躺到太阳落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意识逐渐有些模糊。忽然心中一惊,醒悟到如果继续这样躺下去,很可能就要像不久前看到的那个饿殍一样,再也起不来了。咬牙挣扎着站起来,头晕目眩,凄然四顾,天马上就要黑了。我已经没有力气走回家了,那是二十多里山路。前面不远就是平阳中学,只好一路蹒跚,回到学校,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饥饿。是那个山洼离学校很近,而距离家乡较远,让我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回学校。四十多年后,有一次在回老家途中,我特意在平阳下车,以五十四岁之躯,翻山越岭步行二十多里走回家乡的小山村,为的是体验一下当年每天上学下学都要跋涉两趟的路。途中,找到了那个小山洼,但是那棵树已不见踪影,那个埝阶也坍塌了。不知什么人在那里办了一个小媒厂,只见一堆黑漆漆的煤粉。再苦再难,也要想方设法活下去。深秋时节,为了维持生计,为了继续求学,一有闲空,就到附近的山上割草,背回平阳镇卖给收购羊草的。平阳南山,铁岭北沟,到处留下了割草的足迹。某次割草时,像往常一样,左手抓住一把茅草,右手正要下镰刀,忽然感觉左手中有东西在动,低头一看,一个蛇头正在手中挣扎摆动,赶忙甩手扔掉跑出好远,吓得心中扑腾扑腾乱跳。又一次割草时,不小心蹬动了一块石头,没有想到那块石头下面有一个大马蜂窝,受了惊动的马蜂扑面而来,急忙仓惶逃窜,还是被马蜂追上来蜇了几处。其中的一个蜇伤后来发炎,疼了很长时间,还在前臂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每次割草,最艰难的是背草回来。割草过程已经筋疲力尽,还要把几十斤重的草捆背在肩上走回来,腹中饥饿,两腿打晃,一步一摇,步步艰难。山路崎岖,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有一次背着草捆路过一个地方,一边是山坡,另一边是几丈深的直壁,中间窄窄的落脚处布满砂石。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连人带草捆跌下直壁,重重地摔在直壁下面的山谷小河沟里。人被摔晕了,草捆滚出很远。等到清醒后,身上多处疼痛,头上碰出一个大包,好在没有流血,衣裤已被溪水浸湿。伸伸胳膊和腿,还能正常动作,谢天谢地,没有骨折。还要感谢自己,镰刀凿在草捆上固定得很结实,落下过程中没有飞出来伤人。割草过程中又一个难处是没有水喝。上山和割草都要出力,难免出汗,导致口渴。在家乡小村附近割草时,附近的山上哪里有泉水,哪里有小溪,心中一清二楚,渴了就找附近的泉水。这种泉水水量很小,是从砂石缝中慢慢渗出来的,集存在一个小坑中。水坑很浅,用手捧水必带泥沙,最可行的喝水办法,是四肢俯在地上,低下头从小水坑中吮吸。这是模仿野兽和家畜的饮水办法,行之有效。山中的水,有的能喝,有的喝了要拉肚子。久而久之,总结出一种简便易行的鉴别方法:向水中吐一点口水,如果口水迅速散开,则此水可以喝;如果口水聚成一团,则此水不可饮用。对于平阳附近的山,没有那么熟悉,不知道哪里有泉水,割草时如果口渴,只能忍受,返回去找水等于前功尽弃。挥镰割草过程中,镰刀割到手上是常有的事。看到血流不止,就抓土往伤口上抹,往往导致发炎,经久不愈。至今,左手上的伤疤依稀可见。天气越来越冷,地里的草已经枯萎,找到可以吃的草越来越难,树叶也已枯黄凋零,没有任何树叶可以用来充饥。农闲时节,牲畜不必再干重活,也就不再给它们喂精饲料,在马槽中已经找不到可吃的物品了。在去割草的路上,忽然看到已经开始结冰的小溪中有绿色。走近一看,认出那是河菜,一种猪很爱吃的水草。抓来一些吃下,感觉这种草很好吃,没有怪味。河菜很耐寒,一直到天气很冷了,冰已经很厚了,在平阳河的某处,还能用镰刀凿开冰抓到河菜。河菜,我的救命草。大饥荒中常去割草的平阳南山。手拿小镰刀,腰系巴钩绳。黎明上山去,羊肠路崎岖,周末来割草,只为谋生存。背到镇西头,或可卖几分。残鞋露脚跟。可恨秋蒺藜,扎我钻心痛。左手抓茅草,右手镰匆匆。一把又一把,聚集成草捆。偶遇嫩草根,带泥强咽吞。又见秋蚂蚱,三两草上蹦。捕积约半把,火烧半熟生。食来不知味,权当是荤腥。但见日高起,负重登归程。挣扎下山去,腿软又头晕。注:神仙山、北岳寨是家乡的两座高山。北岳寨又称平阳南山。在大跃进中,河北阜平县的县委书记吴合法和县长杨光明比较讲究实际,比较实在,吹牛本事不大,放的卫星也不大,顶多吹到千斤,在保定地区的评比中总是居“下游”、扛黑旗、挨批评,被当时的保定地委机关报《东风报》比喻成“骑毛驴”“骑蜗牛”。阜平县干部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使得此后的三年大饥荒中,阜平虽然也普遍饥饿、浮肿,但是饿死人较少。后来,在大饥荒中,相对于其他几个饥荒严重的省份,河北省的饥荒还算轻的;在河北省,相对于那些平原县,阜平县的情况要好得多。遇到一位家在砀山县的大学同学,那里是河南、安徽交界处,这两个省饥荒都比较严重,向他核实这些情况。他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甚至更糟糕。他家6口人,大饥荒中饿死了3口。庆幸生在河北阜平县,我活下来了。如果是生在那些地方,我是肯定没有活路的。当时的县委书记吴合法和县长杨光明强调阜平是山区县,土地瘠薄,产量低,尽力抵制高额征粮。在大饥荒到来后,还想方设法避免饿死人,救命汤就是一种临时应急措施,虽然仅有一次,也有效用。另一方面,山区周旋余地大,山上有树有草,有利于度荒。此外,红枣对于度荒救急也起了很大作用。那时有的阜平人逃荒到山西,而河北省的平原地区却有人逃荒来到阜平。平原地区浮夸风更为严重,而且土地的面积都一清二楚记录在案,高额征粮时没有回旋余地。平原没有山,树和草较少,饥饿难耐时无计可施。有的平原家庭饿得受不了,就让自家的女人离乡背井逃一条活命,逃荒出去再找个男人,找一口饭吃。有一些这样的女人来到了阜平,再次嫁人,阜平的一些光棍汉意外地娶到了逃荒媳妇。大饥荒结束后,多数这样的逃荒媳妇离开了阜平,又回到了原来的家。也有个别例外。城南庄附近有一个男人娶了一个逃荒媳妇,情况好转后媳妇要走,村里人都劝他不要放行,否则肯定是有去无回。这个男人很仗义,他说:“一日夫妻百年恩,人家本来有丈夫有孩子,要走要留都由她。”他为这个短期的媳妇整理了行装,带够了路费,送她上路。过了一段时间,这个媳妇雇了几辆马车,拉着微薄的家产又回来了。原来,她逃荒走后,平原家中的其他人都陆续饿死了,考虑到这个阜平汉子诚实可靠,就回来和他过日子了。高考前赶上百年一遇的山洪暴发刻骨铭心的一段经历1963年暑假,距离高考不到一年了,该加油了,却赶上河北省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和洪水………倾盆大雨持续不停,据资料记载,短短几天内,阜平这个冀西山区小县平均降雨量608毫米,胭脂河上游超过700毫米,引起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大沙河洪峰流量高达3380立方米/秒,胭脂河为1914立方米/秒。全县淹死15人,受伤二百多人,倒塌房屋1.9万间。我的家乡小村位于大沙河和胭脂河的交汇处,形似半岛。下游二十多里处的王快水库大坝已经完工,尚未蓄水。这个小村属于库区,必须搬迁,全村的其他住户都已迁走,到处都是残墙断壁。我家没有劳力,无力搬迁,成了该村唯一的留守户,孤零零的一座小土房伫立在一片废墟中。每天夜晚,整个村子漆黑一片,没有鸡鸣狗叫,更没有人声,死一样的寂静。大雨滂沱,听得见不远处大沙河的奔腾咆哮声。屋顶漏水了,用几个瓦盆接水,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困在孤房中已经9天,靠接雨水勉强度日,只要有点粮食,人就可以活下去。1963年8月10日深夜,屈身在煤油灯下,趴在炕沿上练习化学题。化学是我的弱项,需要下功夫,否则在高考中将会吃亏。当我从一道难题中回过神来时,忽然感觉外面的雨声有些异样,向外张望,伸手不见五指。找到几根麻秸杆,点火向屋外照看,只见四周都是水,很快就要漫入屋内,吃惊不小。按照水库的设计规划,到1964年才会淹没这里,本来打算熬到高考后再着手搬迁,想不到大水猝不及防提前来到,事先没有任何通知或消息。事后得知,为了保水库下游,保住海河和天津,王快水库提前蓄水,而且一夜之间蓄到了最高水位205米高程。大难临头,首先逃命,叫醒已经熟睡的小弟,冒雨涉水奔向附近高坡。我的破家,唯有几件破破烂烂的生活必需品,值不了几贯,却是过日子必不可少的,还有一点可怜的粮食,也是维持生命的热量来源。赶快找到已经搬迁到山坡高处的乡亲,求他们抢出一点生活物资。有人在雨中一遍遍呼喊:“XX家遭水淹了!快来救人呐!”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划破雨雾,在山中回响。乡亲们冒雨前来,奋力抢出少量主要物品,眼看水位在迅速上涨,立即着手拆房,抢出房木。这些房木,是我家的主要财产,如果被水漂走,则再也没有能力盖房了。自己动手拆除赖以生存的住房,心如刀割。天色微亮时,大水已经淹没到半墙,土坯垒成的墙壁被水浸泡软化,几声巨响,轰然倒塌。黎明时分,大雨停了。当我扛着一根房木,忍着脚掌被扎伤处的疼痛,艰难跋涉上山时,回头一望,只见一片汪洋,房没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家没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想活下去,怎么活?落了个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父亲没了已经10年,母亲没了已经5年,赖以生存的两间房又没了。转念一想,如果我早睡一小时,或者大水晚来一小时,则我已熟睡,后果不堪设想。看着小弟依赖的眼神,更应该活下去。虽然只有17岁,已经意识到不能倒下。要活下去,每天都要做饭吃饭。锅灶没有了,没有办法做饭。搬来三块石头支起一个破锅,凑凑合合也能做饭。要活下去,每天都要睡觉。房没了,炕没了,没有地方睡觉。好在天不冷,大地为床,苍天作被,也能睡觉。刮风下雨时,驴圈、羊圈都可以遮风避雨。再过几个月,天气就要冷了,没有窝难于生存。要活下去,首先必须盖房垒窝,上学成了不敢奢望的梦想,我第二次辍学了(第一次是小学三年级时)。十多天后,水退下去了,原来的房子,只剩下一堆泥土和矮矮的残墙断壁。扒开泥土,挖出几件没有毁坏的日常用具,清洗一下还能用。之后的半个多月,带着小弟挖房基,把房基石头挖出来,用作再盖房的基础石料。东山墙房基被挖成一个深槽,我和小弟曲身在深槽底部,埋头撬动一块大石头,忽见槽壁的砂土无声滑落,拉起小弟急逃,刚出深槽,两侧塌下填平了深槽。谢天谢地,没有被埋在里面。除了自己每日辛苦劳作,要盖房,还必须雇用木匠、泥瓦匠,脱坯、搬运房木和石料还需要力工。虽然是建造简陋的土坯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寻找合适的施工人员,谈施工要求,讲价钱,订立合同,交订金,做监工,为施工人员挑水烧水,检查施工质量和进度,验收付费等等,这些建筑施工中的各个环节一样都不能少。17岁的我,常常感觉脑子不够用。水库移民搬迁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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