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的语法化及变异研究

倒是的语法化及变异研究

语法学术界的主流观点除了语法的分布不同外，“倒”和“倒”是等效的，如吕叔叔祥（2003）。对此我们感兴趣的是,语言是一个具有自我调节能力的自组织系统,如果“倒是”和“倒”在语义和功能上都完全相同,为何能在变异竞争中长期共存?如果二者并不等价,那么它们的区别又在哪里?宗守云(1998)提出了所谓的“倒是”转折句,认为该句式中的“倒是”是连词。虽然宗文提出了“倒”和“倒是”并不完全等价的观点,但还没有揭示出造成二者句法分布差异的原因所在。因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对“倒是”重新进行全面深入的分析,以厘清其与“倒”的相互区别和内在联系,至于它们的语法意义,我们拟另文探讨。一“f是”的进一步分析张谊生(2004)对“副+是”结构的历时演变和共时变异情况进行了比较全面的分析,指出现代汉语中存在大量不同性质的同形异构的“F是”。经考察我们发现,现代汉语中的“倒是”也是一个集不同性质的语言结构于一体的同形异构形式。1.1焦点标记+倒根据张谊生(2004)的观察,“F是”的形成经历了由短语到单词的演变历程,而且由于词化途径或阶段的不同,在短语阶段又可以区分出谓词性短语和加词性短语两种类型。“倒是”也不例外。在虚化历程中,“倒是”经历了多个不同的演变阶段,形成了一系列性质不同的变异形式,这些不同阶段的演变痕迹甚至保留到了现代汉语中。当副词“倒”修饰系动词“是”时,二者所组成的短语是谓词性短语,“是”后面的成分往往是NP或者已经指称化了的VP。这种结构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判断动词“是”作为句中的核心动词,连接主语和宾语,而且不能省略。例如:(1a)启无叫我为这书作跋,于我倒是有意思的事情,对于启无却未必。(俞平伯《〈近代散文钞〉跋》)(1b)*启无叫我为这书作跋,于我倒有意思的事情,对于启无却未必。(2a)雨越下越大,第一个打起伞的不是观众,倒是乐队的首席。(《人民日报》1996年8月)(2b)*雨越下越大,第一个打起伞的不是观众,倒乐队的首席。(3a)难道不是她挣脱了他,倒是他半道儿上撒手了吗?(礼平《小战的黄昏》)(3b)*难道不是她挣脱了他,倒他半道儿上撒手了吗?上述例子中的“倒是”都是副词“倒”和谓语动词“是”所构成的动词性短语,“是”后面的成分为“是”的宾语,而且其中的“是”被去掉以后,“倒”和后面的成分都不能互为直接成分,因此例(1b)、(2b)和(3b)都不能成立。此外,谓词性的“倒是”短语还可以插入其他词语,例如:(1c)启无叫我为这书作跋,于我倒绝对是有意思的事情,对于启无却未必。(2c)雨越下越大,第一个打起伞的不是观众,倒竟然是乐队的首席。(3c)难道不是她挣脱了他,倒有可能是他半道儿上撒手了吗?当副词“倒”与焦点标记“是”共现时,二者所构成的是加词性短语。请看下面的例子。(4)鲁庄公说:“我在祭祀的时候,倒是挺虔诚的。”(《中华上下五千年》)(5)他怕我,我倒是知道的。(余华《活着》)例(4)和例(5)中的“倒是”严格来说应该是副词“倒”和焦点标记格式“是……的”所组成的词组。不过,因为在韵律上受到现代汉语音步规律的影响,副词“倒”和焦点标记词“是”被划在了同一个音步里,这为二者结构关系的进一步凝固和融合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在焦点标记词“是”不与“的”共现,并且“倒是”组合充当谓语修饰语的句法环境中,“倒是”作为一个副词的性质已经得到普遍的承认。如例(6):(6)道静沉思着说:“她还能算中间分子?我现在倒是同意刘丽的意见,咱们不要理她了。”(杨沫《青春之歌》)该例中的“倒是”在现代汉语中是一个副词的观点已得到普遍接受,但如果从发生学的角度来看,其中的“是”最初也是一个焦点标记词,即使是在“倒是”已经完成词化过程的今天,我们仍然可以体会到其中的“是”表示强调的意味。1.2加性状动词“倒是”发展而来在合适的句法和语义条件下,“倒是”短语会进一步虚化成词。单词“倒是”基本上是从加词性短语“倒是”发展而来的,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谓词性短语“倒是”中作为判断动词的“是”在语句中充当谓语中心词的作用不可取代,而且判断义比焦点义更实在,弱化的难度更大。因此凝固成词后的“倒是”都是加词性的。1.2.1偏正型复合词倒是的使用经考察我们发现,加词性短语“倒是”在其词化过程中经历了两个不同的演变阶段,形成了两个词化程度不同的表现形式。这两个表现形式并存于共时层面上,从而形成了副词“倒是”的两个变异形式,即词化程度相对较低的偏正型复合词和词化程度较高的后附式派生词,我们把前者称为“倒是1”,把后者称为“倒是2”。二者内部结构关系的差异可以在各自的句法分布以及与副词“倒”的互换情况中得到检验。偏正型复合词“倒是1”是加词性短语“倒是”在其词化历程中所留下的较早痕迹。“倒是1”的表义重心依然在“是”上,“是”的焦点化作用还相对明显。“倒是1”一般处于句首位置,且不能替换为“倒”,但其与谓词性和加词性短语“倒是”又都具有一定的差别。请看下面的例子:(7a)面对强劲的对手,北京小伙子张琳有些腼腆,话语不多,倒是他的教练陈映红急切地抛出了很多专业问题,希望讨些“真经”。(《人民日报》2007年4月25日第12版)(7b)*面对强劲的对手,北京小伙子张琳有些腼腆,话语不多,倒他的教练陈映红急切地抛出了很多专业问题,希望讨些“真经”。(7c)?面对强劲的对手,北京小伙子张琳有些腼腆,话语不多,倒竟然是他的教练陈映红急切地抛出了很多专业问题,希望讨些“真经”。例(7a)中的“倒是”是一个偏正型复合副词,它不能与副词“倒”相互替换。不过,它与例(3)中的“倒是”又存在一定的区别。例(3)是一个主语虚位的“是”字然否对照句式,“不是……倒是……”中的“是”作为判断动词的性质相当明确,因此该例子中的“倒是”应该分析为谓词性短语;而例(7a)中的“倒是”并非处于“是”字然否对照句式,而且“倒是”中间插入其他成分后,语句的可接受度也会大打折扣,如例(7c),因此,当中的“是”不是判断动词。例(7a)中的“倒是”和例(4)、例(5)中的“倒是”又有不同。例(7a)中的“倒是”没有受到“是……的”格式的限制,词化程度较例(4)、例(5)中的要高,已经初步虚化成词。例(7a)中的“倒是”和例(6)中的“倒是”一样,都是由副词“倒”和焦点标记词“是”在长期的共现过程中、在韵律的作用下逐渐凝固融合而来的双音节副词。不过例(6)中“倒是”的词化程度又比例(7a)中的“倒是”更高一些。例(6)中“是”的语义已经几近消亡,其中的“倒是”已成为一个后附式派生词;而例(7a)中“是”的焦点化作用还比较明显,其中的“倒是”属于偏正型复合词,它之所以能够位于句首,更多的是因为“是”的焦点化作用。与偏正型复合词“倒是1”相比较,后附式派生词“倒是2”在使用上具有以下三方面的显著特点。从表义重心的方面看,后附式派生词“倒是2”的表义重心已经迁移到“倒”上,“是”的焦点化作用已经基本消亡,其语音形式也已经弱化,并相应地虚化成了协调音节的成分,从而变成一个后附于“倒”的后缀。这从“倒是2”可以与“倒”自由替换的使用特点上得到验证。从句法分布方面来看,后附式派生词“倒是2”在使用上有两个相辅相成的重要特点,一是“倒是2”只能充当谓语修饰语;二是它可以和“倒”自由替换。例如:(8a)在我们走访村民期间,矿井外面的大小机械很快熄火,煤炭装载戛然而止。焦化厂倒是一直沉默,据说正在检修。(《人民日报》2007年4月12日第16版)(8b)在我们走访村民期间,矿井外面的大小机械很快熄火,煤炭装载戛然而止。焦化厂倒一直沉默,据说正在检修。最后,从搭配成分的句法性质来看,后附式派生词“倒是2”的后接成分一般是VP,如上述的例(8a)和下面的例(9a),或者是已经陈述化、谓词化了的NP,如例(10a),这一点也可以从“倒是2”与“倒”互换的语言事实中得到检验,如例(9a)和(9b),(10a)和(10b)。(9a)有些好企业好产品不想参与,可又不得不参加评比。不少差的企业倒是热情高涨。(《人民日报》2007年8月2日第5版)(9b)有些好企业好产品不想参与,可又不得不参加评比。不少差的企业倒热情高涨。(10a)你这和尚倒是好眼力,竟然能认出老孙的金刚不坏身!(网络小说《封神旧事》)(10b)你这和尚倒好眼力,竟然能认出老孙的金刚不坏身!综上,我们认为加词性短语“倒是”、偏正型复合词“倒是1”和后附式派生词“倒是2”是“倒是”组合在其词汇化演变链条上的三个词化程度不同的表现形式,它们在共时层面上的并存就形成了不同的变异形式。1.2.2偏正型复合词“倒是2”的表达作用从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知道,“倒是1”和“倒是2”都是加词性短语“倒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发展演化而来的。我们相信,所处句法环境的差异是造成加词性短语“倒是”发展出两种不同的变异形式的主要诱因。当“倒是”组合处于主语之后、谓语之前的位置时,焦点标记“是”所焦点化的范围往往与语句的自然焦点范围重合,导致其焦点化作用逐渐弱化并走向消亡,从而成为协调音节的成分,“倒是”组合也由此最终词化为后附式派生词“倒是2”。至于位于句首的“倒是”组合,其中“是”的焦点化范围与语句的自然焦点范围不同,其焦点化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保留,“是”的进一步虚化因此受到制约,该位置上的“倒是”也就只能成为词化程度相对较低的偏正型复合词“倒是1”。“倒是1”和“倒是2”之间除了内部结构关系不同外,在句法分布和表义重心这两方面都存在差异,这在前面的内容中已经讨论过,这里不再赘言。此外,二者在表达作用上也存在一定差别。从使用情况来看,词化程度相对较高的后附式派生词“倒是2”与副词“倒”在语义和句法分布上都是基本等价的,因此,“倒是2”的表达作用与副词“倒”也是相同的,都是凸显差异或区别1。而偏正型复合词“倒是1”则不然。它不仅在句法分布上与“倒是2”或“倒”形成互补,其表达作用也与后二者不同。由于“倒是1”中“是”的焦点标记作用仍然比较显著,因而它的表达作用是“倒”和“是”的有机结合,我们可以称之为区别性强调。而表义重心和表达作用的不同又是造成“倒是1”和“倒是2”句法分布差异的主要原因。不过,无论从整体还是从局部情况来看,偏正型复合词“倒是1”的使用频率总是比后附式派生词“倒是2”要低许多,在各种常见的“倒是”句中,“倒是1”和“倒是2”的使用频率都相当悬殊。21.2.3“倒是1”不能作为全句修饰语虽然语法学界中没有人明确提出现代汉语中存在两个单词“倒是”的观点,但也有学者认为处于句首的“倒是”具有连词的性质,如宗守云(1998)和张谊生(2004)。我们则认为,“倒是1”和“倒是2”都是副词,其在句法分布上的差异是由它们的表义重心和表达作用所决定的。首先,从理论上来说,“倒是1”除了可以位于句首外,还可以和“倒是2”一样出现在主语之后、谓语之前的位置,只不过由于焦点范围的重合问题以及在频率效应和类推机制的作用下,人们往往会将之等同于“倒是2”,但是这并不表示“倒是1”不能充当谓语修饰语。既然“倒是1”的句法分布并不局限于句首,那么其连词的性质也就大打折扣。其次,连词是不能受副词修饰的,而“倒是1”与一些副词一样也可以受到其他副词的修饰。例如:(11)其实倒是批评者被围攻,而被批评者却往往受到同情和保护。(《邓小平文选》)(12)一位同志立即纠正我说:“那个字念硕;硕士的硕,不念石。”我看看他并无恶意,也就没说什么。其实倒是纠正者有所不知:吴昌硕不但也叫吴仓石,还叫吴俊,吴俊卿,苦铁,老缶……名目多着呢。(《读书》(二十年合本))再次,一些副词也可以离谓,作为全句修饰语而出现在句首。例如:(13)一列火车从大桥上面跑过去,把玉宝震得忙用手捂住两个耳朵,玉才也学哥哥的样,兄弟俩看着爹妈和姐姐笑。忽然玉容大声喊道:“妈!妈!你看,那些人跑什么?”(高玉宝《高玉宝》)(14)周永学跑到跟前,玉宝忽然想起该问问周永学。(高玉宝《高玉宝》)最后,能起关联作用的词语并不仅限于连词,形容词、副词等都可以充当连接成分。前者如例(15),后者如(16)。(15)当时她并没有像我们通常所说的,完全彻底地丧失了理智。恰恰相反,即使在那一种情况之下,那一种时刻,她还是较理智的。(梁晓声《冉之父》)(16)因为他只懂得水来土掩,造堤筑坝,结果洪水冲塌了堤坝,水灾反而闹得更凶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综上所述,我们不排除“倒是1”在合适的句法环境中有向连词转化的可能性,但就其目前的使用情况来看,其与典型的连词还存在一定的距离,与副词的特性反而更加相近。因此,我们认为“倒是1”仍然是一个关联副词,而非连词。二加性状“倒是”的大量使用根据语法化的相关理论,一种语言现象的共时变异形式是其不同时期的历时演变轨迹在共时层面上并存的结果。对语言现象的历时考察可以使共时的语言现象与历时的演化过程相互验证,从而能更有力地说明问题。张谊生(2004)认为,“F是”组合的词化途径大致有两种,其一是有些“F”和焦点标记“是”由于经常共现,逐渐趋向结构凝固和词义融合,最终成为一个副词;其二是有些“F”在修饰系动词“是”的过程中就已经形成了定型的搭配,此后又与焦点标记“是”进一步结合,从而走上了凝固、融合之路。从“倒是”的具体情况来看,我们认为其词化途径属于前一种。根据我们在北京大学古代汉语语料库的检索结果,谓词性“倒是”短语最早的例子出现在北宋时期,例如:(17)若说自家资质恁地好,只消恁地做去,更不解理会其他道理,也不消问别人,这倒是夹杂,倒是私意。(朱熹《朱子语类》)张谊生(2004)又引述石毓智、李讷和何乐士等人的考察结果,认为作为焦点标记,“F是”限定谓词性成分的现象,至迟到魏晋时期已经广泛出现了。据此,我们认为“倒是”并不需要经历一个由谓词性短语到加词性短语的虚化过程,通过类推机制的作用,“倒”可以直接和当时已经完成虚化的焦点标记“是”直接结合。于是加词性“倒是”也在北宋时期同时出现,例如:(18)义理人心之所同然,人去讲求,却易为力。举业乃分外事,倒是难做。(朱熹《朱子语类》)(19)倒是庄老有这般说话。(朱熹《朱子语类》)虽然我们难以从形式上证明上述两例中的“倒是”必然是短语而非单词,不过,这些例子所处的历史时段尚属“倒”和焦点标记“是”共现的初期,将之视为短语也是很合理的。另外,从横向的角度来观察,我们从张谊生(2004)所列举的例子中发现,许多“F是”短语都是在元明时期才开始凝固为一个单词的。因此,我们认为把上述两例中的“倒是”定性为加词性短语是符合语言发展规律的。在后世的文献资料中,副词“倒”与焦点标记“是”的组合用例比比皆是,例如:(20)据这书内的言语,这尊夫人倒是着实难讲。(《醒世姻缘传》)(21)你若是管待得不周备,我倒是不去的。(《醒世姻缘传》)(22)走了一箭多路,到了一个城隍庙门口,那门檐下面倒是很干净的。(《续济公传》)由于“倒”与焦点标记“是”经常共现,在语用频率效应、汉语韵律,以及其他“F是”短语发展轨迹的类推作用下,“倒是”也逐渐走上了由短语向单词转化的历程。根据北京大学古代汉语语料库的资料显示,“倒+是”组合在宋元时期并不多见。在检索结果中,宋代的合格用例只有4条,元代资料中所有变异形式的用例总起来也只不过44条。而到了明代,情况有所发展,总用例有198条。到了清代,“倒+是”组合各变异形式的总用例激增至1404条。语法化的发生,除了要有合适的语义基础和句法环境外,还必须以一定的使用频率来巩固语法化所取得的成果,同时进一步推动语法化的进程。“倒+是”组合在清代的高使用频率使我们相信“倒+是”组合的语法化进程在该时期会出现突破性的进展。事实上,“倒+是”组合在句中的句法位置在此时已经相当灵活,请看下面的一组例子:(23)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红楼梦》)(24)杀了人要抵命,倒是容易,碰坏了我们的碗料,是没价的。(《七剑十三侠》)(25a)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红楼梦》)(26)你们将真印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