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文化的对照

中美文化的对照

在世界文化的频繁交流中，当地文化无疑受到外国异质文化的影响。如何既能坚守住中华文化的阵地,又可促使其合理吸收异质成份,朝着自我完善的方向发展,就成为中国有识之士普遍关注的问题。《刮痧》的作者站在中美文化的交叉面上,以传统中医疗法“刮痧”为焦点设计了一场中美文化冲突。两种文化较量的结果不是一方屈从或臣服于另一方,而是双方在谋求自身发展的同时找到了沟通的契合点,揭示了两者的交流与融合是时代发展的趋势。由于中美地理、历史等诸多因素的不同,两种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的矛盾和冲突在华裔美国人身上表现得最为突出和强烈。因为他们兼有双重文化身份,为了在两大文明的交汇带求得生存,他们无法避免地面对对中美文化各采取什么态度的问题。许多华人移民为了实现自己的“美国梦”,被迫依附于美国文化,认为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美国人,得到白色人种主流文化的认同。然而,他们在经济上获得极大成功之时,却发现要成为“真正的美国人”远比事业的成功困难得多,因为他们的一切早已烙上了中国印。电影《刮痧》的主人公许大同在电子游戏设计方面崭露头角,赢得了美国老板和同仁的赞赏和嘉奖。他妻子简宁也极力主张儿子丹尼斯说英语和使用刀叉。但是,许大同无法割舍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不能无视“父慈子孝”的中国伦理道德,甚至他的成就也要得益于凝聚着中华民族智慧和理想的《西游记》故事。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在许大同领奖归来的晚上,丹尼斯手中捧着“孙悟空”模样的玩具。这个玩具象征着中华文化,在电影中的每一次出现都有独特的寓意。它在这里预示着丹尼斯不但如许大同所说,是许家香火的延续者,也是中华传统道德规范和价值观的继承者。当一场噩运悄然而至时,许大同毅然担负起拯救全家于危难的重任由崇尚自由的美国人到甘愿做“百行孝为先”的中国人,实际上是他发现自我的过程。他长期受西方工业文明的影响,祖先的传统文化的印迹难免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后来中美文化冲突带来的震撼与痛苦促使他重新寻求自己的根,渴望两种文化在平等对话的基础上实现相互沟通与理解。始料未及,大同父亲对孙子的呵护和疼爱引起一场官司,也惊醒了大同的“美国梦”。用中医疗法“刮痧”为家人治病,这一体现中国人浓厚亲情的行为却被美国人误解为虐待儿童。难道美国人不爱孩子?当然不是。舐犊之情人人都有,但是疼爱子女的方式因文化差异而各有不同。中美文化是不同生存方式的产物。中西文化在个人主义、集体主义价值观上的差异尽管不易察觉,却对不同的民族性格的塑造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而也成了跨文化沟通必须逾越的障碍。许大同一家的磨难缘于美国社会对中医文化的无知和偏见。中国人深受群体取向的影响,思维上整体优先,认知方式以直觉为主,迥异于西方人的分析思维。传统中医对于只具有科学实证头脑的美国人来说,自然就成了玄妙和愚昧的代名词。尽管许大同在听证会上试图用经络学说来解释“刮痧”疗法的合理性,但是“经”和“气”究竟为何物,西方人始终难以理解。他无法也不可能在美国任何一本医学教科书上找到有关刮痧的描述,因为它是中国文化的精粹。除了“刮痧”疗法令美国人费解外,许大同的言行和态度带有中国情感型文化的特征,这也令个人至上的美国人匪夷所思,甚至贻人口舌。他力劝昆兰为自己辩护是出自对朋友的信任,也是其对西方法治社会缺乏了解的结果。中国儒家传统以“人情”为依归,人们在人情的相互往来中实现了物质、精神和情感方面的共享。所以中国人倾向于将真正感情以外的领域也加以人情化,结果必然主张“欠情还情”,必要时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一点,与西方文化受实用主义人生观之驱使,在待友时表现出的“人”和“事”两清现象形成鲜明对照。许大同原以为昆兰会尽到朋友的本份,竭力为自己洗刷不白之冤,无论何种情况都会对他坚信不移,与他“荣辱与共”。然而,丹尼斯背部的瘀痕使昆兰相信了许大同“长期加施在儿子身上的体罚和忽视”。他不可能再为大同辩护。因为西方人常常是理智超过感情,在公事的处理上,即使对亲朋好友也要按法则办事。不仅如此,基督教关于诚实的教化使他站在了证人席上。许大同认为昆兰的行为是可耻的背叛,根据“情感”准则,他与昆兰要么“同气相投”,要么“反目成仇”。他们友情的破裂导致了许大同后来辞职,因为中国人倾向于把权益和友情合二为一。另一方面,中国的道德以“人伦”为本,家庭、血亲之间的爱多出于义务。在许大同看来,“父亲爱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为此找证据简直“荒谬之极”!然而,与强调血缘纽带的儒家文化不同,欧美社会特别重视个人的自由与权利。人与人、人与国家之间主要是一种法理和契约关系。为了使人们各行其权而又相安无事,他们制定了严密详细的法律。所以许大同的行为在法制完备的美国是不可思议的。再者,西方民族“重视法治,不独国家为然,社会家庭无不如是”。“亲子、昆季、夫妇,同为受治于法之一人,权利义务之间,自不得以感情之故而有所损益”。(P3)也就是说,“亲情”遭遇“法理”须退避三舍。父母疼爱儿女的同时,也要尊重其个人自由。与此不同,儒家学说以道德为根,以刑名为末,注重德与礼对人向善的感化和陶冶作用。故中国社会的人际关系自古以来讲求“五伦”,尊卑有别,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使人人各得其所,和睦相处。父亲乃一家之长,正如许大同所说:“我对丹尼斯当然拥有绝对的版权,不是吗?”在中国,为了儿女将来成为“内圣外王”的有道德的人,父母的管教是合情合理的,正所谓“不打不骂不成才”。同理,当孩子生病时,父母在“情”与“理”的双重感召下,不仅使出浑身解数,甚至在危急之时会亲自救治。可是中国人相互依存的特性在西方功利主义道德观和个人主义的伦理学上是极难解说的。上述行为在西方社会常是情有可原,却法理不通,甚至被当作“虐待”儿童的罪证。美国的父子情、母女爱以平等的沟通为前提,而且,虽然父母有责任使子女远离病魔,但是没有医生执照,就没有处方权,父母的妄加医治就等于忽视子女的生命。由此可见,许大同真正需要的是“文化辩护”。在法律的执行方面,证据是否成立是判案的主要决定因素。既然许大同不能提供“刮痧”的科学依据,他就只有证明自己是美国人心目中的“好父亲”了。正是他性格中的本土文化成份成为对方律师攻击的目标。他指责许大同让一只残忍成性的猴子成为电子游戏的主角,蓄意将孩子们引向暴力之路。大同怎么也弄不明白,孙悟空这个中国人心目中“正义”化身的英雄人物竟成了对方眼中“不顾别人死活”的顽劣猴子?中国人一向以集体利益为重,为大义而舍小利,孙悟空堪称典型的“为公利怒,惩恶扬善”的中国式英雄,与西方文学中“为一己而舍忠义”的英雄截然不同。但在西方人眼中他只能是未脱兽性的猴子,而凭着“全能的猴子”获电子游戏大奖的大同似也具有了猴子的野性和暴虐。更何况,许大同确有“火冒三丈打在儿子头上”的事实。如果说对方律师对《西游记》故事的评说有些强词夺理、有失公正的话,大同的这一行为则无可辩驳地成为他暴力性格的铁证。这也难怪,在个人至上的西方社会,“自卑而尊人”的处事态度是不得人心的。当大同得知丹尼斯与老板儿子打架,他并不急于弄清是非曲直,而是要求儿子向对方道歉,这正是遵循“他人取向”原则的做法。大同认为,姑且不论谁对谁错,打了人要道歉是做人的本份和对他人的尊重。与此相反,追求个人的价值和尊严一向是美国人突出的特征,他们在司空见惯的人际冲突中享受着争论和征服别人的乐趣。所以,对方律师以西方人的名义说话,曲解了中国人“推己及人”的忠恕之道,将大同的朋友情、亲子爱误解为暴力性格,甚至昆兰本人也称它作“乱七八糟的中国逻辑”。眼看大同的败诉已成定局,为了顾全家人,他毅然决定与妻子分居。又为了满足父亲临行前想再见孙子一面的心愿,他偷出丹尼斯到机场送别,然而,他的至情至孝又一次触犯了美国的法律,被当作绑架儿童。就在此时,“孙悟空”形象作为中国精神文化的典范再次出现,而且警察在强迫大同离开儿子的混乱中将此玩具踩在地上。作者以此隐喻,虽然大同曾以美国人自居,可深入骨髓的中国文化的特质是无法磨灭的,具有非凡感召力的中国群体文化终究不会屈从于西方文化的重压。许大同在圣诞夜将“孙悟空”玩具修饰一新交与儿子,分明希望其肩负起实现父辈的美国梦和继承中华文化的双重重任。许大同的痛苦遭遇虽发端于“刮痧”这一医学问题,而实则是两种异质文化“心理排斥”的本能使然。许大同在寻梦的过程中,要吸收新的文化,同时又无法隔断与中华传统文化的纽带。他在言行中显露出来的群体文化特征就容易被西方人误解和歪曲,因而冲突无法避免。他对美国同仁说,“我始终相信,只要努力,我一定会成为你们中的一员”。但是,那是个崇尚强者的社会,一味的臣服与认同并不能赢得美国人的尊重。广慈医院的护士不就无视许大同的勤奋敬业,以偏盖全地称其为“野蛮的东方人”吗?其实,东西方文化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实现着彼此无法替代的功能。所以在交流中,一方不应以吞并另一方为目的,也不宜仰人鼻息。世界是丰富多彩的,很难想象由一种模式或价值观来统一。许大同在饱受中美文化对抗的痛苦后,最终意识到要守住中华文化的精神家园,那是自己的生命之根。虽然中美文化由于其巨大差异,冲突多于认同,但是冲突绝非出路。这场矛盾之所以能够缓解,就是由于昆兰被大同善良的人性打动,愿意放下偏见,走近中国文化。通过亲自尝试刮痧,他体会到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及其特有的道德人伦,从而消除了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