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文化视角下《死亡和王权的马夫》的后殖民解读

宗教文化视角下《死亡和王权的马夫》的后殖民解读

云南省现代英语演员、诺贝尔文学奖奖人沃勒索内卡（wolesona）在1976年的《死亡之王的马夫》（meanwinch）中讲述了非洲雅鲁巴族及其宗教的死亡仪式（wolpeban），成功地再现了1946年雅鲁巴人与英国殖民者之间的历史文化冲突。剧中雅鲁巴已故国王的马夫艾尔生,根据当地的宗教文化习俗,必须在国王去世后三十天内举行死亡仪式,去征服“轮回通道”,拯救雅鲁巴苍生。1而统治当地的英国殖民者,无法理解雅鲁巴的这些仪式,出于西方人道主义精神,武装干涉了死亡仪式,软禁了重任在身的艾尔生。这时,艾尔生在英国学医多年的儿子奥仑底闻讯归来,在对殖民者劝说无效的情况下,毅然替父自杀,完成了死亡仪式。尽管剧作家本人在前言中一再强调该剧的人性悲剧色彩,但剧作却明显地凸显了“文化冲突”的主题,同时也不乏对殖民主义实质的透视,以及对文化身份问题的思考。因此,本文尝试从分析雅鲁巴与西方殖民者的宗教生死观入手,借助当代后殖民主义以及文化研究理论,对该剧的“文化冲突”进行解读,挖掘悲剧背后的文化内涵,旨在揭示雅西文化冲突的西方文化霸权和雅鲁巴民族文化抵抗的实质,为读者在阅读本剧时提供一种崭新的文化视角。一、死亡仪式对雅鲁巴宗教文化的意义具有重要的法律意义在人类生死观的形成中,宗教起着决定性作用。它始终致力于解释一些难以理解和解决的问题:或是彗星、雷电等等自然现象,或是有关人类起源、生死的种种疑念。印度人类学家南达在其著作《文化人类学》中总结道,“宗教牵涉到人类生死的理解,宇宙万物的创始,社会和社会群体的起源,个体和全体的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等等”(Nanda349)。可见宗教意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们对“生死”或命运的解释。然而,不同的宗教文化对“生死”的解释有时却是大相径庭的。《死亡与国王的马夫》一剧中非洲雅鲁巴人与西方殖民者就是因为迥然不同的宗教生死观,客观上造成两种文化对当地死亡仪式的不同态度,继而导致了两种文化的直接交锋和对抗。在雅鲁巴宗教玄学中共存在着四重世界:逝者世界、现世世界、未来世界和“轮回通道”。2在前三重世界之间存在一种循环而非线形的转换,也就是说人可以借助于再生的特殊能力,通过“轮回通道”,在三重世界之间依次循环轮回,从而达到某种意义上的永恒。对于雅鲁巴人来说,生和死都是抽象和玄学的,生命恰如一种神秘而无终点的旅程。“轮回通道”作为前三重世界之间的通道无疑最神秘且最为重要。这个世界必须被探明和征服,否则生命无法进入循环轨道,四重世界都将面临无法预料的大灾难,而征服“轮回通道”是诸神的责任。为了寻求解救途径,诸神必须通过人类的宗教自杀仪式,征服并打通那个“宇宙再生”的轮回通道,雅鲁巴民族才能得到拯救,从轮回中得以再生,其余三重世界才能幸存并繁荣兴旺。因此,死亡仪式中的自杀行为对于雅鲁巴宗教文化来说是正义的使命,也是光荣的义务。剧中国王的马夫艾尔生,为了雅鲁巴四重世界的命运,必须承担神的光荣使命,通过自杀完成征服“轮回通道”的重任。然而,在西方世界,基督教无疑是占主导地位的宗教文化。基督徒们坚信上帝按自己的形象造出了人类,并无时无刻不在他们中间。如托马斯·拜玛在“基督教:起源和信仰”一文中所述,“世上只有一个万能的主,他是天地的缔造者,被我们尊称为上帝;其子耶稣同时具有神性和人性,被我们尊称为基督耶稣;主在他体内,他在主心中”(Baima20-32)。基督教认为世界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上帝创造了它,人的生命之所以宝贵和神圣是因为上帝按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因此人的生命作为上帝的恩赐物,既神圣又珍贵,除了造物者上帝,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剥夺。不珍惜生命而自杀的人死后只能下地狱,不能进入墓地,更不能复活。也就是说,在西方基督教社会,自杀是对神圣生命的亵渎,是极大的罪孽。不过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罢,在基督教中却从不存在雅鲁巴式的四重世界,更没有“轮回”、“转世”这类玄学概念。除了基督耶稣为拯救世人而牺牲的死亡原型外,死亡在西方世界永远是“形而下”的、物质的和实在的。除耶稣式牺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一个人的死与其他人的生死在超自然的世界中联系起来,也没有任何人享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自杀”(suicide)这一概念本身就表明它是自愿和个人的行为。正是由于基督教这种“生命神圣”的世界观,剧中英国殖民者们拒绝雅鲁巴人“形而上”意义上的死亡。他们所能够理解的只是拯救苍生的耶稣式牺牲,比如剧中皮尔金斯夫人简所提及的那位二战时期的英雄——英国船长,当运送炸药的船出现险情时,为了挽救附近船只以及岸边千万生灵,他毫不犹豫地引爆船只,而自己则葬身于茫茫大海。由此可见,雅鲁巴宗教与西方基督教对人类的生命与死亡的认识有很大区别。西方世界强调现世和生命的神圣性,考虑得更多的是个人生存权利和自身体验,而在雅鲁巴世界里现世不过是人生的一个环节,人的生命实质上是精神的和永恒的,其价值自然也超越了现世与个人的意义。二、奥仑底的自杀对雅鲁巴世界和两国社会的影响于是,围绕当地的死亡仪式,在雅鲁巴人与英国殖民者之间产生了剧烈的文化冲突。在这里,“文化”这个概念,根据爱德华·泰勒的定义,“是指作为社会特定群体的人所拥有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以及其它一些另外的因素的总和”(qtd.inYoung45)。作为一个宽泛的概念,文化不仅是世界观和意识形态的表露,也是民族社会身份的源泉和支持。宗教世界观既是文化的内核,也是文化的表征。因此剧中的雅西冲突,表面上是两种宗教生死观的冲突,实际上也是两种文化的交锋和较量。造成该剧文化冲突和个人悲剧的直接原因是英国殖民者出于基督教文化对死亡和自杀的不同理解,对雅鲁巴死亡仪式的武装干涉。虽然他们也在寻求对“形而上”抽象意义上的死亡的认识,但他们的殖民主义意识和西方“普世主义”集体无意识决定了其对雅鲁巴异质文化的错误理解。出于基督教的世界观,他们无法或不愿理解为什么年富力强的艾尔生要为了一个业已入土的国王牺牲自己的宝贵生命,为什么艾尔生在英国留学的儿子奥仑底要回来支持其父自杀甚至代父完成自杀仪式。他们不能理解自杀仪式背后的宗教意义和文化内涵,拒绝承认闪烁其中的耶稣精神,而坚持认为这种自杀仪式是野蛮、原始、无人性的封建愚昧行为。当英国统领皮尔金斯与夫人穿着当地死神的祭服准备出席化装舞会时,本土人、警官阿穆沙明确告知他们这种服饰是当地象征死亡的祭服而不是民间衣着;可他们不予理睬,依然我行我素。奥仑底在与皮尔金斯夫人简的交谈中,也劝告英国殖民者对当地异质文化多一些理解与尊重。他义正辞严地谴责西方的非人道的大规模自杀式战争,指明其父自杀是为了拯救整个雅鲁巴世界。简作为开明殖民者的代表,仍然拒绝奥仑底对理解的呼唤,拒绝做出任何努力去理解雅鲁巴自杀仪式的正义和崇高的一面。于是,剧中“拯救”和“悲剧”等概念都具有相对性和对位性。西方基督教文化的拯救行为对于雅鲁巴世界来说是个悲剧,而雅鲁巴人(奥仑底)的拯救行为对西方世界来说也是一个悲剧。这些概念的对位在戏中几乎是无所不在,实际上也决定着该剧的情节发展和悲剧的结局。艾尔生受西方生死观的诱惑而无力完成自杀仪式,在雅鲁巴世界中绝对是失败,是悲剧,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还是罪恶,因为自杀是他作为国王的马夫而应尽的社会义务。而在西方文化中,自杀无论如何都是个人的失败行为。在这场充满文化冲突的悲剧里,艾尔生的儿子奥仑底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在所有的人物中惟有他一人完全了解两种文化,并能清楚认识到殖民统治所带来的矛盾与冲突。对两种文化的理解和亲身体验赋予他拯救雅鲁巴世界和英国殖民者的能力。然而,任何具有拯救意义的行为,总是伴随着某种失败而来,因为拯救行为本身就是对失败行为的纠正或者弥补。它们实际上是相对的概念。奥仑底的自杀直接影响到雅西两种文化,其性质自然也将漂浮于“拯救”与“悲剧”之间。对于雅鲁巴世界来说,奥仑底及时地代替其父完成自杀仪式,为死去的国王送去了马夫,不仅避免了潜在的灾难,拯救了雅鲁巴“形而上”的三重世界的所有生灵,而且奥仑底在接受西方文明教育后依然选择自杀仪式,也意味着其对雅鲁巴宗教文化的认同,以及对自身文化身份的确认。这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鼓舞了本土人,拯救了当地宗教文化。而在英国殖民者看来,奥仑底的死是个彻底的悲剧。在英国学医四年,生活在文明社会,饱受西方文化浸润,他本应站在西方文化的立场上回国阻止父亲的“愚昧”行为,然而他却选择了代父自杀完成仪式,无谓地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奥仑底的自杀也拯救了习惯于“形而下”思考的英国殖民者。他选择代父完成自杀仪式,在现实意义上平息了雅鲁巴人的恐惧和骚乱,阻止了族人的极端暴力行动,避免了雅西之间的流血冲突;同时在深层意义上也迫使西方殖民者正视雅鲁巴异质宗教文化的存在,反思殖民统治和文化殖民的荒谬,并且意识到不同文化之间理解与沟通的必要。总之,奥仑底作为两种文化互相理解与沟通的唯一希望和桥梁,对雅鲁巴世界和英国殖民者来说都很重要,他的作用无法估量,他的死意义非凡。奥仑底死后,未来世界变得更加模糊和无法确定。雅鲁巴人焦急地等待着艾尔生在仪式之前风流而来的孩子,也就是国王的新一代马夫的诞生。3如果孩子顺利出生,雅鲁巴的自杀仪式就能继续保持而使其宗教文化得以延续;如果孩子夭折,雅鲁巴民族则永远不会再有国王的马夫,其死亡仪式将不复存在,雅鲁巴文化也将彻底被摧毁。对于皮尔金斯这些殖民者来说,艾尔生父子的死必将促使他们对此事件进行反思。他们也许会醒悟,会意识到自身对雅鲁巴文化的无知和无礼;他们也许仍然会执迷不悟,继续坚持西方视角,拒绝雅鲁巴文化。然而无论他们是否醒悟,情况都不会出现根本转机,因为作为两种文化之间理解的桥梁的奥仑底已经替父自杀,殖民者与雅鲁巴人将不再有相互沟通和理解的希望了。事实上,剧中作为文化内核的宗教生死观成为文化身份的表征的时候,死亡仪式本身自然也就成了身份政治斗争的焦点。英国殖民者试图通过强迫雅鲁巴民族接受西方的生死观,以达到征服和殖民的目的;而当地的雅鲁巴人却试图以其神秘的玄学生死观维护自己的宗教习俗,从而达到维系民族身份的目的。因此剧中文化冲突的实质其实就是聚焦于宗教生死观的雅西文化斗争,就是西方殖民者文化霸权主义与雅鲁巴人文化抵抗意识之间的较量。按照爱德华·赛义德的解释,文化涵盖一切社会实践,是一个社会、一个民族最宝贵、最精华的思想和知识财富。因此,在把“我们”与“他们”区分开来阅读的时候,两者都自然地带有民族或国家的属性,而且往往在某种程度上搀杂了排它性和优越感。而当这种文化的排它性和优越感膨胀到一定程度,民族中心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似乎无法避免。4吴娜女士在其论文“解读中西文化间距”中也指出,西方的文化霸权地位与现代西方的物质文明是密不可分的,西方发达的物质文明基础巩固了西方文化的霸权地位。5正是这种物质文化力量,促成了西方在与非西方世界接触时所产生的无以名状的绝对优越感,同时哺育出西方的排它性文化霸权思想。这种文化霸权思想使西方始终把自己放在认识的中心,总是用自己的尺码去衡量别人的文化;这种文化霸权地位使西方自封为世界的救世主,到处“文明”和“开化”其它异质文化。正因为如此,英国殖民者对待雅鲁巴自杀死亡仪式时,根本不去考虑文化之间的差异,不寻求对本土宗教文化的理解,而只是盲目地依据基督教对人生和死亡的阐释,以残酷的武力中断了仪式。不光是皮尔金斯,就连他比较开明的夫人也认为武装干涉是必要的人道行动,是为了解救艾尔生的宝贵生命,是为了播撒文明的种子。由于文化霸权思想的无意识,他们始终固守基督教世界观并拒绝接受雅鲁巴视角以求更好地认识自杀仪式,种种对文化理解的期待不得不以失败告终,殖民者们不得不面对由文化冲突带来的悲剧。如果说对死亡仪式的干涉是西方殖民者文化霸权的“征服”和“开化”殖民之举的话,那么仪式对于雅鲁巴人来说则是一场保卫“文化和民族身份”的反殖民之战。如反殖民主义运动先驱范农在《地球上的受苦人》中指出:“非殖民化运动,其实就是两股力量的交锋,虽然两股力量来源于殖民地的具体实际状况,但就性质而言是相悖的。它们的初次交锋是以暴力下的共同存在为特征的,也就是说,是殖民者用一排排刺刀和大炮对殖民地人的征服和剥削”(qtd.inWest260)。可见在殖民地,殖民统治与非殖民化力量在斗争中共存,西方文化霸权与反殖民主义文化抵抗在对抗中较量。对被殖民一方来说,其主要的目的就是在斗争中唤醒民族意识,确认文化身份,恢复或重建民族文化,以及清算西方殖民者及其文化霸权。在这样的背景下,对文化身份建构起决定性作用的宗教文化,便成为雅鲁巴人维系民族文化身份的途径和抵抗殖民文化霸权的武器。剧中雅鲁巴颂歌人在死亡仪式上向艾尔生提出的有关死亡的问题,表明雅鲁巴人本身对其民族的生死观以及“轮回通道”世界也不是很了解,但在文化冲突的特殊背景下,为了确立自己的民族身份,抵制文化霸权,他们不得不把宗教生死观看成斗争的战场,把死亡仪式当作维持身份的唯一途径。以伊亚葛加为例,虽然艾尔生作为国王的马夫平日里养尊处优、欺压百姓,甚至趁死亡仪式之际霸占她的儿媳妇,伊亚葛加却不予追究,因为她认识到自杀仪式的文化抵抗意义和文化延续作用,意识到在反抗文化霸权的斗争中民族矛盾大于一切,而自己与艾尔生的私人恩怨以及阶级矛盾在反殖民化的背景下必须让位于民族间的矛盾。然而艾尔生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担负的民族使命,对西方文化不甚了解从而心存幻想,因而受西方人道主义的诱惑,最终借助西方殖民者的武装干涉,逃避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背叛了自己的民族,在残酷的反殖民主义斗争中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相反,其子奥仑底在接受英国式的西方教育以后,却更加看清楚了西方文明的虚伪和残酷的一面,更加迫切地寻求自身民族文化身份的回归和认同。他了解自杀仪式对雅鲁巴人的身份确认和文化抵抗的重要意义。当众多沟通努力失败之后,他放弃了对西方殖民者的幻想,毅然选择代父一死,完成了宗教意义上的民族拯救行动,在现实意义上确认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同时也有力地抗击了西方殖民主义文化霸权。然而,正如范农所说,反殖民主义斗争又是以暴力和对抗为特点的,所以在文化抵抗中的牺牲以及由文化冲突带来的巨变都是不可避免的。在雅西文化冲突中,作为弱势文化的一方,艾尔生和奥仑底的悲剧显然具有必然性。文化冲突给处于弱势的雅鲁巴文化带来的变化也无法回避:国王的马夫到底没有完成其神圣使命,而奥仑底替父自杀,虽然客观上完成了死亡仪式,但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传统死亡仪式的先后顺序。三、文化自信和文化霸权意识在解读雅西冲突悲剧实质的过程中,我们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剧作者对黑人文化传统的认同(Negritude)的矛盾和复杂的心理。青年时代的索因卡接受过英国文明教育,6在19世纪60年代尼日利亚内战期间,曾因反对黑人运动而被罚两年的牢狱监禁。他公开谴责运动的暴力与恐怖,认为黑人种族意识实际上也是一种殖民化或“他者化”(otherizing)意识;如果完全与欧洲文化对峙,非洲黑人将走向野蛮与非理性化的极端。他并不赞成读者和批评家对《死亡与国王的马夫》进行文化诠释,声称自己不是从社会学角度来叙述尼日利亚,而只是关注特定时间和地点的人性问题。他希望人们将阅读视角集中到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阐发的人物性格悲剧方面。因此,他非常满意非洲同胞克拉沃伦(KolawoleOgungbesan)对自己作品的评论,“(在索因卡的作品中)我们经常看到人类的激情、事业的成就、精神的伟大和无限等等这些熟悉的主题,反映在相对陌生的(非洲大陆)环境之中。我们总是以共同的情感为唯一有意义的途径,在社会之中与其进行接触和交流。事实也证明,这些情感对于非洲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或者非洲以外的其它地方的人,同样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Kolawole12)。由此可见,索因卡寻求的是一种基于人类